第71章

    大清门前上演了一出真真正正的君臣情深。

    年羹尧的那一声“四爷”,叫皇帝回忆起了从前,出征前夜的雍王府中,他与亮工那一番恳切的交谈。

    他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加上年娇的关系,从前种种,让他早就把年羹尧划作了自己人。如今年羹尧大破叛逆,便是得胜归来,也不见半点矜色,竟是膝行至此,满心满眼都是为君尽忠。

    他搀扶起跪地的将军,心下浮现动容。

    这是大清的功臣,亦是朕的忠臣。

    四爷扶住年羹尧的双臂逐渐用力:“好一个不忘本。”

    诸多关怀,都尽在不言中,他凝视着年羹尧身上的尘土,沉声说道:“大军一路劳累,朕早在宫里设下午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亮工随我前去,也好让众卿听一听你这仗是怎么打的。”

    眼见年羹尧还要行礼谢恩,四爷拦住了他:“朕如何能够再三委屈功臣?”

    年羹尧红着眼眶,终于不再推脱:“臣,遵旨。”

    他后退一步,阿保当即领会,单膝跪了下来。将士们有样学样,齐刷刷跪了一片,拱起手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飞鸟跌落,震动云霄。

    九爷刚合上的嘴巴又张开了。

    他忍不住看向年羹尧,又瞅一眼身后的表弟,心说军旅果然锻炼人。

    连表弟都一副他快认不出来的模样了……

    九爷词穷了,他发誓年羹尧的谦恭是他生平罕见,这样的将军领兵在外,哪个皇帝能不放心??

    年家专出人才,四哥好福气。

    若说震动最大的还是文武百官,皇上动容的模样,他们都看在眼里。

    好悬收起惊呆的神情,有人感慨,有人思索,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以来,却是没有大肆安插心腹,一切都按太上皇执政时的旧例运转。

    但这定然是暂时的,尤其是眼前的年将军,必将在日后占据一席之地,四川巡抚一职,怕是限制不了这个前途远大的年青人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很不高兴——

    暗搓搓散播谣言的臣子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年羹尧的表现,等同于在他们脸上甩了个大耳刮子,并且大肆地嘲笑了他们。

    这还怎么宣扬年亮工拥兵自重、怀有异心?他们敢传谣,别人也不相信啊,皇上又不是瞎了眼,恐怕听见谣言的一瞬间,就会勃然大怒,下令找出始作俑者。

    他们神色灰败下来,年家的兴盛,怕是势不可挡,无法动摇了。

    …

    年羹尧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破碎了一出针对年家的阴谋。

    宫宴上,他举止谦逊,问答恭谨,便是酒过三旬,也牢记为人臣子的本分。

    心里幽幽地想,这么多年被年娇逼迫的背诵,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再也忘不掉了……

    就是这回进京,没收到妹妹的家书和叮嘱,还怪不习惯的。

    年将军琢磨着年娇在宫里头应该不会出事,皇上刚封她做贵妃,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改日请个恩典去见她,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

    四爷正好向他提起年娇:“前些天,贵妃还同朕念叨你。”

    “还有你大哥的伤,如今已是能下地,还需养个几日,把气和形都补回来。”拉家常似的语气,亲切又温和,四爷说完,朝他举杯。

    年羹尧自是感激涕零,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叫无数注视着上头的年轻臣子都酸了,宴席结束,年羹尧又随四爷前往养心殿,等到夕阳西下方才出宫。

    按流程,大军是要先驻扎在郊外军营,等兵部计算战果,再论功行赏、衣锦还家,这回也不例外。宫门口,年羹尧拍拍阿保的肩:“你祖母也许久没见你了。还有五爷九爷他们,这回报喜,可要叫他们欣慰一回。”

    阿保沉着地点点头,咧开嘴:“是!”.

    翊坤宫,年娇趴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偶尔抿着嘴,翘起快乐的弧度。

    窗外太阳未落,照得殿内亮堂堂的,所有人都没料到皇上会这时候过来,从登基至今,皇上总是很忙碌。

    “皇上驾到——”

    宫人们连忙行礼,年娇合上话本,转头看去。

    四爷脚步生风,来到了年娇面前。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如今连年娇都能察觉出他的高兴,只见男人从她的手里抽出话本,坐到她身旁,兴致极高地翻阅了起来。

    年娇没有行礼,四爷更是不在意她的礼数,半晌合上,竟是有些遗憾:“主角居然不是书生。”

    年娇:“……”

    四爷扭头看她,笑了下:“今日宴请将士,我便来早了些。”

    年娇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我二哥——”

    “你二哥一路风霜,早早回去歇息,过几日来看你。”四爷嗓音地低沉,伸手捋起她鬓边的碎发,并同年娇说起年羹尧凯旋的表现,“今时不同往日,他却是过分谦恭、谨慎了。”

    年娇听得一呆,跪、跪着前来?

    虽说出乎了她的预料,贵妃娘娘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心里不禁夸赞起自家二哥,她就知道从小到大的教导,一定会有用处,看看他如今出落得多好!

    都不用她提醒,就掐灭了仗功而骄的可能,年娇眉眼飞扬起来:“二哥打小这样。”

    对于年娇的话,四爷倒是不怀疑,亮工性格如此,想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他看着艳如骄阳的漂亮美人,手指揉了揉她的后颈,都是一家兄妹,怎么面前这个就学不会?

    四爷神色不变,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娇已是高高兴兴地计划起来:“今晚要叫小厨房下锅子,再切几盘牛羊肉。汤锅要两样,蘸料也是,清淡的,鲜辣的,还要配上手工制作的肉丸。”

    随着天气渐冷,年娇对猪蹄的热情大大降低,冰碗早就被她遗忘在了角落里,火锅一跃成为新宠。

    而今没有火锅的称谓,年娇问了秋嬷嬷,名为“锅子”的花样也不繁多,于是贵妃娘娘趁着看话本的间隙,向小厨房一口气点了八样下锅菜。御厨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最后捣鼓出来的菜品蘸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味,还要精致。

    四爷还没随她尝过改良的版本,如今年娇显然是为了庆贺,方才一副隆重的架势。

    他听着,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开口道:“准了。”

    随即望向她的肚皮,定好饭后消食的行程,至少半个时辰起步。

    年娇浑然不知皇上冷酷的想法,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印了湿漉漉的吻。

    男人面庞不见冷肃,彰显出极清俊的五官,侧着身,衣袍绣着的金龙爬上日照的光晕。

    苏培盛远远候着,只能从屏风另一侧望见朦胧的场景。他抑制住捧心的冲动,低声问秋嬷嬷:“贵妃娘娘点的锅子,何时开始备上?”

    秋嬷嬷同样低声道:“很快,用不了多久。”

    苏培盛立即道:“那还有些时候,做奴才的,还是在这里候着为好。”

    秋嬷嬷:“……”.

    用完热腾腾的锅子,四爷竟是出了汗。

    见年娇伸手,葱白的指尖就要解开他的盘扣,四爷喉结一滚:“先去御花园走走。”

    年娇缩回了手,抿抿唇,觉得自己也有些吃撑了。

    于是朝他露出甜甜的一个笑:“都听皇上的。”

    过了傍晚,夜色侵袭得很快,月光洒在台阶之上,柔和又清冷。

    年娇系着湖绿色的披风,衬得脸颊娇艳欲滴,她望了望四爷身上的藏蓝色披肩,犹豫了一会儿,问:“怎么有点小。”

    她眨眨眼:“难道是苏培盛拿错了?”

    四爷:“……”

    苏培盛:“……”

    四爷额角青筋一蹦,冷声反问道:“这是谁的披风,娇娇难道忘了不成。”

    苏培盛翻出这件,还是他默认的,从雍王府到养心殿,唯有一件不合身的披风,一直待在他的寝卧里。

    年娇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藏蓝色的来历:“…………”

    贵妃心虚了。她飞快地攥紧皇上的手,哼哧几声,可怜巴巴地道:“臣妾记性不好,皇上不要记恨臣妾。”

    皇上用力一挣,没挣开。

    眼见御花园近在眼前,他拧起眉:“成……”

    “成何体统,臣妾早就背熟了。”年娇小声说,“皇上不原谅我,我就不放开。”

    四爷半晌说不出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

    “若朕记的不错,贵妃明早不用请安。”他淡淡道。

    年娇周身有些发凉,攥着手的力气下意识地松了几分,正当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细弱动听的嗓音:“嫔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连苏培盛也是一惊,他光是专注皇上和娘娘的互动,连御花园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晓,实在是他的失职!

    来人梳着小两把头,清丽秀美,姿容比宁贵人武氏还要好看几分。

    苏培盛片刻回想起来,这位海常在,乃是潜邸极不起眼的一位侍妾,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从前没有存在感的海常在,穿的杏白色衣裳,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可就是这幅小家碧玉之态,竟是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真要类比,像极了从前尚未承宠的良妃!

    四爷抬眼望去,神色恢复了冷硬。

    不等他开口,被吓了一大跳的年娇躲到了他的身后,脑袋怎么也不敢探出来。

    黏着皇上还不够,她气呼呼地骂:“哪来的白衣女鬼?”

    第72章

    白衣女鬼呆在了原地。

    苏公公震惊几秒,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贵妃娘娘怕鬼!

    他扫了眼海常在的穿着,上前几步正要解释,不等他道破真相,四爷开口了。

    “……是人。你再仔细看看。”

    语气含着无奈,还有隐于深处的安抚,闻言,年娇总算大胆了些。

    她探出一个脑袋,又朝海常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颤巍巍的小心脏终于不跳了,年娇皱起鼻子,觉得很是丢脸。

    继而问四爷:“她是谁?”

    海常在羞愤欲死。

    她光知道世上最打击人的事,便是在皇上跟前被认作白衣女鬼;没想到更打击人的来了,贵妃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眼泪当即就要落下,终是顾忌着御前失仪,憋在了眼眶里。

    心底的希冀,寄托在被贵妃问话的皇帝身上,霎那间,四爷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四爷沉吟一瞬,看向苏培盛。

    显然皇帝也一时没有想起她是谁。

    苏培盛:“……”

    海常在:“……”

    苏培盛躬身,老老实实给主子解惑:“回皇上和贵妃的话,这位是海常在,康熙四十四年侍奉潜邸,如今随顺嫔住在钟粹宫。”

    钮钴禄格格就是如今的顺嫔,年娇立马有了概念,她哦了一声,随即没了下文。

    皇帝更没有什么表示,他迈开脚步,边走,边和亦步亦趋的贵妃说话。

    略带训斥的语气:“朕早和你说过,世上本没有鬼魂……”

    冷风吹来,吹得海常在瑟瑟发抖。

    她不敢回忆方才的一幕幕,更不敢再存有邀宠之心,好半晌,才止住了发颤。

    继而质问贴身婢女:“顺嫔娘娘是不是要害我?”

    若不是顺嫔不经意提起,说太上皇的良妃是如何得宠的,她如何会日日傍晚守在御花园,意图博得一二怜惜?

    以为今天是撞了大运,没想到贵妃也在,还多了个白衣女鬼的名号……

    吓坏了的贴身婢女使劲摇头,海常在眼泪又下来了:“她好狠毒的心!”

    前脚回到钟粹宫,后脚,皇后的训诫于翌日下达。

    也不知苏培盛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海常在窥伺圣踪,抄写佛经二十卷”的新闻,霎那间传遍了六宫。

    主位顺嫔管束不利,同样抄写佛经五卷,即日开始执行。

    接到训诫,顺嫔面色铁青。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是有提携海常在的想法,叫皇上能多多到钟粹宫来,同她说起良妃的事例,实则是为了增添海常在的信心。

    谁知道海常在竟是蠢到不管不顾地去了御花园,还同贵妃撞上了。

    落到如此下场,海常在非但不自省,反而恨上了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自入了宫,她便事事不顺,这个“顺”字的封号,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想到海常在仇视的目光,耳边传来“裕贵人前来拜访”的通报,顺嫔摇摇欲坠,在宫人惊恐的视线里,身躯一软——

    顺嫔病倒了.

    顺嫔的病,一点都不耽误册封礼的进行。

    月初是贵妃的册封大典,在翊坤宫众人的再三盼望下,终于姗姗来迟。

    秋天已过,冬日的气息越发浓重,一大早,年娇就被秋嬷嬷从被窝挖了出来。年娇抖了抖,下一秒,怀里塞了一个暖炉,她连忙抱紧,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年娇左右张望了番:“皇上呢?”

    问春压低声音:“皇上早朝去了,吩咐奴婢们唤您早起。”

    今儿是不容错过的大日子,年娇想起四爷的嘱咐,努力驱散困意,任由问春给她上妆。

    内务府早就备齐了贵妃品秩的服饰,用的都是最好的针线,由最好的绣娘仔细制成。他们不敢怠慢翊坤宫,都快把问春她们当祖宗伺候,用不着去催,昨儿一早,便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

    秋嬷嬷抱起朝袍,轻轻一抖开,耀眼的金黄霎那间充斥了整个寝殿。朝袍的精美与繁复,是年娇从未见过的,她强忍住雀跃,矜持地伸手摸了摸。

    还来不及表达喜欢,问夏从一旁的托盘取来朝冠、朝珠与佩饰,笑吟吟地朝她走来。

    年娇头顶一沉,紧接着,身上又是一重:“……”

    若不是有秋嬷嬷搀扶,她的花盆底都要站不稳了。

    秋嬷嬷连忙安慰:“不过半日光景,很快就能换下,娘娘可要坚持住。”

    年娇一听,勉强接受了半日的说辞,眼眸亮晶晶道:“好。”

    ……

    两刻钟后,贵妃扶着宫人的手,从寝卧走了出来。

    正殿等候的内务府总管,还有数名礼仪太监愣神许久,不止一个屏住了呼吸——

    世人都知从前的年侧福晋、如今的年贵妃美,却大多是人云亦云,真正见过的不过寥寥。

    天生就是富贵窝养大的美人,而今被帝王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不曾受,如今看来,何止一个“美”可以形容。

    金黄压不住她的娇色,浑身上下华贵到不可逼视,那双漂亮眉眼清澈得如同珍宝,与东珠一样熠熠生辉。

    内务府总管好半晌回过神,朝她行礼:“臣等见过贵妃。恭请贵妃娘娘移步乾清门,受接贵妃册宝——”

    年娇学着四爷的模样,威严地点了点头。

    即便照着模仿,多出的几分娇憨,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只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放肆地直视贵妃的面容。

    乾清门前,正使保和殿大学士、副使内阁学士,已然奉旨持节,站在宽阔的台地上。

    年娇鬓发微微出了汗,依旧保持威严的模样,庄重跪了下来。

    大学士展开圣旨,沉声念道:“咨尔年氏,钟出名门,秉德恭和……”

    比上回更为正式、更为冗长的一顿夸,终于,长长的圣旨宣读完毕,副使捧出册宝,端到年娇跟前。

    “恭喜贵妃娘娘。”

    正使将圣旨在托盘上,捋了捋长须,就此,册封大典完成了一半。

    等贵妃起身,这礼就算真正落成,眼见仪式顺利地到了最后,他们原本淡定的神色,在皇帝到来的那一刻破了功。

    见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内阁学士差些揪断了一根胡须。

    若没料错的话,皇上这是刚下早朝?

    大学士倒是很沉稳,朝四爷行了个礼:“皇上,臣等告退了。”

    四爷微微一笑,叙说几句慰问之言,便让苏培盛护送几位大人出宫。

    转过身,他朝盛装打扮的贵妃伸出手:“累不累?”

    年娇嘴巴抿出一个窝,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册宝。

    没手,牵不上。

    不等她露出委屈的神色,四爷俯身接过,把册宝递给秋嬷嬷,继而不动声色,把年娇拉了起来。

    一双手都被男人握住,握得满满当当,年娇这才高兴,小声地和他说:“累。”

    “现下回翊坤宫接受参拜,册封便结束了。”四爷知道朝袍不轻的重量,对年娇想必是个负担,让她把大部分力卸在自己身上,慢慢牵着她往回走。

    远远望见翊坤宫的雕梁,他笑了下,冷峻的面容略微柔和:“朕就不陪了。”

    又问:“娇娇紧不紧张?”

    年娇反驳:“怎么会紧张。”

    一想到能坐下来,她就等不及了,朝四爷弯起眉眼,软软地说道:“皇上快去批折子,批好了早点来翊坤宫。”

    四爷眉峰微动,“嗯”了一声。

    御前太监眼尖地发现,万岁转身的时候,分明是带着笑的。

    另一边,贵妃娘娘被簇拥着回到翊坤宫,内外命妇掐着时辰,陆陆续续地来了个齐全。

    内命妇由铁帽子亲王福晋领头,大公主布尔和玳也在其中,除却从前熟识的九福晋、十三福晋,年娇大多都是认个脸熟。

    显然,当下也不是拉家常的时机,正殿气氛一片肃穆,连带着年娇继续模仿四爷,正襟危坐,极为唬人。

    命妇们分成几波,逐列入殿拜见贵妃。她们听见冬喜高昂的声音:“拜——”

    她们恭敬下拜。

    “起——”

    她们齐齐起身。

    轮到承恩公夫人,也就是皇后的亲弟媳赫舍里氏的时候,赫舍里氏大着胆子,往高处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低下了头,颇为恍惚地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长春宫的大宫女已然候在墙根下,见到她福身道:“夫人安好。昨儿您递了牌子进宫,皇后娘娘便一直念着,当下派奴婢前来候着您。”

    赫舍里氏连忙道:“臣妇怎敢劳动娘娘费心?”

    说罢,连忙抬脚跟了上去,只是一路上,都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宫女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和承恩公夫人说起皇后的起居。

    到了长春宫,赫舍里氏见到皇后的第一眼,眼眶便红了红。

    皇后也是感慨万千,吩咐方嬷嬷道:“快赐座。”

    姑嫂俩叙了半天的话,赫舍里氏小心细品,发现皇后话间对娘家依旧亲近,这才用帕子擦擦眼睛,坐在了绣墩上。

    他们家姑奶奶当上一国之母了,这可真是苦尽甘来!

    只是,只是……

    她倾过身,提起了翊坤宫的盛况:“您是不知道,那位的排场有多大……”

    皇后的笑容淡了淡。

    赫舍里氏心下一松,是了,凭姑奶奶的聪慧,不会察觉不到年氏的威胁。想必是顾及对方的圣眷,不好出手对付,面上便显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排斥来。

    “那样一副容貌,又得了皇上的喜欢,若是诞下皇嗣,还不知要得意到什么地步。”赫舍里氏拧眉道,“老爷和我,都极为担心娘娘!”

    第73章

    承恩公夫人丝毫没有发现,一旁的方嬷嬷欲言又止,大宫女同样低下了头,长春宫的气氛,霎那间诡异了起来。

    皇后淡淡地“哦”了声:“五格是如何担忧本宫的?”

    赫舍里氏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老爷虽没有多少实权,却是愿意为娘娘奔走,朝堂上与勋贵联手,打压年家的气焰!老爷说了,娘娘只需一声吩咐……”

    她的话音渐渐弱了下去,只因皇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到最后已然铁青。

    皇后忽然打断了她:“承恩公府,是要同皇上对着干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年羹尧立下如此大功,却依旧不骄不躁,叫所有谣言不攻自破的时候,她的娘家居然想做这个出头鸟。

    这已经不是一个蠢字可以形容。

    赫舍里氏整个人愕然了起来,便听皇后厉声训斥:“愚蠢!”

    赫舍里氏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不住伏首:“主子娘娘息怒,主子娘娘息怒……”

    息怒?

    皇后心头说不清的失望,原本想和承恩公夫人商议的尚公主的事,如今也说不出口了。

    她对面色苍白的赫舍里氏道:“贵妃与本宫是盟友,叫五格死了这份心,平日也少和那些勋贵来往,否则就是跟本宫过不去。”

    继而冷冷道:“还望弟妹能帮我传达。”

    ……

    盟友……

    赫舍里氏失了魂似的出宫,满心满眼都是“盟友”二字,到了府邸,头重脚轻地坐了下来。

    片刻想起她还没和娘娘提海青尚公主的意愿,懊悔之余,脸色更加苍白了。

    等五格兴冲冲地询问,她一迭声地道:“怎么办?我搞砸了!”

    “什么搞砸?”五格面色变了,“莫不是主子娘娘她……”

    赫舍里氏将长春宫的对话一说,五格深吸了口气,接着在屋内来回走动。

    望向面前的妻子,想骂骂不出来,好悬憋出一句:“听娘娘的。”

    “可年贵妃——”

    “你老爷我还没这个胆子和亲姐作对!”五格跳脚,“长春宫与翊坤宫是盟友,你听清楚了没?!”

    赫舍里氏捏紧帕子不说话了。

    五格即便心底依旧对“盟友”二字有成见,却是万万不敢违逆皇后,如今他们乌拉那拉家真正的靠山。他狠瞪着妻子:“皇上前日刚召我去御前,透了些口风。还想不想尚公主了?”

    这话可戳到赫舍里氏的软肋了。

    她擦了擦眼角,半晌犹豫着说:“……主子娘娘好似没这个意思。”

    “不可能。”五格一口咬定,定是这婆娘口无遮拦惹怒了姐姐,皇上都默认的事,还能有什么变数?

    改日带海青去长春宫拜见,主子娘娘一定能消气!.

    翊坤宫。

    命妇拜见仍在继续,一轮轮过去,年娇很快见到了额娘与两位嫂嫂。

    礼不可废,先论国再论家,苏氏心里骄傲她的宝贝闺女可真威风,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年娇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当场叫她额娘请起——

    好在有四爷耳提面命,年娇正襟危坐到了最后,苏氏还来不及欣慰,接着被请到了一旁的侧殿里。

    翊坤宫唯有年娇一人入住,内务府修缮的时候,不论大小殿宇都布置成了华丽亮堂的模样,苏氏一瞧,眼睛差点都看了花。

    大嫂齐佳氏、二嫂觉罗氏先后被请入内,坐在了苏氏下首,心里对贵妃的受宠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譬如修缮这事,修什么,怎么修,若是没有皇上批示,内务府哪敢自作主张?

    她们对视一眼,按捺住欣喜,安静喝起茶来。

    等最后一波命妇出宫,已是临近晌午,远远听见年娇清脆的嗓音:“额娘,嫂嫂——”

    苏氏心砰砰砰地跳,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我的天爷,这是宫里不是家里,堂堂贵妃怎么还撒娇呢?!

    年大嫂和年二嫂同样有些慌,转眼一看,秋嬷嬷沉稳如常,宫人调教得如同没听见似的,奉完茶水,便哗啦啦退了下去。

    苏氏:“……”

    她隐约察觉到一个不妙的事实,再这样下去,她闺女真不会被万岁宠坏?

    年娇不知道亲娘的忧愁,她换下沉甸甸的朝服,站在逆光的殿门口,朝她们抿唇笑,一边嘴里抱怨:“今天起得早了,又饿又困,幸好中途垫了些点心。”

    贵主儿亲近她们,她们却不能不懂礼数,觉罗氏坚持行完礼,这才笑道:“今儿难得的大日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欢喜坏了。累也是难免,娘娘午后得睡一觉,才能找补回来。”

    苏氏点头,见四周无人,这才拉着年娇上下打量。

    秋狩时的惊魂,齐佳氏至今牢记,她想说娘娘这是瘦了,话到嘴边,难免变得违心:“……”

    怎么瞧着还长了肉?

    年娇小小声说:“皇上对我很好。”

    这话听得苏氏点了头,不等她抒发忧愁,年娇又说:“我待皇上也超级好。”

    于是苏氏的劝说咽到了肚子里,说句大不敬的,指不定皇上就爱她闺女这份自信呢。

    今时不同以往,年家一跃成了外戚,往日那些敞亮话,也得挑着时机讲。娇娇初封便是独一份的贵妃,单凭这点,谁敢慢待?

    那些朝堂上的事,若是翊坤宫诞下皇子、以致日后争储的事,都不必娇娇去烦心,便是皇上恩宠淡了,还有她的阿玛哥哥在,总能护着娇娇一世荣华。

    叙完一大通家常,顾及晚上的册封宴,年希尧、年羹尧他们也要参加,年娇干脆留了膳,叫人给额娘嫂嫂收拾好休憩的地方。

    觉罗氏瞅到空隙,连忙小声和年娇道:“我们爷有话与贵妃说……”

    年娇严肃起来:“我也有话与二哥说。”

    年羹尧的话无非是一些关怀,问她在宫中好不好,年娇老实答了,紧接着压低声音,郑重地请二嫂帮忙传达:“二哥,你出师了。”

    觉罗氏:“……”

    年娇觉得出师这词不是虚言,年羹尧跪着凯旋这件事,让她呆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哥活成了比她更谦恭,更谨慎的模样,贵妃娘娘心口的大石落地,欣慰的同时,还有些想哭。

    觉罗氏:“……”

    她恍惚道:“是,好的。”

    等到半下午,苏培盛领人从养心殿过来,带着一盘子赏赐,见到苏氏便一迭声说:“皇上亲挑了这柄玉如意,给老夫人拿回府用。”

    苏氏当即谢恩,苏培盛忙搀扶她起来:“皇上特意嘱咐,老夫人不必多礼!傍晚乾清宫赐宴,您就坐在贵主儿的身边,母女俩好多说说话。”

    皇上对贵妃可真是……

    苏氏在心里感念圣恩浩荡,半个时辰后,四爷过来了。

    远远听见年娇的声音,随意中带着困倦:“皇上刚看完折子?”

    男人“嗯”了声,冷峻的嗓音低沉,苏氏竖起耳朵,竟是感到一丝牙酸。

    上了年纪的人,唉,听不得这些!.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比起为将士赐宴的隆重,册封宴更像是家宴,不仅年老夫人苏氏坐在贵妃身旁,年家的男丁亦是一个不落,包括年娇许久未见的二哥。

    皇上待年家是真亲厚,入席之前,询问忠成侯伤养得如何,还关怀了年老大人的牙口。年遐龄的高兴自不必提,皇后看着年希尧年羹尧两兄弟,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不成器的五格夫妻俩,至于齐妃,连嫉妒的劲儿都没有了。

    年氏和年家这叫互相扶持,至于她的娘家,呵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沾他们的光?

    想到这里,齐妃用越发殷切的眼神望着三阿哥弘时,弘时打了个寒颤:“……”

    不会是昨天上课走神的事被发现了吧?

    年羹尧盘算着他的话,想必妻子都已和妹妹传达。酒过三巡,觉罗氏悄悄凑到他耳旁:“爷,贵主子叫我传句话,说爷你出师了。”

    年羹尧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他晒黑许多的脸变幻莫测,最终若无其事地点了点。

    四爷不清楚他器重的将军差点内伤,他的面容虽与往常一样,却能让左右都瞧出他的高兴。

    皇后甩开五格的事,举杯同样笑意吟吟。

    年娇与年老夫人头挨着头——可以说是年娇单方面挨着,但后妃齐刷刷地都装没看见,任由贵妃与她额娘说悄悄话。

    这么长时间,她们全都看出来了。宁贵人和海常在的血泪教训更是给了她们重重一击,谁叫年贵妃不仅有皇上的宠爱,还有皇后的包庇,若是不识好歹地去招惹,岂不是鸡蛋碰石头,嫌命长!

    丝毫不知自己成了关系户和硬石头的年娇,从苏氏嘴中听到了一个关键词,选秀。

    “还是你阿玛与我说的。”苏氏道,“礼部折子递了上去,好似还没个回音。”

    这件事与大公主挑驸马一样不是秘密,故而苏氏敢同闺女透露,反正早晚都得知晓。大选原是三年一届,虽说新皇登基,但太上皇还健在,守孝自然是无稽之谈,既如此,代表大清传统的选秀还是要操办起来。

    明年便是雍正元年,照礼部那群人来说,也当开门红不是?

    苏氏眼睁睁看着年娇的笑容,“呱唧”一下掉了。

    然后皱着眉想了半天,不高兴地同她道:“等等我问皇上好了。”

    苏氏:“……额娘不是这个意思。”

    等到宴席结束,为消食步行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四爷才发现年娇有些许不对劲,他侧过头,不动声色望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有些慌,他实在不知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思来想去,今天的册封礼很圆满,册封宴也很完美!

    苏培盛小幅度摇了摇头,四爷便唤:“娇娇。”

    年娇抬起头,用一种望负心汉的眼神望着他,语气试探:“听说皇上要选秀?”

    四爷:“……”

    他沉吟一瞬,思索回复礼部的批语,不等年娇哼出声,四爷答道:“国库空虚,不够银两操办。”

    年娇愣住了。

    苏培盛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结尾,四爷顿了下,又道:“若要拖延,却又耽误宗室、民间嫁娶……”

    毕竟旗人规矩在这里,如果不选秀,适龄的姑娘就成老姑娘了。

    四爷简单地同年娇一说,年娇便忧心忡忡起来。

    原来选秀关乎的不仅仅是皇家,贵妃娘娘纠结得不得了,半晌,小声地同帝王道:“不如纳进后宫的那几个姑娘,我包圆了。臣……臣妾献十五万两,包她们不进宫!”

    四爷:“…………”

    四爷一针见血:“其中十万是谁的钱?”

    年娇脸红了,在宫灯的映照下,浅浅淡淡,美不胜收。

    苏培盛站在原地如石化般,为贵妃聪明的头脑感到折服,随即听皇上嗓音低沉下去,冷冷地开口道:

    “朕准了。”

    年娇心提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不高兴,她急忙伸出手,与男人十指相扣,整个人都要粘到他的身上,动作满是讨好。

    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不知道念着什么,如同滚蜜似的甜。

    苏培盛余光瞥见四爷露出了一抹笑。

    笑容转瞬即逝,很快板得死死的,下颌线越发绷紧,年娇一看,紧张地红着脸道:“今天晚上……让你……”

    往日他要那般,她都不肯让!

    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听到一个“嗯”,年娇大松了一口气。四爷垂头看着他设计的花钿,慢慢挑起了眉梢。

    后宫原本就不准备进人。不仅回本还赚了五万两,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得空的时候,不如多画几幅首饰图。

    四爷淡淡地想,还要堵住苏培盛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

    第74章

    年娇心疼地捧出小匣子,把十五万两放在一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过这是必要的花费,她可是要包下新晋后妃的女人,小花妖安慰半天才把自己安慰好了,颤巍巍坐在了绣墩上。

    ……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天光大亮,四爷早早地去上朝了,年娇一边梳妆,一边听问春问夏清点贺礼。冗长的礼单听得人精神起来,秋嬷嬷笑眯眯在一旁道:“离娘娘的生辰也不远了,到时同样有的热闹。”

    问夏笑道:“可不是?可别库房都塞不下了!”

    年娇的心疼劲儿忽然去了大半,盘算着叫皇上送她二十万两当生辰礼物可不可行。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掌事大太监冬喜在外边禀报:“娘娘,齐妃派人过来,邀娘娘一道去长春宫。”

    年娇:“长春宫?”

    冬喜说:“许是为了额驸的事。”

    如今看来,额驸的人选十有八九就是皇后的娘家侄儿,那位被皇上夸过“名字好”的海青海二爷了。他心底猜测,难不成要让贵主子也掌掌眼?

    出乎人意料,贵妃对大公主的婚事还挺上心,齐妃相邀,年娇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她特意选了件碧桃色的汉式衣裳,步摇零落,衬得脸颊越发鲜艳欲滴。

    半道上,两座轿辇迎头碰见,齐妃心里直嘀咕,这小妖精是越来越会打扮了!

    年娇抿唇朝她笑:“李姐姐找我何事?”

    齐妃也不隐瞒,幽幽说道:“布尔和玳不知怎的,很是信任她贵额娘……恰好乌拉那拉家的二爷今儿进宫,我便想着找贵妃一块瞧瞧。”

    年娇:“……”

    她怎么觉得李姐姐是不信任她的眼光。

    年娇哼了声,虽说找额驸不能轻率,她却觉得不管是皇后还是齐妃,都担心太过了。

    大公主是四爷唯一的女儿,若是这个不成了,不还有十个八个备用的?

    正经的额驸只要脸好,专一,能逗公主笑,选哪个不是选。

    她把自己的观念一股脑地灌输给齐妃,齐妃听完恍惚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对。

    半晌回过神,呸呸!下降乌拉那拉家可是皇上深思熟虑过的,什么十个八个,年氏尽会带歪她!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下,年娇率先踏入长春宫。

    皇后一见她就笑了,显然想起了上回她在布尔和玳面前说的“大道理”。

    不远处的三口子连忙起身,赫然是承恩公五格,五格妻赫舍里氏,还有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

    ……

    四爷特地开恩,允许五格一家来长春宫拜见,有亲弟弟在面前不断地说好话,皇后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尚公主的事提到了明面上,看着容颜出挑的侄子,皇后嘴上不说,心下也满意了几分,等交谈得差不多了,便遣人去请齐妃,毕竟她是大公主的亲额娘。

    后来方嬷嬷悄声禀报,说齐妃拉来了贵妃,皇后眉梢一挑,点了点头,心说这样也好。

    在年娇踏进殿门的那一刻,她不动声色地朝五格夫妻看去,后者显然没料到年贵妃也会过来,猝不及防下,露出了几分马脚——

    皇后皱起眉,又望向海青,那双看着温柔干净的眼睛直直地定在年娇身上,划过掩饰不住的惊艳。

    惊艳?

    皇后蓦然开口:“贵妃和齐妃来了?快坐。”

    海青大吃一惊,像是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那抹惊艳迅速褪去,伴随其后的本能的觊觎与掠夺,也被藏在了眼底。

    海青恭恭敬敬地垂下眼:“奴才请贵妃娘娘安,齐妃娘娘安。”

    皇后沉默了。

    齐妃不是傻子,何况一进大殿,她的视线就紧紧地盯在海青身上,哪能看不出“未来额驸”的变化?海青还是未满十八的少年人,自小锦衣玉食,养气功夫还不到家,那一瞬间明显的波动,全被齐妃捕捉到了。

    齐妃也沉默了。

    她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皇上知道了该怎么好?

    随之上涌的是怒意,还有要笑不笑的讽刺,齐妃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邀贵妃过来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简直荒谬!

    这小子一看到天上地下仅有的美人就走不动道——齐妃绝不承认这是在夸赞年娇的美貌——还能是什么正经人?

    从小流连花丛虚了身子的可能性有多大,齐妃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连皇上的宠妃都敢觊觎,敢在心里评头论足,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敢干的?!

    齐妃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想要转身就走,顾及皇后的脸面,到底没有刺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来。

    她阴着脸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就灌,嘴巴一嚼一嚼的,像是嚼着谁的肉一般。

    唯有状况外的年娇觉得大殿太过安静。

    她端庄地落座完毕,扭头朝海青望去,紧接着目光一亮,夸赞道:“真是一表人才。”

    皇后:“……”

    齐妃:“……”

    年娇觉得她的话再正确不过了,四爷都夸海青名字好,配上这张不错的脸,想必皇上会更加地满意。

    殊不知这话是火上浇油,齐妃更生气了!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去管五格一家人。

    她抑制住心底的叹息,幸好,幸好赐婚的圣旨还没下达,否则到了那般地步,齐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海青要吃足够的苦头,才能平息皇上的怒意了。

    冰冷的眼神扫过一家三口,皇后心底的怒气绝不比齐妃少,甚至因为站在面前的是乌拉那拉氏,她的娘家,那股失望更是冲上了喉咙口,只不过被强压下去,堪堪没有显露出来。

    没滋没味地聊了几句,半晌,她露出疲态,十分有眼色的五格连忙说道:“……奴才便不叨扰主子娘娘了。”

    赫舍里氏和海青紧跟着告退,待人影消失在帘外,齐妃“砰”地放下茶盏,语气罕见地带上尖锐:“皇后娘娘,臣妾的布尔和玳绝不能尚给乌拉那拉海青!”

    第75章

    年娇一懵,便听皇后沉着脸说:“你且别急。”

    齐妃抿着唇,满脑子的急迫这才慢慢散去。她也是关心则乱,生怕皇后偏袒娘家、偏袒那小兔崽子,却是忘记了布尔和玳出生不久,就养在了嫡额娘的膝下,论母女情分不比她少。

    殿内安静了许久,皇后道:“乌拉那拉家没有福分尚公主,这桩姻缘就罢了。皇上那里,我去分说,不会叫齐妃你为难。”

    齐妃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摊到明面上讲——要她不管不顾告了状,皇上生怒是其一,若是帝后因为乌拉那拉家生出嫌隙,干系可就大了。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既感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

    年娇也想问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半个时辰不到,额驸人选就告吹了。

    她喝了一碗茶,正挑挑拣拣在身旁的小几上拿点心,似是知道她的疑惑,齐妃扭过头,对她唉声叹气:“选女婿不止要看皮相,一表人才又顶什么用?”

    年娇这就不赞同了,毕竟是过一辈子,皮相当然很重要!

    不等她反驳,皇后用恢复温和的声线道:“你继续吃。”

    年娇:“……”

    不管皇后还是齐妃,都没有拿腌臜念头脏了她耳朵的想法,年娇又吃了三块点心,把肚子垫得半饱,被齐妃拉着一头雾水地走了。

    翊坤宫很快迎来了阴沉着脸的四爷,临近傍晚,他被夕阳照射的长长的影子像是带着火气,苏培盛低着头跟在后面,半句话也不敢说。

    年娇福至心灵:“皇上是为了额驸人选生气?”

    四爷抑制住恼意,惊奇地看她一眼。

    贵妃娘娘难得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在年娇面前发脾气,很快平复完毕,熟门熟路地握住年娇的手,阻止她黏住他不放的小动作。

    继而冷笑道:“乌拉那拉氏教子无方!海青这名,实在难以入耳。”

    年娇哼一声:“你前几天还夸人家名字好。”

    四爷:“……”

    苏培盛差点噗嗤笑了,只是此情此景,他没这个胆子。

    四爷沉默几秒,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午后种种,皇后都和我说了。”

    年娇精神一震,投在男人身上的是渴望解惑的眼神,四爷顿了顿,很有条理地和她讲起乌拉那拉家二小子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天赋平庸就不说了,为人半点都不上进,最重要的是贪恋美色,和房里的丫头颇有暧昧之举。

    若不是他派出粘杆处调查,还真被瞒了过去,四爷淡淡道:“他阿玛额娘竟全都不知晓。”

    年娇瞪圆了眼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主差一点点就进火坑了!

    见她瞪得脸都红了,四爷立马停了话,松开两人相握的手,转为十指交叉。

    怎么看着比他还生气。

    另一只手摸了摸年娇的头,动作温柔,语调却是威严的:“时间不早了,用膳。”

    年娇:“哦……”

    苏培盛眼睁睁看着皇上牵着贵妃到了膳桌前,立马给宫人使眼色。很快,翊坤宫忙碌起来,精致而不失家常的菜品陆续呈上,四爷看了看,扭头吩咐:“加一道猪蹄。”

    年娇眼睛唰地亮了,她两天前刚吃过一顿!

    要对海青放的狠话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四爷端着碗,头一筷子夹起颗粒饱满的豆芽,紧接着对年娇道:“荤素搭配,这回不许只吃肉了。”

    年娇很乖地点头。

    在皇上给贵妃夹菜的一瞬间,苏培盛领着人悄悄退下,嘴巴止不住地往上提。

    半晌一拍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谁安慰谁?

    ……

    皇后娘家,承恩公府被皇上惩治了。

    养心殿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晓,只见承恩公鹌鹑似的出来,面上满是恐慌。又过了一天,海青的侍卫职被捋,承恩公夫人递牌子求见皇后,步了和丈夫一样的路,若不是宫人搀着,她能平地摔了跤。

    此情此景,大公主如何能够再嫁给海青,实现亲上加亲?

    京城颇为震动,要知道海青都是内定的驸马了,乌拉那拉家难不成是飘了,连这样一场富贵都把握不住??

    一直待在畅春园的太后难得过问,四爷只说会给布尔和玳找更好的,皇后也是默认的态度。

    琢磨着帝后没有失和,太后也就放下了心,只是在外人看来,四爷惩治皇后娘家,便是对皇后不满的讯号——

    给年家递拜帖的人陡然多了一倍,除此之外,齐妃的娘家也没有落下,李氏的亲爹李文璧头一次在京城有了姓名。

    这也要赖三阿哥弘时,谁叫齐妃是三阿哥的生母?

    在皇后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国赖长君不是说说而已,如今四阿哥五阿哥才几岁!三阿哥作为皇上膝下唯一进了学的健康皇子,李文璧指不定日后有天大的福气享。

    自四爷登基后,一股蠢蠢欲动、意欲劝说立储的风潮,在大公主婚事告一段落的前提下,迅速乘风而上。

    从龙之功,自古以来就是至高的功劳,又有谁会不心动?除却私心,公心亦是不缺,国本早立,皇位后继有人,做臣子的才会心安。

    就连马齐都找上了张廷玉:“衡臣,明日早朝……”

    张廷玉摇头:“四、五阿哥还小呢。万岁正值盛年,贵妃也还年轻!”

    马齐若有所思,随即一笑:“你呀你。”

    与此同时,养心殿。

    四爷沉默地望着弘时的师傅,一位当世大儒,半晌揉了揉眉心。

    他忙于朝事,不像从前那般可以日日抽查功课,谁曾想弘时给了他一个惊喜。

    “三阿哥许是有厌学倾向……”大儒积了一箩筐的状要告,他吹胡子瞪眼,十分痛心疾首。

    当年太上皇在位,阿哥们拼了命的学习,生怕落下丁点进度,各个能文能武。皇上更不用说,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功课,大字,都是出类拔萃,没少被书房的师傅夸奖!

    怎么到了他儿子这里,就反了过来?

    三阿哥非但悟性不强,还与勤奋二字完全不沾边,功课的质量,是每况愈下啊。

    大儒颤巍巍的,告完状,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已经对自己的教学能力生出深深的怀疑,难不成是自己的水平出了问题?

    天知道,他们汉臣对皇上的长子,也是寄予了诸多厚望呐。

    四爷听完告状,又是劝慰又是安抚,才叫苏培盛送人出去。

    苏培盛回来的时候,四爷黑着脸,从博古架上抽出了什么,苏培盛定睛一看,登时一个激灵。

    戒、戒尺?

    很快,阿哥所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四爷面若寒霜,望着三阿哥被打肿的手心,转瞬扔了戒尺,唤人过来包扎。

    “朕今日教训的是你的态度。”四爷盯着长子,“朕不希冀你成为大儒,也不希冀你成大将军,只希望你遵循勤学认真四个字。师傅们才高八斗,却唯有你一个学生,放眼天下,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求不来!”

    弘时举着猪蹄似的手,鼻子一抽一抽。

    “儿子知错了……”他嚎哭。

    四爷额角也是一抽一抽,半晌忍耐道:“去找你额娘吧。”

    弘时逃也似的跑了。

    另一边,齐妃快要晕了,她颤抖着唇,捧起儿子包扎得粽子似的左手:“你汗阿玛打的?打了几下?”

    弘时哽咽:“三下。”

    “我看皇上还是打少了,三下怎么够?”齐妃从牙根挤出这句话,继而冲宫人吼,“拿鸡毛掸子来!!”

    齐妃冲破嬷嬷的阻拦,高高举起鸡毛掸子。清晰地捕捉到儿子眼底的惶然,她牙齿都咬痛了,最后失了力气般地松开手。

    她不是不想弘时更进一步,谁不想亲儿子继承大统,自个能母凭子贵呢?可如今不同以往了,她已经不敢再做梦了。

    弘时的师傅乃当世大儒,与汉臣相交颇深,一旦消息传开,谁会支持一个不爱读书,天资又不出众的皇阿哥,除非瞎了眼!

    最让她难受的是皇上教训弘时的话。实则天下人的眼光,大儒的评价,都比不上皇上内心的想法,她算是听出来了,皇上根本没有培养弘时当储君的心思,这三下戒尺,只是出于拳拳的慈父心——打到最后,皇上心疼了。

    她抹了把脸,自己能和皇上作对,硬把弘时拱上去么?

    宫人们眼睁睁看着齐妃娘娘失神地坐在一边,到最后,竟是平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能。”

    心头那一口气落了,齐妃默默流起了泪.

    翌日,早朝。

    一项项议事有条不紊地进行,平静之下,有看不见的暗语流动。一位谏臣与志同道合的同伴对视一眼,终于提出了立储二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四爷重复道:“立储,弘时?”

    出列的人拱起手:“三阿哥排行为长,且天资聪颖,身体康健,实为储君人选……”

    四爷:“……”

    得知一二内情的汉臣:“……”

    金銮座沉默得太久,久得那人惴惴不安起来,正准备和同僚使眼神,便听皇上和颜悦色道:“立储之事,朕自有打算。”

    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太上皇——今上何时那么和颜悦色过?

    雍亲王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霎那间,惊悚席卷了脑海,若不是担心御前失仪,他当场便要后退一步!

    满朝文武的小心肝都颤了颤,天知道皇上不冷脸,比冷脸还要可怕许多,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谏臣打好的满腔腹稿,也被他憋了回去。

    苏培盛立马扯开嗓子:“退朝!”

    ……

    年娇望着面前恹恹的、提不起劲儿的齐妃,犹豫着剥开葡萄,放在碗里,递给前来翊坤宫串门的李姐姐。

    不舍地望了眼葡萄,这是进给朝廷的贡品,昨天四爷过来,她都嘱咐秋嬷嬷放好,没有给四爷用。

    继而安慰道:“那个海东青不是好人,布尔和玳一定能找到更合心意的夫婿。”

    年娇声音又轻又软,生怕激起齐妃的伤心事,话音刚落,齐妃半死不活的状态诡异地消失了。

    齐妃:“……”

    她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被气死:“海东青是谁?”

    第76章

    年娇这才发现自己说串了。

    正准备改口,那厢,齐妃已然抖着手,坚强地从碗里抓起一颗葡萄,边咀嚼边告诉自己,面前人比她年纪小,还比她位分高,气坏了身体实在不值当。

    半晌她冷哼道:“布尔和玳是万万不会嫁给一只鸟的!”

    秋嬷嬷:“……”

    问春问夏:“……”

    她们怀疑齐妃娘娘被她们主子带跑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倒是齐妃宫里的嬷嬷松了一口气,能生气好啊,鲜活,总比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主子因为三阿哥的事早饭都吃不下,如今来了翊坤宫一趟就不一样了,还是贵妃娘娘妙手回春。

    被封作“妙手回春”的年娇有点心虚,怎么就扯到大公主和鸟了?

    殊不知齐妃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消停下来,抱怨完大公主告吹的婚事,碗里的葡萄很快见了底。

    在年娇逐渐心痛的眼神下,摆在她手边的一大串以均匀的速度消失,齐妃最后点评道:“也不知是哪里的葡萄,皮薄核小,怪香甜的。”

    年娇:“……”

    秋嬷嬷忍笑送走齐妃,转过身,就见她们格格扁着嘴,眼底盛满了心碎。

    未等她上前收拾,殿外静鞭声“啪”地响起:“皇上驾到——”

    四爷记下了今□□堂上提议立储的大臣的名字,琢磨着送他们一场历练,他自登基以来忙得脚不沾地,那些臣子却是看起来很闲。

    思及立储,便又想到弘时,四爷黑着脸,心道是时候给长子添个弟弟妹妹了。

    远远望见年娇的背影,男人不禁忧心起来,若是把亲额娘的娇气贪玩学了个十成十……他转动了一下扳指,嘴唇微微抿起。

    得时刻盯着,不让额娘教坏了才好。

    从思绪里抽身,四爷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往日这个时候,年娇早就甜甜蜜蜜地拉住他的手,惊喜他下了朝就过来,或是胆大包天地亲他一口,体贴他听政辛苦,让小厨房熬两碗浓稠的甜汤。

    ——虽是她自己嘴馋想喝,他看破不说破。

    可眼前杵着的,是一道气鼓鼓的背影,别说亲昵了,还完全忽略了他的到来。

    四爷第一时间没有生气,他提起心,快步走上前。余光瞥见秋嬷嬷,皇帝低声问:“怎么了?”

    秋嬷嬷难以启齿。

    作为昨儿藏葡萄的帮凶,秋嬷嬷露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只是再难启齿,她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得绞尽脑汁,尽量往美化的方向解释。

    四爷听懂了。

    他顿住脚步,凝视背对他的美人,只见圆圆的后脑勺乌黑浓密,其上松松地挽起一个髻,露出可爱的发旋。

    冷冷的嗓音从身后炸响:“年娇。”

    心疼贡品的年娇一个哆嗦,就听熟悉的声音继续道:“昨晚你和朕抱怨,葡萄早就吃完了。”

    四爷冷笑着扫过案桌:“这是什么?拿来收藏的葡萄架子?”

    昨夜床笫之时,他从她的唇瓣尝到了葡萄香,往日只觉寻常的贡品,忽然间渴望了起来。顺口问上一句,她泪眼汪汪地告诉他没有了,他只觉遗憾,打定主意吩咐内务府,叫葡萄进贡得更多些。

    “原来是舍不得让给我,全进了齐妃的肚子。”四爷语气冷飕飕的,像浸在寒冬的冰水里头,冻得人发抖。

    年娇僵硬地扭过头,一秒,两秒,三秒。

    她猛地扑了过去,把自己扎进男人怀里:“皇上,你听我解释……”

    四爷岿然不动,双臂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开,让年娇扑得更舒服,面上冷肃不减:“解释?”

    他带着压迫性的目光往四周一扫,秋嬷嬷领着宫人落荒而逃,苏培盛低眉顺眼地关上殿门,让皇上和娘娘自己解决家务事。

    年娇紧张得鼻尖沁出了汗,明明她已经不再把皇上当老板对待,一颗心却疯狂跳动,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后悔。

    早知道不贪吃了,恐怕这就是大哥说的那样,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花妖一边在心里呜呜,一边绞尽脑汁搜寻着借口,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声音淡淡的,如同天边响起:“借口想不出来了?”

    年娇鹌鹑似的埋在四爷的胸口,不说话。

    “犯下欺君之罪,必然要有惩罚。”四爷似平复了心情,“娇娇说是不是?”

    年娇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语气越轻,她就越是打鼓,好半天,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小声道:“我不要砍头……”

    欺君之罪好像都得上菜市场砍头,年娇不禁把自己埋得更紧。

    “……”四爷噎住了。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不砍头。罚你给朕生个孩子。”

    年娇一愣,抬起小脸,面上是虎口逃生的喜悦:“现在?”

    她不加思索地问完,刹那间反应过来,耳廓唰地红了。

    红得引人注目,堪比元宵高高悬挂的灯笼!

    那厢,四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原来贵妃喜欢白日宣.淫。”

    接着惋惜道:“朕还有折子要看,恐怕有心无力,只能放到夜晚了。”

    ……

    年娇羞愤欲死,眼睁睁看着四爷转身离去,还不忘捎带葡萄架,丢给殿外守门的大总管。

    做完这些还不够,心情转好的皇帝想了想,扭头吩咐苏培盛。

    “叮嘱内务府。”四爷说,“齐妃宫里,这个月都不许进葡萄。”

    “……”苏培盛,“是。”.

    “皇上果真恶了提议立储之人?”钟粹宫,顺嫔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随即用帕子捂住嘴,胸腔猛烈蹦跳着。

    “老爷是这么说的,娘娘。”贴身宫女忙低着头道,“老爷还请娘娘好好养病……”

    “是啊,本宫得好好将养。”否则连四阿哥也无法探望,若是传去了病气,皇后绝不会饶过她。

    后宫虽与前朝隔绝,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回钟粹宫一位二等宫女的家人病笃,好不容易求得出宫探亲的机会,顺嫔便吩咐她办事,与阿玛四品典仪凌柱搭上了话。

    凌柱虽然官职不高,到底是京官,还是四阿哥的亲外公,若说谁最不想三阿哥做储君,绝对有他一份。听到朝臣立长的提议,凌柱简直魂飞魄散,令他庆幸的是,皇上目前还没有立储的念头!

    消息传进顺嫔耳朵里,顺嫔也差些魂飞魄散,若是三阿哥成了太子,那她的弘历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四阿哥乃满人所生,是她最得意的依仗,指不定能在往后的日子给她们母子争得有力的筹码。钮钴禄氏坚信,即便弘历给了懋嫔抚养,总有一日能回到她身边——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四阿哥长大,至少年满八岁展露出不一样的天赋,否则谁会押宝?

    她沙哑着嗓音喃喃:“皇上……知道三阿哥的蠢笨,只不过碍于皇家脸面,不好与群臣述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务之急便是养病,她得养好身体,为她的四阿哥尽心谋划,遮风挡雨。

    钮钴禄氏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露出一个笑。

    便是皇后那样威风,娘家不也闹了笑话,生生断了与公主的姻缘?要欺负,尽管欺负她好了,她的一身荣华,都系在四阿哥身上呢……

    过了两日,翊坤宫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由院判带头,太医们进进出出,除了当日轮值的人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一网打尽。

    顺嫔得知天旋地转:“她——贵妃有孕了?”

    “奴婢从未听说太医院在煎安胎药!”宫女惊慌道,“西边儿也没有别的动向。”

    “再给本宫前去打探。”顺嫔一字一句,面颊瘦得惊人,宫女害怕得打了个寒噤,低垂着眼告退了。

    又过了三天,宫女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喏喏答道:“贵妃娘娘尚未有喜,只是、只是皇上吩咐太医一天两趟,给贵妃请平安脉,还、还轮流熬煮补身子的汤药……”

    顺嫔直愣愣地看着虚空,半晌,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什么请平安脉,熬煮补药,皇上期待年氏的孩子,已经期待到这般地步了吗?.

    四爷坐在年娇身侧,等太医请脉完毕,停下转动扳指的右手。

    苏培盛已经积极地拉太医到一旁,悄悄询问贵妃进补得如何,太医沉吟片刻,吐出五个字:“健康,很健康。”

    没想到贵妃娘娘看着纤细娇柔,底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若没料错,这样的身子骨,恢复能力也是不差的。

    苏培盛喜上眉梢,等送走太医,转头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四爷听得眉梢微扬,天天把猪蹄当饭吃,能不健康吗?

    年娇嘴唇红红,眼尾像染了色的胭脂,她坐在贵妃榻上,罕见地有些拘束。一双手缩在烟粉色的袖口里,不让手腕的红痕露出半点,半晌,小幅度地打了个颤。

    她不想生孩子了。

    被小花妖控诉的眼神盯着,四爷薄唇吐出两个字:“葡萄。”

    年娇:“……”

    年娇的后悔逐渐转化成了悔恨,她气哼哼地瞪了四爷一眼,想要发脾气,最后还是忍住了,讨价还价道:“那不喝补药了。”

    四爷嗓音温和:“娇娇,你答应过朕的。”

    “我还答应过百福,要天天陪它玩。”年娇扭过头,“今晚我和百福一起睡!”

    第77章

    四爷有时候真拿年娇没办法,他嘴角一抽,强忍住把年百福赶出翊坤宫的念头,斥道:“歪理。”

    年娇瞥他一眼,屁股挪得远了些。

    四爷:“……”

    他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做出同样的行为?

    帝妃二人陷入了了僵持,苏培盛脑袋低垂,恨不能什么都没看见。

    在他看来,主子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主子了,自从遇到年侧福晋,主子的底线一步步磨低,如今怕是丁点不剩,对人容忍得很。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得皇帝道:“朕让太医把补药熬得甜一点。”

    年娇犹豫半秒,还是没有屈服,四爷一张俊脸越发冷肃,继续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朕早就想好了,空闲的时候带你出宫……”

    年娇眼睛唰地亮了起来。人人都知道皇帝的时间很珍贵,一天能有大半扑在朝政上,别说出宫了,忙起来的时候,陪她逛御花园都是难得。

    于是她重新坐了回去,软软趴在男人身上:“皇上不骗臣妾?”

    四爷箍住她的手腕,平淡开口:“那要看贵妃的表现。”

    表现?年娇下意识就要亲上去,下一秒,手腕传来熟悉的、酸软的感觉,酥酥麻麻地直冲头顶,她又小幅度打了个哆嗦,停住不动了。

    四爷疑问地朝她望来,年娇小声道:“不如、不如我给皇上背首诗吧。”

    别的真没有力气了!

    四爷:“…………”.

    当晚,皇帝收敛了些,没叫年娇爬都爬不起身。

    热津津地出了一身汗,他替年娇捂上锦被,下床拿了干净的巾布,刚恢复干爽,苏培盛极轻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皇上。”

    四爷一顿:“何事?”

    苏培盛拣着最重要的内容说:“五阿哥深夜咳嗽不止,顺嫔不知怎的没有动静……裕贵人领着太医上了门,看样子似要闯宫……”

    四爷问他:“皇后那边可通报了?”

    “通报了,主子娘娘即刻就带人过去了。”苏培盛道,“只是钟粹宫动静有些大,又牵扯到五阿哥,奴才不敢隐瞒皇上。”

    四爷皱眉,唤了秋嬷嬷进来,叮嘱她们给年娇仔细擦洗身子,千万小心着凉,随即穿好衣裳,寒着脸往外走。

    另一头,裕贵人气得快要疯了,钮祜禄氏胆敢这样对她的儿子!

    若不是她在钟粹宫留了眼线,又和顺嫔住在对门,五阿哥咳嗽不止的事,她半点也不会知道。

    幼童身子骨多脆弱啊,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她怨恨地指着脸色青白,靠宫女搀扶才能站稳的顺嫔:“身为养母却不能履行养母之职,五阿哥咳嗽,她半分也没有反应!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

    皇后面颊透着疲惫,任谁被深夜叫醒,怕是都没有好脾气。待询问了太医,得知五阿哥咳嗽幸而发现得及时,还没有发展到风寒的地步,她点点头:“快去熬药吧,本宫就在这儿看着。”

    继而看向裕贵人:“你爱子心切本没有错,可深夜闹出这番动静,又与闯宫何异?”

    皇后话里透着冷,裕贵人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而落:“是,嫔妾是违反了宫规。这些我都认,皇后娘娘怎么罚,嫔妾绝无异议,但倘若嫔妾晚来一步,五阿哥又会如何,嫔妾实在无法想象啊……”

    她每说一句,顺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已经和墙砖一样惨白至极。

    她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看向贴身宫女的眼神慢慢阴鸷,五阿哥咳嗽的事,为何她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宫女低着头,躲避顺嫔的目光,无声无息。

    顺嫔眼前晕眩,抖着手打断了裕贵人的话:“皇后娘娘,嫔妾知错!这些日子嫔妾一直病着,今晚用了膳食,更是昏睡了过去,这才没有第一时间顾上五阿哥——”

    “顺嫔娘娘自个昏睡也就罢了,身边人难不成都聋了哑了,连向您通报的力气都没有了?”裕贵人耿氏尖锐道,“简直胡言乱语!”

    钟粹宫正殿吵吵嚷嚷,皇后神色愈发冷了。

    若说对于裕贵人,她还能体谅对方爱子心切,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她看向顺嫔的眼神,却是一丝温度也无。

    完了。顺嫔心底闪过这两个字,整个人如坠冰窖:“裕贵人——”

    就在这时,四爷踏了进来:“闭嘴。”

    霎那间,四周像按了暂停键,所有人跪了下去。

    “皇上来了。”皇后朝他行礼,“深夜叨扰皇上,都是臣妾管理不力,让后宫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与皇后无关。”四爷说罢,扭头看向默默流泪的耿氏,还有摇摇欲坠的钮钴禄氏,心下彻底变得不耐。

    他少有对女子产生厌恶的情绪,从前八福晋是一个,而今怕是快有了第二个。

    疾步走进暖阁瞧了瞧五阿哥,四爷低声叮嘱太医几句,转而走了出来。眉尾挑起严厉的弧度,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嫔妃一眼,对皇后道:“顺嫔贬为贵人,禁足半年不得出。裕贵人禁足三月,再温习几遍规矩。”

    皇后一愣:“那五阿哥……”

    “五阿哥就交予太后抚养。”四爷一路过来,明显深思熟虑,“太后一人在畅春园,虽有太妃陪伴,到底难免寂寞,有弘昼在,皇额娘想必也更有精神。”

    除此以外,皇阿玛见了孙辈,恐怕也能更加开怀,有助于病情的好转。

    皇后不禁点了点头,和四爷想到了一块去:“皇上思虑周全。”

    有太后照拂,便无人敢轻看了弘昼,何况弘昼六岁便要进学,真正在太后身边待着的,不过数年而已。

    想想十四爷的事,到底让太后不得劲儿,总要多一个牵挂才好!否则东想西想,哪能不出问题?

    皇帝皇后的商议,其余人如何也插不进嘴。四爷也懒得瞧其余人的反应,殊不知一听“贬为贵人”,钮钴禄氏就晕倒了,宫女掐她人中也无济于事。

    裕贵人在一旁看着,先是畅快,听到五阿哥的去处,又猛地跌倒在地。

    太后抚养……那岂不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弘昼,五阿哥长大后,还认她这个亲额娘么?

    可她不接受又如何呢?皇帝决定的事,哪里容得下她置喙,或许只有翊坤宫贵妃,才能无所顾忌地劝动皇上。

    偏偏她不是贵妃.

    皇后坐在轿辇上,半晌,只觉困意袭来。她悠悠对方嬷嬷道:“顺贵人如今不是嫔位,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她那贴身宫女,往后便来长春宫当差吧。”

    方嬷嬷微微一笑:“老奴省得。”

    那宫女也是聪明,把顺嫔吩咐她的每一件事,传递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皇后娘娘。

    顺嫔、不,顺贵人心大得很!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那样的主子,一辈子也不会有出路。皇后娘娘又哪里会容忍钮钴禄氏继续搅乱后宫的稳定,说出对长春宫,对翊坤宫的不敬之言?

    如今降了位份,禁足半年,已是格外开恩了。

    ……

    四爷回到翊坤宫,带着满身霜意,他在梢间站了一会儿,脱下外袍,才轻轻上了榻。

    一旁年娇早就睡熟了,巴掌大的脸红扑扑的,她侧躺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肩上印着男人舍不得用劲的吻痕,转日就能消除,四爷伸手触了触,随即把人抱到了怀里。

    年娇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硬邦邦还逃不掉,她不高兴地挣了挣,冰窟窿把她围得更紧了,张牙舞爪的,霸道得不得了。

    她转了个身,一口咬在四爷胸膛上,光是咬还不够,还用牙齿磨了磨。

    抱着她的冰窟窿骤然僵硬,“砰”地碎开,有像火窟窿转化的趋势。

    年娇逐渐热出了汗,于是她更不满了,嗷呜一声,又咬了上去。

    四爷:“……”

    四爷第二天上朝冷着一张脸,苏培盛还以为皇上因为钟粹宫的事心情不虞,伺候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

    大臣入养心殿议事的时候,你看我我看你,脚步战战兢兢的,哪个不长眼的惹皇上生了气?

    “不长眼”的贵妃娘娘日上三竿才醒。

    年娇一睁眼,就听问夏绘声绘色地讲起顺贵人、裕贵人所受的惩戒:“钟粹宫如今是没了主位了。听说顺贵人晕得厉害,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废了好大劲才救回来!”

    年娇怀疑自己漏过了好多集,她懵在床上,迟疑地问:“我一觉睡了多少天?”

    “娘娘糊涂了?”秋嬷嬷端着补药和漱口水进来,闻言笑道,“不过几个时辰。”

    年娇皱了皱鼻子,勉勉强强接过补药,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果然比昨天的更甜。

    她很快抛开顺贵人的事,对秋嬷嬷道:“我昨晚睡觉的时候,像是咬了什么东西……”

    还有些硌牙,等会问问皇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