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继父 五
这是白天, 好多人出去做工,但留在院子里的人也不少。
不管谁去干活,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和老两口是一直都在家里的。
老两口年纪大了, 旁人可不敢请他们做事,万一摔着了,那可就惹上了大麻烦。因此,老两口工钱再低, 都找不到事做。
最先看见顾秋实进门的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他大概见过胡大锣,吼道:“五爷爷回来了。”
这称呼……没毛病。
胡大锣同辈的人确实已经做了爷爷。
屋中胡老头出来, 看到儿子, 满脸喜色:“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你回来得正好。”
胡婆子出来,接过儿子手里的肉:“哎呦, 该多买点粮食,这肉太贵了。不过也好, 你四嫂有孕, 刚好让她补补身子。”
说完就扯着嗓子喊, “老四家的,快来。”
胡四嫂有了身孕,因为年纪大了, 有孕后身子很是疲累,最近都没有出去干活。
不过,这家里的人多,孩子也多, 留在家里也不怎么能休息。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扶着腰出来, 看到那一大块肉,面上就带了几分笑。
“来了。”
胡婆子把肉递给她,吩咐道:“切一半来炒,剩下的那一半晚上再做。”
胡四嫂点点头,欢欢喜喜去了厨房。
不过,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做饭还早着。胡四嫂很快就出来了,坐在院子里顾秋实对面,问:“我听说小五买了个院子,真的啊?”
顾秋实颔首。
他不怕她问,还怕她不问呢。
“前几天买的,大概要办个暖房宴,等我看好了日子,会告诉你们的。”
“要不要帮忙?”胡四嫂很是热心。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我听娘说四嫂有了身孕,可不敢麻烦你,万一累着了,四哥不会放过我。”
“都是一家人,我会注意自己的身子,太累了就歇会儿,再说,准备喜宴不累。”胡四嫂乐呵呵,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跟着他五叔,比跟着我们夫妻日子好过。”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之前婆婆从那边院子回来,她就旁敲侧击问过,得知婆婆已经跟小五说了这事,当时就放下心来。
其实把孩子送到村里去养,她有些舍不得,但更不愿意喝落胎药。
有些落胎药喝了,孩子落不下来,大人也会死。她还要给儿子娶媳妇,以后还要带孙子,才不想死呢。
不过,如今小五回到镇上,还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就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如今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小五愿不愿意养这个孩子,或者说,得是心甘情愿接孩子,且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她才能放心将孩子交出。
此话一出,胡婆子脸色微变,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顾秋实呵呵:“孩子跟着我?”
胡四嫂看他神情不太对劲,瞬间紧张起来:“对啊!这是娘早就跟我商量好了的,说是你三十多岁了也没个孩子,不是亲生的那些肯定靠不住,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抱给你养。要不然,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生什么?”
“我不养奶娃娃。”顾秋实说到这里,又补充,“我不会帮别人养儿子。”
胡四嫂的脸色骤然变得特别难看,转而看向婆婆。
“娘!”
胡婆子只觉得头疼:“小五,我是为了你好。”
“别说这话了,我小时候你都没管过,现在我都有吃有穿有地方睡觉。不用你操心。”顾秋实一脸严肃,“不要再说把孩子给我,我没应承,也不会养。你们真要是敢把孩子给我塞过来,我就敢直接把他摔地上,不信你们就试试。”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都看得出来他拒绝这个孩子的决心。
胡老头叹了口气,扯了旱烟管,吧嗒吧嗒开始抽。
他抽的不是烟叶子,只是路旁的野草。
胡婆子面色灰败:“我们做爹娘的没本事,没能好生谁把你养大,你怨我们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才想为你打算……”
“合着你心里愧疚就补偿给我一个奶娃娃?”顾秋实呵呵,“那你还是别愧疚了。”
他站起身,“饭我不吃了,实在是吃不下。”
看他要走,胡四嫂不愿意,也扶着肚子起身:“小五,你把话说清楚。当初我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要喝落胎药,是娘拦下来了,现在又多养了一个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多养了一个月又怎样?你如果真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喝药也不迟啊。”
胡四嫂:“……”
“这是一条命啊,明明你养得起,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化成一滩血水?”
“这孩子的命又不是我给的,我要是他亲爹,那我肯定会负责。”顾秋实都气笑了,上辈子胡大锣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时候,孩子就差一个月就要临盆,那时候他死活不养,胡四哥夫妻俩真的是把他骂分狗血淋头,说他害人性命。
如今顾秋实提前大半年跑过来摊牌,结果胡四嫂还是要赖上他。
合着这夫妻俩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喝落胎药,只是想要找个人帮忙养孩子而已。
“我跟这孩子又没关系,他只是侄子,又不是我儿子,怎么就非赖上我不可?”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活了三十多年,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该怎么带。若非要让孩子赖上叔伯,那你给前面几个哥哥吧,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胡四嫂气得胸口起伏:“我不跟你说。等你四哥回来,你们兄弟俩商量吧。”
顾秋实也不可怜她,说话很不客气:“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应承过。”
胡婆子早已泪流满面,拍着大腿滑落在地上:“是我应承的。小五,你要是还愿意听我的话,就养着这个孩子。一来保全了你四哥的血脉,二来,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孩子伺候你终老。”
“那我还是做个不孝子吧,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塞我个奶娃娃,孩子哪是那么好养的?不光要管他衣食住行,还要教他知礼懂事。”顾秋实冷笑连连,“就像是陈家兄弟,明明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结果一个比一个凉薄,这不是亲生的都靠不住,我才不做这个冤大头。”
他起身就走,“四嫂,还是那话,你也别指望谁压着我养着孩子,真要是觉得自己养不起,趁现在还早,早做决定。”
胡四嫂没想到他态度这样强硬,前些没气疯了:“这是胡家的血脉,你个断子绝孙的死绝户,未免太绝情了。”
顾秋实都已经要出门了,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进了厨房:“既然你们都说我绝情,那我就绝情给你们看!吃了肉也不会说好话,那就别吃了。”
他将带来的那块肉从盆子里取出,提着就走。
胡家人:“……”
大人们只是意外。
小孩子想不到这么多,先是被吓到角落瑟瑟发抖,这会儿看到肉没了,瞬间大哭起来。
孩子又多,嗓门还大,哭得人耳朵发麻。
*
顾秋实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肉,炖好了后,跑去请酒楼的掌柜。
掌柜姓周,平时对客人很是客气和善,对待伙计就是另一副面孔。
不管他刻薄也好,善良也罢,总归胡大锣小时候得过他的好。
当下的铁器无论大小都不便宜,遇上朝廷抓得紧的时候,铁锅都买不到一口。
即便是有银子,铁锅和柴刀也不能乱买,这两样不允许百姓在家里囤积,每户人家只能各买一样。
当下又喜欢是几代同堂,家里的一把柴刀根本就不够用,掌柜给他的刀,应该是从家里取的……家里的刀给他了,那掌柜家里就没得用了。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
周掌柜在酒楼里干了多年,他是东家的亲戚,没想到胡大锣这小子会请自己吃饭,意外之余,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让他带上家里人。
周掌柜最后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周明阳和胡大锣同岁,读过几年书,如今在镇上的一间铺子里做账房。
三人坐在一起,说着镇上的事,气氛倒也和乐。
顾秋实准备了十斤酒,酒喝了一半,肉吃得差不多,最后三人醉得东倒西歪。
晚上胡四哥下工回来后,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立刻就要去找小五算账,结果,跑到了新宅子外面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动静。
翌日,周掌柜最先醒来,立刻叫醒了儿子,两人还要去上工呢。在院子里匆匆洗了把脸,辞别顾秋实离开。
顾秋实昨天蒸的馒头还有很多,他跑到厨房里添了把火,热了三个馒头,又将剩下的肉也一起蒸了。
他正打扫屋子里昨天剩下的狼藉,胡四哥就到了,一起来的还有胡家二老。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他们:“如果你们来是为了说孩子的事儿,那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养奶娃娃。”
胡四哥打量着这宽敞的院子,心里不是滋味,全家挤的那个院子还没有这边宽敞……愈发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儿子塞过来。
“孩子生下来没奶喝不容易养大,这样好了,让你四嫂将孩子奶到一岁,到时你再带过来……”
顾秋实轮着拳头冲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
胡四哥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瞬间就被打懵了。
顾秋实将他摁在地上,还要动手揍。
胡老头急忙上前去拉:“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顾秋实没有推攘胡老头,这二老年纪都大了,经不起他推,万一摔出个好歹,胡大锣的名声也毁了。
他顺势收手,揉着手腕狠狠瞪着胡四哥。
胡四哥捂着被打肿了的下巴起身,愤然质问:“你凭什么打人?”
“管生不管养,将亲儿子送到我这里,你还有理了?”顾秋实满脸讥讽,“养不起你就别生。”
胡四哥解释:“我本来也没打算生,是爹娘可怜你……”
“不用你们可怜。”顾秋实一挥手,“你爱生就生,不生拉倒。别说可怜谁,老子要么只养自己的,要么就不养,你们敢送过来,我就敢把孩子摔死,不信尽管来试!”
他声音很大,态度严肃,谁都看得出来他不是开玩笑。
胡四哥面色格外难看。
顾秋实不管几人,这会儿厨房里的馒头和菜都好了,他自顾自端到院子里开吃,也不打算招呼谁。
胡家人这时候才上门,自然是吃过了的,不过,早上都是喝一顿稀的对付,吃了跟没吃一样。看到白胖的馒头,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顾秋实假装看不见。
胡四哥也不好意思张口讨饭,气得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撂下狠话:“你别后悔。”
胡老头去追儿子了,胡婆子看着小儿子这样,满脸痛心疾首:“你就答应了又怎样?那是你四哥的孩子,你要是不养,孩子连来到这世上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想着有了房子之后重新娶一个媳妇给你生,可是你之前十年都没有生出来,你怎能确定自己一定能生?万一不能,那时你又上哪儿去抱一个和你血脉亲近的孩子来养?先把这个留下……”
顾秋实皱眉:“孩子留不留,跟我没关系。我不养!赶紧走吧,省得我出手推你,到时闹得不好看。”
胡婆子气哭了。
*
胡四哥一路怒气冲冲。
他几步就冲回了家中,没多久,老两口也回来了。
胡婆子一直都在哭,她哭得眼前一片模糊,都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要不是老头子扶着,早就摔了。
胡四嫂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她脸色不太好:“娘,如果小五不养这孩子,我可去买药了啊。”
胡婆子舍不得这孙子,但又想不到解决之法,哭得更伤心了。
胡四哥见状,追问:“这孩子要不要,你们给句准话。大夫都说,越早喝药,对母体损伤越小。你们磨磨蹭蹭,伤的是我媳妇的身子。”
胡老头想到了小儿子的坚决,别说养这孩子,对他们夫妻都没什么感情。他叹口气:“小五确实不想养,你们如果不想要这孩子,那……我们不拦着了。”
一直在哭的胡婆子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到底是没有出声,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胡四嫂气急,踹了一脚面前的盆,直接把木盆都踹飞了出去:“你们这不是耍人玩吗?这都一个月了,早说不要,我身子都养好去上工了。”
她气冲冲就往外走。
既然是去抓落胎药,那还是得有人陪着,胡婆子看向儿子:“快点去追。”
胡四哥蹲在屋檐下:“追什么?”
这不过是气话,他还是去追了,夫妻俩在路上将胡大锣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不要这个孩子,以后就是绝户的命。死绝户!”
胡四哥越想越气。
眼瞅着前面就是医馆,胡四嫂顿住了脚步,伸手摸着肚子,满脸的不舍:“他爹,我们真要喝药吗?”
胡四哥也舍不得:“要不就别落了?你这肚子都快三个月了,如今你年纪大了,要是落了胎,至少要养两个月。算算时间,前后要耽搁将近六个月,你不落胎,再隔三个月孩子生下来就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这时间算得乱七八糟,反正有点夸张。
乍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胡四嫂接话:“落胎药可不便宜,落完了胎还要抓药补身子,这还是运气好,万一一尸两命,丢下你一个人怎么办?”
胡四哥心里盘算了一下:“抓药的钱,拿来生孩子和坐月子都够了。咱们还多个孩子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掉头往回走。
“还是生了吧,都要花钱,都要养身子,生了多一个孩子,划算些。”
胡婆子看到儿子儿媳回来,不敢多问,跑去角落里将仅剩的那一只鸡宰了。
胡四嫂急忙阻止:“娘,那鸡还是留着生蛋吧,我这年纪大了,身子亏得厉害,多吃点鸡蛋,对我对孩子都好。”
“不落了?”胡婆子满脸惊喜。
胡四哥点头:“生吧,生了这一个,找点绝子汤来喝。以后再不生了。”
顾秋实得知胡四嫂没有喝落汤药,一点都不意外。
在他看来,夫妻俩发觉有孕之后或许有嫌弃过这个孩子生下来会花费精力和钱财,确实有不想生的念头。但最后还是会生。
上辈子借口是胡大锣帮他们养孩子,他们才愿意将胎养到七八个月,如今可是他们自己要生,跟谁都没关系。
*
如今顾秋实独自住着这么大的一个院子,他院子所在的位置还不错。
有人将他与贺香莲闹翻了的事情看在眼里,热心肠的上门想要说亲。
胡大锣这个年纪,想要娶十几岁的姑娘很难。当然了,如果他愿意拿大把聘礼,还是娶得到。
顾秋实可不想随便娶,一口就回绝了。
这一日,胡大嫂登门了。
胡大嫂今年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精神却不错。
“小五,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不孤单吗?我最近夜里睡不着,你大哥躺在旁边,我更是睁眼到天明。要不让你大哥来陪你住一段时间?”
“不用,我小时候被挤够了,就想清净点。”顾秋实似笑非笑,“原先我住的都是别人的地方,要和多少人挤着睡从来都不由我做主。如今我总算是有家了,再不想跟别人挤。”
胡大嫂有点尴尬:“或者让你侄子来陪你?”
胡大锣最讨厌的就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个侄子。在他小的时候,因为那几个侄子,他没少受委屈。
“想得美!”
第562章 继父 六
胡大嫂有些尴尬。
“我知道, 你们小的时候没少闹,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大家都不懂事, 你还要记恨吗?”
“你们不记恨,是因为吃亏的从来都是我。”顾秋实摆摆手,“走吧,谁都别想住进我的院子, 少打我的主意。”
胡大嫂不想走:“都说长嫂如母,我进门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
拿这些来说事, 问题是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旧情。胡大锣记忆中对这几个嫂嫂一点好感都没有,最恨的就是这个大嫂。
当然了,胡大锣只是恨, 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因为从胡大嫂的立场来看,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 为自己的儿子争取而已, 没什么错处。
顾秋实揪起她, 将人丢到了院子之外。
最近天气不太好,顾秋实瞅着这天,大概还要下好几天的雨。
他种在地里的药材泡个四五天还能保持鲜活, 泡久了可能会死。
顾秋实将药材刨出,去了一趟城里。
药材炮制好了可以卖钱,但直接送到医馆,同样也能换到银子。
他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
越是大的医馆, 越会注意口碑和名声,哪怕是压价也有限。
顾秋实挖来的药材品相不错, 大夫细看后,给的价钱还算公道。
两株药材,顾秋实换到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也只有这种大的医馆,才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现银。
顾秋实拿到了银子之后,立刻出门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他买了一些杂货,准备在镇上开间铺子。
他这一次拖了三车货物回镇上,值得一提的是,临出城门时,他还看到了陈阿志的爹。
陈皮当时正在摆一个馄饨摊,生意还不错。除了他之外,摊子上忙活还有好几个人。
顾秋实这一趟去城里,前后花了五天时间,拖回来的货物先放在了他的屋子里。
好在屋子大,才堆得下这么多。
卸货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顾秋实也没隐瞒自己要开杂货铺的消息。有些邻居帮忙时还问了价,顾秋实价钱公道,当天就开了张。
当然了,他不想一直在家里做生意,翌日就去街上买了一间铺子,花了二十八两。
铺子不大,没有后院,但位置不错。
顾秋实当天就买了扫帚将其打扫干净,然后回家搬货。
他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周明阳听说后,还过来帮忙了,第三日,暖房宴还没办,铺子先开张了。
铺子一开张,众人看顾秋实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在镇上有住的地方,那确实挺不错,但是镇上的人谁也没住大街上。胡大锣也就是住的比较宽敞罢了。
可如今不一样,胡大锣有铺子了,据说这铺子还是买的,直接落在了他一个人的名下。家里还有那么多的货……也不知道那些货物需要多少银子才能置办。
这么一算,胡大锣这家底可忒厚实了。
胡家人蠢蠢欲动,想着把人请回来吃饭。
另一边的陈家人也坐不住了。
陈家老两口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胡大锣在家里都住了十年了,他有多少银子,老两口虽然不知道,却也猜得到。
也就是平时砍柴攒点而已,有个五六两就顶天了。
但事实是胡大锣确确实实是买了宅子开了铺子。
铺子开在那里,那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天天守着都不用干活,每年的盈利还不少。
原本陈家人想着,孩子们都大了,胡大锣要走也随他去,就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反正地里那点活儿如今也不缺人手。
可现在情形不一样,胡大锣居然有这么厚的底子。陈婆子找上了儿媳:“你还是去把人哄回来,以后让虎子跟着去镇上做生意,大锣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样了。到时他走了,那宅子和铺子可都是兄弟俩的。我知道你委屈,但为了孩子,你忍一忍。”
贺香莲去过镇上一次,被扔出来后,她深觉丢脸。当时是发誓再也不去了的。
虽然镇上那个大宅子很让人眼馋,可胡大锣态度坚决,她根本占不着便宜,去了只会让自己丢脸。此时听到婆婆的话,贺香莲一脸为难:“娘,他现在对我们家有很大的误会,不愿意与我多说。我……”
陈婆子一咬牙:“带上虎子一起去,让虎子跪下给他磕头。对了,把小叶也带去,新婚那天没磕的头今天补上,想来大锣就会原谅他们了。”
贺香莲亲眼看见过胡大锣翻脸后的模样,对此并不乐观。不过,她也不舍得那间铺子,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陈阿志不愿意跑这一趟,陈婆子守着孙子劝了一晚上,才劝得他动了心。
翌日,贺香莲带着儿子儿媳往镇上去。
今日赶集,镇上许多人,顾秋实铺子新开张,一大早就放了一大串鞭炮。他从城里带来了不少土碗,只要买上五十文,他就会送一只平时卖五文的土碗。
油盐酱醋每家都要用,前来捧场的人不少。买了东西又舍不得那只快要到手的土碗,好多人都要凑够五十文才结账。
顾秋实不慌不忙,一个一个来。
胡大哥想进去帮忙,被顾秋实拦在了柜台之外。
“大家不要挤,我这碗不多,今天都不够送,所以,这生意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他不急,买东西的众人急了。
前面的肯定可以拿到一只碗,后面的可不一定。众人挤得愈发厉害。
顾秋实动作飞快,而好不容易到了跟前的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即便是客人想要考虑,后面的人也不允许,催魂一般让快点快点。
这样的情形下,好多人在到达柜台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要什么,顾秋实东西卖得飞快。
当天下午,五百只碗送了个干净。
顾秋实收到的银子足有三十两左右,做生意嘛,开门赚一半。
他这一天,守得还不错。
碗送完了之后,顾秋实才空闲下来,忙得中午饭都没吃,他将铺子的门板关好,准备去街上吃碗面。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胡大哥给拦住了。
胡大哥与胡大锣完全就是两辈人,看着年纪就相差很大。顾秋实来了没几天,胡大锣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不一样。
胡大锣本身穿的破破烂烂,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地里干活,整个人晒得黑,平时走路吃饭也是怎么省力怎么来,顾秋实的动作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和胡大锣一样,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雅致。
“小五,家里做好了饭,过去吃点。”
往日胡大锣对这个家向来都只有付出,吃顿饭而已,顾秋实受得起。
“一会儿不会又说什么过继的事吧?”
胡大哥确实也想把自己的儿子过去给弟弟,但奶娃娃弟弟都不愿意养,他那些已经懂事的,更不指望送得出去。
“不谈过继,只是单纯的吃顿饭。爹娘对你心有亏欠,提起你就唉声叹气,我都看在眼里。可怜天下父母心,小五,爹娘是偏心了些,但那都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家穷呢。你能理解吧?”
顾秋实颔首,胡大锣确实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心里没有怨。
到了胡家,院子里摆了两桌,就这,还有不少小孩子没地方坐,只端了个碗蹲在旁边。
院子里二十好几个人,顾秋实看到这情形,头都要炸了。
往日胡大锣回来一般不在家里吃饭,都是放下礼物就走。
不是他不想在家多留,而是这么大的一家子,互相都看不顺眼。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他回来时经常都在吵架。
但凡在吵架,那气氛能好?
胡大锣不想看谁的脸色,干脆回去干活了。
难得的,今天众人都和颜悦色,对待顾秋实客客气气。
吃饭的时候,也没提过继,兄弟几个一直在给顾秋实添酒。
酒的价钱很高,有些人家舍得买,也不舍得买太多。
今日胡家人打了两斤酒,顾秋实一个人喝了半斤。
酒足饭饱,吵吵闹闹的孩子们被送走,院子里只剩下了大人。顾秋实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用手撑着下巴,装作酒醉的模样打瞌睡。
“小五,你那铺子生意太好了,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家里的人轮流去帮工?都是一家人,你就按市价付工钱,也算帮了家里的忙。如何?”
顾秋实不可能一直守着这间杂货铺,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兑出去。
“不需要人帮忙,我一个人忙的过来,生意嘛能多做就多做点,实在不行,还是身体要紧。”顾秋实叹口气,“我命苦,蹉跎半生也没个孩子,不指望谁照顾,只能自己保养。”
他摇摇晃晃起身,“我这两天太累了,得回去歇一会儿。你们忙吧,不用送我。”
饶是如此,胡家人也找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送他回家。
看来,胡家人打算和他慢慢将以前那些丢失了的感情重新培养起来。
说到底,胡大锣到现在也没个后,哪天他要是蹬了腿,留下来的铺子和宅子,多半是胡家人来分。
当然了,胡家人收他东西的前提,是两家的关系一定要好。
且培养着吧,还有几十年呢。
顾秋实并没有喝醉,到了大街上就不怎么摇晃了,打发了两个孩子,他才慢悠悠往家去。
他买铺子的时候就特意挑过位置,离他住的院子不远,近到铺子的后门就能看到他的院门。
还隔着家门有一段距离,顾秋实就看到那里蹲着几个人。
贺香莲和儿媳妇小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陈阿志蹲着,这会儿正在打瞌睡。
“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阿志立刻起身:“叔,你回来了?”
顾秋实颔首:“来求和的?贺香莲,我现在有院子又有铺子了,很多媒人想要帮我说亲,你不要再来了,影响我名声,还会影响我再娶。”
贺香莲张了张口:“我们俩人是夫妻,你还想娶谁?”
顾秋实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这次我去城里进货回来 ,在城门口看到了虎子爹。他摆着个馄饨摊子,摊子不大,大概只有四五个桌,但是干活的人比吃饭的人多。当时我还看到他被煮馄饨的女人嫌弃,可能……你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很快就会回来踏实与你过日子了。”
上辈子陈皮还没有回来,一家子上上下下就给胡大锣泼了一盆脏水,将其弄死腾位置。
顾秋实将陈皮在城内不堪的处境说了出来,就想看看陈家人要怎么选。
贺香莲当年去城里找过这个男人,被嫌弃得一无是处,让大街上的人看了好一场笑话。那一年她回来之后,再没脸进城。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陈阿志听到这番话,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在城里过好日子……原来只是摆馄饨摊子吗?
镇上也有馄饨摊子,遇上赶集的时候,生意很不错,不过,陈阿志有打听过,那就是忙个热闹,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要是父亲的馄饨摊子还有不少人干活,那能养活一家子就不错了,不大可能攒得下钱财。
贺香莲很快回过神来,扯了一把儿子。
陈阿志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即道:“叔,大喜那日,是小叶的娘家人不想让我们一双新人跪你,所以我才……都是一家人,希望您能原谅我,今儿我带小叶过来,就是为了补上那天的礼。”
他拉着小叶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冲着顾秋实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
顾秋实等他们都跪完了,才一脸惊讶地道:“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亲爹,不配受这个礼,赶紧起来。”
第563章 继父 七
贺香莲还想要纠缠几句。
顾秋实却已经不耐烦听, 飞快转身,关门上锁。
三人面面相觑。
再敲门,却怎么都敲不开了。
陈家人很不甘心, 可胡大锣死活不接话茬,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陈家二老只恨往日里对胡大锣太冷淡,不然,如今也能讲讲旧情。
*
接下来几天, 顾秋实每日早上在铺子里,守到中午就会关门落锁回家歇着。
表面上看他是在家歇着,其实他有在打听当年的事。
当初贺香莲被人欺辱, 胡大锣赶过去将那个男人揪出来后, 他害怕贺香莲受伤,等一回头,男人已经跑了。
后来那些年, 胡大锣也隐约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只是,贺香莲无意追究, 胡大锣也不想提她的伤心事, 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顾秋实却要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仔细一打听, 才知道那个男人是陈五,算起来也是陈皮的远房堂兄。
这陈五的爷爷是杀猪的,父亲是个败家子 , 几乎将长辈留下来的东西败了个干净。陈五从小什么都不会干,光看着父亲败家,也跟在后头吃香喝辣。长大后,眼高手低, 嫌弃短工太累,工钱太少, 想要赚大钱,可惜又赚不到。他甚至连家里的那几亩地都不愿意种,给了一个堂弟,每年分一半粮食当租子。
陈五到了年纪,他自己不着急娶妻,偶尔有人看不下去想要帮他张罗,他也一口回绝。
用他的话说,家里的粮食他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吃,哪里还养得起别人?
这没出息的话一出,有心帮忙的人都打了退堂鼓。
陈五一直没有成亲,好在他也不和村里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开玩笑,不扒寡妇门头。这样的情形下,旁人提及他,都说他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此外倒没有其他的恶感。
顾秋实打听了一番,再次去了陈家是所在的村子。
他是下午去的,当时路边地里都有人在干活,看见他出现,众人还和以前一样和他打招呼,从他手里买过东西的人态度还挺热络。
杂货这种铺子,酱油和盐之类,多少偏多一点,又可以多吃两顿。得罪杂货铺东家没有任何好处。
顾秋实也和众人说笑,一路进了村。
众人没有问他的去处,主要是不好意思开口问啊。胡大锣在村里唯一有来往的就是陈家……难道这是要和好?
顾秋实也不管众人怎么想,进村后直奔陈五所在的院子,他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陈五如今还孤身一人,算起来,他年纪比顾秋实要大三岁。
顾秋实到了地方,院子门虚掩着,他在外头喊了半天里面都没有动静,反而把隔壁家的老婆婆吵醒了。
“是大锣啊,有什么事吗?”
顾秋实直言:“我找陈五,大娘有看见他吗?”
大娘伸手一指半山腰:“我看到他进山了。最近山里有菌菇,多半是去采蘑菇了,你找他什么事?”
顾秋实也不着急,问大娘要了一把椅子,就坐在院子门口等。
一直暗地里观察胡大锣动向的众人都觉得挺意外,以前这两人好像没什么来往。胡大锣这来者不善,难道是陈五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都是大龄光棍,众人都并不多管闲事。
太阳下山,地里干活的人都回家做饭吃,陈五才不紧不慢的从山上下来,他靠着个篮子,篮子里有蘑菇还有野菜。
陈五不种菜,平时也不吃菜,偶尔想吃,就去亲近的几个堂叔堂伯家里薅一点。说起来都是亲戚,也不可能真为了几根菜跟他过不去。
看到顾秋实坐在家门口,陈五满脸意外:“你在我家门口坐着做什么?”
“我找你!”顾秋实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拳头。然后朝着陈五的下巴狠狠抡了上去。
陈五看到他动手,下意识想躲。
但根本就躲不开。
顾秋实三两下就把人砸倒在地,冲着他拳打脚踢。
陈五简直要疯,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本以为胡大锣要收手,他忍了忍,可胡大锣好像看不到村里人似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凭什么打人?我又没有惹你。”
“没惹我。”顾秋实弯腰将人拎了起来,“十年前,要不是你这个混账欺负贺香莲,我也不至于被陈家使唤这么多年。老子才知道那个混账是你,当然要来找你算账。”
陈五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十年前的事。
“他娘的,那事儿不是我干的。是谁编排我?”
当年欺负贺香莲的人是陈五,这件事情早已经在私底下传开。毕竟,村里没有秘密,尤其是大白天里一个人想要完全隐藏自己的行踪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段时间里从山上下来的人都有嫌疑,陈五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当然了,他那个时间从山上偷跑下来,众人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证据。
顾秋实也不需要证据,抡着拳头又把人砸倒在地:“老子知道是你就行了!你不干人事,害我当牛做马十年,这工钱你出!今天你要是不出这银子,我们就去公堂上当面对质!”
众人:“……”
当年的事,贺香莲是苦主,在旁人眼里,胡大锣是那个欺负人的坏人。当时是被半推半就着和贺香莲做了夫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两人不做夫妻,陈家二老就要告他。
贺香莲也是为了救他,所以才在公公婆婆面前争取。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胡大锣不是坏人,而是真的救了人,那他被陈家压榨十年,确实算得上是苦主……这一团烂账,大概也真的只有城里的大人才算得清楚。
陈五脸色都变了。
“我不去公堂上,没有做过的事情你非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既然你没做过,你怕什么?”顾秋实冷笑连连,“当年我确实是为了救人,才被陈家讹诈上的。跟我去公堂上。”
他说着,拖了人就要走。
陈五死命挣扎。
看着很是壮实的人,因为这些年没怎么干过地里的活,身上几乎没力气,压根挣扎不过。
顾秋实把人拖着往村口走,陈五吓坏了,大吼道:“什么时候外村的人也来欺负本村的人了?胡大锣要陷害我,你们就干看着吗?”
许多村子都挺排外,便是村里的人做错了,那也是由村里的长辈责罚,不允许外人插手教训。
这村子里姓陈的人很多,按理来说,陈五这话没有错。今天换了别人在这里,肯定会被阻拦下。但是,托人的是胡大锣。胡大锣之前在村里住了十年,跟大家都有来往。
胡大锣之所以离开,也不是与村里人合不来,而是陈家兄弟不干人事。
陈五吼了一通,也不算完全没效果。有人上前试图说和。
“大锣,你别冲动,有什么误会说开就行了。”
顾秋实也不和众人吵:“我只想要回过去十年的工钱,谁陷害我,我就问谁要。有人跟我说,陈五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欺负贺香莲的坏人!你们想要帮忙求情,也行,我拿到工钱,自然就不闹了。”
十年的工钱,就按长工结算,至少也要二十两。
村里人倒不是凑不出这笔钱来,可家里有点银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喝,就想留着应急,凭什么要拿出来帮别人填窟窿?
好话谁都会说,当要动用自己的真金白银时,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好人了。
没有人再阻止,顾秋实拖着人就要出村,陈五看村里人不救自己,最后的希望也没了,他顿时就慌乱起来。
当年的事情确确实实是他做的,真要是到了公堂上,肯定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他从小就不愿意吃苦,连地都不种,哪里愿意去公堂上挨板子?
“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贺香莲带着陈家人急匆匆赶来,今天家里的人都去地里拔草了,得到消息赶来,已经闹成了这样。
“胡大锣,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顾秋实两冷笑一声,“这位可不无辜。当年欺负你的人就是他,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没承认。”陈五梗着脖子。
顾秋实呵呵:“希望你到了公堂上嘴还能这么硬,大人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耐心,先打你四十板子,扛过去了再说。”
他说得一本正经,陈五找不出丝毫开玩笑的痕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贺香莲眼皮都跳了跳:“当年欺负我的人不是陈五……虽然我没有看清是谁,但绝对不是他。”
陈五大喜:“呐,她都说不是我了。”
“当年我遇上的总不会是鬼,只要有这个人,那就得找出来,赔偿我这十年的工钱。”顾秋实揪着陈五不放,一把推开了挡路的陈阿志,“这不关你事,让开!”
眼瞅着事情毫无商量余地,陈五真的害怕自己到公堂上挨板子,到时不光面子没了,兴许连命也要没了。
“贺香莲,你把工钱给他。他帮你干了十年的活儿,这工钱本来也给你们家给……你要是不给,别怪我翻脸。”
这话中带着的威胁之意,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当初本就有人亲眼看到陈五从山上鬼鬼祟祟下来,听到这话,众人看向贺香莲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贺香莲脸色很不好,陈家二老更是气得摇摇欲坠。陈阿志怒斥:“胡扯,我娘险些被人所害,凭什么让我们家出工钱?”
出事时陈阿志才七岁多,确实能记事了,却也实实在在是个孩子。
陈五冷笑:“这就要问你娘了。真要是把我害到公堂上,大家谁也别想好。”
贺香莲手都开始颤抖:“胡大锣,这银子我给。只希望你不要再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了,那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我真的承受不起。”
顾秋实本身也不差这点银子,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当年的谋划,当即冷笑连连:“你是苦主,不用这么委屈求全,我都打听过了,意图□□女子,挨十板子,脸上刺奸字,服苦役十年!并且,还要赔偿苦主,如果没有银子,那就拿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铺子来赔!只要大人查清楚坏人是陈五,你不光不用出银子,还可以得一笔赔偿。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我,站边上去等着!”
这样一番话出来,贺香莲确实没有了阻止他的理由。
“我不要公道,不要赔偿,只希望那些事情不要被村外的人知道。”
贺香莲说到这里,泪水涟涟。
女子名声大过天,当年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对贺香莲而言并不是好事。众人倒也能理解他。
顾秋实不满:“你不要公道,我要啊!如果不是我及时醒悟,那我就不是被他害了十年,而是被害了一辈子!今天谁来拦我都不好使,陈五必须要去蹲大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陈五满心绝望。
他发现贺香莲说服不了胡大锣。
“胡大锣,你放手,你先听我说。”
顾秋实不放手,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陈五彻底崩溃:“我又没有真的要欺负贺香莲,当时只是做个样子,主使是贺香莲啊!她盯上了你,想让你帮着她养孩子,请我帮个忙而已……”
这番话是吼出来的。
村里有那机灵的人早已猜到了真相,当真正听到陈五承认,还是觉得意外。
人性之恶,远超众人想象。
贺香莲看着柔柔弱弱,长得又好,怎么就狠辣成这般?
一时间,众人看向贺香莲的目光都不对了。
贺香莲险些被气死:“胡扯!陈五,你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顾秋实看看她,又看看陈五:“我也不知道你们俩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还是一起到公堂上请大人分辨吧。”
贺香莲根本就不敢去。
“胡大锣,他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别信他的鬼话。”
“我确实没相信啊!”顾秋实继续拖着人离开,低声道:“陈五,你别犟着。我要的是真相,并不是真的想把你送进大牢。”
闻言,陈五不再挣扎,反而还叫嚣着要去公堂:“我确实只是帮忙,从来没有想欺负过贺香莲,平时我在村里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女人?”
这倒也是,陈五像是个圣人,从来不想女人。
村里有些年轻人荤素不忌,有人玩笑道:“说不定你早已和贺香莲勾搭上,身边有女人,当然不想着找别人……”
陈五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才没有!我……我……我不行!”
他是个天阉。
旁人看他长得高高壮壮,从来没这样想过。看陈五一直不娶妻,也不想女人,还以为他是喜欢男人。但也没看他跟哪个男人走得近,众人就都以为他是懒得不愿意养媳妇。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如果被逼承认,那应该是真的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陈五为了让贺香莲说实话,也豁出去了:“我和陈皮一起长大。陈皮知道我的秘密,贺香莲也就知道了。当年她就是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帮忙……她那衣裳,都是她自己脱的……”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贺香莲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陈家二老面上也无光。
顾秋实看向陈家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还不承认吗?”
贺香莲哆哆嗦嗦。
真到了公堂上,陈五裤子一脱,大人就知道真相。到时,她免不了要收一场牢狱之灾。
一个女人进了大牢里,哪怕只进去住一天,再出来后,都没有了清白名声。
“我……我赔!”
陈婆子不愿意平白丢这么大一笔银子,当即把儿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是陈家二老当家,其实这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在贺香莲手中。
“我赔你二十两。”
顾秋实并不满意:“除了银子之外,还要带着你的两个儿子,到我家门口跪一天。如果你们做不到,那还是去公堂上讲道理吧。”
“我跪!”贺香莲感觉特别丢人。
现在赔了银子,再跑去镇上跪一天。那她的所作所为肯定就瞒不住了,到时所有人都会笑话她。
可若是到公堂上和陈五对质,到时不光镇上的人会笑话,这脸还要丢到城里去。
顾秋实当天就拿到了二十两银子,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镇上。
他心情不错,打算去酒楼吃一顿。
周掌柜知道他如今富裕了,看见他来,态度特别热络:“今儿还有半只香酥鸭,味道不错,尝尝?”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周叔,一会儿陪我喝两杯。”
周掌柜连连拒绝,他去胡大锣家里喝酒,那是与友人相交,在酒楼里不行,他这是上工。
顾秋实也没有强求,要了香酥鸭和鸡丝凉面,又温了半壶酒,惬意地吃着喝着。
胡家人有暗地里注意着他的行踪,听说人回了村里,他们还挺紧张,害怕他和陈家和好。
但他们谁也不想跑村里一趟,便一直在镇上等着,听说人去了酒楼,胡大哥就带着亲爹赶了过去。
顾秋实都吃得差不多了,看到赶过来的父子二人,有些意外:“什么事?”
胡大哥叹气:“你这不是糟蹋银子吗?有这钱,在家里能吃好几顿了。”
“这不关你的事。”顾秋实目光落在了胡老头脸上,“爹,还是那话,小时候你们都不管我,我都长大了,你还是少操点心。”
胡老头面色复杂:“你今天去村里做什么?打算与陈家和好?”
“没有,我让陈家赔偿了工钱,他们算计我!”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吃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谁都一样。”
胡大哥心弦一颤。
第564章 继父 八
顾秋实吃得差不多, 也没有请俩人吃饭的意思。
胡老头确实是胡大锣的亲爹,但是,胡大锣从小长到大, 一直没有得过双亲的疼爱,更别提偏爱了。
老两口这一辈子确实过得很苦,但这和胡大锣没有多大的关系。
因为二老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来的所有东西,胡大锣一样都没看见。
甚至, 胡大锣成亲,二老都没操心,更没有给过钱。
当初胡大锣与贺香莲的婚事一切从简, 他连铺盖都没有, 就一个人去了陈家。二老那时候也没有出面说给他点银子之类。
反而还觉得这个儿子丢人,胡大锣去陈家的那前三年,每次回来都要挨骂。
二老觉得, 胡大锣这辈子就算不娶,也不该找这种女人。
反而是胡家其余几兄弟挺赞成这门婚事……胡大锣一直不成亲, 始终是二老的心病, 只要他娶妻, 二老再怎么穷,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出。
家里的银子只有那么一点点,给了胡大锣, 其他人就没有了。
顾秋实率先往外走,胡大哥有些不甘心,看了一眼其他客人的桌上,又知道小五不会帮自己结账, 只能忍着口水起身出门。
胡老头也觉得儿子很不孝,出门后强调:“你一个大男人, 不会做饭,天天跑到酒楼来吃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家去吃吧。家里也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顾秋实听到这里,脚下一顿,回头问:“我回去白吃?”
胡老头婆有些不自在,最开始的时候,夫妻俩管着全家人所有的工钱,不管是谁赚了工钱回来,都必须交给他们。
随着底下的孩子一个个拔了辈分,儿子们不光做了爹,甚至还做了爷爷。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俩就有些压不住他们了。
到后来,各方按人头交钱,一个人每月三十文。
三十文肯定不够吃,好在他们大部分中午都不回家,只在家里吃早晚两顿。二老贴不了多少。
“那肯定是要交钱的。”
顾秋实呵呵:“既然都是交钱,那我还不如在酒楼吃,至少吃得自在,也没人跟我抢食。”
“抢食”也太难听了,又不是畜生。
胡大哥忍不住辩驳:“家里也没人抢。”
“好歹我也在家里吃了十年的饭。”顾秋实呵呵,“现在家里人口那么多,不抢才怪。”
“可是家里收钱少啊。”胡老头是觉得,所有的儿子都在家里吃饭,就小五一个人在外头混,好说不好听。还有,他是真觉得浪费银子。
顾秋实好笑:“胡家伙食差,我吃不惯。以前穷就算了,现在我手头宽裕,不想亏待自己的肚子。”他看向胡老头,意有所指,“爹,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这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算起来要赚不少银子,可赚了一场,自己没花完,那就是干辛苦。还不如不干,自己还能歇会儿。”
“歪理!”胡老头不高兴。
顾秋实振振有词:“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反正,有钱了就要花。酒楼的饭菜价钱贵,贵有贵的道理,人家对我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还给我添茶倒水,饭菜色香味俱全,吃完了筷子一扔就能走。多好。我要是吃不起就算了,吃得起,我还是准备在酒楼多吃。”
“你这就不是过日子的做法。”胡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光想着逍遥,老了怎么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你怎么办?死了以后没人供奉你,你到地底下只有吃苦的份!听我的,把老四那个孩子抱过去养……”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别再提这事了。我还年轻,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不能生呢?”
胡老头哑然。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过继孩子这事,如果小五自己愿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要是小五不愿,也不好强迫。他也不想多掺和,但这两天老四两口子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说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送给别人。
送给外头的人养,胡老头也不舍得啊。
老两口商量过后,还是觉得给小五最好。
“你就先答应下来,等孩子落了地,到时候再说。”
顾秋实有些意外:“四嫂还准备喝落胎药?”
那倒是没有。
不过每天都拿喝药来威胁人,忒烦。
胡大哥脸色不太好,他根本不想管老师那个孩子到底生不生,跑这一趟,主要是为了和小五拉近关系。
结果小五独自一个人吃香喝辣,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假装喊他们一下都没有,这感情还怎么培养?
父子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胡老头在说,顾秋实只是偶尔应付两句。到了其中一条街上,忽然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刚好顾秋实不想听父子二人念叨,立刻冲过去看热闹。
只是街上躺着个女子,看着大概二十多岁,此时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胡大锣搬去村里住后 ,几乎和镇上的众人断绝了来往,这一去十年,好多人他都不认识了。
面前躺着的这个姑娘,胡大锣只是有个影子。
姑娘姓高,人都喊大丫,家里有四个弟弟妹妹,她爹是个秀才,这秀才还很善良,除了高大丫之外,剩下的孩子都是从外头抱养回来的。
秀才考了半辈子,把家里考穷了后,最后一次没能出乡试考场。
他两腿一蹬走了,剩下这个高大丫带着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艰难度日。
在这期间,高秀才的一个堂哥好几次想要当着姐弟几人的家,试图卖掉其中的几个孩子。高大丫死活不愿意,小狼崽一般把那些人赶走。
这一顾就是十多年,当初高秀才走的时候,大丫才十一岁。
如今高大丫已经二十有四,一直没有谈婚论嫁。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而是她放心不下底下的弟弟妹妹。
兄妹几人先后成亲,最小的妹妹上个月都嫁出去了。高大丫养大的弟弟妹妹,又开始养侄子侄女,在这家里跟头老黄牛似的。
“听说是捡瓦的时候,上面的瓦片掉下来砸到她的头,当场砸得头破血流,这一家子也没说带去看大夫,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可怜了大丫。”
顾秋实皱了皱眉,看向了人群,掏出几文钱递给其中一个窜来窜去的半大孩子:“你去请个大夫来。”
孩子跑了一趟,大夫赶到,看到地上情形,急忙上前去救人。
却有一个年轻后生站出来:“大夫,我姐姐这气息越来越弱,眼瞅着就不行了。你要是没把人治好,这诊费和药费我可不出。”
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不是念着医者人心,不能见死不救,真的想拎着药箱掉头就走。
有大娘看不下去:“青山,你能娶妻生子,可全赖你姐姐张罗。现在人还有气,你就不想救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就不怕报应吗?”
高青山振振有词:“你善良,你舍得,你救啊!”
这话险些没把大娘气死。
在场众人家里没几个宽裕的,即便是有几分存银,也没有拿来给外人治伤的道理。大娘生气归生气,也不敢大包大揽。
大夫叹口气,还是蹲下身检查伤口,又把脉。
“这得喝药啊,还得有人好生照顾。”
顾秋实愿意出这份银子救人,但却不愿意出面,他如今是个光棍,躺着的这姑娘也没嫁人,要是太热心,很容易让人误会。
他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正准备从记忆中翻出一个踏实可靠的大娘出面救人,就见地上的人动了动,眼睛睁开看了人群一眼。
只一眼,顾秋实就认了出来。
当即气得胸口起伏。
“大夫你尽管救人,这药钱我出了。高姑娘遇上一群白眼狼,那是她倒霉,但她实实在在是个善良的人,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有人出药钱,众人当场叫好。
不是大家不善良,而是没有善良的底气。
大夫闻言,松了口气:“不光是要喝药,还得有人好生照料。这头上的伤,至少也要养几个月。”
高青山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
“家里养不起,谁爱养谁养。”
顾秋实还要出声,胡大哥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弟弟一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出什么头?缩着就行了,真有银子花不完,倒是照顾一下你大哥。”
“滚远一点,跟你没关系。”顾秋实将自己的胳膊抽回,看向高青山,“你姐姐照顾了你们三兄弟,合着你就这么报答她?”
“她是姐姐,本来就该照顾我们,这是她欠了我们的。当年如果不是她放父亲去科举,我们兄弟几人也不至于年幼没爹,像你们这种父母双全的人压根想象不到没爹的孩子想要长大有多难。”高青山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我不欠她!你要是心疼,直接把人带回去,以后她是死是活,都与我们家无关。”
顾秋实气笑了,请了个大娘背人。
“这人我带走了,麻烦你送一张断亲书来。”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胡大锣愿意出手救人,那是他心地善良。
可把这人背回家里,情形又有不同,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不成亲都收不了场。
高青山有些迟疑,胡大锣最近在镇上名声很大,都知道他发了。
他在想要不要收一份聘礼……可对上这种人看过来的鄙视眼神,想着还是算了。高大丫病成这样,能不能治好都不一定。
万一到时人没能活过来,说不得还要被人送回来办丧事。
“你把人带走,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断亲书……”
立即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接话:“我们写!”
大娘背起高大丫,直接送回了顾秋实家中。
胡家父子本来准备回家了,没想到胡大锣把这件事情揽了过来。父子俩无奈,只得跟着一起。
胡老头很不满意儿子做的这件事,一路上都在嘀咕:“这人伤在头上,可能会变成傻子疯子。你可真会给自己揽事,有这闲钱,拿来养个孩子多好。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又没花你的银子。”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本就是我自己的银子,我愿意拿来救人也好,扔水里听响也罢,都和你无关。”
胡老头险些没被儿子气死:“你要不是我儿子,你以为我会管?”
“这话多新鲜呢,过去三十二年你都没管我,怎么现在又要管了呢?”顾秋实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管的是儿子的银子了。
胡老头面上有些下不来,干脆甩袖就走。
这人都已经被背回家了,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热闹。算起来这是做好事,他要是阻拦,那就成了恶人,要是这姑娘没人救活,回头算在他头上。说不定还要被高家兄弟讹上。
这高家也是,忒缺德。
胡大哥看到父亲走了,也懒得再跟上去。他心里又有了其他的主意,高大丫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小五是个男人,总不可能亲自伺候在床前。这时候,怎么也得有个女人。
他得回家找几个女人商量一下,不管是妻子也好,儿媳也罢,赶紧把这活接过来。
帮了小五的忙,如果拿不到好处,那小五就欠了他的人情。总归不会吃亏。
高大丫进了院子,顾秋实把人安排在另一边的厢房。
顾秋实搬进来住的时候,每间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除了他自己住的屋子,其他屋子里的床铺都是空的。顾秋实动作飞快,抱来了两床被褥将床铺好。
也是这时候,跟过来的众人才发现,胡大锣这屋子修整得挺好。
原本还想着给胡大锣说亲呢,没想到被这高大丫抢了先。
第565章 继父 九
高大丫太老实。
大概都是天意。
众人心里感慨着, 顾秋实知道这是自己媳妇,但现在还不是,两人之间也没定亲。
再要定亲, 也要等高大丫醒过来才行,而在成亲之前,两人住同一个屋檐下已经惹人诟病 ,顾秋实不可能亲力亲为地伺候。
顾秋实目光一转, 就看向了刚才说公道话的高大娘,这位说起来是高秀才远房堂嫂,在这镇上口碑不错。
“高大娘, 大丫病成这样, 我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这段时间麻烦你过来守着,你可以住在我家。当然了, 不白干我会给工钱,包吃包住, 一个月三钱, 如何?”
镇上的伙计一个月才二钱银子, 需要从早干到晚,且大把的人等着接位置,干不了立刻就会被换掉。
高大娘有些意外, 笑道:“你太客气了,大丫是我侄女,你愿意出药钱已经很好,照顾她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不要工钱。”
“要给的。”顾秋实执意,“人是我要救的, 我也希望她能安心养伤。回头……要是她愿意,我想求娶。”
早在他把人接过来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想到这两人可能会结为夫妻。
当然了,万一不结亲,众人也能理解。毕竟胡大锣如今日子过得不错,有大宅子,还有铺子,每个月都有进项。而高大丫家里穷困,身后跟着一大串拖油瓶,胡大锣看不上她也正常。
高大娘过来的时候一颗心还提着,如果胡大锣不愿意娶大丫,至少也救了大丫的命……非要嫁,那就是恩将仇报。
这会儿得了准话,高大娘提着的一颗心可算能放下了,她用手拍着胸口:“大锣,你是个好人。回头我帮你撮合,大丫肯定能愿意。”
大夫留下了药,高大娘去熬。
顾秋实这院子的厨房有一大一小两口锅,他去厨房熬了粥。
当天,高大娘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抱了铺盖过来陪高大丫睡觉。
深夜里,高大丫醒了,因为伤在头上,她整个人昏昏沉沉,每动一下就会感觉眼前一黑,随时都会昏厥。
高大娘去厨房成了粥喂给她喝。
高大丫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想要多问几句,可身子实在受不住,很快又沉沉睡去。
大夫说过,伤在头上的伤很不好治,到底伤得有多重,也要等病人醒了再看。不过,肯定是醒得越早,伤势越轻。
顾秋实第二日天不亮醒来,正在院子里洗脸,高大娘就出来了,她满脸的喜色:“大丫昨晚醒了,还喝了半碗粥呢。”
“那一会儿我再找大夫来看看。”顾秋实想了想,“大娘,厨房里有油盐酱醋,也有面粉和米,你看着做给她吃。麻烦你了。”
高大娘笑眯眯的:“你去吧,一会儿饭好了我给你送到铺子里来。”
她昨天就和家里人说了胡大锣要给工钱的事,不过,一家人都认为,这工钱不该收。
高大娘真的只是单纯地过来帮忙。
顾秋实特意绕到了前面的街上,让大夫过来给高大丫瞧病,又强调了诊金由他付,这才去铺子里开门。
他的碗送完后,就开始送酱油。只要买了五十文的东西,就会送一勺酱油。
酱油这东西,有些人家过日子辩解省,平时根本就不舍得买。如果是送的就不一样了。
顾秋实拉回来的两大缸酱油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底,再这么卖下去,这两天就得去城里一趟。
他生意不错,从开门后一直都有客人,偶尔还有几个人排队。
好不容易空闲一会儿,胡婆子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两个烙饼,已经微温,顾秋实一拿到就知,她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
“娘,你不用给我送饭。高大娘这两天在我家,她会给我送。”
胡婆子是天黑了才知道儿子揽的事,当时想要过去教训,到了门口发现院子里有不少人。
救人是好事,胡婆子即便是不赞同,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多说,等了又等,见众人不走,她只好先回家。
今早上过来,看到铺子里一直都有人,她也不是单纯给儿子送早饭,而是想好好谈一谈,于是就一直站在路边等,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儿子空闲下来。
“我也不想管你,但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你犯蠢。”胡婆子没好气,“高家的那个姑娘自己愿意跟个老黄牛似的干活,你跑去插什么手?那是高家人的事,她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你要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不如拿来孝敬你娘。”
顾秋实正想说话,又有客人过来。
胡婆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阻止儿子救人,催促道:“你先招呼客人。”
这客人是奔着酱油来的,买了几样东西凑足了五十文,就拿出了专门装酱油的罐子。
顾秋实盛了满满一勺。
这妇人是从村里来的,看到酱油后,顿时眉开眼笑:“我听说送酱油,他们还不相信,回头我帮你宣扬一下。”
妇人说完,乐呵呵走了。
胡婆子很不满:“送什么酱油啊?你送了酱油,那不就少赚了?你那一勺酱油至少也要值五文……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都说了让你不要管我。”顾秋实语气不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回去吧。以后别来给我送饼了,是你两个饼子可真不容易,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胡婆子气急:“我这是为了谁?高家的姑娘恨不得把命都掏出来给底下的几个弟弟,她怎么过日子我管不着,但你把这人往家里领……你不想要名声,不想娶媳妇了?还是,你准备娶了她?”
顾秋实抬眼:“如果她愿意嫁的话,我就愿意娶。”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胡婆子跑这一趟,一是不想看儿子做冤大头,跑去救一个人家自己家都不愿意救的人,二是阻止儿子娶高大丫。
她一开始还宽慰自己,说儿子肯定是心地善良想要救人,没有生那些花花心思……没想到儿子真的想要娶高大丫。
“你娶谁不好?怎么想娶她……你知不知道,她对那几个弟弟简直是掏心掏肺,回头要是嫁给你,你的这些房子铺子,早晚都会变成高家的。”
顾秋实不疾不徐:“我愿意!”
这话险些没把胡婆子急死。
“我们家那么多的人,一家子像挤咸菜似的住着,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眼瞅着就要娶妻生子,家里挤到连只放一张床的房间都隔不出来……你要是嫌院子宽敞,倒是分点给你那些侄孙住啊……”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又有客人来,她急忙闭嘴。
顾秋实全当这些话是耳边风,等客人走了,才道:“我把房子给别人,他们至少念着我的好,给你们家,那就成了应该的。娘,你也不要太偏心了,我都活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房,你满脑子就想着你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能不能也可怜可怜我?让我清静一下?”
胡婆子脸色奇差:“我是亏待了你,但那不是没办法嘛。最近这些天,我一直想让你回家,哪怕不回家去住,只回家去吃饭呢,是你自己不回。”
“我不会回去,早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把我分出来了。”顾秋实摆摆手,“我想要娶谁,想把房子送给谁,都和你们没关系。”
胡婆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你还在恨我?”
顾秋实一脸惊奇:“这话从何说起?我恨陈家人,昨天可问他们要了二十两银子。”
他从来没有问胡家人要过钱。
胡大锣自从开始赚钱,偶尔会买些肉回家打牙祭,一家子那么多的人,买个五六斤,落到他口中也只剩下几片。后来他搬去了陈家住,逢年过节也会买东西送回家,并且,他不喜欢听家里吵闹,都是送了东西就走。
算起来,都是胡大锣吃亏。
不过,胡大锣没想讨回这些损失,东西是他心甘情愿送的,他愿意报答父母的这份生恩,却绝对不愿意再让其他的兄弟占他便宜。
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怎么可能把宅子和铺子分给胡家人?
胡婆子靠在柜台上,见又有一群人过来买东西,这应该是村里结伴来的。她不再等了,恍恍惚惚地回了家。
高大娘快中午的时候过来送了一顿饭,顾秋实吃完后,又等了一会儿就关门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高大丫已经醒了,正在喝粥。
可能是高大娘跟她说了顾秋实的想法,看见顾秋实进门,她不太好意思:“谢谢你救了我。”
顾秋实看着她那苍白的脸,整个人是瘦得皮包骨,愈发显得眼睛大。
“不用客气。高姑娘,昨天你已经在这里过夜了,以后尽管住。”
高大丫低下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大娘没跟你说吗?”顾秋实不打算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昨天我就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娶你。当然了,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高大丫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格外复杂:“我配不上你。”
“我觉得配得上。”顾秋实张口就来,“之前我可是娶过妻的,你还没有嫁过人。”
高大丫哑然,有些事情她原本一辈子也不打算主动往外说,但……她不想瞒着他。苦笑了下,道:“我虽然没有嫁人,但也跟嫁过人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顾秋实一脸惊讶:“有人欺负你?谁?”
如果真的和她有了夫妻之实,那该把人娶回去才对。既然没娶,定然是那个男人不想娶。
高大丫眼圈微红:“你别问了,反正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你真不用维护我名声,你救了我的命,我这心里就已经很感激了。”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不说,我去问高青山。”
他说着,起身就走。
“别去!”高大丫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说就是了。”
高秀才出事的时候,高大丫才十一岁,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比她小,她自然要照顾着。
原本她的打算是给高青山娶妻后,也张罗一下自己的婚事,毕竟,高青山比她小一岁,等他成亲,她已经十八,再耽误,就嫁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了。
高青山成亲的第三天,高大丫出门捡柴火,在林子里被人蒙住了眼睛,当时她拼死反抗,可还是被人绑在了树上给扒光了。
她不知道是谁害自己,后来是高青山救了她。
那之后,高青山就以此为威胁,不许她嫁人。如果她敢谈婚论嫁,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
高大丫不愿意让死去的父亲蒙羞,但她也不想死,就一直到了今天。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高大丫苦笑:“当时我整个头都被罩住,真的不知。”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反正我也不清白,你别嫌弃我就好。”顾秋实叹口气,“别想了,我不会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你做不愿意的事。”
高大丫眼泪唰就下来了:“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别这么说。”顾秋实飞快道:“你都住进了我的院子里,再搬走的话,对你的名声不好。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找人上门提亲。”
高大丫张了张口。
她以前和胡大锣也见过面,但没有说过话,都是远远避开。可面前的人总让她觉得亲切,那些埋藏在心底一直都没有对旁人说过的心事,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很想要拒绝,但是又舍不得,低下头道:“这事我占便宜,我当然愿意。 ”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立刻转身去办。
两人情形特殊,也不用像别人家那样相看后互相试探,顾秋实当天就找了个媒人,买了丰厚的礼物送给高大丫,然后又去请了高大娘一家人过来吃饭,算是做个见证。
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三书六礼一切从简,也是到了写婚书的时候,顾秋实才知道,高秀才当初给女儿取名玉宜,大丫只是个小名。
高秀才认为,大俗即大雅。
两人成了未婚夫妻,这消息在镇上很快传开,旁人只当是闲事,听了就算,就是有点惋惜胡大锣这个有宅又有铺的男人被人抢走了。
胡家人听到这事,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婆子当场就急病了。
胡四嫂气得在院子里骂人,夫妻俩都商量好了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送给胡大锣,现在胡大锣另娶,还娶了一个没有成过亲的姑娘,回头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帮他们养孩子?
其实胡大锣最不喜欢的是大哥和四哥,胡家的二哥三哥经常在外头做事并不怎么针对他。等到兄弟两人成亲有自己的孩子时,胡大锣都开始不着家了。
胡婆子生病的事,是胡大哥来说的。
“小五,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娘都生病了,你总不可能不知道吧?听说了也不会去探望一下,枉费爹娘对你一番苦心。”
顾秋实确实听说过这件事情,但是,胡家老两口一直没有管过这个小儿子,又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事情生病?
真要是有这么担心胡大锣,那早该病了好几场才对。
胡婆子即便病了,多半也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家里的事情叠加在一起。
“为人子女,确实该孝顺长辈,你说娘为了我生病,那纯属胡扯。我听说四哥四嫂天天为了留不留孩子吵架,娘非要劝人家留……多半是急出来的病症,不管是怎么病的,如果要看病,花费了多少银子,我会出我的那一份。”
但也仅此而已。
胡大哥脸色不太好。
母亲确实病了,但是没有人提请大夫,都觉得让她歇一歇就能好,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说的。
“娘就是想见见你。”
顾秋实颔首:“我猜到了。不过呢,这时候我不方便去见她,爹娘不满意我的未婚妻,但这婚事都已经定下了,我要是去了,肯定又要为这件事吵架。到时娘气上加气,又是我不孝顺。”
他摆摆手,“家里有病人,不适合留客,你先回吧。等过两天,娘消了气,我再回去探望。”
说完,也不管胡大哥是个什么神情,直接就把门摔上了。
胡大哥看着紧闭的院门,伸手拍了拍。
这院子门很是瓷实,应该用了好料子,拍得他手疼。
高大丫从第二天开始,大多数的时候就清醒着。她没有出门,但将兄弟俩在门口的话都听入了耳中,看见人进门,忍不住道:“你家里不愿意,要不……”
“可能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顾秋实平淡地将胡大锣前半生细数了一遍,“他们高不高兴,我不想再管了。想让他们满意,大概把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全部送过去,他们也会嫌东西少,人心不足,我现在只想顾自己。”
高大丫看着他的眉眼,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以后我是你的家人,你冷了热了饿了都可以跟我说。”
顾秋实握住她的手:“我想把婚期定在一个月后,你觉得呢?”
高大丫低下头:“好。”
婚期定了,顾秋实又把高大娘一家请过来吃饭。
因为两人还没成亲,不好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高大娘吃住都在这边,顾秋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看在眼中,对于这门婚事,她是乐见其成。
真心希望高大丫好的人,对这婚事都没什么意见,会觉得她苦尽甘来。但是,有人看不惯她过日子。
第566章 继父 十
比如高青山。
顾秋实知道他会找上门, 却没想到这么快。
一家人还在吃定下婚期的那顿饭,高青山就不请自来。
开门的是高大娘的孙子,今年七岁的他, 刚好能够着门栓,勉强打开门,看到凶神恶煞的高青山,当时都吓傻了。
高青山将孩子推开, 用的力气很大,孩子承受不住,当场就摔在地上, 七岁的孩子已经懂事, 不愿意哭,但实在太痛,眼眶含着两泡泪, 看着可怜兮兮。
高大娘舍不得孙子受委屈,立刻上前将孙子扶起, 瞪着高青山道:“你怎么回事?这又不是我家, 你能不能进, 那得看主人家的意思。拿孩子撒什么气?”
高青山踏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高大丫。
“姐姐,听说你醒了, 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高大丫捏着筷子的手指尖泛白,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虽然告诉了胡大锣,胡大锣也接受,但是, 这事儿还是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旁人知道了,不光会笑话她, 还会笑话胡大锣。
“没什么好看的,我挺好。当时在院子之外,我虽然闭着眼,但脑子是清醒的,你说的话我都听在耳里。断亲书你也送过来了,我不再是你的姐姐……”
“姐,你养我长大,我可不能不认你。”高青山嬉皮笑脸凑过来,坐在了顾秋实旁边,“姐夫,你救了我姐姐的命,我这心里很是感激,你还愿意娶她,这……原本是好事,但是我姐姐到现在还没有嫁人是有原因的,如果不告诉你,那就成了骗婚,你……要不我们进屋去说?”
顾秋实原本是打算抽空再去教训高青山,可这人太犯贱了,他感觉拳头痒痒。当即也不再忍耐,一拳就挥了过去。
高青山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他用这么大的力气,当场就被打蒙了,整个人往后仰倒,狼狈地摔倒在地。
顾秋实挥了一拳,余怒未休,跳起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身上。
高青山被踩得吐了血,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
顾秋实气不过,又踹了一脚。
此时其他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高大伯飞快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大锣,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他压低了声音劝,“这就是个无赖,一点道理都不讲,被他赖上,你别想有安宁日子过,惹不起咱躲得起。”
但是高青山要拿高大丫过去的那点事情来威胁,顾秋实可忍不了。
“无赖?”顾秋实上前,狠狠揪住高青山的衣领,“跟我耍混,我弄死你。你不怕死,我不信你家里的妻儿也不怕。”
听了这话,高青山眼中闪过几分惊怒。
顾秋实见状,冷笑连连:“原来你也知道护崽?不想他们出事,你就给我老实点,把嘴给我闭紧了,不该说的别说。若以后我在外头听见关于大丫的传言,绝不放过你!”
放完狠话,他把人揪起,狠狠丢到了外头。
高青山肚子痛,想要稳住身子,可是推他的力道很大,他后退了几步,还是摔倒在地。
顾秋实冷笑:“滚!”
高青山愤然:“高大丫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你娶了她,就是冤大头。”
本来已经要关门的顾秋实怒火又起,出门后狠踹了他两脚,然后一脚踩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回去带着你的妻儿搬出高家院子,那不属于你们,敢不搬,回头我一把火烧个干净。不信,你尽管赖在院子里试试。”
高青山险些被踩死,又听到他要烧院子,心里又惊又怒。
他不怕有人跑去烧院子,就怕是半夜里,万一家里逃不出来,真的会出人命。
顾秋实转身:“不要再来惹我!”
高青山跌跌撞撞起身,真不敢再去敲门,窝窝囊囊回家了。
*
高大娘一家从高青山话里话外听出了一些事,比如高大丫这些年一直不嫁人,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她心甘情愿留在家里扶持几个弟弟,而是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被高青山抓住了把柄。
不是不想嫁,而是不能嫁。
简直忒不是东西。
高大伯忍不住骂:“恩将仇报的孽障,当初就不该养他。”
兄妹四人是高秀才从城里带回来的,几人不是亲生兄妹,但都有点亲戚,似乎是表兄妹。
高大丫一开始想的是给高青山成了亲,然后由他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她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一家人,也心甘情愿将家里的院子留给兄弟三人住。
看见高青山被暴打,高大丫心里特别爽快,飞快到门口去接人。
“有没有伤着手?”
顾秋实笑看着她:“伤着了,好疼。”
高大丫急忙捧起他的手查看。
“我没事。”顾秋实看着她的眉眼,“以后谁想要欺负你,得先问过我再说。”
高大丫眼圈红了,又顾忌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急忙侧头去擦泪。
高大娘看见这情形,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在她看来,高大丫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看这一次的婚事。
好在胡大锣是个有主见的,没有被高青山诓骗了去。
高青山在回去的路上先去看了大夫,都是自己受了内伤,需要养上一段时间,他心里特别恨,但又不敢明着报复……还得搬家。
即便是要报复胡大锣,也只能徐徐图之。
胡大锣今天的那副狠辣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反正,他是真的不敢继续留在高家住了。
听说高青山搬走,剩下的兄弟俩没动,顾秋实也没有放在心上。
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他打算买点家具,还要准备成亲事宜,高大丫的嫁衣还没挑,想要在一个月之内办好,时间上很急。
另一个接受不了胡大锣定亲的人是贺香莲。
贺香莲之前不情不愿拿出二十两银子,那是不得不给。拿这个银子的时候,她就打算好要哄好胡大锣。
只要能把这人的心哄回来,不光银子能回来,胡大锣拥有的铺子宅子,都是她的。
她还想着等胡大锣消消气再去求情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胡大锣救了个女人,第二天得知他定了亲,她都想去阻止了,刚好儿媳妇身子不适,好像是有了身孕,身下有点见红……这可不是小事,必须要让儿媳妇躺在床上好生休养。
这一耽搁,得知胡大锣婚期都定下了。
贺香莲再不敢磨蹭,立刻去了镇上。
顾秋实已经跟高大娘商量好了,请高大娘在院子里再住一个月,一直住到两人成亲。
贺香莲跑去敲门,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在来之前,关于这院子里的事情她已经打听清楚了。
“大娘,我找大锣。”
高大娘认识这个女人,心下有些紧张,无论如何,胡大锣跟这女人可做了十年夫妻,不管两人的缘分是怎么起的,同床共枕十年是事实。这女人现在找来,万一说动了胡大锣,侄女怎么办?
“他人不在。”
这会儿是早上,但凡听说过胡大锣的人,都知道他的铺子是早上开门。贺香莲刚刚还从铺子那边过来,亲眼看见胡大锣在柜台后面,她找到院子里来是故意的,就是想让高大丫知道她的存在。
“我是想来看看大丫,你说这……大锣是个好人,当年我们俩会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刚好听到我在呼救……”
高大娘平时与人为善,很少说刻薄的话。但为了侄女,她有些忍不住,加上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她冷笑一声:“是啊,关于你找了一个男人算计大锣的事,我们都听说过了。也就是大锣太善良,所以才会被你们当做长工使唤十年,也好在他醒悟得早,我记得他好像连工钱都讨要回来了,你找他有事吗?”
贺香莲心下暗骂:“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怕大锣被算计……”
高大丫头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不能走动太多,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出了房门。
大家都是女人,又想嫁同一个男人,难免生出了比较之心,贺香莲今年已经三十有五,再怎么会保养,也是真的不年轻了。
而高大丫今年二十四,又没有生养过,两人相差十岁,这期间贺香莲还生了三个孩子……她在同龄人之中算是年轻貌美,但和高大丫一比,还是能看出年龄上的差距。
贺香莲看到娇娇俏俏脸色苍白的高大丫,心里沉了沉。
高大丫之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才忍受多年,对着贺香莲,她才不会客气:“刚才我听说什么算计,大娘,我记得这女人算计了胡大哥一场,好像阴谋被戳穿了,是不是?”
高大娘眼神里带上了笑意:“是啊,这人的脸皮可真厚,做出这种事居然还好意思出来见人。换了那知道要脸的,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贺香莲气得咬牙:“高大丫是吧?大锣好心好意帮你的忙,你这么赖上人家,不太好吧?”
高大丫心下呵呵:“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再说,胡大哥与我定亲,那可不是被人胁迫,而是他主动提的。要是不信,我们去找他当面对质。”
她说着话,出门就要去铺子的方向。
这院子去铺子的后门,不过几十步路。
贺香莲见状,有些被吓着了,她以为女人的脸皮都薄,被她阴阳怪气几句,多半就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嫁给胡大锣,没想到高大丫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许去!”
高大丫只当没听见她的话,不急不慢的进了后门,又回头:“不好意思哈,这库房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乱糟糟的,不好被外人看见。麻烦你从前面绕路。”
贺香莲心中焦灼万分,从前面绕路到铺子里,路远了不是一点儿,等她赶到,高大丫早就告完状了。
“你等等我。”
高大丫动作缓慢地将后门关得严严实实。
顾秋实这会儿有点闲,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高大丫,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头还晕着少出门,万一再摔了,那可不是玩笑。”
高大丫靠在他旁边的柜台上:“陈家那个妇人来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顾秋实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去找你了?”
“非说我算计了你,说我嫁给你就是恩将仇报。”
高大丫冷哼一声,“所以我来告状了。”
顾秋实摇头失笑:“不用你告状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高大丫相信他,但她在家里待得无聊,就想过来走走。
“要不要我帮忙?”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贺香莲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隔着老远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她心头咯噔一声。
“大锣,你听我说……”
顾秋实皱眉:“我不做你的生意,麻烦你站远一点。”
贺香莲面色微变:“这个女人污蔑我。”
高大丫也不辩解,是不是污蔑,胡大锣心里有数。
顾秋实呵呵:“她是我未婚妻,如果她说你不好,那一定是你有问题。你来找她做什么?”
贺香莲听到他这明显的偏袒,眼睛都气红了:“我不是找她,是想找你道歉。”
“就你们家的那些算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顾秋实斥骂,“滚吧!别逼我砸你,不好看。”
贺香莲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在胡大锣定亲之前,她有把握能够哄回这个男人。
可如今他有了未婚妻,对她又是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也没底了。
若是胡大锣不肯回头,那些铺子宅子也与她无关了,最重要的是,之前给的二十两银子就等于打了水漂……那是家里全部的积蓄。娶二儿媳妇的银子,还有女儿的嫁妆,都得从那里面取。
第567章 继父 十一
贺香莲知道再留下来会丢脸。
可她也不能走啊。
贺香莲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男人冷淡的眉眼,牙一咬,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锣, 我……”她泪眼汪汪,整个人摇摇欲坠,突然调转了方向,对着高大丫磕头。
“妹妹, 你还年轻,想嫁什么样的男人都行。但我……我一把年纪了,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他只是暂时生我的气了, 你放过他好不好?请你成全我们,求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头砸在地上砰砰响, 没多久就砸得额头红肿。
顾秋实满脸意外,这可真豁得出去。
高大丫皱了皱眉:“你们两人都已经分开了, 胡大哥也很讨厌你的利用, 你再这样有意思吗?”
顾秋实面色淡淡:“玉宜, 你不要被她骗了,这女人当年伙同陈五一起骗我,如今在镇上名声死臭, 非要与我和好,不过是想让众人知道是我不要脸纠缠她,当年的事情非她之过。”
贺香莲微愣了一下。
她还没想到这么深远,只是不愿意让胡大锣这么能干的男人带着铺子和宅子离她远去, 还有,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已经被胡大锣讹走, 不和好,日子都没法过了。
不过,这话也不算是错,现在村里和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初两人成亲的真相……不是胡大锣在破屋子里欺负了她,而是她找了陈五演戏,故意赖上了胡大锣。
最近贺香莲但凡出门,都能感觉得到外人在对她指指点点。若是她与胡大锣继续做夫妻,众人也不好再议论,渐渐地就会忘了这件事。
“大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与我和好?我磕死在这里行不行?”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泪水糊了满脸。
贺香莲在同龄人中算是美貌,看起来要年轻几岁。这会儿瞧着,还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顾秋实面色不变,忽然抬手,舀了一瓢酱油泼了出去。
酱油直接泼到贺香莲的头脸,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伸手一摸,满手的黄色酱水。
顾秋实张口就来:“这天的小虫子就是多,酱油才放在外面一会儿,里面就沾虫了。”
贺香莲跪在这里求,姿态放得极低,众人都觉得她可怜。跪久了,兴许会有人认为胡大锣不近人情。
顾秋实直接一瓢酱油泼过去,贺香莲狼狈不堪,少了几分美态,自然也没了让人可怜的气质。再留下,不过是徒惹笑话。
贺香莲最后是哭着跑走的。
“简直是不要脸,我都已经被他们骗了十年,她还不满意,还想骗我一辈子。”顾秋实冷笑一声,故意拔高声音,“之前说要给我生孩子,嘴上说得好听,私底下却找大夫喝绝子汤。”
这件事,是胡大锣临死时陈阿志告诉他的。
顾秋实来了后,也懒得去找证据。
反正,贺香莲确确实实没有给他生出孩子。
原本看到贺香莲那样狼狈,有人还觉得胡大锣过分,听到这话,又觉得胡大锣可怜。
若不是胡大锣及时醒悟,怕是要一辈子给陈家当牛做马,还要断子绝孙。
陈家不厚道啊,这贺香莲,对待先头的男人倒是有情有义,但对胡大锣也太刻薄了。
高大丫眉头微皱,低声道:“我觉得她还要来找你麻烦。”
顾秋实笑着摇头:“很快就不会来了。”
算算时间,大概还有两三个月,陈皮就会回来。顾秋实等不了那么久,之前拐弯抹角找了一个与陈皮相识的人,告诉陈皮说他即将要抱孙子了。
陈皮回来可不是一下子做出的决定,他是在城里被那些继子排挤,实在是待不住了,这才回来的。
如果让陈皮知道家里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且日子过得还不错……一边是辛辛苦苦哄了多年却还要排挤他的继子,另一边是分别多年也要排挤继父给他留位置的亲生儿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翌日中午,顾秋实正在铺子里擦灰,就看到有马车在街口停下。
最近他但凡看到是城里过来的马车都会多瞅一眼,果然就看到了陈皮拎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陈皮扭头望来。
其实陈皮那些年有悄悄回来过,看到胡大锣的存在后,一怒之下扭头就走。
所以,他是认识胡大锣的。
陈皮在城里天天忙着摆摊,也找人打听了一下家里的情形,对于胡大锣,他挺戒备的……他能不能顺利回家被家人接纳,全看胡大锣要不要跟他抢。
陈皮眼神一转,很快就有了个主意,拎着包袱到了杂货铺门口。
“你这都有些什么东西卖?”
顾秋实反问:“你想买什么?”
陈皮看了半晌:“要糖,称个三斤。”眼看柜台里的人在忙活,他喃喃道:“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兄妹几人都很喜欢吃糖,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巧能让顾秋实听个清楚。
顾秋实假装不认识他:“哦?你离家多年?”
“是啊,听说我媳妇另找了一个男人过日子,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陈皮好奇问,“你听说过胡大锣吗?”
顾秋实颔首:“我就是!如果你的媳妇是贺香莲的话,他们在等你回家,不过,一家子都不干人事,跟畜生差不多。”
陈皮是奔着让妻儿接纳自己才回来的,听到有人辱骂他们,自然不能忍。还有,他不觉得自己有与胡大锣亲近的必要,最好是打一架直接闹翻,以后大家再也不来往。
“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扬眉:“我说的是事实。”
陈皮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顾秋实当然不会站着挨打,拿起秤砣敲了回去。
只一下,陈皮被打的头破血流,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你……打人犯法,我要告你。”
顾秋实丝毫不惧:“告啊,你去把城里的大人叫来,刚好我也想告状。有些人故意讹诈我!”
陈皮才回来,很怕回不了家,这会儿头上受伤,太阳一晒,整个人昏昏沉沉,他干脆眼睛一闭,直接倒在了地上。
俩人在这打架,即便是此刻日头正高,街上行人不多,也还是有十多个人围过来看热闹。看到陈皮晕倒,有那胆子小的大喊:“该不会是出人命了吧?”
也有热心肠的人转身就走:“我去请大夫。”
顾秋实提醒:“有没有白玉村的人?最好是告诉陈家人,让他们来把这人接走。”
白玉村的人不在,不过村子离这里不远,马车跑一趟,来回才一刻钟。
到底是一条人命,有马车跑了一趟。
最近顾秋实这生意做得热闹,也有不少人认识他,这会儿有人凑过来提醒:“你把人打成这样,小心被陈家讹上。”
“他们不敢。”顾秋实故意道:“我给陈皮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打他一顿,他也只能受着。还有,如果他真要告状,那我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秋实下手有分寸,又不会真的把人打死,这件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陈家老两口等了儿子多年,原先大的胆子进城好几趟,花费了不少盘缠,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儿子死活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来。
后来,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又听说儿子搬了家,便再也没去过。
听说儿子回来了,又被胡大锣打伤,陈家二老立刻就着马车到了镇上。
贺香莲得了消息,也飞快追了上来。
倒是陈家兄弟得到消息晚,没能赶上马车,干脆找了村里的牛车跑一趟。
陈皮又不是真的晕倒,这种天气在太阳底下晒着,那滋味,谁晒谁知道。
他有些躺不住,暗骂围观的众人蠢。就不能把他拖到阴凉的地方躺着吗?
其实围观的这种人并不蠢,也想到要把人拖到阴凉的地方躺着比较好。但是,就凭贺香莲干的这事,谁敢碰陈家的人?万一被讹上,一家人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大夫来得很快。
这大夫就是陈家的那亲戚,看到回来的人真是陈皮,大夫也有点激动,细细查看过一遍,顿时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陈家二老赶到。
一把年纪的二人从马车上下来时颇为利索,看到儿子真的回来了,顿时大喜。
陈皮这些年只在城里做生意,虽然也辛苦,但比不上种地,他看着要比同龄人白上几分,也显得更年轻。
陈婆子立刻上前去扶住儿子,她满脸惊慌地看向大夫:“怎么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有事?”
大夫看了顾秋实一眼。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陈皮是被胡大锣打的,这样的情形下,陈皮受了伤,那问胡大锣要点补偿本就在情理之中。
而讨要补偿,那自然是伤得越重越好。
大夫都已经打算好了把伤势往重了说,可看到陈婆子这样,他又怕自己说太严重先把这老人家给吓死了。
陈婆子年纪不轻,万一被吓出个好歹,那可不是开玩笑。
罢!
比起讹诈别人,自然是一家人的安危要紧。
陈老头也追着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严重?”
大夫见二人满脸焦灼,彻底打消了讹诈的念头,实话实说:“没多大的事,这只是皮外伤,一直不醒,可能是被热着了。”
得了这话,陈家二老瞬间放松下来。
贺香莲则是跪在了陈皮的身边,此时才敢放声大哭。
“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陈皮害怕家人不接纳自己,原本的打算是回到家里再清醒过来。但看到爹娘如此担心自己,就连妻子也对他毫无怨恨,于是悠悠转醒。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的家人,心情复杂不已。
“娘。”
陈婆子听到儿子唤自己,总感觉是在做梦,她满眼的惊喜:“我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家了呢。”
她喜极而泣,趴在儿子身上哭到浑身发抖。
陈老头也挺激动,双手都在颤抖,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贺香莲则是用手捂着嘴哭。
一家人都很激动,等到陈家兄妹三人赶来,又哭又笑。找了路旁的马车回家。
上马车时,陈皮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也是到了这时候,兄妹三人才知道,亲爹头上的这双原本是没有的,是被胡大锣打了。
“你凭什么打人?”
陈阿志冲到杂货铺里。
陈阿伟紧随而至,抓着放在柜台上的一个酒坛子就要砸。
顾秋实出声:“你砸也行,记得付钱。若是不付,咱们就公堂上见。”
他语气冷冷淡淡,眉眼不是特别狠,但陈阿伟有些被吓着了。他最近这些日子正在筹备婚事,结果家里的银子不多,母亲跟他说银子都赔给了胡大锣。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把这笔银子讨回,但好话说尽,甚至都跪下磕头了,胡大锣也不接话茬。
这男人软硬不吃,陈阿伟一时间还真的不敢砸。
可是这坛子都抱起来了,就这么放回去,那也太丢人。
一时间,陈阿伟尬住了。
还是贺香莲反应最快:“阿伟,把东西放下。”
陈阿伟愤愤地把酒坛子往柜台上一放,转身就跑。
等到陈家人离开,看热闹的众人才渐渐散去。
高大丫在院子里听到了前面的热闹,急忙忙赶了过来,看到一家人簇拥着陈皮上马车,她低声问:“这一家子,以后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吧?”
那可不一定。
陈家人绝对不会舍得给他的二十两银子,顾秋实将陈皮叫回来,不过是想把这水搅的更浑一些而已。
“你试过嫁衣了吗?”
闻言,高大丫有些羞涩。
那嫁衣是托人从城里带回来的成衣,很是华美,光衣衫本身就要十几两银子,高大丫绝对没这必要。镇上的好多姑娘出嫁,都是租的红色嫁衣,有一些甚至是穿着自己的新衣。
自己做的衣衫不可能只穿一次,顾及着平时还要穿,自然就不会太过繁复,再怎么也不如租来的好看。
而买来的这一套,比那些租的还要好看。
“我试过了,大小差不多,就是腰宽了几寸,大娘可以帮忙改。”
顾秋实颔首:“那鞋子呢?”
鞋子是量好了尺码再买的,大小刚好。
高大丫有些不安:“会太贵了点,那一套嫁衣都可以买个院子了,要不咱们退了它?”
“不行,这是我的一片心意。”顾秋实眼眸深深,“我要是没银子,也会让你将就。但我手头还算宽裕,你别想着替我省,我不会饿着你的。”
高大丫忍不住笑了:“你不觉得我败家就好。”
“怎会,东西是我买的,要败家的是我。”顾秋实笑看着她,“你想不想去城里?”
高大丫摇头:“家里挺忙的,不去了。”
顾秋实颔首:“那我就让人带点货来,等成亲之后,咱俩再一起进城。”
闻言,高大丫有些意外,她知道进城一趟不容易,以为这一次错过之后,想要进城大概要等好几年。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意思:“以后我们搬到城里去住。”
听到这话,高大丫心中狂喜。
与其说她想进城去住,不如说她是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当年的那些事情虽然没有被传出去,但她的心里一直提着……说不定哪天她的名声就会被高青山给败光。
当年的事情,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大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如果换到城里去住,反正也没几个人认识她,镇上的人即便知道了,也说不到她的面前。
“可是想要在城里站稳脚跟,要花不少银子。”
“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
*
马车到了陈家院子之外,村里的人才知道陈皮回来了。
一时间,好多人都过来打招呼。
主要是觉得稀奇,陈皮去城里,一晃都十多年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在城里过一辈子。
陈皮知道这些人面上笑着跟他打招呼,心里说不定在看他的笑话。但是,他以后要在村里常住,不好跟这些人翻脸。
其实在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过这种人对他的态度。比起他猜测的爹娘和妻子都不接纳他,如今的情形已经很好了。
只是陈皮头上受着伤,陈家二老这么多年和儿子重逢,特别想和儿子单独谈谈,很快打发了众人,将儿子扶进屋子里躺着。
“这次回来,你不走了吧?”
陈皮点头:“儿子不孝,以前年轻的时候想事情太简单,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来时你们已经……梦醒后,儿子立刻收拾了包袱回家。走的时候还跟他们大吵一架,云娘不愿意让我离开,看我执意要走,还放下了狠话。让我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去。”
“不去就不去,那个狐狸精没安好心。”陈婆子提起把儿子勾走的女人,张口就骂,“如果不是她,我们家也不会骨肉分离多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提起过去受到的苦,陈婆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陈老头瞪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屋子里一家三口执手相看泪眼,外面贺香莲带着儿媳妇做饭,一开始的欢喜过后,她心情有点复杂。
自从儿媳进门,贺香莲那就不下厨了,最多就是烧火打下手,她出去抱引火的柴草时,忽然听到隔壁的人在说话。
“陈皮回来了?”
“ 是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说是回来孝敬爹娘。”隔壁的大娘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人家有亲儿子,就像是香莲对胡大锣,等到儿女成亲,就把人扫地出门。我看啊,陈皮肯定是被撵回来的。”
贺香莲:“……”
第568章 继父 十二
听到隔壁大娘这话, 贺香莲雀跃的心情顿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抱柴草的动作僵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隔壁的大娘还在说话, 语气刻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初那女人勾搭陈皮,不就是看他年轻力气好么?就像是香莲算计胡大锣,为的是让人替自己干活, 等到孩子长大,家里的活计有人干了,哪里还会容忍人继续留在家里?”
贺香莲忽然又想起来了当初胡大锣说的那话。
他说陈皮在城里摆馄饨摊子, 卖馄饨的比吃馄饨的人还多。
难道陈皮真的是被那家人给撵出门了才回来的?
贺香莲劝自己, 不管男人是怎么回的,回来了就是好事。
但是,她脑子里就像是长了草, 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贺香莲恍恍惚惚,抱了柴草去烧火。
兄妹三人特别兴奋, 陈阿秀难得进厨房, 这会儿也不嫌弃烟熏火燎, 跑到厨房里帮着一起揉面。
“刚才在镇上太高兴了,应该买点肉回来。”
陈阿伟赞同这话:“要不我现在去买?”
“这会儿去已经迟了。”小叶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的兴奋,对她而言, 家里的人越少越好。公公回来了,只吃不干的人又要多一个,比起家里多一个男人,她更希望弟媳妇早点进门, “明早上再去买吧。对了,顺便跟屠户定一下喜宴要用的肉, 这一次最好先给银子,省得又忘了,害人家上门来催,那多不好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想赖账呢。”
说到先给银子时,小叶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婆婆神情。
她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但是男人打听过,胡大锣拿走的那些银子是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宴席买肉的钱都拿不出来,之前一家人商量着哄不回胡大锣就只能去借……小叶扯这么多,就是想让婆婆醒悟,赶紧去问才回来的公共手头有没有钱。
贺香莲听到银子就觉得心烦:“吃什么肉?日子要省着过……”
她这一发脾气,兄弟俩后知后觉想起了积蓄被人讹走了的事。
陈阿志和小叶是夫妻,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忍不住问:“娘,爹在城里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要不你问一问?”
贺香莲心中一动。
对啊!
胡大锣在陈家干这些年,也拿走了二十两银子。陈皮在城里帮工,怎么也要比二十两还要多才对。
不过,夫妻俩分别多年,早已不如原先亲密。贺香莲也不好意思在人才刚进门凳子都还没暖热的时候就开口问银子。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事交给婆婆。
饭做好了,虽然没有买新鲜的肉,但把家里剩下的十多个鸡蛋全部炒了。
说实话,这顿饭对于陈家来说算是不错,可对于在城里待了多年的陈皮而言,这饭菜就差强人意。
祖孙三代还开了原本给陈阿伟娶妻准备的酒,总共有三十斤,几人喝了个痛快。
陈婆子在边上看着,眼睛一直都是湿润的。
贺香莲凑了过去:“娘,不知道孩子他爹有没有带银子回来,咱们该定肉了。要是孩子他爹那里没有,咱们就还得去借。”
陈家二老挺好面子的人,若非走投无路,真的不想跑去别人面前低头借钱。
陈婆子听到儿媳的话,立刻就想要去问,可看祖孙三代喝得高兴,便没上前。不过,儿媳妇上来就问儿子要银子,这让她心里很不高兴。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老大没带银子回来,你还不让他上床了?”
贺香莲:“……”
“娘,我这还不是为了阿伟。孩子他爹又不是外人,咱要早做打算。也是刚才阿秀刚才说该买块肉庆祝一下,话赶话说到了买肉的事……我想起来上一次让人家屠户追到家里来要钱,当时闹得挺大,挺丢人的,要是有银子,咱们这一次先付账…… ”
她心里有点慌,说话语无伦次。
陈婆子今天心情好,看到儿媳妇慌慌张张解释,那点火气瞬间就消了。
“回头我问一问他。你去把被子换过,既然老大回来了,以后你们夫妻俩就好好过日子吧。你多用点心思,把人笼络好,别让他又生出离家的心思。”
贺香莲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陈皮是被那个寡妇给勾引了,鬼迷了心窍一般抛妻弃子连亲爹娘都不要了也要跟着去城里。婆婆这话说的,好像是她不够温柔才导致了陈皮不归家。
她想要辩解几句,又见婆婆没心思听自己说话,心知说了也是白费唇舌。于是回房铺床。
陈皮这些年在城里,很少能喝得顺心满意,难得有人纵容着,他一个人就喝了两斤多,醉得不省人事。
醉成这样,自然不能成事。
贺香莲被酒臭熏了一晚上,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
以前胡大锣也喝酒,但酒这东西金贵,且她不许他喝得烂醉,夫妻十载,他从来没有醉到等着她照顾的地步。
若是胡大锣这么干,贺香莲早就发火了。
但陈皮才刚回来,贺香莲很害怕自己一发脾气他又再次离开,只能捏着鼻子起身开窗通风。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 ,贺香莲正准备出门洗漱,穿衣时腰忽然被人抱住,她倒没有被吓住,就是觉得有点恶心。昨天晚上陈皮是醉睡着的,脸都没有洗,更别提漱口了。
她身子僵硬,有几分抗拒,陈皮瞬间就察觉到了,质问:“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姓胡的?”
这还真没有。
贺香莲不想被他误会,低声道:“你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光闻着你的味道都感觉醉了……外面天都亮了,我要出去干活,再磨蹭,一会儿爹娘要不高兴。”
“今天和以前不一样。”陈皮嬉笑着把人揽入怀中,亲了一口后压到身下。
贺香莲不敢再挣扎,怕他误会自己还没有放下胡大锣。
一刻钟后,贺香莲起身穿衣。
陈皮靠着床头看着她的动作:“香莲,这些年苦了你了。”
只一句话,贺香莲眼泪滚滚而落。
她抽泣着受了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实在是……当初你刚走,爹娘非说是我不够温柔,说我没本事捆住你。可这怎么能怪我?后来他们非要让我找个男人回家来干活,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找了陈五帮忙……当时我就是怕你误会,特意去找的他。好在一切顺利,胡大锣来家里住了这么多年,你不要怪我就好。”
怪她也没有用,不是她提出找人帮忙,是公公婆婆安排的,甚至人选都是二老挑的。
提及胡大锣,陈皮心里有些不爽。
贺香莲是他的女人,白白陪了胡大锣十年,说不介意是假的。不过,这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如果他不离家,贺香莲也不会找个男人回来帮忙。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咱们好好过。”
贺香莲听到这话,心中一喜:“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亲密了一场,关系拉近了许多,贺香莲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当了家,不愿意再把银子还到婆婆手里,于是试探着道:“再过几天,阿伟媳妇要进门了,家里的银子不多,要准备许多东西,你那边……”
“我回来得急,没带银子。”陈皮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他重新滑进了被子里,“我很困,你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贺香莲心里一沉。
她一出门,就对上了满脸笑容的婆婆。
陈婆子确实很高兴,儿媳妇起晚了,证明夫妻俩昨晚上成了事。
这人年纪大了之后,愈发感觉力不从心。陈婆子如今只想将儿子留在身边……之前儿子不在,夫妻俩总感觉日子凄凉。村里人提起他们,都说他俩可怜。
贺香莲去了厨房帮忙,陈婆子摸进了儿子房中:“老大,你在城里这么多年,攒了多少银子?”
陈皮哪有攒银子?
他在城里这些年,不说吃香喝辣,也从来没有吃过粗粮,云娘对他不错,每年都要给他做新衣,从来不让他冻着。
也是日子实在安逸,他才不想回家。
但是这两年不行,两个儿媳妇相继进门,云娘对他态度还行,那两个儿媳妇看他就跟看仇人似的,渐渐地也影响了云娘。
“娘,实话跟你说,我没有银子。”
陈婆子:“……”
她满脸愕然,回过神来质问:“怎么可能没有?”
见儿子不说话,陈婆子就觉得儿子太老实:“你就是在他们家做长工,也该有工钱呀!像胡大锣离开了还回来问我们要二十两银子,你也可以去问那个狐狸精要。”
“不一样。”陈皮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还有点头疼。
陈婆子不让儿子睡,揭开了儿子的被子:“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这些年在那个狐狸精家里没有干活吗?”
陈皮当然有干活,但那是他心甘情愿去云娘家里,甚至是他主动求的。而胡大锣是被骗来的,这怎么能一样?
还有,他在云娘家里一直衣食无忧,而胡大锣……据说走的时候只剩下一身破烂衣裳,还被他丢到了外面的小河里冲走。
在他看来,他和云娘那是过日子。而胡大锣则实实在在是个长工。
“娘 ,你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云娘这些年又没有亏待我,我哪里好意思问她要银子?”
贺香莲站在屋檐下,将母子俩的对话听入耳中,脸色越来越慎重。
在她的旁边站着陈阿志。
陈阿志听到父亲的推脱之语,心下特别烦躁:“娘,二弟娶妻借的债,是不是要全家一起还?”
贺香莲回过神:“你成亲的时候用的是家里的银子,阿伟成亲的花销,自然是大家一起还,还有以后阿秀的嫁妆,你也要出力。”
不是她要跟儿子分这么清楚,而是这孩子成家之后,总想往自己的小家扒拉。小钱就算了,这些大笔的花销,贺香莲肯定要提前说明白。
陈阿志抹了一把脸:“我都不知道他回来做什么。既然他在城里过得潇洒,那继续过着啊,这一回来,帮不上家里的忙,还要拖后腿。”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爹回来了,这家里也没了胡大锣的位置,你们更不可能和好了。”
贺香莲面色复杂。
昨天陈皮回来,她只顾着高兴,还没想到这么深远。
这会儿儿子一提,她难免将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发现,根本就没法比。
只看年纪,胡大锣就要年轻五岁,身强体壮。更别提两个男人所拥有的钱财,那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阿伟蹲在不远处的茅房里,将母子俩的对话听在耳中,此时提着裤子出来:“娘,要不跟爹商量一下,让他再去城里住两年。等我和三妹成亲了再说。”
贺香莲:“……”
“这话我怎么好说?”
最好是让公公婆婆去提。
当然了,哪怕她有这种想法,也不能说出口。得让兄弟两人自己想通了去和长辈商量。有些话,兄妹三人可以说,老人不可能生孙子孙女的气。
陈阿伟还真的跑去跟祖父商量。
“爹留在家里,我们家要欠一大堆的债,光靠着从地里刨食,怕是十年都还不清楚。如果让胡大锣回来,只需要半年,家里的事情全部可以办完……”
陈老头忍无可忍,一巴掌摁在孙子的额头上:“说的什么胡话?你爹都回来了,你居然还要把人往外赶。”
陈阿伟转身就走:“我不赶,你们看着办吧!”
陈老头:“……”
其实,孙子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第569章 继父 十三
陈家二老盼了这么多年, 才盼回了儿子。好不容易重逢,老两口都不愿意再把儿子赶出去。
但是,家里需要花银子也是事实。
老两口这些年从来就不习惯跟人借钱, 因为家里有点积蓄,平时看人还有点高高在上。这时候跑去低头,两人都觉得丢脸。
陈老头思来想去,还是回房跟老婆子商量了一下。
陈婆子一听这话就皱眉:“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了, 你让他到哪儿去住?万一他生气了,一去再不回头,以后我们俩怎么办?”
老话说, 竹子老了都是靠新竹, 没有靠竹笋的道理。
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不小心摔了碰了, 儿子在身边要方便许多。如果只靠孙子……那又隔了一辈。
世情就是这样,人到中年, 就该孝敬老人。
他们都这把年纪了, 儿子不在身边, 虽不至于老无所依,毕竟孙子不会不管他们的。但他们百年之后,儿子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儿子留在家里, 不管有没有照顾他们,对外也有了个说法,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陈老头叹气:“我也舍不得老大离开,可他要是不走, 胡大锣不会回来,到时家里欠的债, 就得落到老大头上。他在城里那么多年,养得细皮嫩肉,我怀疑他都不会种地了,到时他拿什么来还债?”
这也是事实,陈婆子的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道:“让老大去跟二妹住一段时间,悄悄的,他少出门,旁人就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还有,二妹还能守着他,不让他乱跑。你觉得呢?”
陈老头觉得可行。
可这事不太好说呀,夫妻俩找到儿子商量这件事,一个弄不好,会让儿子以为他们想要撵人。
“让香莲去说。”
贺香莲听了公公婆婆的话,下意识就回绝了,她才不要做这个恶人呢。
身为儿媳妇,得听公公婆婆的吩咐。眼看二老脸色不太好,贺香莲急忙解释:“爹,娘,你们想法是对的,我也赞同,但是家里谁说这件事情都行,只有我不行。你们想啊,我要是开口说为了找胡大锣和好,让他到别人家躲一段时间,他会怎么想?”
那肯定会认为贺香莲对他不忠。
“我们夫妻分别这么多年,感情大不如前,回头他要是对我生了误会,往后几十年还怎么过?”
陈婆子霍然起身:“我去说!”
她是亲娘,儿子不会误会他。
于是,陈皮回来醉了一晚上,补眠睡醒后我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亲娘,他正觉得高兴呢,就听到亲娘让他搬去二妹家里住一段时间。
“这个事呢,是卑鄙了一些。但胡大锣也不是个好东西,走都走了,还要掉头回来讹我们二十两银子,他如果没有干这缺德事,我们也不会打他的主意。”
陈婆子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老大,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咱们好不容易才一家团聚,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家里也不会想出这损招。你先委屈一下,去你妹妹家里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陈皮直皱眉,他不愿意寄人篱下,哪怕那是自己的亲妹妹。
从小到大,旁人都觉得他不如妹子懂事。就连妹夫,也爱说教于他。
端了别人家的碗,吃人嘴短,到时他不爱听也只能忍着。
“我走了之后,香莲是不是要和那个姓胡的重新在一起?”
陈家二老哑然。
想要让胡大锣掏银子,两人必然要和好,既然都和好了,不睡一张床才奇怪呢。
陈老头抹了一把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媳妇儿都跟了他十年了,就当是被狗咬……”
“不行!”陈皮沉着脸,“我没回来的时候,她怎么做都行。现在我都已经回家了,她再这么干,别人会笑话我,以后我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陈家二老面面相觑。
“可要是不把胡大锣找回来,到时候家里会欠许多债,我们年纪大了,赚不了什么钱。这些债最后还是会落到你头上……”
陈婆子苦口婆心,“儿啊,这委屈不是白受的,至于旁人的议论,人家总不敢说到你面前来。再说了,香莲跟姓胡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他们以后断绝来往,也会有人私底下议论你。”
陈老头若有所思:“其实,不管是谁,只要死了埋入土中,议论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此话一出,母子俩都看了过来。
陈皮垂下眼眸:“现在我们家名声不太好,都是被胡大锣害的。总要找机会讨回来。”
陈婆子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个主意:“让他来住一段时间,等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就让阿秀…”
她压低声音,“继父觊觎继女,此事只要坐实了,胡大锣这辈子都休想翻身。”
陈老头催促:“胡大锣的婚期快到了,他那个媳妇儿还是个清白姑娘,又比香莲小十来岁,等他尝到了年轻的好,怕是也不会被香莲迷惑。你最好赶紧搬走,越快越好。”
三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陈皮的行李包袱都还没有打开,当天就拎着去了陈二妹的家中。
*
顾秋实让人去城里帮自己带了几车货物,最近他实在是懒得招呼客人,也不再送东西了 ,甚至还把卖价都调高了一些。
谁家都不宽裕,同样的东西多花一个子儿都会让人说是冤大头。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铺子里的生意差了许多。
哪怕婚期定得急,他也让人翻修了自己住的屋子,还把床铺和家具全部换过,又买了许多新被子的,锅碗瓢盆也换了一遍。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于顾秋实而言,就是抬抬手的事。
高大丫没有嫁妆,没什么底气,想拦着不让他乱花钱又拦不住,只能随他去。
嫁衣已经准备好,席面菜色也定下了,就等着到了成亲那天挂上红绸,顾秋实再去高家把人接来成亲。
高大丫一开始打算的是不要管那些规矩,两人就在这院子里拜堂成亲。但她后来想法又变了,那院子明明是她的,她本来也该在院子里出嫁。
若是怕被人做手脚,大不了新婚的头天晚上再过去。
高大丫要回家待嫁,这件事情传开后,众人意外之余,又觉得正常。
顾秋实不太放心,不是怕出事,而是觉得高大丫原先住的那个屋子太过破旧。成亲的那天,高大丫身边会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还有高家一些亲戚友人前来送嫁。
男人就算了,那些女眷一般都要进高大丫的屋子打声招呼,尤其高大丫身边也没有个亲近的长辈,亲戚友人既然到了,肯定要到她跟前去露个脸,表明自己来贺喜了。
于是,顾秋实带着木匠去了高家,打算整修一番,好歹能见人。
高大丫颇不自在,走在前面带路。
这是一个五间屋子的院子。
五间房子一字排开,左边是一小片菜地,右边是厨房和柴房,茅房在房子的后面。
这院子是胡秀才的爹造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但因为用料不错,房子框架只是微微倾斜。
据说那一分菜地还是在妯娌三人进门之后才开的,这会儿种这些小葱小菜,看着郁郁葱葱。
顾秋实没有多看,只让人家那间房子整修一番。
他带着一群人直接闯入院子,有两个年轻妇人先后从屋子里探出头,看到是他和高大丫,又飞快缩了回去。
几个木匠在屋子里叮呤咣啷忙活开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高青河夫妻俩过来了,他妻子周氏手里拎着个茶壶。
“几位师傅,歇一歇,喝口茶。”
高清河将碗一字排开,冲好了茶后又一一捧到师傅们的手上。
顾秋实扭头去看高大丫的神情。
关于高家这兄弟姐妹的事,顾秋实一直没有和她细谈。自从高青山搬出这个院子,高大丫也没有说要撵剩下的两兄弟走。
“三弟妹,麻烦你了。”
高大丫态度还算客气。
周氏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点讨好之意:“大姐,你这是要修屋子?”
高大丫颔首:“我要在这间屋子里出嫁,太旧了不好意思见人。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周氏立即道:“最近家里不忙,我这肚子里又有了个孩子……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当下风俗,有孕的妇人在喜事上有些忌讳。
高大丫垂下眼眸:“该忙的都忙完了,不需要你们帮忙。等婚期过后,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周氏笑容一僵。
其实兄弟俩早就从高青山那里听说了一些话,比如,胡大锣那意思是让他们兄弟三人全部搬走,将这房子腾出来。
而这些日子,高大丫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兄弟俩就生出了几分侥幸。应该是高青山不干人事把人得罪死了,所以才会被撵走。而他们兄弟一直和高大丫关系不错……没想到,还是躲不掉。
高清河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大姐好好谈一谈,于是把人叫到了院子角落。
角落离正在整修的院子有段距离,说话小声一点,并不会让干活的木匠们听见。
“大姐,是高青山得罪了你,跟我没有关系,我们夫妻一直对你都挺敬重。”
最小的高青海虽然没有出面,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那间屋子里的动静,这会儿听到姐弟俩说话,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大姐,都说长姐如母,我是真的拿您当母亲孝敬,从小到大,我都特别听你的话。”
他妻子是周氏的堂妹,妯娌二人比较亲近,两人一直隐隐有些针对高青山的媳妇何氏。
小周氏接话:“是啊是啊,我和三嫂从来就没有让你帮我们带孩子,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算了。在家里干活也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吩咐过你,也没要求你非要做什么。都是高青山夫妻俩不干人事,你讨厌他们可以,千万别迁怒我们呀。”
兄弟俩都不想搬走。
“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也知道了我的意思。这个院子是爹留给我的,当初他把你们从城里带回来的时候 ,你们年纪也不小,都记得自己的出身。给你们改姓,只是不希望你们被人撵出镇子。”
高大丫抬眼,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等我办完喜事,你们就找地方搬走吧。要是着急,现在也可以搬。”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家姐妹俩面面相觑,她们真的接受不了此事。
兄弟俩同样也不能接受,年纪最小的高清海沉不住气:“凭什么呀?我们又没有得罪你……”
高大丫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当初爹走的时候,你们才七八岁,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都看在眼里。最近几年高青山各种压榨于我,你们从来没有帮我说过话,还觉得是我偏心,怪我只护着他。”
兄弟俩无言以对。
高青河张了张口,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高大丫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愿意?高青山夫妻俩孩子都不带,还在吃奶的孩子就往我房里塞,白天把我当牛马使唤,你们看不出我的为难吗?不,你们明明看见了,只是不想多管闲事。”
高青海解释:“那我们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
关于高大丫那些把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可能主动告诉别人。
“不用多说了,在场没有一个傻子,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看出来我的不得已。”高大丫也没想到自己带大的孩子是这样的性子,心里特别失望,“就凭我对你们的一番心意,看到我那么辛苦,即便你们不帮我说话,也该多少搭把手,但你们是怎么做的?看我没有帮你们干活,就觉得自己亏了,跟着高青山夫妻俩一起把所有的衣裳丢给我,把孩子塞给我……”
偏偏她对孩子下不了狠手,再恨也只能压在心里。
“你们本来就不是这院子里的人,该搬就搬走吧。以后也别提什么姐弟情分,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以前我对你们的那些付出,就当是喂了狗。”
她一脸心灰意冷,兄弟俩都慌了。
高青河急忙解释:“大姐,我不是要把活儿留给你,而且我们本来就已经很累……”
“你们很累是你们命不好。”高大丫语气刻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本来就该受累。我不欠你们的,不该帮你们分担。”
高青海急得眼圈通红:“那你让我们搬去哪?睡大街吗?”
高大丫偏着头:“你晚上睡哪里,该问你爹娘,哪里用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操心?”
兄妹四人不是一个爹娘,算起来是表兄妹。高青海父亲已经不在世上,只是他娘很快改嫁,所以才沦为了孤儿。
高青海都气哭了:“ 可是我娘根本就不管我呀。”
“所以你就赖上我?”高大丫一脸莫名其妙,“我欠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青海再反驳不了。
周家姐妹眼看兄弟两人辩驳不过,似乎只有搬走这一条路走。周氏愤然:“你们家骗婚。当初议亲,你们也没说过这房子没有高青河的份,要是你早说他连个住处都没有,我肯定不会嫁过来。我妹妹也是,他们俩是我撮合的,既然你不给他们兄弟俩留地方,早说呀!如今我们姐妹都嫁进来了,你又要把我们赶走……现在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最大的也才四岁,你让我往哪儿搬?”
小周氏眼泪汪汪:“姐姐,你害死我了。”
周氏苦笑:“妹妹,这不能怪我呀,是他们高家骗婚!成亲的时候高高兴兴给我们安排屋子,现在看我们生了孩子跑不掉了,直接就把我们撵出门,她这是想逼我们去死。”
小周氏咬牙:“反正没活路,大家都别活了,干脆一把火将这房子烧掉,大家跟着房子一起陪葬。”
姐妹俩当然不是真的想烧了房子,只是以此来故意吓唬高大丫。
高大丫面色不变:“我这几个弟弟妹妹是外头带回来的,这事又不是秘密,你们一打听就都能知道。这院子是我的,当初爹还没有出事,一直对外说的是只养他们兄妹长大。”
“你要是早这么说,我们姐妹也不会嫁过来。”周氏愤然。
小周氏也是同样的说辞。
高大丫垂下眼眸:“若是没记错,当初是你们先好上了我才张罗的婚事,尤其是三弟妹,你进门的时候,肚子里都揣上孩子了。”
包括高青山在内,都是这样的。
也是后来,高大丫才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事。
兄弟三人知道不是高家亲生,怕婚事没有人管,所以自己在外头薅了媳妇。
高青海和小周氏也是在周氏嫁进门了之后有了来往才互相看对眼的。
姑娘家未婚先孕,在这时候可不是什么好名称。周氏没想到高大丫会将这件事情直接说出来。
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外人顾秋实一点都没有自己是外人的自觉,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所以你们滚不滚?反正这院子都已经有点破了,要是你们不走,回头我一把火烧了……或者拆了木料拿回家当柴火烧。”
他看向高大丫,“这些年我砍柴砍够了,这房子拆了,能烧个十年八年。”
周氏:“……”
“不行!”
顾秋实冷笑:“房子是我们的,我们想烧就烧,你管得着吗?”
第570章 继父 十四
顾秋实态度很是嚣张, 周家姐妹气得不轻。
高大丫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她早就知道未婚夫想要搬去城里住,并且还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她看了。
有了那些银子, 两人在城里买个小院子安顿下来不是难事,所以,把房子拆了烧个十年八年这话,本身就是为了吓唬这几人。
“赶紧搬, 最好是现在就找地方,要不然,哪天这房子着了, 你们就真的只能睡大街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 兄弟俩也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要问后不后悔?
他们确实有点后悔不该跟着高青山一起欺负高大丫。
但是,如果事情重来一回,他们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既然撕破了脸, 周家姐妹也不想着给木匠们烧茶水了,这么大的事情, 姐妹俩认为, 得请家里的长辈出面。
高大丫不想在成亲之前提这件事情, 就是因为不想应付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她也不后悔, 反正不管谁来,她就一句话:兄弟俩不是她的亲生弟弟,两人必须要搬走,谁来劝都不好使。
兄弟俩无法, 跑去找了出嫁的妹妹。
最小的妹妹高青云就嫁在镇上,对于姐弟几人之间的恩怨, 她早就听说过了。之前高青山搬出,心里很是不甘,就去请高青云帮忙说和。
不过,高青云拒绝了。
她嫁了人,刚刚生下一个儿子,才出月子不久。当初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费心挑选出来的,夫君是家里的独子,即便是她没了娘家,夫家也不会抛弃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兄弟三人住在哪儿,对她虽然有些影响,但不致命。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和高大丫亲近一些。
不过,看这情形,高青山是将高大丫往死里得罪,既然矛盾不可调和,她也不凑上去讨人厌。
相比起兄弟几个,高青云明显要更会做人。高大丫那些年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个小妹妹偶尔还会帮她的忙,虽然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高大丫也念了这份情,不打算再针对她。
当然了,高大丫被兄妹几人伤够了,也不想再和高青云叙什么姐妹情,以后大家只当是熟悉的陌生人相处就是了。
*
高大丫早就有打算跟兄妹几人撕破脸,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伤感。顾秋实看出来她心情不好,让她回家歇着。
顾秋实没有一直在那儿盯着木匠,闲着无事,他去了铺子里打扫。
正擦着灰呢,高大丫过来了,她手里拿着帕子:“都说了打扫的事情留给我,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又食言。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顾秋实乐了:“你气一个给我看看。”
话出口,成功得到了一个白眼。
高大丫耐心道:“我又不是废物,你非得把我供养起来,咱们夫妻合该共进退。你心疼我,那就你挑水,我浇水,总不可能你辛辛苦苦挑水浇地,我在家里歇着。”
“我想让你歇着。”顾秋实张口就来。
高大丫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眼圈忽然就红了:“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好像……好像你已经这样照顾了我很多年。”
顾秋实笑了:“说不定咱们上辈子也是夫妻呢。”
两人有说有笑,落入了路过的众人眼中。
半下午时,高大丫回去了,顾秋实正在关门,有个大娘提着罐子来打酱油。
这大娘是白玉镇的,和胡大锣也算熟识。
“帮我打满一点哦!”
这酱油是按勺卖的,一勺五文。
大娘眼睛紧紧盯着勺子,生怕顾秋实拿歪了后酱油装少了。
顾秋实倒也不意外,这镇上大部分人都不富裕,过日子精打细算,这很正常。
打好了酱油,大娘却并未离开,笑着问:“大锣,你们这婚期就快到了?”
顾秋实颔首:“就是十五那天,还有四天,大娘那天要是得空,也可以来沾沾喜气。”
大娘乐呵呵:“家里挺多事,可能来不了。我听说你还找木匠给高大丫修房子了?”
高大丫所住的那间屋子不像样,最近这几年,她能赚到的所有银子都被高青山拿走,所以,房子那么破,也不能怪她不打理,实在是有心无力。
谁家有破房子,那都不希望旁人提起。
尤其顾秋实出银子给高大丫修房子这件事,对高大丫而言有些丢脸。而有些人会认为是胡大锣花这份银子,是觉得老家的房子给他丢了人。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当着未婚夫妻的面,都不应该直接问出口。
顾秋实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是呢,大娘住在村里,这消息可真灵通。”
这话中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大娘呵呵:“我就是觉得,大丫太不晓事。这天天在家里待着,屋子破了也不管。还有啊,破就破吧,让你帮忙修,这是拿你当冤大头,想榨干你的银子。大锣,咱们这么多年邻居,我是真的怕你被骗。”
顾秋实接话:“修房子是我自己愿意的,可没有人算计我。”
大娘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香莲那些年和你感情不错,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你们俩分开……实在是太可惜了。”
话说到这里,顾秋实总算是明白了大娘的来意,这是来撮合他和贺香莲的。
当然了,大娘不可能自己跑来说这样一番话,应该是受人所托。
顾秋实似笑非笑:“陈皮都回来了,你还来说这些,不怕被打吗?”
“哎呦!”大娘压低了声音,“有件事你不知道,陈皮不见了。回来才住一晚上,第二天人就跑了。我看啊,他肯定是嫌弃香莲改嫁,膈应你和香莲做那么多年夫妻这件事。”
顾秋实扬眉:“你的意思是,贺香莲这是被我给牵连了?”
“多半是,我昨天路过陈家,看见香莲眼睛都哭肿了。”大娘摇摇头,“香莲是个挺好的女人,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顾秋实颔首:“贺香莲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嫁人之后,一心一意为了陈家付出,为了自己的儿女,什么都豁得出去。”
大娘听着这话有点不对。
不过细一想,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贺香莲嫁到了陈家,很快生下二子一女,在陈皮离家之后也没想过要改嫁,反而还骗了胡大锣回来把家撑了起来。
这么一算,贺香莲对陈家而言确实是个好媳妇。但于胡大锣,就真的是一场孽缘。
大娘劝不下去了,再劝有点亏心。
她跑这一趟,也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就白得一罐酱油……回头还是把这酱油钱还回去。
大娘勉强挤出一抹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真正的来意,抱着酱油罐子落荒而逃。
顾秋实看着大娘的背影,也知道了陈家接下来的打算。
他的婚期就要到了,在成亲之前,陈家那边应该还有动作。
果然,翌日顾秋实又守铺子时,贺香莲来了。
今日的贺香莲整个人格外狼狈,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
其实大部分的男人并不能分清楚女人到底用了多少脂粉,甚至分不清有没有用脂粉。
但顾秋实不同,他一眼就瞧出贺香莲涂了很薄的脂粉,甚至还用上了口脂。因此,贺香莲狼狈归狼狈,容貌却比往日更胜几分。
“我来打酱油。”贺香莲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哑。
顾秋实不接罐子,也不看她:“我不做你的生意。”
贺香莲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泪来:“陈皮走了,只回来了一晚上,睡在我身边半个时辰都没有,他就去了屋檐下坐着。我怎么劝他都不回来,等我醒来,他就走了……这几天家里到处寻找,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大锣,他嫌弃我了。”
“那是你活该。”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当初咱俩做夫妻,那是因你的算计,可不是我主动找上你。你自己守不住,算计了我多年,如今被陈皮嫌弃……当初你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了会有今日。滚远一点,老子不欠你的!”
贺香莲瞪大眼睛,泪眼汪汪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 好歹咱们同床共枕十载,你当真一点不念旧情?”
顾秋实昨天就知道了陈家人的打算,私底下也打听了一下,他并不知道陈皮确切的落脚地,但却知道陈二妹今天早上到镇上买了四斤肥肉。
胡大锣和陈二妹做了多年亲戚,知道她婆家比较抠,平时买肉都是一斤多点,若是买到二斤往上,绝对是家里有客。
“我知道陈皮在哪?”
贺香莲心跳了跳:“在哪儿?”
“在他妹妹家里。”顾秋实摆摆手,“别装了。你们家又想来算计我,别拿我当傻子。昨天有个大娘来夸你是个好女人,当时我挺赞同那话,你确实是陈家的好儿媳妇,也是个好娘。”
贺香莲面色微变。
“大锣,我真的……你是个好人,我真的舍不下你。只怪我们相遇太迟,相遇的时机不好。”
这话贺香莲说得真心实意,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愿意自己是胡大锣的妻子。
顾秋实又舀起了一瓶酱油:“我不想浪费,你不要逼我。滚!”
这一次的盘算又不成了。
一时间,贺香莲心都凉透了,满脑子都是家里要借银子才能办喜事,她眼睛一眨,又落下泪来。这一次的泪水是真的:“大锣,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顾秋实呵呵:“你照照镜子吧,都一把年纪的人,还在这儿装楚楚动人。”
贺香莲:“……”
她哭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离开。
捧着个酱油罐子回到家里,贺香莲一路心不在焉,酱油也没打。
陈婆子看她失魂落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忙问:“事情成了吗?”
贺香莲摇头:“不行,他都知道了孩子他爹的去处,我说找不到人,他让我去二妹家里找。”
陈老头一脸惊讶:“难道是老大没藏好?”
那谁知道呢?
事情被戳穿,胡大锣婚期近在眼前,怕是再骗不到他了。
贺香莲只觉得头疼:“现在怎么办?”
出去借银……这人选得好生斟酌一下。
如果让老两口出去借,多半是借不来的。因为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一蹬腿就没了。陈家的情形比较复杂,万一后辈不认账,这银子都不一定追的回来。
虽然陈家人没想赖账,但只要老两口借银,旁人多半会这样想。
而让陈阿志去借,他肯定不愿意。
陈阿伟倒是可行,但如果他跑去外头开口,难免会让他未婚妻那边多想。
这借银子,一般都是谁借的谁还。
陈阿伟还没有成亲就背上了债,女方那边一进门就要还债,这等于是自己花钱娶自己……那还不如不嫁呢。
最好是让陈皮去借。
但是陈皮这么多年不在家里,又是出了名的不着调,谁会借给他?
陈老头去了女儿家里,直接问女儿借。
陈二妹一脸为难:“阿伟成亲,我肯定是能帮则帮。但不是我当家,爹不要为难我。”
陈老头有些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去找女婿。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陈二妹拦下来了。
“爹,你别去了。他们家已经商量过,不会借银子给我们家。”
陈老头一脸惊讶:“我们又不是不还。都是姻亲,只为了让你在婆家抬起头过日子,我也不可能赖账。”
陈二妹苦笑:“他们家一直不赞同陈家的做法,听说胡大锣是被大嫂算计着留下,就……其实家里不想收留大哥,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勉强答应下来。爹,你把大哥带走吧,以后少来找我。”
第571章 继父 十五
陈二妹这番话可不是不想照顾大哥而胡扯, 她的夫家确实不太赞同陈家人的做法。
陈皮都已经回来了,不说养家糊口,反而还想着去算计旁人。
儿媳妇有这种兄长, 他们还怕自己被拖下水呢。
既然胡大锣不接招,只能去借银子。
陈老头带着儿子回家,一路上父子二人都没怎么说话。
陈皮看着沉默的父亲,难免就想多了:“爹, 你是不是想儿子永远都不回来?”
“我没这么想。”陈老头叹气,“就是你回来得有点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上半年,会更合适。”
陈皮皱了皱眉:“那我这会儿回城就是了。又去城里住个三两年, 等家里的事情全部办完了再回。”
“别!”陈老头一口回绝, 如果儿子一直在家里,他们也不想找胡大锣回来干活。
因为胡大锣帮了家里不少忙,哪怕他一直占儿媳妇的便宜, 老两口也不敢与之计较,反而还要客客气气, 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儿子不在的那些年里, 老两口也受了一些委屈和闲言碎语, 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儿子离开家。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就留在家里吧。至于那些债……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实在不行,让他们兄弟俩种地来还。”
陈皮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重视和依赖,心下有些慰贴。
“那我不走,就在家里守着你们。至于银子……我想想办法。”
他回到家里, 重新躺在了贺香莲的床上。
夫妻久别重逢,自然要亲密。
贺香莲长相挺好, 陈皮一开始对她也很满意,但后来觉得她太过温顺,就有些腻烦。这么多年过去,贺香莲在同龄的妇人之中也算是美貌,陈皮并不嫌弃她,就是有点膈应她跟过其他男人。
夜里躺床上,陈皮想起什么,问:“胡大锣去不去镇上乱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贺香莲有些不明白。
“什么?”
陈皮问得更直白:“胡大锣去不去找那些花娘?有没有扒寡妇门头?”
贺香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摇头:“他很老实,天天都回来睡,也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的不清不楚。”
陈皮听到她这种语气,心里不爽,好像胡大锣是个绝世好男人似的。
“有些男人看着老实,但特别喜欢找女人消遣。胡大锣家就住在镇上,他回家的时候跑去找了女人你也不知道。”
贺香莲懒得辩解:“你说有,那就有吧。”
其实她心里清楚,胡大锣应该不会干那种事。
陈皮皱眉:“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废话?香莲,你知不知道那些经常和其他男人来往的女人身上都有病,如果胡大锣跑去跟那些女人睡,回来又找你……你也会生病,也会牵连我。”
贺香莲先是一惊,随即道:“他不是那种人。”
“我说了,他脸上也没有写字,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陈皮听到她为胡大锣说话,心里就生出了火气,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
贺香莲也不睡了,这十年来,胡大锣一直很敬重她,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人都是会变的,如果一直被欺压着,那胆子会越来越小。但要是当着家说一不二,胆子便会越来越大。
看陈皮再三不依不饶,贺香莲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过去十年,陈皮在城里找了女人吃香喝辣,而贺香莲委屈自己跟一个男人伏小做低,帮陈皮孝敬爹娘养大孩子,如今人回来了,贺香莲也算是熬出了头。
结果这人回来三天两头的找茬,还坏了家里的大事,贺香莲心头一直压着火气,此时她再也忍不住,翻身而起,跳下床后又将被子抱了,质问:“那你什么意思?嫌弃我脏?”
陈皮就是这想法,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贺香莲找其他男人是迫不得已……但她不忠是事实。
“贺香莲,你不脏吗?”
贺香莲气得胸口起伏,夫妻二人时隔多年重逢,她不愿意让人看了笑话,很想与之大吵一架,但又怕被邻居听了去,加上她白天很累,于是伸手一指大门:“既然嫌弃我脏,那你去别的床上睡,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我贺香莲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的女人!”
眼看陈皮不动,贺香莲怒火更甚,将被子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扯他:“滚出去!”
陈皮才不要滚。
家里的房子虽然挺多,但孩子们都大了,这会儿刚好是一人一间,多余的没有,他要是出去,就只能和即将成亲的二儿子住。
男人睡觉,打嗝放屁磨牙,还打呼噜说梦话,再说,男人的屋子再怎么也不如女子所住的地方干净。
“这里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
陈皮狠狠抽回自己的胳膊。
贺香莲抓得很紧,被他这么一抽,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两步,一头磕在了床沿上。
这一下磕得挺重,贺香莲脑子轰然一声,又痛又麻,她滑落在地,半晌都没缓过来。
陈皮并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看到她坐在地上摇着头,冷笑道:“少装了,赶紧起来。”
贺香莲头上疼痛,一颗心也拔凉拔凉的。
“陈皮,你有没有良心,过去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村里那么多人都看着。我辛辛苦苦帮你守着这个家,你就这样报答我?”
她越想越伤心,呜呜哭了一场。结果半天了床上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这一次,贺香莲真的特别失望,她霍然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身子都晃了晃,跌跌撞撞开门出去,就要往外走。
夫妻俩的这番吵闹落入了家里其他人的耳朵,兄弟俩没什么反应,陈阿秀却早已站在了屋檐下。
陈婆子也出来了,看到儿媳要走,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抓住:“香莲,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贺香莲心灰意冷:“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不想留在陈家了。怪我瞎了眼,像那种没有年轻的混账,早在他当初抛下家离开时,我就该也跟着一起走。”
“别说气话。”陈婆子急忙安慰。
贺香莲看了一眼兄弟两人紧闭的房门,心下愈发失望:“当年我没走,估计这几个孩子还小,那么小的孩子没有爹已经很可怜,要是再没了娘……这世道,他娘的一点道理都不讲,谁心软谁就吃亏。我的一番付出,真的就像是喂给了狗。”
她抹着眼泪扭头就走。
陈阿秀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未语泪先流:“娘,你不要走。”
贺香莲养大了三个孩子,女儿是唯一一个心疼她的,她倒是能把人甩开,但又舍不得让女儿受伤:“放开,我要回娘家。你都是大人了,嫁人之后有自己的家,这娘家还是能少回就少回吧,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你记得顾好自己。”
那句“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戳着了陈婆子,她一点不高兴:“别闹,你这么哭着跑走,是好说还是好听?阿秀,带你娘回去睡。”
陈阿秀伸手拽母亲。
陈婆子见儿媳妇还是不肯回头,放软了语气道:“今儿是老大不对,这些年你的付出我们老两口都看着眼里,明儿一定让你爹压着他给你道歉。”
得了这句,贺香莲心里的恨意顿时消了大半。也是因为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人看笑话,娘家那边爹娘已经不在,哥哥虽然会帮她,但是嫂嫂是外人……回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外人。
能不回,还是不回的好。
贺香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要睡自己的床。”
陈婆子也怕丢人,立刻去叫儿子起来。
陈皮不愿意,陈老头叫了两个孙子去把他拖了出来。
见状,贺香莲一句也不劝,回房就把门栓好躺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但是贺香莲压根睡不着,她是真的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不值得。比起陈皮这个不负责任抛下妻儿老小说走就走的,胡大锣要有担当得多。
想了一宿,哭了一宿,枕头都是湿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偏偏这一大家子吃的东西都是贺香莲做的,她比往常起得迟,厨房里冷锅冷灶,愣是没有人去动。
贺香莲一生气,换了身衣裳去了镇上。
爱吃不吃,她不伺候了!
临走前,贺香莲把女儿也带上了。
于是,等到陈家人起身,发现母女俩不在,小叶这两天有了身孕,大夫说让她少做事,她就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干。
看到家里没人做饭,小叶推说是要去娘家拿咸菜开胃,飞快跑了。
*
一转眼,到了顾秋实成亲当日。
顾秋实请了镇上所有的唢呐,这里面的人分成四拨,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凑不到一起。
毕竟不会有谁像顾秋实这般财大气粗,请个一拨就不错了。
这个东家凑在一起,都不想被比下去,全部都使出了拿手绝活儿。
因此,喜事办得特别热闹。
顾秋实办这场喜事,样样都要好的,花费银钱无数。
世人对于过得比自己好,手头比自己宽裕的人都会多几分敬重。所以大喜当日,并没有不长眼的跑来闹事。
顾秋实带着迎亲队伍去高家接了高大丫,这期间高青河与高青海老老实实……其实他们俩有想过把妻子的娘家找过来,在大喜之日和高大丫讲道理。
被顾秋实发现后及时阻止了。
兄弟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倒是嫁出去的高青云对高大丫客客气气,一路从高家送到了胡家,还送上了丰厚的喜礼。
顾秋实心里高兴,喜宴办得特别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包括在镇上有名的酱肉烤鸡包子之类,全部都上了桌。
胡家老两口带着儿孙来了,光他们一家就占了三桌。
顾秋实找就找机会跟他们提过,别拿一家人说事,以后就当是亲戚。如果几个哥哥要上门贺喜,他绝对欢迎,但既然是亲戚,上门就要送贺礼,否则别来!
兄弟四人脸色都不太好,却还是老老实实送了礼物。
自从胡大锣从陈家出来之后,日子是越过越好,一家人早就想与他和好,但胡大锣软硬不吃,兄弟几人也看明白了,以后再想占胡大锣的便宜,几乎不可能。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与胡大锣保持如今关系,如此,以后家里遇上困难了,借钱也有个开口的地方。
顾秋实将一切可能在大喜之日爆发的矛盾全部都摁住,当日果然顺利。
午后,客人们散去,高大丫揭了盖头要去帮忙洗漱,顾秋实给拦住了。
住在镇上的人但凡办红白喜事,都是左邻右舍的妇人帮忙,胡大锣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即便顾秋实回镇上来做生意,且生意做得还不错,认识了不少人,他也不想让她们帮忙。
都说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请人帮忙也是一样。顾秋实不想欠人情,还有,这忙也不是白帮的,那都是互帮互助。今日他有喜,众人忙前忙后,等到别人家有喜,高大丫就得去干活。
这不行!
顾秋实早就请了十来位妇人,明言会给工钱。
所以,高大丫跑到院子里,但凡她摸着什么,手里的活计都会立刻被人抢走。
院子里很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高大娘在昨天就已经搬走,此时只剩下夫妻俩。
新婚之夜,你侬我侬,红烛一夜到天明。
*
新婚夫妻成亲后,三日回门。
高大丫娘家已经没有人了,这门回不回都不要紧,但是,高青河兄弟俩还在,这二人脸皮很厚,看这样子,不开口撵人,两人是不走了。
到了回门那天,顾秋实带着高大丫又去了一趟。
兄弟俩也机灵,这天带着妻儿出门,直接躲了。
没能见上面,他们不搬,高大丫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顾秋实从来都不是个按常理办事的,他回门时,除了带上高大丫外,还带了一群工匠。
这房子建成二十多年,框架只是微微倾斜,将其扶正又可以用至少二三十年,只是框架上用的木头好多已经被虫蛀空了,需要整修一番。
顾秋实让人将所有的木板包括房顶全部拆掉,只留一个框架,然后新买了木头将房子装好。
如此一来,这房子跟重新建造没有多大区别。
顾秋实甚至还把院子规划了一番,那一分菜地直接填掉,厨房柴房和毛房全部扒了重建,不过小半天的功夫,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躲回了妻子娘家的兄弟二人听说院子里在拆房子……他们的所有家当都还在房子里呢。
原本以为高大丫不敢把东西丢出来,他们能一直赖在院子里住。没想到连房子都拆了,房顶都没有,这还怎么住?
兄弟二人气急败坏地赶回,高大丫除了有点心疼银子,又觉得特别解气。
这银子也不算是白花,重新建了院子嘛,还是按照她的心意来的……并且,房子里的那些家具除了妯娌二人的陪嫁,其他的早已不成样子。等到房子落成,高大丫还可以凭自己的心意重新买了家具将屋子填满,到那时,这院子就彻彻底底属于她了。
高青河还隔着老远,看到房顶已经扒完了,立刻放下怀里的孩子赶过去。
“大姐,你要拆房顶,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呀。屋子里的东西被砸坏了,你赔不赔?”
高大丫面色淡淡:“我早说了让你们搬走,是你们自己不听话。如果东西坏了,那也是你们活该。”
高青河:“……”
这话好有道理。
“但是我们东西没有搬走,你跟我们说一声能有多难?”
“是挺难的,我都找不到你们的人。”顾秋实出声,“你大姐现在是我媳妇,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院子是我要扒了重建的,与她无关。”
高青河哑然。
急匆匆赶过来的高青海气得跺脚:“你们这么干,我们兄弟晚上住哪?大人就算了,孩子怎么办?”
顾秋实呵呵:“你是孩子的爹,孩子没地方住,那是你这个当爹的无能。你的孩子,要我们夫妻来管住处,未免也太可笑。给你们半个时辰,赶紧将东西收拾走,半个时辰之后继续扒房顶,到时,砸着人可不关我的事。”
高家兄弟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不管说什么都不搬,因为他们是真的没有地方去。
可现在这样,房顶都被扒掉了,不搬都不行。
妯娌俩都气哭了。
原本以为嫁进来之后这院子就属于她们,最后是兄弟三人分,谁知道高大丫如此不讲情面,说撵人就撵人。
妯娌俩蹲在门口,哭得呼天抢地。两人悲悲凄凄,众人都觉得可怜,但是,也不觉得高大丫有错。
过去几年高大丫过的是什么日子,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这几个被接回来的高家兄弟简直不像话,把人当畜生一般使唤。
如今被赶出去,纯属活该。
就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长大后变成了白眼狼,用高大娘的话说,早该把这些白眼狼撵出门了才对!
兄弟俩的家当并不多,也就是嫁妆里的那些家具大件比较难搬,根本用不了半个时辰,两刻钟就搬完了。
搬是搬出来了,但兄弟俩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最简单,自然是搬去岳家住一段时间。
可这个世道,谁家都不宽裕,出嫁女拖家带口回娘家住,即便是家里的长辈愿意,嫂嫂和弟媳也不乐意。
高青河脸皮比较厚,带着妻儿和行李去了岳家。
而高青海,把妻儿送到了岳家后,他一个人收拾行李进了城,打算去城里找条出路。
第572章 继父 十六
高大丫本以为兄弟两人还要在门口纠缠许久, 没想到二人碰头商量了一下后就各自带着妻儿离开,就连两人的岳家都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其实周家人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着。
但凡年长一些的人, 都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高家兄妹几人到镇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五年。
如果不是高秀才,几人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高秀才对兄妹四人有恩。
别说是高秀才了,若不是高大丫能干, 在高秀才走了后,兄妹几人都要吃不少苦头。也就是高大丫品行高洁,如果她卑鄙一些, 直接把兄妹四人卖掉, 那他们也只能受着。
眼看兄弟两人不闹了,藏在暗处的高青山坐不住,这天顾秋实又守铺子时, 他磨磨蹭蹭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顾秋实颔首:“你想说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所以, 你不用开口。”
高青山一脸惊讶, 发现面前男人特别冷静, 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因为任何男人遇上这种事,不可能做到平静无波。
“我大姐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她被人欺辱过了……你真能忍?”
顾秋实之前就在柜台里面准备了一根棒子, 原本是拿来敲陈家人的,这会儿高青山跑来说这些,他顺手抽出了棒子狠敲。
高青山吓一跳,急忙侧身要躲, 却已经迟了。
顾秋实的棒子结结实实敲在了他的背上。
高青山惨叫一声:“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
“我看你是想找死。”顾秋实冷笑,“且不说你提的这些事我早就知道, 即便你说出去,旁人根本不会信。”
当然,世人都喜欢议论这些事,高大丫名声多多少少会受影响。
但这不要紧,反正解决了陈家人后,顾秋实就会带着高大丫搬走,此后除了祭奠高秀才之外,都再不会回来。
高青山瞪着他:“我可以帮你保密,但是……”
“我这里没有但是,你想说就说。”顾秋实伸手一引,“如果你不怕死,也不怕你的妻儿出事,尽管去说。”
这话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高青山脸色铁青,恰巧又有人过来买东西,他只能灰溜溜离开。
深夜里,顾秋实大半夜起身出门。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吵醒了高大丫。
高大丫拥着被子坐起:“你要去哪?”
顾秋实想了想:“我想问清楚当年欺负你的人是谁,然后给你报仇。”
“我不知道是谁。”高大丫垂下眼眸,两人夫妻感情极好,她能感受得到,胡大锣对于她是否清白这件事情并不在乎。
“高青山可能知道是谁,我也问过,但他不说。只说我得罪不起人家,最好是不要知道。”
顾秋实取过她的衣衫:“穿上,我们一起去。”
这会儿外面黑漆漆的,高大丫在天黑之后几乎不出门,尤其是在她出事以后,白天出门她都要找人陪着。
“这大晚上的……”
顾秋实帮她穿衣:“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这倒也是。
高大丫穿好了衣衫,夫妻俩从院墙出去。这对于高大丫而言真的是特别新奇的体验。
高青山如今租房子住,他一开始是借住,但谁也不可能长期免费收留他。于是他租了两间房。
这院子里住了十来口人,顾秋实独自跳入院落中,早在准备抓高青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听了这院子里的情形。因此,进院之后直奔其中一间厢房。
顾秋实想要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还是很容易的,他都摸到床前了,床上的年轻夫妻还睡得很熟。他直接抬手,敲晕了高青山的妻子,在高青山睁眼之前,同样把人敲晕。
然后,他扛着人跳出院墙。
跳墙时颇费了一番功夫,高大丫看到他平安无事出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
顾秋实低声问她:“当年你出事时在哪儿?”
高大丫心弦一颤,事情过去几年,她很想让自己忘记,而事实证明,她根本忘不了,只稍微一想,当初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伸手一指镇子后面的山上。
等到高青山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被剥得精光,被人紧紧绑在树上。
顾秋实下手挺重,绳子几乎勒进了高青山的肉里。
月光洒落,但林子里昏暗,高青山耳边全部都是虫鸣声,偶尔远处还传来一声狼嚎。
“什么人?你们为何把我绑在这里?”
顾秋实欺身上前:“记不记得这棵树?”
高青山听出了是胡大锣的声音,顿时心弦一颤:“你想做什么?杀人犯法!”
“谁说我要杀你?”顾秋实似笑非笑,“从小我就在这附近的山头里砍柴,哪里有山涧,哪里有山洞,哪里有无底洞,我是一清二楚。消失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一阵凉风吹来,高青山感觉浑身都冷飕飕的,他听到这儿,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胡大锣……姐夫,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我可以带着妻儿搬离镇上,从此后一辈子都再也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顾秋实呵呵:“我有那么凶么,让你怕成这样?”
高青山:“……”
顾秋实靠近了一些,尖尖的匕首戳到了高青山的肚子上:“我就想知道当初欺负玉宜的人是谁,你老实说了,我就放你回去。”
话音落下,顾秋实发现,刀尖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若有所思,逼问:“说话,再不开口,我戳死你。”
夜风里有一阵尿骚味传来,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握着匕首的手却很稳:“那个男人是谁?有这么难开口吗?”
高青山哆哆嗦嗦:“我……我不记得了。”
高大丫一直站在旁边的黑暗处,听到这里也觉得有问题,她想到了什么,呼吸越来越重,是被气的。
顾秋实冰凉的匕首放到了高青山的脖颈之上:“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这会儿的高青山都吓破了胆,也不敢再说什么杀人犯法的事,他身子瘫软,如果不是被绑着,真的就落到地上了。
“是……是镇上的无赖……”
顾秋实匕首一紧,直接割破了他的肌肤,瞬间就有血珠滚落。
“撒谎!”
鲜血从脖颈到胸膛,高青山感觉特别烫,他吓得魂飞魄散:“我我我……我说实话……”
“那个人是你。”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个畜生!”
高青山浑身抖如筛糠:“不不不,不是我……”
但他这话语气很虚,顾秋实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
高大丫也没想到欺负自己的居然是他,她忍不住质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部都省给你们,你就这样报答我?”
高青山吓得尖叫一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黑暗中还有另一个人。
“跟畜生讲不通道理,不用多说了。玉宜,你先下山,我一会儿来追你。”
高大丫有些不放心:“大锣,不要为了这种人牵连你,打他一顿算了。”
“我确实是想打他一顿,只是……太血腥了,我怕吓着你,你先走。”顾秋实语气执拗。
高大丫只能照办,此处离下山的路挺近。
她到了大道上,并没有立刻下山,而是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四下都是虫鸣声,她想到不远处林子里的人,心里倒不怎么怕这份黑暗。
她其实更害怕胡大锣太生气了下手没有分寸,万一真的将高青山弄死了,回头还得替人偿命。
顾秋实并没有直接弄死高青山,他将绳子解了,但却抬脚废了高青山某处。
高青山痛得喊都喊不出,摔在地上,整个人在枯枝半夜里痛到打滚。
顾秋实没再搭理他,将那些衣裳丢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然后撒了一些粉末,前后不到半刻钟,他就走出了树林。
看到高大丫坐在路旁,他飞快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冷不冷?”
高大丫摇摇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听到他惨叫了?”顾秋实拉着她下山。
高大丫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嚎叫,好像是痛到极致忍耐不了的那种哭喊,但是夜风里她又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身侧男人身上只有很干净的皂味,还有几分枯枝的破败味道,她反正没有闻到血腥味……那应该就没事。
两人回家,换了衣裳倒头就睡。
等到第二天睡醒,天已经过午,两人去厨房里做了饭,吃完后,顾秋实去铺子里开门,高大丫闲着无事,也过去帮忙。
没多久就有客人上门,也是到这个时候,高大丫才知,昨天晚上高青山没回来,他遇上了狼,被那些凶物一路追,他从高处摔下,当场昏迷不醒。
好在今天有人上山砍柴,在山涧里发现了他,据说他当时浑身光裸,什么都没有穿。
众人都说,他多半是找了女人在山上厮混。
这可不是众人胡说,高青山本来就和镇上一个姓廖的寡妇不清不楚,好几次都被人看见两人单独相处。
成年男女经常单独相处,绝对不清白。
高青山被人从山上抬下来,找了大夫查看,才知他变成了瘫子……可能下半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
得了大夫的话,高青山的妻子大哭一场,转头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改嫁。
前后不过三天,他妻子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孩子也叫了其他男人作爹。
这动作快得,让镇上的众人都反应不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廖寡妇也很快改嫁了,为的就是摆脱和他纠缠过的流言。
如今的高青山,那真的是谁都不敢沾。
于是,就在高青山叫嚣着他落到如今下场是被高大丫所害,众人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还有人选高青山善良一点:“大丫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她好不容易嫁人,你就别祸害她了。”
高青山:“……”
他说的是真的啊!
怎么这些人就是不信呢?
“真的是高大丫害我,她让胡大锣把我绑去了山里……”
一开始还有人姓,但后来高青山开始胡说,咒骂妻子改嫁,又骂廖寡妇不念旧情,后来甚至还骂上了高秀才,口口声声说如果不是高秀才把他从城里带到了镇上,他绝对会被城里的富家老爷收养。
这不胡扯吗?
城里的富家老爷只会收小厮下人,怎么可能收儿子?
所有人都默认高青山已经疯了。
疯子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没多久,高青山所住房子的租期到了,他身上又没有银子。东家直接把他丢到了街上。
高青山身上又脏又臭,没有人愿意收留,变成了乞丐……还是个挪动不了的乞丐。
*
贺香莲又到了镇上。
她到底是和陈皮和好了。
和好的前提是,王大夫跑去家里给贺香莲把脉,确定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病症。
其实贺香莲并不愿意这么干,是陈婆子听了儿子的话,她也害怕儿媳妇染了病再害了儿子,所以特意跑了一趟,把王大夫请到了家里。
夫妻之间虽然是和好了,但两人心里都有了疙瘩,贺香莲再次到镇上找胡大锣,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和女儿着想。
她到的那天,顾秋实心情很好,因为高大丫月事迟了,心情也不太好。顾秋实照顾她的时候,把出了喜脉。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贺香莲出现时,也没有受什么影响。甚至脸上的笑容还更深了几分:“又有什么事?”
贺香莲抿了抿唇,揪着衣摆:“阿伟要成亲,家里的银子不够,你能不能借点银子给我?”说着又急忙补充,“我可以写借据。”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借银子给你?凭你脸皮厚?”
第573章 继父 十七 三合一
贺香莲自认已经很有诚意, 她不是想白拿,只是看想看在曾经的情分上问他借。
之所以厚着脸皮朝胡大锣开口,也有原因。村里和镇上贺香莲认识的时候有亲戚友人中, 胡大锣是最富裕的。
光是他表现出来的铺子和宅子,就已经算是镇上的富户。手头宽裕的人借点银子出去,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要回来,也并不害怕旁人还不上。
贺香莲借归借, 她不希望经常有人催债,更不喜欢债主把这件事情时不时拿出来说。
但是她没想到,胡大锣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 不借就算了, 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明明他们俩在那十年之中感情还不错,胡大锣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简直是说翻脸就翻脸。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香莲想要发脾气, 但又明白发脾气毫无用处,好半晌, 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手头的银子多……”
“银子再多, 也不会给你花。”顾秋实呵呵, “你们算计我,两个白眼狼对我态度那么差,装都不愿意装一下。既然他们念着亲爹, 娶妻生子这些事,让他亲爹操心啊!”
贺香莲脸色特别难看:“你当真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没有感情,只有怨恨。”顾秋实摆摆手,“赶紧滚, 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你再不走, 我就跟外人说你勾引我。”
贺香莲:“……”
“别人不会信。”
顾秋实嗤笑:“信了最好,不信也没什么,反正我又不吃亏。”
可是当下的人对于风月之事特别热衷,只要这话传出去,肯定有人说贺香莲不要脸。
贺香莲眼睛都气红了,看到有客人来,转身就走。
她到镇上来是为了定几天以后的席面,转身后眼泪根本就止不住,找了个小巷子哭了一场,这才勉强恢复了平静,但是哭过的眼睛红红的,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贺香莲遇上熟人后,就说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睛。为了让人相信,她还特意跑去找人为自己吹眼睛了。
事情办完,贺香莲今日定下的东西都只是交了一点定金,剩下的尾款等着办完婚事以后来结。
无论办红白喜事,都有贺礼可收,办席面的这点银子肯定收得回来。
因此卖肉的也好,卖豆腐的也罢,都愿意赊账。
贺香莲本来想买两斤肉的,到底是没舍得,她也没坐牛车,想着能省则省,一路走回了家中。
一进门就看见公公婆婆在屋檐底下洗豆子,这豆子炖熟了一炒,也算是一盘菜。
看见贺香莲进门,陈婆子忙问:“怎样?”
贺香莲跑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整个人都被晒得有气无力,好在她眼睛已经恢复如常,闻言点点头:“都定好了,不过,我没有借到银子,都是只给了定金。”
陈婆子默了默,问:“胡大锣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
贺香莲叹口气:“别说旧情了,他简直恨我入骨。还说我要是再纠缠就对外说我勾引他。”
这是陈家老两口没想到的。
以前年轻的两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陈婆子冷眼看着,总觉得二人感情不错。那时她都害怕贺香莲忘记了儿子。
没想到胡大锣不给家里占便宜就算了,连借银子给他们都不愿意。
“这人可真是绝情。”陈老头语气不满。
陈婆子呵呵冷笑:“还不是怪香莲。”
贺香莲刚舀了一碗冷水来喝,听到这话,怒火上头忍不住呛咳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意,她忍不住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婆子振振有词:“你要是有点本事,把人给勾住了。别说借银,都不用你开口,他就会把所有的积蓄奉上,更不会讹诈你,甚至是镇上的铺子和宅子,那都是虎子兄弟俩的。”
贺香莲:“……”
她心里有些苦涩,原先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胡大锣活了三十多年,没有谁真正关心他,两人做夫妻那十年,胡大锣时常会感动于她的贴心。她都以为自己把这男人捏到掌心里了,结果……只是她以为的罢了。
“我没那个本事。”
转身之际,她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因为我对他始终有保留,毕竟我得顾着三个孩子,得顾着孩子爹。他不愿意对我掏心掏肺也正常。”
“这跟我儿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自己不能抓住男人的心。”陈婆子不愿意承认是家里拖累了儿媳,“你要是有本事抓男人的心,我儿也不会跑出去那么多年。”
贺香莲越想越气。
夫妻之间闹别扭,完全是陈皮的错,是陈皮被外头等狐狸精迷了心智。
她想要与婆婆争辩,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她不知道陈皮在不在家里,夫妻俩始终回不到从前,若是陈皮听到了她的指责,回头又会找她闹。
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贺香莲自认,她为这个家付出得足够多,陈皮再怒,也不可能把她撵出门。
但她不想吵了。
折腾大半天,贺香莲被太阳晒得头晕,还有,又一次被胡大锣拒绝,她心里很乱很闷,就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
贺香莲一想到陈皮就在屋中躺着,心里格外烦躁,但她也没有别的屋子可以躺,只能忍着。一推门,她瞬间察觉到不对,床上无人,被子乱糟糟的。
她心死瞬间就飘到了别处,转身出门直奔茅房。
看到她去茅房,陈家二老都没有多想。
等到贺香莲确认茅房无人,后院前院都无人后,再回到屋檐下的她,脸色格外难看。
“陈皮呢?”
吵了几架后,贺香莲也不再称呼他为虎子爹,而是直呼名字。
陈老头有些意外:“不在房里吗?”
陈婆子也一脸惊讶:“没看见他出来呀。”
说着,还跑到屋中去查看。确定里面无人,陈婆子急得一拍大腿跑出门四处打听。
“他婶儿,看见我家老大了吗?”
“刚子媳妇,你可看见我家老大了?”
陈老头也坐不住,跑到村里到处询问。
二老忙成这样,贺香莲再累也只能强撑着一起找人,小叶捧着肚子从屋里出来,站在路旁四处观望。
今日陈家兄弟去了地里拔草,要天黑之后才回。
陈婆子慌得六神无主,好在问到第四个人时就得知了儿子的行踪,听说人是往村里面去了,她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去镇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回头看向儿媳:“你回来的路上没有碰见老大?”
贺香莲颔首:“我走路回的,他应该没有往镇上去。”
得了准话,二老又放松了几分。
看见陈皮行踪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娘,她一脸欲言又止,明显有话想说又不好说。
陈婆子对儿子的事情格外在意,急忙凑上前:“嫂子,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大娘面色复杂,看了一眼贺香莲,凑近了陈婆子耳边用手挡住嘴低声道:“咱们村的白寡妇在跟他说话,然后我就没看见他人了。”
陈婆子的脑子轰然一声,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她谢过了大娘,还请求大娘帮忙保密,然后转身抓了陈老头回家。
贺香莲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心里有点不安:“娘……”
陈婆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嚎什么?一点点事情大惊小怪,有话回家再说。”
贺香莲总感觉事情和陈皮有关,她又累又烦躁,回家后凑到婆婆面前:“娘,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说。”陈婆子眼睛都气红了,“你知不知道老大去哪儿了?”她知道儿媳妇才刚回来,对儿子的去处一无所知,也不想要儿媳妇回答,直接就骂,“你天天给他甩脸子,现在他又去找那个白寡妇了。”
贺香莲整个人僵住。
“他……他怎么能这么干?阿伟的婚期就在眼前,阿秀的婚事也要开始谈,他做了这种事,会影响儿女的婚事呀!”
陈婆子怒了:“还不是因为你,要是你能温柔一些,拿住了他。他又怎会做这种事?”
贺香莲感觉自己很冤,明明是陈皮自己不干人事,看到寡妇走不动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娘,你太不讲道理了。陈皮干了坏事,你非往我身上赖……”
她一生气,嗓门就大。
陈婆子伸手薅住儿媳的头发,狠狠把人抓进屋中:“你小点声。什么叫老大干了坏事?他干什么了?”
贺香莲折腾这大半天,身体已经很疲乏,被婆婆一扯,险些痛得晕过去。她身子没什么力气,那边一松手,她“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
陈婆子伸手扯她:“别装死,快起来!”
贺香莲不想起身:“你直接拿刀砍死我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一脸生无可恋,陈婆子愈发生气:“少他娘的给我要死要活,想死滚远一点。别在我这院子里闹,晦气!”
贺香莲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陈老头见状,害怕儿媳妇真的跑去寻死,催促道:“赶紧去把人扯回来。”
陈婆子正在气头上:“管她死不死!”
“别说气话,还有俩孩子的婚事没办完呢……”这时候家里出了白事,那可不是开玩笑,陈老头推了一把老妻,“快点,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贺香莲没有想死,她为家里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要去死?
真有人要死,那人也不是她!
贺香莲出门之后,整个人越来越有力气,先是快走,后来是小跑,直奔着白寡妇的门而去。
陈皮果然就在白寡妇的家中。
贺香莲顾及着儿子的婚期就在眼前,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走过去砰砰砰敲门。
“侄媳妇,开开门!我想来问你借点盐。”
白寡妇的门子经常有男人来来去去,住在附近的人都会下意识注意着这边情形,看到贺香莲在敲门,有大娘不怀好意的开玩笑:“我家有盐,可以借给你。”
贺香莲脸上的笑容挂不住,神情都有些扭曲:“多谢大娘,但是侄媳妇前些天借过我的盐,我不提,她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这怎么能行?”
大娘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借盐这件事,闻言笑道:“那没脸没皮的,确实干得出这种事。经常借东西不还,你是该追着点。”
恰在此时,贺香莲面前的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就是陈皮,此刻他脸色阴沉,一伸手就将贺香莲扯进了院子里。
“你来做什么?”
贺香莲看着面前男人,眼神里满是失望,她真的恨不得这男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是跟城里的那个寡妇双宿双栖再也不回家。
“兔子不啃窝边草,你住在村里居然跑来登寡妇门子,是好说还是好听?你自己不要脸,孩子们也不要脸吗?陈皮 ,你还有闺女在议亲,你干这些不要脸的事时,能不能想想他们?”
院子外就有人,贺香莲不敢把嗓门拔高,压低了声音字字泣血,她眼睛都气得通红。
“我为了几个孩子,就差命没豁出去,脸也不要了,甚至还跑去讹诈 ,也就是胡大锣愿意息事宁人,要不然,我现在都去大牢里了。陈皮,这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撑了十年,真的已经很累了,我不求你帮忙,只希望你别拖后腿。”
陈皮丢家舍业跑去城里跟寡妇度日,要说他不心虚是假话,平时也很不喜欢贺香莲将她这些年的付出挂在嘴边。此时她一副恨铁不成钢,好像看赖皮狗一样的眼神,彻底引发了陈皮的怒火。
“我拖后腿?合着在你眼里,我只配天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妹子家里没个男人,需要我帮忙堆一下柴火,落到你口中成什么了?”
他越想越气,眼看贺香莲还要开口,气得一巴掌甩了过去。
贺香莲本就有些中了暑气,挨了这一下,甚至有些承受不住,狠狠摔倒在地。
见状,白寡妇都看不下去了,她也不希望夫妻俩在这院子里吵架,要是打起来,传了出去又是一轮谈资。
“你们要吵出去吵,这里是我家。”
白寡妇说着,伸手就去扶地上久久未起的贺香莲。
贺香莲却不要她扶,狠狠一推。
白寡妇是蹲着的,本来重心就不稳,被这么一推,摔了个四仰八叉。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狼狈。
她平时就很注意自己的容貌和打扮,在男人面前就不能丑,摔成这样,她人都气哭了:“陈皮,管好你的女人!”
陈皮急忙上前去扶。
白寡妇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招谁惹谁了,你管不好家里,就别来帮我的忙呀。”
她将男人狠狠一推,捂着脸往屋中跑。
陈皮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
贺香莲看在眼里,又气了一场,起身气冲冲回了自家院子。
在别人的地方吵架,吵着都不痛快,真要是人来了外人旁观,那也是陈家丢脸。
陈皮跟着她回家,一进门就对上了母亲的泪眼。
陈婆子是真的有点伤心,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偏要跟着女人跑呢?
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好颜色,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选了个美貌的儿媳妇。结果,还是不能被儿子放在心上。
“老大,那白寡妇门上的男人很多,谁是跟她染上了关系,就别再想有个清白名声。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呀。”
陈皮满脸不以为然:“我自己的日子都还没过明白呢,哪里顾得上别人?再说我今天只是去帮她搬一下柴火,又不是要做什么。旁人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娘,我是你亲儿子,不是你的仇人,你能不能不要害我?”
他一脸的义正言辞,但陈婆子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根本不相信这话。
“总之在阿伟成亲之前,你少出门。”
陈皮冷哼一声,扭头瞪着贺香莲:“你满意了?”
贺香莲有什么满意的?
今天陈皮去白寡妇门子的事情虽然隐蔽,但至少被两位大娘看在了眼里。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尤其已经被人看在眼中,此时贺香莲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所有人对着他们家指指点点的情形了。
“陈皮,我不欠你的。你少给我甩脸子,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
陈皮跃跃欲试,还揉了揉手腕:“你要如何?”
贺香莲:“……”
她本来想撂狠话说自己要回娘家,可看到陈皮这模样,她不敢说了。
虽然她在这家里付出许多,陈家人如果要赶她走,一定会被所有人唾骂。
但是陈家人这脸皮厚如城墙,如果陈皮执意要娶一个寡妇进门,说不定这家人真的会将她撵出去。
想到此处,贺香莲脸色阴沉下来。
“在女儿出嫁之前,你不许再闹事。想找女人,那也滚远一点找,或者是直接去城里。”
陈婆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她是真的害怕儿子再去城里。
“胡扯什么?老大什么时候找女人了?他都说了是帮白寡妇的忙,没见过你这种非要把男人往外推的,万一外头真的传出什么流言,丢的也是咱们家的人。你都活了半辈子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开呢?”
贺香莲听着婆婆的指责,心里特别失望。
她都欢迎等到陈皮再住一段时间之后,这家里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夫妻俩这些日子没少吵,但是兄弟俩从来都没有出来劝过。只有女儿偶尔会担心她。
贺香莲越想越心寒。
这些就是她拼了命也要护着的家人?
“我累了,要回去睡一会儿。”
贺香莲今天不想再迁就谁,自顾自进了房,砰一声将门甩上。
陈皮很心虚,也没有闹着要进去睡觉,而是坐在了屋檐下的躺椅上。
陈婆子去听了一下儿媳妇房里的动静,没听到什么声音,转身后冲着儿子的肩膀狠狠拍了一下。
“别去找白寡妇。”
陈皮还是那话:“我就是帮帮忙,又没做过什么。”
“你最好是!”别看陈婆子一直都护着儿子,其实她也希望儿子儿媳能好好过日子。儿子的心在家里,就不会想着乱跑。还有,外头的女人跟儿子来往,什么爱不爱的,陈婆子是一个字都不相信。那些女人说到底都是为了银子。
儿子但凡沾了她们,肯定要给好处。
问题是家里的银子真的不多,眼瞅着就要欠债了……只要欠了债,那些债主的眼睛就会落到他们一家人身上。
别说是儿子出去嫖,就是家里多吃一顿肉,债主都会有想法。
“老大,你都回来了,就好好和香莲过日子吧。”
陈皮没再反驳,闭上了眼睛。
又过两日,到了陈阿伟的大喜日子,贺香莲很高兴,只要三个孩子的婚事办完了,她的责任就算了了。
贺香莲头一天就从早忙到晚 ,晚上几乎没有睡,但是她却很高兴。
婚事一切顺利。
但有些事情不可能瞒一辈子,比如陈家为了办这场婚事从外头借了三两银子。
大部分的债务,都承诺说等到喜事办完就还。
偏偏这银子有些是陈老头出面借的,有些是贺香莲开的口。
他们都觉得可要把自己的债主先解决了,导致的结果就是,一群人都眼巴巴的上门讨要银子。
因为陈阿志才成亲,这才没多久,家里又办一场喜事,这样的情形下,亲戚友人都不约而同的缩减了送的礼金和礼物。
总共也才收了一两多点。
新婚第二天,陈阿伟夫妻俩原本还想跟长辈商量这礼钱由自己收着,还没找到机会开口提,债主就一个接一个的上门。
陈安伟的妻子六月气得狠狠掐自家男人:“原本你可是答应好了的,等我进门,就把礼钱给我当做补偿。说话不算话,你不要逼我落胎!”
是的,六月已经怀了身孕。
如果不是婚期在即,六月早就喝落胎药了。
当下的落胎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光要毒孩子,还要毒大人,可能会一尸两命,运气好点一切顺利,也可能会伤着母体,以后生孩子会很艰难。
在这样的情形下,六月当然不想喝药。
要是以后嫁人了生不出孩子,又成了她的错。
但是在婚前就有孕的事情六月和她的家里人都咽不下这口气,陈阿伟就主动承诺给补偿。
六月的家人没想拿女儿卖银子,这礼钱要了也是给女儿自己的小家攒着。
所以,早在办婚事之前,六月就已经惦记上了礼钱。
六月想要让陈阿伟知道自己未婚先孕担了多大的风险,便仔仔细细将落胎的危险说了一遍,主要也是想为自己邀功。
陈阿伟听完了落胎的风险后,决意不让她喝药……这小夫妻成亲了没孩子,会被人笑话。
“娘,我有事情跟你商量。你进来!”
贺香莲看到院子里坐着闲聊的七八个债主,只觉得头疼。听到儿子的话,她心里有些不安,但许多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什么事?”
屋中再没有其他人,陈阿伟也知道自己理亏,有些难以启齿,但眼瞅着外面的人就要把银子拿走,他不敢再矫情。
“娘,六月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发现了有了身孕,当时他们要打我,我就承诺了要补偿六月,这一次的礼钱,不管收多少,都要拿给六月。”
贺香莲一听就觉得头疼。
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虽然未婚先孕的是别人家的姑娘,但六月进的是陈家的门。此事传开,肯定会影响女儿的名声。
至于落胎……贺香莲也不愿意让儿媳担那份风险。
万一不能生了怎么办?
她挺糟糕的心情在听了儿子的话后,心中陡然身体一股怒火,狠狠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都要成亲了,那就不能再等等?”
陈阿伟嘀咕:“就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才没忍住嘛。谁曾想一次就……”
贺香莲:“……”
“闭嘴!这次的银子不能给六月,那么多人都盯着呢。”
“但是当初我有承诺过,六月的家人都听见了。她拿不到这银子,那边肯定会闹。”陈阿伟叹口气,“娘,你让外面那些叔叔伯伯通融一下……”
贺香莲不耐烦:“咱们刚办喜事,礼钱在那儿摆着呢,他们不是说知道全部,也能猜到个大概。”
这也是她想问胡大锣借银的原因之一。
如果胡大锣是债主,绝对不会在事情办完的第二天就上门讨债。
“那怎么办?我这才刚成亲,都还没回门呢,要是这银子不拿给六月,回头我会被岳家打出来,娘,那也太丢人了,你想想办法。”
“我给六月写个借据。”贺香莲也不能真的让儿媳妇跑去喝落胎药,先把人稳住嘛,这家里有了银子,肯定要先还外头的债。拖个三五几年,事情就过去了。
陈阿伟有些不满意,他还是喜欢真金白银,借据……那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一张纸。
家里人互相写的借据,想要拿到银子,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事。
六月就是村里的姑娘,他家的消息很灵通,知道陈家今天来了不少人,一打听说是债主。林家人就坐不住了,也跟着找上了门来。
夫妻俩掠过门口那些受苦的人,直接找到了陈家二老。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这银子里面要是不给,我就带六月去街上抓药。”
陈家二老到了这个年纪,就想要抱重孙子,虽然小叶已经有孕,但谁能保证那肚子里一定就是个男娃?
小叶自从有孕之后,一天要吃四五顿,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肚子也大得快。
这人胖了就不如原先好看,陈婆子冷眼瞧着,感觉孙媳妇肚子里的是个女娃。
她也不是嫌弃女娃,这是第一个重孙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好,反正两个孙媳妇以后还会生,总能生到孙子。
但是,她着急呀。
夫妻俩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能活几天。二老就想在临死之前抱上重孙。
原先只有一个肚子,不怎么保险,现在好了有两个肚子呢。
陈婆子跑出去应付了众人……如果不给个准话,这些人都不会爽快的走。她张口就说一个月之内一定把银子还上。
众人也不差这一个月,主要是怕陈家有了银子之后先还别人的,把自己给落下了……债主们都是这种想法,如今谁都拿不到银子,他们反而没有多纠缠。
送走了众人,陈婆子欢喜的拉着六月的手:“让我看看,哎呀,你该早点说一声的,昨天成亲,就让他们少捉弄你了,这要是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孩子没事,我没感觉到肚子痛。”六月低着头,“大夫说过有孕之人不能生气,可是阿伟办的事情,实在不厚道,哪有他这样出尔反尔的。如果拿不出来,一开始就别答应啊!答应了又不给,这不是丢我的脸吗?以后我还怎么回娘家?我真的很难不生气……你们做长辈的也评评理。”
林家人都出面了,陈婆子再赖账也不好,于是把这银子交给了六月。
六月和林家人都很满意,林阿伟嘴角微翘,又训斥六月:“我可说到办到了啊,以后你不许生气。好好给我安胎,也不许再说喝药的事!”
“我都听你的。”六月满脸羞涩。
林家人满意而归,新婚夫妻二人也回房腻歪去了。
陈阿志面色还好,但是小叶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同样都是才刚进门的新媳妇,同样都有了肚子。凭什么六月就能拿到一两多银子?
“这还没分家呢,二弟就把银子往自己的兜里扒拉,做长辈的不光不阻止,反而还纵容着,以后这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陈老头皱了皱眉,他不想与女流之辈多说,于是看向妻子。
陈婆子很会应付别人耍赖,尤其小叶还是晚辈,她没有丝毫客气:“小叶,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回娘家去。”
这话可把小叶气得够呛:“同样都是陈家的儿媳妇,我还在考虑要怎么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人家已经不管不顾扒拉了家里的银子吃香喝辣。还拿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会生孩子了不起?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她那肚子里有货,难道我这肚子就是假的?我不管,既然是陈家的儿媳妇,那家里的长辈必须要一碗水端平。”
说到后来,小叶开始嚷嚷起来。
陈家二老很好面子,当即就答应下来说回头就给小叶补上,但前提是不能再闹。
小叶并不满意,银子这东西,那都是落袋为安。只要还没到自己手里,这银子就不一定属于自己,兴许眨个眼睛就飞走了。
送走了小叶,一家四个大人面对面坐着发愁。
陈皮昨天喝多了酒,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两个儿媳妇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要银子,也生了气。
“要是我的话,我就不给,看他们想怎么办?真要是敢把肚子里的胎落了……如果是自愿,那就让她们滚,若是被逼的,那幕后之人也该付出代价。”
“ 你少说两句。”陈老头倒不觉得两个孙媳妇问家里要银子这事不妥当,“这家里想要兴旺,还是得开源,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这银子要怎么赚。”
贺香莲这几天累得厉害,此时眼睛都睁不开,也懒得说要怎么赚钱。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陈老头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想让儿子出个主意。
等了半天看儿子醉醺醺,陈老头有些失望。
“没办法的话,就只能再去借了。”
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陈家之前欠的银子都还没有还上,这时候再跑出去借银……很不合适。
一时间,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陈皮醉醺醺的,撑着一只眼睛看向贺香莲:“胡大锣手头很是富裕,你想法子从他那里抠一点银子回来。”
贺香莲很是恼怒。
一是因为陈皮对她的轻贱,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二嘛,也因为胡大锣对她的态度。
想要从胡大锣那里拿到银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回去躺着做梦比较快。将心比心,要是你村里那个寡妇先头的男人回来了,寡妇跑来问你要银子,你给不给?”
她很生气,说话的时候口水都喷了出来。
陈皮觉得恶心,伸手抹了一把脸:“既然咱们开口讨要他不给,那就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把银子送上。”
这一回,不光是贺香莲觉得他在做梦。就连陈家二老都是这种想法。
要么是没睡醒,要么就是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陈皮自然察觉到了三人看过来的目光,打了个呵欠道:“之前我听你们说,准备让阿秀给胡大锣泼脏水?其实阿秀现在也可以干这事!要不试试?”
陈家二老心情格外复杂。
他们只有这一个孙女,当然不舍得随便送出去。如果孙女真的跑去和胡大锣不清不楚,进而传出流言,大概名声也要毁了。
庄户人家的姑娘,既要手脚勤快,又要有一个好名声,这才好说亲。陈阿秀不勤快,婚事上本来就挺艰难了,要是还和胡大锣搅和,回头哪里还说得上?
贺香莲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儿。
陈平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冷笑一声:“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有放手一搏,如果事情成了,让胡大锣多给点封口费。到时,不光家里欠的银子能全部还上,还能让胡大锣将以前从家里讹诈的银子带回来。”
剩下的三人都因为他的这番描述而动了心,实在是被债主包围的日子太难过了。
第574章 继父 十八 三合一
陈婆子的则看向儿媳妇:“去找阿秀来商量。”
贺香莲不愿意让女儿做这种事。
这种事情一出, 不管家里能不能拿到银子,女儿的名声都毁了。
姑娘家名声要紧,这可能会被毁一生。
“家里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就别让阿秀掺和了。”
陈婆子自己也是女人,立刻就明白了儿媳妇的顾虑:“放心,阿秀是我孙女,我不会不顾她的死活, 回头咱们开口要银子的时候多要一点,给阿秀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甚至……咱们就在这房子的后面给阿秀建一个院子,让她招赘婿上门。”
可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都没什么出息, 大多都是那种不爱干活的懒汉。贺香莲并不想让女儿在家招赘。
不过, 女儿能有自己的院子还是不错的,可以让他先嫁到婆家去,然后回来建房子住。到时, 那边不愿意也只能憋着。
要知道,村里九成九的人家娶儿媳妇, 那都是给自家的儿子腾一间房。
能够像陈家这样正正经经有一间厢房做新房的人家, 已经算是住得很宽裕。女儿出嫁, 贺香莲不觉得她能嫁到一个能有自己院子的男人。
婆家没房子,娘家这边有一整个院子,她就不信女婿不动心。还有, 因为女儿有自己的院子,谈婚论嫁时可以只选人,不用管对方是否贫穷,选择的余地要大上许多。
陈婆子见儿媳不说话, 补充道:“如果家长足够丰厚,兴许还能嫁到镇上去。村里的妇人忙里忙外, 一天没个消停的时候,还是镇上好,最多就是带孩子做饭,都不用种地……”
贺香莲动心了。
不过,劝女儿做这件事情之前,她要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闺女也不是孩子了,可以让她自己选择做不做。
“我先去和阿秀谈谈。”
陈家人没有反对,陈阿秀还是个小姑娘,张口就让她去勾引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她说不定会拒绝。
等知道能拿到多少好处,多半会动心。
陈婆子害怕儿媳故意吓唬孙女,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陈阿秀坐在床边,听着母亲和祖母两人说话。
陈婆子直言:“胡大锣如今手头挺宽裕的,只要事情成了,那肯定是多要银子。如果能要到五十两以上,就分你二十两,若是再多,我们就和你一人一半。”
贺香莲听着婆婆的描述,心里的抵触又少了几分。
“阿秀,如果你不愿意,这事就当我们没有提过。”
陈阿秀低着头:“我要是不做这事,陪嫁……”
陈婆子就怕孙女不愿意,立即接话:“家里还欠着债呢,最多就是把收到的聘礼给你买点东西带回去。还有啊,咱们家欠着债,可能许多人家不愿意与我们结亲。你只需要豁出去一次,下半辈子就好过了。”
“那……既然你们都说是挺可行,我去就是了。”陈阿秀揪着袖子,满心的紧张。
*
顾秋实最近和高大丫同进同出,两人一起回家,一起去守铺子。
杂货铺每月盈利大概七八两,对于镇上的而言,这不是一笔小数。
高大丫跟着一起算账,原本还打算将娘家那房子花三五两银子随便整修一下,看到杂货铺的盈利后,她咬咬牙,准备好好修一下,若是舍得花两个月盈利,就能从里到外都用好材料换上一遍。
夫妻俩新婚,当真是蜜里调油。
就是……胡家人挺煞风景。
一家人时不时就想凑上来联络感情,一开始是想到这边的家里,发现经常扑空后,便到铺子里来邀请夫妻俩回家吃饭。
两人也不缺这顿饭,顾秋实是真不觉得有联络感情的必要。
胡大哥那些年里没少针对他……因为他和胡大哥儿子年纪一样大,吃也好,穿也罢,胡大锣占多了,胡大哥儿子得到的就少。
这样的情形下,胡大锣从来都是吃亏的那个。他对自己的大哥,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胡二哥和胡三哥稍微好点,他们不会针对胡大锣,但要说有多疼爱这个弟弟……那绝对是没有的。在年纪小的时候,兄弟俩正忙着给自己娶媳妇,后来又要养自己的儿女,自己都顾不上,且管不了别人。
胡四哥也差不多,那几年他经常在外头干活。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
也就是胡四嫂怀了身孕,又不想生这个孩子,胡母想着小儿子三十多了也没个一儿半女,才有了过继的想法。在她看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孙子不用化为一滩血水,小儿子也有个人养老送终。
但前提是,胡大锣要一直留在陈家。
“不去,我已经让酒楼做好了一桌饭菜,今儿是我岳父周年,我们打算祭拜一番。”
胡父得了这话,心里特别失望。
“你这是真的跟家里生分了?我们也不要你的好处,只是……”
“要也要不着啊,我不会给。”顾秋实摆摆手,“爹,早点回吧,日头这么高,别中了暑气。”
胡父走时,有些失魂落魄。
高大丫看着,并没有多劝。
“咱们回吧。”
顾秋实关前面的门板时,看到路旁有人在观察自己。
如今陈家欠了一堆债,胡大锣又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手头宽裕的人。顾秋实心里明白,贺香莲上门借不到银子,也并不会轻易放弃,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手段。
“玉宜,不要离开我。”
顾秋实说话时,伸手握住了身侧人的手。
高大丫还有些放不开,下意识打量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口气:“这还在外头呢,别拉拉扯扯的。”
顾秋实也是知道周围没人才拉她:“你是我媳妇,我不拉你拉谁?”
两人一边贫,一边往回走。
今日确实是高秀才的周年忌日,高大丫那几年都没能认真给父亲祭拜。今年不同,如今高青山已经妻离子散,人也疯了,再也不可能欺负她。
而去,她身边也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都是好事,该告诉父亲。
*
如此过了两个月,夫妻俩感情甚好,还进城了一趟,其他时候都是同进同出。
镇上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二人是苦尽甘来,还有人会开玩笑。
大部分人对于夫妻俩感情和睦都抱着善意的态度,就连那些觉得高大丫高攀了胡大锣的人,哪怕心里有点酸,也并没想着要将二人分开。
拆人姻缘,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缺德事。
两人同进同出,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反应,可是这让陈家人急得不行。
债主那边,已经要拖不了了。
胡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快六个月,她不是第一胎,肚子大得很快,还圆滚滚的。有些老人说,肚子这么圆,多半是个闺女。
胡家已经不缺儿子,胡大嫂也希望这是个女儿,如果是个女儿的话,可能也不会被为了儿媳妇讨厌。
但很快就有人打破了她的幻想,最近她正在给大儿子议亲,因为胡家人多,成亲只能辟出一个很小的房间,刚好能摆得下一张床而已。
饶是如此,因为胡家在镇上住,也有不少村里的姑娘愿意相看。甚至胡四嫂的大儿子,一开始还和一个镇上的姑娘看对了眼。
当然了,胡家太挤太穷,姑娘的家里将她养大也不容易,肯定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婚事。
也是因为儿子一开局就是镇上的姑娘,让胡四嫂以为儿子的婚事应该没有多难。镇上的不行,村里的还找不着吗?
她原本想着,去村里选一个家境比较富裕的,不会拖儿子后腿,甚至还能给小两口送点粮食和菜蛋的人家,在她还没有怀孕的时候,想要相看这些姑娘还是很容易的。是她挑剔人家姑娘长相不好,挑剔姑娘家里姐妹多,或者是人丁单薄。
等到她肚子越来越大,原本那些约定好了要见他儿子的人都纷纷找了媒人拒绝相看,有一些还很快就定下了其他的婚事,生怕被胡家粘上似的。
胡四嫂越想越上火,天气太热,睡的那间屋子不大,感觉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几天下来,人就熬瘦了不少。
胡四哥看在眼里,真的怕她出事。这要是一尸两命,孩子没着落,大人留不住,大儿媳妇就更没影儿了。
于是,这天他又过来找顾秋实了。
“小五,你们成亲都两个月了,弟妹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真有。
两人都身康体健,有孩子很正常。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扒我窗户了?要不然,我昨天才知道的事,你这么快就得知了。”
胡四哥只是随口一问,这夫妻之间感情再好,有些人也要等到半年甚至是一两年才会生下孩子。听到这话,他心里一沉。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小五的媳妇不生,到时候就能把那个小孩子塞过来。
婚事谈不拢,那些姑娘不愿意嫁过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媳妇肚子里还有个娃……这一进门就要伺候婆婆月子,谁也不会愿意。
他没想到,高大丫这么快就有孕了。
“真的?”
顾秋实点点头。
胡四哥心情有点复杂:“好事,恭喜恭喜呀!”
闻言,顾秋实看了他一眼。
要说这夫妻俩是多坏的人,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是上辈子胡母承诺了会把孩子给胡大锣,转头胡大锣说什么也不要,那时候孩子都已经七八个月了,还有个把月就要生……夫妻俩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要拿出去。如今别人不要,只能砸自己手里,二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顾秋实来了之后很快戳破了此事,并且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不会抱养这个孩子。所以,胡四哥对他有怨也不深。
归根结底,他们要生这个孩子不是为了给胡大锣留后,而是他们自己舍不得落胎。
胡家人并不是多恶,就是太穷了,都想为自己的小家打算。
后来胡大锣出事,还是胡家老两口带着几个儿子去接了胡大锣回来治,可惜太迟了,没能把人救回来。
“是好事。四嫂就要生了吧?”
“还有三个多月。”胡四哥说到这里就有点发愁,“他这两天为了石头的婚事着急上火,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胡大锣点点头:“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让她自己想开。”
胡四哥看了他一眼:“归根结底,都是这孩子闹的。如果一直没这孩子,婚事不会这样艰难。”
他话中意有所指,顾秋实立即道:“我一开始就说了不会抱养这个孩子,是你们自己要留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还是想得太简单。”胡四哥蹲在地上揪着头发,“我说把孩子抱出去,她又舍不得。”
顾秋实不多言。
高大丫也在铺子里,兄弟之间谈话,她站在边上,想不听都不行。
说实话,她也不愿意帮胡四哥养孩子,心软得不是地方,会害了自己。
“大锣,我回家做饭,你先聊着。”
至于要不要把人带回来吃饭……高大丫在知道了胡大锣从小到大的经历后,对胡家人就热络不起来。她反正不会主动邀请,若胡大锣愿意与过去和解,愿意带兄弟回来吃饭,那她也愿意接纳。
高大丫走了之后,胡四哥也更自在了些。
恰在此时,周掌柜所在的酒楼里来了一个小伙计,又要了不少土碗……这碗是放在后厨用的,后厨忙忙乱乱,经常都在摔碎碗,因此,每个月至少都要添二三十只。
伙计要了一百只,顾秋实喜欢送东西,只要买上一百只碗,那就白送五只。
在这个所有人卖东西都一板一眼的当下,顾秋实提出要送,算起来确实比别人便宜一点点,那酒楼要么不买,要买都是一百。
顾秋实这一次去城里又带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比如酒,他亲自挑选的这个酒家,不光有平时喝的各种酒酿和烈酒,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果酒。
果酒在镇上是个稀罕物件,虽然镇上穷人多,但也有喝得起果酒的富人。
镇上但凡出现了这种看起来就又好又贵的东西,都会得富人们追捧一段时间。更何况,那果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每种酒都要十斤,果酒各要二十斤。还有盐……”
这一算,加起来有近百斤东西。
搬都不好搬,得找个板车来拉。像酒楼来买东西,如果要得多,就需要顾秋实亲自去送。
估计还要买其他的,很快匆匆走了。
顾秋实自己准备了板车,又去数碗,又去打酒。胡四哥一开始还蹲门口看着,等到顾秋实数好了碗,他起身就将那些碗往板车上放。
胡四哥这些天一直在镇上做短工,做事还挺麻利,不光放好了碗和酒,还把各种晒物件塞到了缝隙里,又找了绳子捆好。
捆这些东西,确实有个人帮忙要轻松许多。
等到捆完了,胡四哥提议:“你还要守铺子呢,这些卸到酒楼就行了是不是?要是你放心的话,我帮你送过去好了。”
顾秋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酒楼那个账房是东家的儿子,喜欢晚去早归,也就是这个时辰才在,不然,再迟一点,又找不到人了。
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因为有酒的原因,这一车价钱不便宜,东西又多又杂,最好是当时对清楚把账结了,不然,过后发现账目不对,又是一场麻烦。
顾秋实不在乎这点小钱,但是不愿意吃亏:“不行,今儿要结账。你不知道价钱,我得亲自去一趟。”
胡四哥点点头,他也不怎么想帮忙,就是这会儿不太想回家:“那……你走吧,不用关门,我在这儿给你蹲着。放心,我不进去。”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刚好时辰也不早了,顾秋实害怕再耽搁下去堵不着酒楼的账房,便推了板车离开。
胡四哥没想到今天弟弟没有呛自己,还真的把这么大个铺子给他看着。意外之余,忍不住就上心了些。
守铺子可不是小事,东西丢了说不清楚。要是被他拿走了,被怀疑一场也是活该。但他不愿意偷……明明不是自己偷的,但东西在自己手上丢了,那多冤枉?
顾秋实推着板车到了酒楼后门,找来了周掌柜对账,他猜得果然没错,账房先生都锁好了书房门准备离开,再晚一会儿,就见不着人了。
酒楼的账房除了爱偷懒,结账经常找不到人之外,给银子还是很爽快,原本他要讲价,但顾秋实送的东西多,直接就按算下来的账目付了账。
顾秋实拿着银子,推着板车往回走,一路上不甚着急,也是想看看胡四哥会不会偷东西。
结果,他还隔着铺子老远,就看到那边围着一群人,好像是出了事。
顾秋实加快了脚步,推着板车到了跟前,才发现被围在人群里的胡四哥和……陈阿秀。
此时的陈阿秀衣衫不整,衣领被人抢开,露出了脖子上一片白皙的肌肤,隐约能看到肚兜的边缘。
看似什么也没有露,但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婚事上肯定要受影响。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此时陈阿秀站在顾秋实柜台的边上,而胡四哥人站在进柜台的地方,此时他满脸愤怒,还有点……委屈。
“这是怎么了?”
顾秋实询问,他不想听别人转述,只看胡四哥怎么说。
此时的陈阿秀捂着脸,哭得特别伤心。听到这问话后,直接蹲在地上,挡住了露出的肌肤的同时,整个人都特别可怜。
胡四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解释:“刚才我……”
“他非礼我!”陈阿秀满脸愤然,“我不活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蒙头往墙上撞去。
这么多人看着,当然不会任由她撞墙,立刻有几个妇人伸手将其拉住。
陈阿秀的头碰到了墙,但因为好几个人拉着,只是碰到了而已,她浑身瘫软,倒在几个妇人的怀中。
“没有活路了……你们就让我去死吧……”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几个妇人都满脸不忍,其中一个大娘愤然:“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你反应快,衣裳都没有被拉开。不至于寻死!”
“对对对,要是有人因为这个说你的不是,那是他不讲理。咱们不跟不讲理的人计较。”
“是啊是啊,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
……
众人纷纷安慰。
胡四哥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说了自己是无辜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小五,刚才我闲着无事,就想拿鸡毛掸子帮你扫一下柜台……原本我不打算进去的,可我不小心将你的称给划到了地上,我怕给摔坏了,就进去帮你捡起来……然后我看到你地上有不少豆子,便想一起捡,蹲下去有一会儿,还没站起来呢,她就站在柜台前喊非礼,我都没有碰到她的衣衫……说什么非礼,简直是胡扯。”
就和守这间铺子一样,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被人骂一顿那是活该。可他明明没有做,上来就是一盆脏水,这真的忍不了,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他很快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在场只有他和陈阿秀两个人,而他确实没有碰这个丫头,偏偏这丫头的衣衫还真的开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衣衫是陈阿秀自己扯开的,目的就是为了污蔑蹲在柜台后面的他,或者说,是为了讹小五。
也就是说,他难得想帮小五一个忙,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这陈阿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守柜台的时候凑了过来。
真的是倒霉!
顾秋实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陈阿秀的目的。
大概是因为他们夫妻最近都是同进同出,陈阿秀想使这种招数也始终找不到他单独一个人待着的机会,好不容易看见铺子里只有一个人……因为胡四哥是蹲着的,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又怕事情不成,所以先扯开了衣裳,然后就闹出了这种乌龙。
想明白前因后果,顾秋实压下了想要往上翘的嘴角。
他扭头看向陈阿秀:“你也别光不想活,我四哥可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有碰你一个指头,你也倒是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这衣衫是谁给你扯开的?”
陈阿秀满脸愤怒:“我只是过来买东西,结果他……”
事已至此,赖不着胡大锣了。
不过赖住了胡四哥,应该也能拿到好处。事情已经闹成了这样,陈阿秀这时候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名声已经毁了,能捞一点是一点。
“他伸手就来扯我衣衫,好在我反应快,要不然,衣衫要被剐光……”
说到这里,她又悲悲嘁嘁地哭。
“我知道,他肯定是觉得你在我家那些年受了委屈,想要帮你报仇。”
胡四哥:“……”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是那话,是他干的,他认!这不是他干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认。
“我没有碰你,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他满脸愤怒,情绪很激动。轮着拳头就要打人,不过他人还在柜台里,一下子打不着。顾秋实飞快奔进柜台,摁住了他的一双手,扭头问陈阿秀:“你说我四哥扯你衣衫,哪只手扯的?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大部分人都是右手比较方便,要是出一个左撇子,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知道。因此,陈阿秀想也不想就答。
顾秋实张口就来:“但是我四哥右手受伤了,胳膊都抬不起来。你在说谎!”
胡四哥听到前面半句,本来要反驳,听完了话后,立刻闭了嘴。
陈阿秀心里一惊:“是我的右手,那应该是他的左手。”
顾秋实摇摇头:“其实我说错了,四哥受伤的是左手。所以,到底是哪只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胡四哥确确实实没有碰到人,刚才陈安秀奔着把事情闹大,拉开了衣裳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哭嚎,并没有仔细打量胡四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受伤。不过,胡大锣信誓旦旦,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陈阿秀心里慌乱不已,她弄不清楚胡四哥到底受伤的是哪只手,一时间不能作答,万一说错了,就不是旁人非礼她,而是她污蔑别人。
一个姑娘家扯了自己的衣裳污蔑旁人,可比一个姑娘被人欺负了更难听。
后者失了清白,但却能得旁人的怜惜。若是前者,那真的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心里一着急,陈阿秀干脆耍无赖:“我是个姑娘家,当时出了这种事,人都要被吓死了,哪里还记得是左手右手,你问这些,分明就是为难我!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长辈了,凭什么训斥我?你哥哥欺负了我,如果不给我一个公道,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她满脸的凶狠。
恰在此时,人群外又有人过来。
来的人是贺香莲和陈婆子,陈老头跌跌撞撞跟在后头。
不是老人就是女人,三人看着挺可怜的。一时间,这种人看像胡四哥的眼神都不对了。
胡四哥感觉自己要冤死了。
他娘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替小五顶了灾!
“小五,你要帮我。”胡四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收场,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送到公堂,兴许还会有一场牢狱之灾,他真的是满心绝望。
要是坐了牢,妻子怎么办?那个没出事的孩子怎么办?其余几个孩子的婚事又要怎么办?
他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
到这来做什么呀?
明明小五已经成亲,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也早就说过了不会帮他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什么好纠缠的?
胡四哥真的是越想越悔。
早知道,他在家里待着睡觉多好?
这会儿贺香莲已经在问女儿前因后果,三人在得知柜台里的人是胡四哥时,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神情。
不过,他们想法和陈阿秀一样,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能得多少得多少。总不可能吃了这么大的亏,胡四哥什么都不付出。
“胡大锣,我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你好歹做了阿秀这么多年的继父,竟然让你哥哥对她……胡大锣,咱们大人之间的恩怨里为何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你怎么对我都行,敢欺负我女儿……绝对不成,这件事情没完,今天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就要去衙门里告状!”
言下之意,胡四哥会这么干,是得了他的授意。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在镇上开铺子已经有半年了,四哥是第一回帮我守铺子,照你的说法,我是知道阿秀今天要来,所以特意安排了他在这里扯阿秀衣裳?”
“放屁,我才没有扯别人的衣衫。”胡四哥满脸愤怒,“我再不是东西,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晚辈动手。”
这么大的动静,胡家人听说了消息后,也急匆匆赶了来。
胡四嫂捧着个肚子,赶过来后立刻问众人发生了什么。
顾秋实怕外人胡说八道影响了胡四嫂的判断……她肚子这么大,万一惊着,那可是一尸两命。
“四嫂,没多大的事,四哥是被人给污蔑了。这一家子不要脸的,跑来问我借银子借不到,就想着讹诈。”
陈家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心虚,但这会儿不能服软,陈老头跳着脚问:“谁讹诈了?是你讹我们才对。胡大锣,老子养你十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顾秋实皱眉,忽然抓起桌上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陈老头的口中。
陈老头的手没有被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立刻将手里的抹布扯了扔在地上,呸呸呸吐了好几口。
“你们都看到了……胡大锣这个没良心的,吃我们家,穿我们家,住我们家,还和我儿媳妇做了十年夫妻。怎么算都是我们成家对他有恩,结果他是怎么对我的?”
陈婆子哭天抢地。
贺香莲抱着女儿呜呜呜的哭。
顾秋实边上有一桶水,是打来擦桌子的,他忽然咬了一瓢水,朝着陈家几人泼了过去。
天气很热,但这桶水一直放在柜台后面阴凉的地方,泼在人身上有些凉。
贺香莲身子抖了抖。
顾秋实板着脸看向几人:“有没有清醒一点?知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他抓住了胡四哥的胳膊:“四哥,只要你真的什么都没干,我保你无事。”说完这话,看向人群,“今天这件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内情如何也不可能全听陈家人一张嘴说,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和我四哥算计一个小丫头,那就让大人来查,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他目光一转,看向陈阿秀,“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不是说想算计谁,扯了衣裳就能当做被人给欺辱了,然后拿着这所谓的把柄讹诈别人!我胡大锣从小到大经历了不少事,可不是被吓到的。如果大人认定是我有罪,到时候该怎么赔就怎么赔,绝无二话。”
胡四哥特别害怕。
这件事情不是他做的,但是当时这周围也没有别人啊!
很少有那妙龄还没有议亲的姑娘扯了衣衫污蔑别人……反正胡四哥都活了近四十年,今儿才算是开了眼。
但凡听说了这件事,至少有九成的人会认为是他胡四不干人事,欺负了人家姑娘……更惨的是,胡四自己确实有好色过,镇上有个姓刘的寡妇不检点,他经常有摸上门。还有镇上几个接客的女人,他也去过几次。
跟那些同道中人比起来,他去的次数着实不算多,也是因为他手头紧张去不起。
可如果大人问起来,肯定会打听他平时有没有经常找女人……要是得知他经常去和寡妇和花娘谈心,结果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顾秋实感觉到胡四哥靠了过来,安慰:“你别害怕,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胡四哥压低声音:“小五,我这也算是替你扛灾,咱们找了陈家人私底下谈谈,你赔点银子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万一到了公堂上大人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反而信了陈家人的话,到时哥哥我就是犯人了……”
“你要是不想去公堂,那你就自己摆平此事。”顾秋实面色冷沉,“我哪怕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绝不会让陈家人占一个子儿的便宜。”
胡四哥张了张口:“你有气是你的事,别拿你哥哥我的前程开玩笑啊。”
顾秋实面色淡淡:“那你自己解决。”
“小五!”胡四哥拔高了声音,“当时我是为了帮你捡豆子才被人讹上的。你别没良心!”
“我说了会保你无事,是你不信我。”顾秋实摆摆手,“麻烦你们让一让,这是我的铺子,我还要做生意呢,你们有私事到旁边去谈。”
此话一出,陈家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其实早在众人听了顾秋实那番话之后,再看向胡家人的眼神都有点微妙。
胡四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坏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和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开花花玩笑。
平时不是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突然跑去欺负陈阿秀?
顾秋实又补充道:“因为和陈家的那些恩怨,我虽然得了赔偿,但这心里还怨着呢,如果不是贺氏耽误我十年,我孩子都会跑了……之前我早就说过不做陈家人的生意,这件事情镇上的人应该都有听说过,我也不止一次在陈家人面前强调此事……同为陈家人,陈阿秀又不聋又不哑,我反正想不明白这丫头为何会跑到这里来买东西。”
第575章 继父 十九 三合一
顾秋实说了这番话后, 众人看向陈阿秀的目光都不对了。
人活一张脸,尤其是像这种还没有成亲的小姑娘,那更是胆小又羞涩。
在知道自己上门买东西会被别人拒绝的情况下, 却偏偏厚着脸皮登门,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再说了,胡大锣这里卖的东西便宜,却并不稀奇, 大多数东西都能在别家找到。
反正,大多数人要是和哪个东家结了仇,别说照顾生意了, 平时路过都会绕道。
陈阿秀小脸惨白, 她为了让自己衣裳被撕这件事情看起来逼真一些,是真的将衣衫给撕破了,这会儿想要遮都没法子遮好。
他们不能讹胡大锣, 只能揪着胡四哥不放。
胡四哥倒是愿意赔偿,但是他手头的银子不多, 并且家里处处都要钱, 有银子也不可能拿出来赔给陈家人。
胡四嫂捧着个肚子 , 眼看自家男人摊上了事,而且这件事情很可能是陈家人污蔑,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折这份财, 眼神一转,直接躺倒在地上,捧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她嗓门特别高,叫声凄厉, 众人都被吓傻了。
反应过来后,胡家人急忙忙活着扶着胡四嫂就要去找大夫。胡母跳着脚的骂陈家人:“一家子缺德货, 害我孙子,不怕遭雷劈吗?要是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命。”
她说着,急匆匆就跟了上去。
只剩下陈家人在这里,顾秋实又不沾边,众人没什么好戏看,有急事的退走,没有急事的跟去了医馆,美名其曰帮忙,实则是想看看胡四嫂到底有没有事。
陈家人原本以为是情十拿九稳,没想到弄成这样,名声毁了不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陈阿秀哇一声哭了出来,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哭着跑走了。
陈婆子恨铁不成钢,想要去抓孙女,可惜没来得及,只抓了个空。
哭着跑走算怎么回事?
好处还没拿到呢。
今天要是不让胡四哥赔偿,落在旁人眼里,就真的是他们家讹诈人了。
“香莲,快去把人拽回来。”
陈家只来了四人,兄弟俩觉得这事太丢脸,他们想来,两人的媳妇也不愿意。
而陈皮就更不出面,他这些年一直在城里,因为胡大锣的缘故,几乎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为了一个寡妇抛家舍业。
他当初走的时候认为自己不会后悔,即便被人议论,他也不会在乎。而事情真到了眼前,他发现自己还是在乎,平时都不爱出现这人前,至于镇上……能少去就少去。
事实上他心里还有些怨恨贺香莲,想找一个男人在家里帮忙可以,为何不去那些偏僻的村子里找,偏偏要去镇上?
陈阿秀跑了,这时候站在原地的就只有陈家老两口与贺香莲。
陈家老两口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跑得过年轻的陈阿秀?再说,陈婆子这会儿只想抓紧了胡大锣,无论如何也要从胡家扯下一块肉来。
贺香莲跑出去追人。
顾秋实慢悠悠进了柜台里,看到地上还有十几颗豆子,这确实是他给酒楼装豆子的时候露出来的,反正也没几颗,他想的是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将账结了,回来再捡也不迟。
谁知道就这么巧,刚好胡四哥捡豆子的时候陈阿秀冲了过来。
细想一想,这也不算是巧合,顾秋实为了防止上辈子胡大锣身上的事情再次发生,一直都将高大丫带在身边,夫妻俩形影不离,陈阿秀想要算计他,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看到柜台里的人落了单,谁也不知道高大丫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可不就得抓紧时间么?
顾秋实弯腰将豆子捡起来放回袋子里,抬头就看到了陈婆子复杂的目光。
“且不说我四哥没有欺负你孙女,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场,你揪着我不放,拿不到任何好处。我还是那话,你们如果非要赖我,那就去衙门告状。或者我找人去告!”
陈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好歹我们也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年,我对你不说是当亲生儿子,至少也没有亏待过你。”
顾秋实回忆了一下胡大锣过去十年的经历,两三年会做一身新衣,鞋子一般都是穿到不能再穿了才会有人张罗着去买。至于吃东西……孩子要长身子,吃的都是最好的,然后是二老,他们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需要吃点好的补身子。最后才是他与贺香莲。
而贺香莲要做饭,无论什么时候,厨子都不会被饿着。
这么一算,吃食上被亏待了的就只有胡大锣一个人。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胡大锣期间也倒下过两次,他一养病,陈家二老脸色都不太好,进进出出的给他甩脸子。
也好在他身康体健,生病了也能靠自己扛过来,且好得很快。所以才在陈家顺顺利利过了十年。
胡大锣当然也知道陈家人对他没有多少真心,但却并不在意。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谁会真心对他,也就只有贺香莲会关心他冷了热了饿了。
后来胡大锣发现,这份关心只浮于表面,贺香莲对他……一直都是那么狠。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这心里明明白白。别说那些好听的话,也别再提过去,否则,我要翻脸。”顾秋实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滚!你们与胡家之间的恩怨,不关我事。”
他说不管就不管,也不管陈婆子是个什么脸色,自顾自将所有的门板关上后回家。
陈老头脸色阴沉,眼神凶的像是要吃人,顾秋实轻哼一声:“你还当我是原先寄人篱下的胡大锣呢?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高大丫原本在家里做饭,因为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恰巧看见顾秋实回家。
“怎么回事?”
“这事和我没关系。”顾秋实扶着她的胳膊,“回家以后我再细细跟你说。”
他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高大丫面色格外复杂:“其实四哥这也算是帮你顶灾了,你……”
顾秋实立即道:“我不会不管他,只要陈家敢欺负他,我就会出手。”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四哥并不相信我,我不会贸然相帮。若他能自己解决此事,回头我会给他一份礼物,也算是将他拉入此事的赔礼。”
当是给他压惊了。
陈阿秀跑了很远,她平时不怎么干活,跑了一里地后就累了,然后被贺香莲追上。
贺香莲好话说尽,给她分析了半天。今天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让胡家人赔偿,好歹挽回一点名声,不然,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阿秀很听话,也知道母亲说的话有道理,于是又哭哭啼啼回到了镇上。
他们都想要将这件事情赖到胡大锣身上,可惜胡大锣是出事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的,想赖都赖不着。
如今只能去问胡四哥要赔偿。
他们心里也清楚,胡家人过得不太宽裕,一年到头下来能混个温饱,没有欠下外债,就已经算是过得好。
这样的情形下,胡四哥即便是愿意赔偿,也赔不了多少。
胡四嫂为了吓退陈家人,并不去王大夫的医馆,而是去了一个赤脚大夫的家里,央求大夫给了一些药,然后又让胡四哥去找了那种躺椅来抬她回家。
镇子就那么大点,胡四嫂坐着躺椅,被七八个男人抬着回家,这么大的动静,好多人都看见了。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胡四嫂被这件事情给惊得动了胎气。她本来年纪就不小了,最近瘦得厉害,再受了这一场惊吓,说不定会一尸两命。
一时间,众人纷纷都在骂陈家不干人事。
“为了点银子,简直不顾伦理纲常,脸也不要了。”
“可不是么?不想着脚踏实地,就想赚便宜钱的,也难怪陈皮会跟一寡妇跑到城里一住这么多年,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人。”
“你小点儿声,陈家人还在呢。”
最开始说话的人呵呵冷笑:“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话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是怕的,毕竟陈家人不讲道理。临走之前,还呸了一口。
此时的陈家人坐在胡家院子里,大门开着……这是胡大嫂故意开着的,借口是院子里小人又多,如果不开门,太憋着了,她喘不过气。
这门敞开着,院子又不大,路过的人都能将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陈婆子能够感觉得到,那些人都看不起陈家,她心里有些发苦,如果不是欠的债太多,他们也不会出这种馊主意。
“都怪你这死丫头。”
她狠狠掐了一把孙女,连人都没认清楚,冲什么?
陈阿秀低着头,脸色青青白白,此时她心里特别后悔自己答应了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要是没做这事,她名声好,不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即便是娘家欠着债,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婆家条件差点……而现在,她都怀疑还有没有人肯娶自己。
贺香莲一把掐住了婆婆的胳膊:“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这还是在外头呢,姑娘大了,好歹给阿秀留点颜面。有什么事咱回去再说。”
陈婆子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是冲动之下才掐了孙女一把。
等了又等,总算是看到胡四哥回来。
刚才胡家人之所以将这一家子请进院子,也是不想让他们在外头叫嚣,如果陈家人又哭又求,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胡家欺负人。
如果可以,胡大嫂还是希望能跟陈家人讲道理,大家不要吵不要闹。事到如今,两家都丢了人,再吵,如果是徒惹笑话。
胡四哥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的陈家人,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们赖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是那话,衣裳是陈安秀自己扯开的 ,当时我吓一跳,也没敢多看。我没有银子赔给你们。”
胡四嫂满脸的虚弱,捧着肚子哎呦哎呦:“阿秀,你个小姑娘怎么……怎么就非得把这事闹大呢?难道你还想进门来做妾?”
陈阿秀:“……”
“你胡说!”她眼睛都气红了,“我才没有想给人做妾,是他欺负我……”
“我没有碰你,也没有看你,若是我乱说,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胡四哥在弟弟的杂货铺子里时,想要拿钱消灾……当时他想的是让小五出这个银子。
如果这消灾的银子要他自己出,依着陈家人的胃口,他还不如去蹲大牢呢。
陈婆子知道胡四哥不会轻易认下此事,但看到他振振有词,还发这种毒誓。她心知,想要让胡四哥掏银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老四,咱们也是多年亲戚,我们家从来就不是讹诈人的无赖,今天这事情是巧合,但我孙女确确实实是因为你没了名声,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胡四哥愤然,“要是早知道我去帮小五会摊上这种事,今儿我绝对不去。你们家可真行,不管出什么事,都让女人冲在前头。当年算计小五是让贺香莲出头,如今银子不够花,又让家里的姑娘干这种事……你们这么干,跟那些让自己的媳妇跑出去勾引男人,然后又捉奸在床讹诈奸夫的人有什么区别?”
胡大嫂呵呵:“区别大概就是人家是让媳妇出手,陈家更不要脸,把自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舍了出去。姓贺的,我挺佩服你,不光自己豁得出去,又逼着女儿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姑娘叫托生在你的肚子里,那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阿秀听到这话,心有触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胡四哥觉得,他纯粹是无妄之灾。这件事情,还是要请小五过来。
于是,吃了饭的顾秋实就看到了胡大锣其中一个便宜侄子。
胡大锣侄子和侄孙很多,他平时少回家,都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大部分侄孙的名字。
顾秋实握着高大丫的手:“走,一起过去消消食。”
高大丫去过婆家一次,还没去之前,胡家就已经几次上门盛情相邀,她以为这一趟婆家之行即便没有多愉快,也不会有多大麻烦。
结果,饭桌上众人就吵了起来,更别提孩子的那桌为了抢菜更是大打出手。真的让她狠狠长了一番见识。
不过呢,男人和胡家人的感情不好,平时都少有来往。公公婆婆更是不能对他们夫妻的事情指手画脚……因此,高大丫也能做到面对胡家人时心平气和,反正就当作亲戚,合得来就多走动,合不来就当没这个亲戚。
夫妻俩到了胡家时,院子里的孩子已经被撵走,饶是如此,也挤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坐的地方。
两人进门,胡二哥和胡三哥立刻让出了凳子。
顾秋实扶着高大丫坐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瞬间就让众人想起来高大丫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的事。
说实话,之前胡大锣跟陈家闹翻之后,跑到镇上很快就买下了院子和铺子,出手很是大方……要说胡家人对那些财物没有点想法绝对是假话。
三十多岁了还没孩子,基本上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要没有后人,等他百年 ,这些侄子侄孙帮他摔盆,就能是顺理成章接收他留下来的东西。
可这还不到一年,胡大锣娶了妻,又即将生子。等高大丫肚子里这个孩子平安落地,那些财物也和胡家没了关系。
众人看向高大丫肚子的眼神是羡慕又嫉妒,当然了,也仅此而已。他们虽然盼着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但绝对不敢为此动手脚。
院子里一阵沉默,顾秋实坐下之后,看向胡四哥:“听说是找我有事,什么事?”
胡四哥伸手指了指陈家人:“他们问我要赔偿呢。小五,我可是为你挡灾,你不能不管我。”
顾秋实点点头,看向陈家人:“我还是那话,要赔偿没有,如果你们要公道,可以去衙门告状。”
陈家众人:“……”
贺香莲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胡四!你怎么说?”
胡四哥能怎么说?
他当然希望弟弟拿银子摆平这件事,可弟弟明显不愿意。如今他只盼望陈家人的胆子小点,不敢去告状。
只要不告状,他们咬定了不赔,这件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陈老头出声:“姑娘家清白要紧,不管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阿秀总归是在众人面前露了肌肤,知道你们家困难,我也不说要你们赔多少,反正总要给个说法。”
胡四哥皱了皱眉,刚想忍痛说赔一点……如果是二两银子之内能解决此事,他咬咬牙也就给了。
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提醒:“四哥,你可要想好,这银子你赔了。就证明你承认自己有错,你贪财好色,不光是你自己名声尽毁,还会影响家里的其他人。你不要脸,你的儿子也不要脸了吗?到时他们还怎么娶媳妇?”
这话让胡四哥瞬间清醒过来。
对啊!
“不赔不赔,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胡四哥耍起横来,简直是滑不溜手。
院子里一时间僵持住了,谁也不肯退让。顾秋实说完那话后就再也不开口,抓着高大丫的手指细瞧,好像她指甲上雕了花似的。
陈家人有些受不了这气氛,尤其是陈阿秀,原本以为事情会顺利,结果出了这种意外。
再说,旁人不知道事情真相,她自己却清楚……真的是越想越心虚,事情闹得越大,她就越丢脸。
她真的很想冲出这个院子,但她也明白,如果今天拿不到赔偿,她名声会更加难听。
在名声难听和更加难听之间,她自然是要厚着脸皮选择前者。
因此,她将自己想象成一枚凳子,蹲在院子里不动,非要让胡家给一个说法不可!
就在胡二嫂鼓起勇气想要催促陈家离开时,门外又有了动静。
胡家的大门一直都没有关,此时有人冲了过来。
“陈大娘,你快回家看看吧,陈皮他……”
陈婆子心头一惊:“我家老大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解释:“他带着寡妇要走,被人堵在了院子里,这会儿正挨打呢。”
老两口对视一眼,贺香莲面色大变,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那边的胡大锣。
可惜,胡大锣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只盯着他那妻子的手。
来人满脸焦急:“你们快回去看看呀!再迟,就要出人命了。”
虽然还债很重要,但是儿子的性命更重要。陈婆子瞬间就分出了轻重缓急:“这事没完,你们家给我等着。”
撂完话,她拖着老头飞快出门。
而贺香莲特别想留在这里要银子,但陈皮出事,她不得不去看看。
陈阿秀尴尬得无地自容,早就想离开了,看到两个老人出门,她逃也似的奔了过去。贺香莲只一迟疑,就落在了最后。
临走之前,她回头问顾秋实:“这件事情是不是你算计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可真会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都多久没去村里了,也不认识什么寡妇,少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白寡妇的事情,确实不是他算计的。
不过,陈皮特别好色,当年既然能为了寡妇抛家舍业,回来之后又为另一个寡妇女人打架……其实挺正常的。
此时天色还早,刚过午不久,顾秋实想了想,问身边的高大丫:“你要不要去村里看热闹?”
高大丫面色格外复杂:“你要是想去,我陪着你。”
在她看来,胡大锣在村子里经历了那么多,临走时要走了陈家二十两银子……虽然有人可怜他的遭遇,但也会有人认为他绝情。
光胡大锣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只要他出现在村里,就会引起新一波的议论。
顾秋实扶着她起身:“那走吧,我们找个牛车坐着去。”
不光是他们想去村里,镇上有人在得知此事后,也想去村里桥热闹。牛车上挤了满满一车人,其中还有胡二嫂和胡三嫂。
到了村里,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白寡妇家门口。
说是今天中午的时候,陈皮带着白寡妇提着一个包袱要走,但是却被白寡妇夫家的几个堂兄弟给拦住了。
他们说,白寡妇收着了她夫君的积蓄,人要走可以必须要把那些银子留下。还有,需要签一张将她夫君的地交还族里的契书。
白寡妇当然不愿意拿银子出来,也不愿意写这一份契书……她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说自己只是进城,但是夫家人根本不相信。
陈皮上前想要讲道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将他打倒在地上。他试图还手,立刻就被几个人压在了身下。
顾秋实到的时候,陈皮几乎已经没有个人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直喘粗气,满脸鼻青脸肿,也只有陈婆子这个亲娘才认识他。
陈婆子听说儿子挨打,还以为村里的人有分寸,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受伤这么重,当场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没天理呀,你们怎么能下手这么重?这是要把人打坏了呀……什么仇什么怨?”
白寡妇的夫家姓刘。
刘家兄弟几人动手的时候挺畅快,此时看到陈皮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已经有点后悔了。
要是认了错,肯定要赔偿,这谁赔得起?
陈家如今在村子里可欠着不少债呢,被他们家讹上,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这错不能认。
而不认错,就得证明他们是对的,是陈皮该打。
其实刘家兄弟跑来阻止白寡妇离开,并不单纯是为了银子和地,还因为……兄弟里头有白寡妇的相好。
“陈皮欺负我嫂子,还要把人带走 ,他是活该被打。以后他要是敢再干这种事,我们还要打他。”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陈家人也想和他们讲道理,但是陈皮的伤等不得。
陈婆子立刻让人去请了王大夫来,又找人将儿子搬回家里。
刘家兄弟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就站在人群之中数落陈皮的错处。
不光说陈皮勾引白寡妇,还数落陈皮过去干的那些缺德事,就连小时候偷别人的果子都扯出来了。
顾秋实站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高大丫以为众人会议论胡大锣,而事实上,顾秋实东西卖得便宜,原先胡大锣的遭遇就挺得人同情,如今顾秋实又让这种人占了便宜,他们就更觉得陈家过分。
“已经私底下来往了几个月了。”
“陈皮很过分,有时候还在这边过夜,有天半夜我起来上茅房,一个人影从那墙头翻出来,险些没把我吓死。”
“白寡妇也是,在村里住着还有刘家护着,她要是跟着去了……陈皮在城里混了那么多年,转头把她卖了,她也只能受着。”
……
众人议论纷纷。
顾秋实心满意足往回走,路过陈家院子,看到里面乱糟糟的,王大夫正在给陈皮包扎,陈阿秀坐在旁边,整个人失魂落魄。
不见陈家两个儿媳妇,倒是陈阿志兄弟俩一个在打水,一个在烧火,二人慌慌张张,弄得灰头土脸。
贺香莲守在陈皮旁边,眉头紧皱,满眼的憔悴。她察觉到门口有不少人在看热闹,正想起身去关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看清楚是胡大锣站在那里,贺香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此时的胡大锣一身九成新的长袍,整个人干干净净,胡子也刮了,乍一看,像是个书生,气质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人看着也比当初在陈家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
贺香莲还待细看,却见那人已经转身离开。
*
陈皮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他脑子昏昏沉沉,看着窗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家里,也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可真是……他得知了陈阿秀事情不成,反而还被毁了名声,尤其是听说陈家人要不到赔偿时,他心里就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回到村里,陈皮虽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其实他过得很是压抑。
原先他在城里的时候,三天两头会小酌几杯,那些卤肉也好,烧鸡也罢,十天半月他也能买点回来尝一尝。
可是回到了村里,因为家里如今不宽裕的缘故,天天吃糠咽菜。偶尔有点肉,家里人的手艺也不好,完全比不上城里卖的那些吃食。
镇上也有得卖,但陈皮自觉自己在镇上已经丢尽了颜面,万分不想出现在人前……他要是托人买东西,就会让人知道他家在欠了别人债还没有还的情形下跑去买烧鸡了。
这么干,会有人骂他。也会引得那些债主再次上门讨债。
陈皮再回来不久后就已经萌生了再次离开的想法。
当然了,之前那个家是不能回了。孩子们长大成亲后,根本不愿意尊重他,看他拿家里的银子大吃大喝,虽然只是偶尔一顿,他们也看不惯。
陈皮在得知白寡妇手头有一笔银子时,就想把人带到城里住一段时间。
先把房子租着,大不了他再带着白寡妇去摆摊做生意,运气好点,兴许就能靠着原先学的手艺在城里落脚了。
白寡妇这些年来和不少男人不清不楚,她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好,也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那些男人走顺了路,根本就不给她从良的机会。
如果跟着陈皮去城里能靠做生意度日,不光能见世面,也能洗清自己的名声。
两人一拍即合,只是之前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今日陈皮去叫她,她没怎么迟疑就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可惜,周围人的眼睛太利,两人刚刚出门就被堵住。
贺香莲看到陈皮醒了,却一直不吭声,大夫说他受伤很重,可能会发高热,让家里人一直拿热帕子给他擦身。
她忙活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结果男人醒了却不说话。
“怎么?你被人打成哑巴了?”
如果说之前贺香莲看在陈皮是孩子他爹的份上还愿意对他客客气气,在得知陈皮又一次想带着另一个寡妇离开时,贺香莲压着的怒火瞬间就升腾起来了。
陈皮张了张口:“疼。”
这个字比不说话更气人,贺香莲将手里的帕子狠狠丢进了水盆里。
水溅了一地,贺香莲余怒未消:“知道疼,为何要去招惹寡妇?要我说,刘家兄弟还是下手太轻了,该直接把你打死。”
陈皮不满:“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贺香莲狠狠瞪着他,眼睛血红,“你不要拿我当傻子。陈皮,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何你非要去外头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你干这些事时,有没有想到我这个给你生儿育女又替你孝敬长辈的女人?你怎么对得起我?”
贺香莲骂完之后,也不想收拾地上的狼藉,趴在床沿上,呜呜呜哭了出来。
陈婆子一直听着儿子屋子里的动静,听到儿媳妇发作,就知儿子醒了。
今天这件事情,确实是儿子的不对。陈婆子忍了忍,没有在儿媳妇骂人时闯进去。但她又是在担心儿子的伤势,听到儿媳妇开始哭了,她立刻推门而入。
“老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刘家人不讲道理,这事没完。”
贺香莲满脸讥讽:“娘,你想多了,陈皮这段时间夜里经常不在家,都是在白寡妇那里。他们今天就是私奔!”
陈婆子张了张口:“老大,真的是这样吗?”
“还不是怪你们!”陈皮许久不说话,嗓子都有些哑,“你们干的事情太丢人了,我不想被人笑话,所以才想去城里。原本我是打算去城里做生意……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总要想办法还上。我想带着白兰一起,并不是说想和她做夫妻,而是做生意需要至少两个人……”
贺香莲听着他胡扯,惨笑了一声:“既然你不是私奔,而是去城里做生意,那你为何不与家里人商量?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不配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难道你的亲爹亲娘亲儿子也不配知道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婆子心里也明白,儿子今天就是想又一次丢下他们带着寡妇离开。她心里很是失落,也很失望。
“老大,那个姓白的在你心里比我们还重要吗?”
陈皮叹口气:“不是的,我只是想去城里做生意赚钱还债!”
贺香莲呵呵:“你要是知道攒银子,母猪都会上树了。之前你在城里十年,一个子儿没带回来。那胡大锣在家里十年,临走的时候都问我们要二十两银子,你有情有义,你的父母妻儿就活该受罪,是不是?”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疯魔了一般大吼大叫:“你怎么对得起我?你为何不死在外头,为何还要回来?”
“闭嘴!”陈婆子再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儿子死在外头。
“不要吵,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贺香莲一脸惊奇:“你觉得家里还有名声?”
陈婆子:“……”
她抹了一把脸:“老大,事已至此,别想着那个寡妇了。要不然,刘家兄弟不会放过你。”
陈皮身上到处都痛,没什么精神说话,也不喜欢贺香莲这疯癫的模样:“娘,把这女人弄走。疯成这样,我怕她掐死我。”
贺香莲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嘴上说的再毒,心里再恨,也从来没想过对他下毒手。当即气得大骂:“陈皮,你混账!”
第576章 继父 二十 三合一
陈皮说这种话, 分明就是说她狠毒。
可是,贺香莲什么都没有做,他说这种话, 简直就是没良心。
陈皮呵呵,别开了脸。
扭头之前,还冲着贺香莲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贺香莲被那个白眼刺激地整个人都要疯了,她跳着脚骂:“当初你跟那个寡妇好了, 说走就走。咱们这大的孩子才七岁,最小的孩子也才四岁,你简直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你倒是去外头逍遥了, 可有想过我们母子几人在村子里要怎么度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我也该不管不顾把孩子和两个老人给你抛下!”
她想到那些年受的委屈,眼泪滚滚而落, “心软的人就活该吃亏,活该被欺负吗?”
说到这里, 贺香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事情发展到现在, 贺香莲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长相挺好, 在成亲之前,也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有些后生在家里不愿意上门提亲情形下, 还会悄悄拿礼物来送给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长相好,嫁人之后,陈皮跟她也好过一段,但是后来他就变了, 跟着一个寡妇离开,为这 , 贺香莲经常被人笑话。
就连陈家老两口都说她看不住自己男人,一点本事都没有。
不过,贺香莲并没有泄气,因为在陈皮离开了之后,村里不少男人都冲她示好。后来有了胡大锣,往她身边凑的男人才少了许多。
胡大锣对她百依百顺,村里的那些男人虽然不再往她身边凑,但只要她求上门,就很少会被人拒绝。
贺香莲在男人跑了之后,有情有义的帮他守着家里,养大了孩子,又照顾老人。不止一个人在贺香莲面前夸她是个好女人,说能娶到她是福气。
她在外头被人追捧,偏偏陈皮不这么想。
夫妻之间闹到如今,贺香莲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和陈皮过日子,但是她已经在这个家里奉献了几十年,手头没有什么积蓄,又辛苦将孩子养大,如果现在离开,那就等于过去近二十年的付出全部打了水漂。这让她如何甘心?
可要是不走,她就得继续被陈皮嫌弃。
说真的,贺香莲真不觉得自己比白寡妇差。
首先她比白寡妇长得好,也比白寡妇能干,最要紧的是,她不像白寡妇那样在外头勾三搭四。
贺香莲冲动之下想要走,但理智回归,她心知自己不能离开陈家。
儿女都在这里,她这把年纪的人了,跑回娘家再嫁,男人那边肯定有儿孙。与其跑去伺候别人一家,还不如留在这里伺候自己的儿女呢。至少,儿女是亲生的,以后肯定会孝敬她。
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贺香莲自认为对家里付出良多,至少比陈皮要多,她在陈皮面前,完全硬得起腰杆子。
“陈皮,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一天光吃不干,懒货一个。如果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嫁给你。”贺香莲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自从嫁给你,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你要是想跟寡妇跑,找干嘛去了?为何要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你才走?几个孩子捆住了我的手脚,我为了他们,真的什么都干了,辛辛苦苦帮你把孩子养大,帮你伺候二老,现在你居然……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就没有良心吗?”
贺香莲扯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既然咱们互相看不上,就别住在一个屋了。”
陈皮无所谓,他实在是太痛了,实在是没有精力跟人吵架,干脆就那么趴着。
陈婆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了。
儿子伤得这么重,必须要有人在旁边伺候,王大夫都说了,最好是少动弹,养上半个月再下地。
都是亲戚,王大夫不会骗她。
也就是说,如果想让儿子不留病根,至少要躺半个月,而在这半个月里,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陈婆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可能随时伺候在儿子身边。
在这个家里,男人不会伺候人,只剩下几个女人。陈婆子精力不够,两个儿媳妇伺候公爹……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至于陈阿秀,她是个姑娘家,女大避父,都不该同处一室,更指望不上。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贺香莲一个人选。
“我不管你们怎么吵,也不管你们互相看不看得上。就算要分房睡,那也得等老大好转了之后……”
贺香莲当场就气笑了。
她不愿意离开,但是要留在家里,就得有点自己的脾气,要不然,凭着陈皮对她的讨厌,说不定哪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娘,我这些年也算是有情有义吧?当然了,我是自愿留在陈家的,也是自愿为家里付出这么多,说到底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儿女,但是,你们也别太过分了。陈皮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合着他在外头找女人被揍得半死,完了还要我来伺候?”
贺香莲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干。从今往后,陈皮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们别想让我伺候他。”
陈老头都忍不住了:“他是你男人,你不伺候谁伺候?”
贺香莲险些没被气死,那些年陈皮不在家里,老两口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结果她这个亲女儿在亲儿子面前,屁都不是。
“你们要是不怕我三更半夜掐死他,就可以让他和我睡一个屋。”
此话一出,陈家二老面面相觑。
他们一时间弄不明白儿媳是不是开玩笑。
陈皮这会儿有了些精神,抬眼道:“娘,我都说了她是个毒妇。把她弄走。”
陈婆子被儿子气得跺脚:“香莲走了,谁伺候你?”
陈皮张口就来:“去找白氏,给她一点工钱,让她来照顾。”
陈婆子:“……”
儿子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真要是这么干了,陈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看你还是不够痛,自己个儿趴着吧。”
*
陈家二老强势的把儿子送回了房里。
贺香莲看他们这么无赖,干脆抱了铺盖搬去了女儿的房间。
想让她照顾陈皮,做梦!
陈皮身边没有人,吃喝拉撒都不太方便。他恨家里没有把白寡妇接来,一天要闹好几场。
贺香莲要去忙地里的活……不是她不想歇着,而且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老两口的一把年纪,肯定指望不上,陈皮跟个废物一样,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受着伤还要花银子抓药,等他还债,那简直是做梦。
当下讲究父债子偿,尤其家里欠的这些银子都是为了给兄弟二人办婚事才去借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陈皮还不起这些银子,债主肯定会来找兄弟二人。
与其说贺香莲是帮陈皮干活,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着想。
就在贺香莲带着两个儿媳妇和儿子去地里忙活的这段时间,陈婆子要费心费力照顾儿子,陈老头时不时就坐在儿子床边跟他谈心……夫妻俩希望儿子早日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不要一心想着找女人。
家里的人都忙,谁都没发现,陈阿秀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陈阿秀在镇上丢了人,她知道自己的名声很差,平时都不好意思出门。
但是,她也不可能永远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时候家里的长辈还要让她去地里送饭。
就在这段时间,有一个年轻的挑货郎经常来村里。
其实村子里离镇上不远,几乎衣食住行用到的东西都可以在镇上买到。而货郎卖的都是比较新奇的东西,比如城里的点心和糖,还有各种新出的绣线。
陈阿秀经常被指使着去买东西,一来二去的,就和货郎熟悉了。她手上多了些铃铛链子,头上多了各种发带,袜子也变成了新的。
这些变化不大,一心忙着去地里干活的贺香莲根本就没发现。
等到某一日她早上起来,发现身边已经空了,被子都是冰凉的。贺香莲摸了一把被子,倒没有多想,以为女儿是去厨房做饭了。
等她起来,发现厨房没有人,贺香莲又去茅房找了找,整个院子都翻遍了,她又喊了几声,还是不见女儿的身影,也没听见女儿应答,她心里渐渐不安,立刻去找了公公婆婆。
“阿秀不见了,都不在家里,咱们家人分开去找找吧。”
老两口听到这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有没有可能是跟小姐妹一起进山了?”
山上有不少野果子,还有不少野花,村里的人闲来无事可以去地里摘些野菜,也会去林子里捡菌子。
“不会,如果进山,她要跟我说。”
贺香莲语气慌乱又笃定。
看到她这模样,陈家老两口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了不对劲。
陈婆子皱眉瞪着儿媳:“那可是你的亲闺女,别乱说话。”
“正因为阿秀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发现人不在了之后没有去外头到处询问,而是回来跟你们商量着找人。咱们分几路,一个人去地里,一个人往镇上追,然后再去周围林子附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贺香莲真心希望女儿不是偷偷跑了,这倒不是她心存侥幸,而是陈阿秀的东西虽然少了一些,但是衣服和被子都在。
如果是私奔,至少衣衫要带吧?
然而,半天过去,村子里没人看见陈阿秀的行踪,地里没有人,今天也没有人进山。
事到如今,陈家人不得不相信,陈阿秀已经被人拐带着离开的事实。
贺香莲很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大,但相比起女儿的名声,她认为女儿的安危更重要。
问的人多了,贺香莲也从其他的妇人口中得知,陈阿秀之前就和那个卖货的货郎聊得火热。反正……已经超出了普通男女之间的距离。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还想提醒一下你,但是阿秀是个大姑娘了,我怕你多想,认为我想毁了阿秀名声……这还没找着机会跟你说呢,就出事了。”
贺香莲面色灰败,脚下僵硬。她跌跌撞撞,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
陈皮根本就趴不住,看着今儿天气不错,干脆就挪到了院子里。这会儿他正趴在阴凉底下睡觉。
看见陈皮这样闲适,贺香莲满腔怒火瞬间就有了发泄处,扑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死命拉扯。
“你还睡得着,陈皮,我跟你拼了!”
贺香莲朝着他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
陈平因为身上有伤不敢有大动作,伸手去捞人又没捞着,气得胸口起伏。
“贺氏,老子又没惹你。你又发什么疯?”
贺香莲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会儿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孙女已经和挑货郎离开的陈婆子也赶了回来,她脸色很不好看,一进门看到儿媳妇坐在地上哭,皱眉:“这又是在闹什么?”
陈皮立刻告状:“这个疯女人,简直是脑子有病。阿秀自己跟别人离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回来就冲我发火,说是我害了阿秀……我这天天躺在家里养伤也能害人,简直是胡扯。什么破事都往我身上扯……”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跟着寡妇跑,还不止跑一次。阿秀是你女儿,跟你有样学样不正常吗?你要是不跑,她又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贺香莲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你都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死在外头?你还回来做什么?除了拖累儿女,你还有什么用处?我要是你,真的就找个绳子吊死了。你是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因为你的缘故,我们全家都被人当笑话看。”
她满脸恨铁不成钢,真的是恨不能把陈皮打死了事。
陈皮气笑了:“歪理!要我说,阿秀是被你们逼走的才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眼瞅着就要议亲了,你们却让她勾引一个足以当她爹的男人。偏偏事情还没成,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阿秀以后还怎么见人?她不好意思出门,当然希望找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父女俩有同样的遭遇,陈皮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贺香莲心弦一颤,对于让女儿去做这种事,一开始他的心里就很不安,后来的事情不成,贺香莲就已经特别后悔。
此时猜测女儿可能是因为无法面对镇上和村里的人而离开,贺香莲简直是毁断了肠。
若早知道会害了女儿,当初就是咬着牙自己辛苦把那些银子还上,她也绝对不会答应这种馊主意。
陈婆子也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最要紧的是她不能将孙女失踪这件事情跟儿子扯到一起。本来儿子儿媳之间的感情就已经很不好,要是孙女再因为儿子走了,儿媳怕是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和儿子和好。
他们年纪很大了,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他们走了之后,儿子身边还是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比起外头那些寡妇,老两口当然更喜欢贺香莲。
“香莲,老大的话有道理,可能阿秀就是这么想的。你也别太着急,回头我就让虎子兄弟俩去城里找人,如果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那也是阿秀自己的命。”
贺香莲知道事情只能这么办,可心里还是特别难受,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傻丫头,有事怎么不跟家里讲?”
她原本可以早发现女儿身上的不对劲,就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地里太忙,所以才忽略了去。
村里男丁多的人家根本就不让家里的女人下地。而她之所以要去地里忙活,说到底,都是因为陈皮这个混账。
如果陈皮不是满心想着寡妇,而是老老实实去地里干活,哪里轮得着她忙活?
如果她不忙,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女儿身上的异样,进而把人拦住。
*
顾秋实又去城里进货。
原本他是想带着高大丫一起,但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大夫说,这时候尽量不要颠簸,否则容易动胎气。
高大丫不想冒险,又觉得家里的铺子需要人看着,主动要留下。
顾秋实也没有勉强 ,他打算拉了货就回。
如果家里准备马车,那还要养马,顾秋实不想折腾,打算搬去城里之前都不养畜生。
家里没有马车,想要进城,就只能去租别人的。顾秋实原本打算找一架马车直接走,奈何今日镇子口没有多余的车夫,有一个车夫,马车里已经装了几个人。
看见顾秋实过来,车夫都已经准备启程,陈家兄弟追了来,贺香莲累得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这银子都送到面前了,车夫是肯定要赚的。于是他让把车里的人挤一挤,给三人腾个位置出来。
顾秋实本来就坐在最外面……其实这车厢里面有里面的好,外面也有外面的益处。
比如冬天坐里面比较暖和,不会被风吹,但是坐门口就会有许多尘土,如果是冬日,门口也不够保暖。所以,坐马车就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到地方不要选位置,该坐哪儿就坐哪儿。
这时顾秋实还不换位置的话,身边就只能做母子三人。
他一脸坦然,并不打算刻意避开。说到底,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他,凭什么他要躲着?
真有人要躲,那也是陈家母子躲着他才对。
最后是陈阿志坐在了他的旁边,母子俩坐到了对面。
马车里有人认识三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几人之间的态度。
贺香莲看到了熟人,也没打招呼,还用手挡住了脸,主要是怕熟人问他们进城做什么。
他们想去打听女儿的行踪……陈阿秀跑了的事情村里和镇上的人都已经听说过,一看他们要进城,就知道他们的目的。
“虎子,你们这是进城去?”
陈阿志真的很不愿意遇上熟人,但人家都主动问了,又是年纪比他大的人,就算不是长辈,他不打招呼也不好。
“是,我们想进城去找点生意来做。”
换了旁人,听了这话肯定就不会多问了。但坐在马车上的这个人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问:“听说你妹妹不见了,找着了吗?”
天大地大,上哪儿找去?
陈阿秀走的时候又没有说自己的行踪,那个挑货郎来村里也没几次 ,都没人知道他家住哪儿。
一家人完全跟没头苍蝇一样。
陈阿志一开始还挺担心妹妹,如今就变成了厌烦。
说起来,陈阿秀也不是三岁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天天跟亲娘睡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真喜欢那个挑货郎,非要跟人一起离开,也可以跟家里人商量呀。
他们都知道陈阿秀出了那种事,名声已毁,想要在这附近找个好人家不容易,如果挑货郎家境不错,人又机灵的话,这门婚事也不是不可以谈,怎么就非得悄悄跑呢?
现在好了,全家都沦为镇上人的笑柄。
顾秋实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实在是昨晚上睡得太好,这会儿一点都不困。
贺香莲忍不住问:“胡大锣,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们家有什么笑话值得我费心看?我和你早就分开,现在我都已经娶妻即将做爹,你清醒一点,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贺香莲羞愤不已。
陈阿伟性情比较冲动,看到母亲受辱,立刻出声:“胡大锣,你他娘的……”
顾秋实抬脚就踹。
陈阿伟坐在最边上,顾秋实出脚迅速,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这一下,又因为偷懒没有抓紧马车边缘,一个跟头就栽到了马车底下。
贺香莲都吓傻了,反应过来后,急忙让车夫停一下。
从正在走到马车里摔到地上,多半会受伤。要是运气不好摔到了脖子,可能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马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此时马车停下,车夫从前面跳了下来,顾秋实不紧不慢也下了马车。
马车上的其他人纷纷奔过去查看陈阿伟身上的伤。
陈阿伟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陈阿志急忙过去扶弟弟,贺香莲害怕儿子受伤很重,心里一慌,腿就有些软,她回过头,满脸悲愤地质问:“胡大锣,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他。”顾秋实振振有词,“老子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十年,虽然拿到了工钱,但我对他们是真心疼爱,他们兄弟的婚事我也帮忙张罗了,结果这个混账还骂我娘……不知感恩的东西,难道我还要对他客气?”
工钱是工钱,但胡大锣付出的可不是十年的人工,他在发现贺香莲对他不错之后,加上贺香莲平时话里话外的暗示,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留在陈家。
后来贺香莲一直没有身孕,又说真心换真心,胡大锣原本也不是什么狠辣的人,他对这三个孩子,不说是当成如自己亲生的一般,也是掏心掏肺。
反正,他对家里的侄子和侄孙,都没有对陈家兄弟这么热心。
陈阿伟一条胳膊有些不方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夫提议去城里治伤。
一行人回到马车上,马车重新启程。陈阿志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你故意把我弟弟踹到马车底下害他受伤,我们可以不告你,但是你必须要帮他治伤。”
顾秋实呵呵:“不治!有本事你们就去告我。”
就凭着陈家兄弟对胡大锣的算计,这一脚是陈阿伟应得的。
接下来的一路,马车里气氛格外沉闷。
到了城里,众人立刻四散开来。顾秋实当然是去进货,而陈家母子没有去找女儿,而是先去了医馆。
陈阿伟的胳膊受伤不重,只是有些被扯着,需要养一段时间。
顾秋实很快就进好了货物,第二天押送了货物回镇上。
至于陈阿秀的行踪,他懒得打听。
都说人离乡贱,但凡是在家乡日子难过,都不会跑去做挑货郎。
换句话说,做挑货郎的人手头或许有点本钱,但家境好不到哪儿去。陈阿秀跟着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好日子过。
*
顾秋实回到镇上十天后,陈家人才从城里回来,忙活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兄弟二人认为,他们对陈阿秀已经仁至义尽。陈阿秀自己作死,他们找也找了,对得起这份兄妹之情。
但是贺香莲特别自责,如果她不是专心忙地理的事,而是抽空关心一下女儿,或许就不会弄丢了女儿了。
母子三人回到家里,陈皮已经能行动自如。
陈家二老还是希望儿子儿媳和好,于是,看见贺香莲回来了,陈婆的一盆水泼到了孙女睡的那张床上。
在陈阿秀走了后,那间屋子就是贺香莲一个人睡。如今床铺连同被褥全部湿透,根本就没法再睡人。
除非贺香莲愿意睡地上,或者是跑出去借宿在别人家,否则就只能去和陈皮一起睡。
在城里忙活了这么多天,吃不好,住也住不好。贺香莲整个人疲惫不堪,再加上担忧女儿,她甚至急出了病来,到家后就想好生睡一觉。
再说,她始终认为,在这个家里,她的功劳很大。除了两个老人之外,家里的人都得让着她。
于是,贺香莲坦然回了屋子,躺在了陈皮身边。
她实在太过疲惫,根本不管陈皮的推攘,扯了被子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贺香莲是第二天中午才醒的,外面日头很高,贺香莲还是很困倦,翻了个身继续睡,发现身边陈皮不在,她也没有多想。
一直睡到夕阳西下,贺香莲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才起床出门去找吃的。
陈婆子心情很好,看到儿媳出门,立刻就送上了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个菜,还有两碗粥,也有一大碗馍馍。
乍一看,就知这是两个人的饭菜。
贺香莲有些疑惑,顺手接了过来:“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陈婆子白了她一眼:“老大也辛苦,你不能光让人干活,不让人吃饭呀。”
贺香莲听了这话,又看到婆婆眼神里的笑意,瞬间察觉到了不对:“陈皮辛苦什么?他到现在还没吃饭吗?”
陈婆子:“……”
她想到了什么,立刻奔到房里,看到床上空空如也。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陈婆子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整个人往下滑落,软软瘫坐在地上。
贺香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皮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你还好意思问,这么大一坨人躺在你身边,人都不见了你也不知道问一问。”陈婆子情绪很是激动,她立刻翻身而起,扑过去揪住儿媳妇的衣领,“都怪你!光长一张好脸,没长勾引男人的手段,你要是对老大上心一些,他又怎么会离开?”
陈婆子越想越愤怒,狠狠摇晃着儿媳妇。
贺香莲好几次想要扯开婆婆,她的力气已经很大了,但却根本就扯不开。
婆媳两人纠缠在一起,还是兄弟二人来将她们分开的。
陈婆子瘫软在地,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贺香莲眉头紧皱,听到婆婆又在那里骂狐狸精……这是骂外头的女人。但随即又骂儿媳妇不争气,勾不住儿子。
对于这话,贺香莲是真的很冤枉。她活了半辈子,都是即将做祖母的人了,亲眼看过身边不少夫妻。就没有哪一对是因为妻子会勾引人,所以男人才一心一意留在家里的。
说到底,是陈皮自己花心好色,不愿意担起养家责任,妻儿对他而言就是个屁。
别说是妻儿了,就是亲爹亲娘,陈皮也不看在眼里。
眼瞅着陈婆子越骂越过分,贺香莲受不了了,她扑上前去:“你再说一句?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是画舫上的花娘,你总让我勾住你儿子,当我是什么?”
她同样很生气,伸手抓住陈婆子使劲摇晃。
“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们家?辛辛苦苦一场,为了几个孩子,我甚至还跑去诈了个男人回来干活。那时候你们夸我懂事,陈皮因为这事嫌弃我了,你们又说是我的不是。做你们家的儿媳妇可真难!”
贺香莲吼完了,自己也瘫软在地。
陈老头站在院子里,将这一场闹剧看在眼中,他是个男人,遇事要冷静一些。
“小叶,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白寡妇还在不在家。
小叶跑了一趟,得知白寡妇已经不在,顿觉胆战心惊。
要知道,刘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堂兄弟几人从来就不想让白寡妇离开,上次为了这事,还把陈皮打的半死。
如今白寡妇已经不在,如果刘家兄弟知道是陈皮把人给拐走了,哪里还会放过陈家人?
小叶反应也快,她回家后,宁可收拾了行李,扶着肚子出了家门。
陈家人也想到了此处,陈婆子面色灰败。
一家人都想着白寡妇已经走了,刘家兄弟可能不会上门来找麻烦……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赶在天黑之前,刘家兄弟六人都到了,个个凶神恶煞,撸着袖子准备揍人。
其实早上的时候,刘家兄弟就已经发现白寡妇不在院子里,他们立刻出门寻找。想要打听一下陈皮还在不在,可是陈家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特别安宁。
既然没吵没闹,那陈皮应该还在,白寡妇很可能是自己走的。
刘家兄弟也不可能直接打上门去问陈皮是不是把人给藏起来了……上次他们打人就差点被陈家告了,这次得稳重一些。
反正,先把人找到再说。
找了半天毫无所获,回家却得知陈家院子里又哭又喊,好像是陈皮不在了。
“把我嫂嫂交出来!”
刘家其中一人大声叫嚣。
即便陈家人猜测白寡妇是跟陈皮一起走的,看到刘家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承认这件事。
再说,他们确实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在一起。
陈老头上前:“这院子里只有我们自己家的人,你有你的嫂嫂。”
“少废话!陈皮都已经不在,刚好我嫂嫂也走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俩肯定是一起走了。”另一人站上前,“你们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事没完。”
他们也不说告状,眼神凶狠的在屋中到处搜寻,看那样子,好像一言不合就要砸东西。
陈婆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话好好说。我还想找我儿子呢,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城里找人?”
“找个屁!你给盘缠吗?”刘家老大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身板子很硬,一点都不见老态,“我只知道是你们陈家把人骗走了,只问你们陈家要人。”
陈婆子牙一咬:“我还说是白寡妇勾引我儿子呢,你们把我儿子叫出来。”
第577章 继父 二十四
这是要耍无赖了。
不过, 陈婆子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陈老头反应飞快,顺着这思路道:“对,我儿子好不容易从城里回来了, 原本都打算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就因为你们家那寡妇 ,现在他又抛家舍业的跑了。是你们家的媳妇不安分勾引了我儿,你们赔!”
陈阿志立即道:“不是你们打上门,你们就有理。今天你们要是敢碰我这院子里的东西, 这事就没完。”
陈家和刘家在村里都是大户,说不清哪边的人更多一点。也因为此,刘家上门时没有叫上族人, 只是找了他们一房的兄弟。
白寡妇不安分, 这是整个村子里都知道的事情,姓刘的自家人知道得更清楚。甚至是这里面有两个男人都和白寡妇不清不楚。
他们跑来这里并不是想把人找回去,事实上, 白寡妇跑了对他们还更有好处。
白寡妇嫁的男人,这一房子剩下他一个, 如果白寡妇不在了, 房子和地都会分给最亲近的那一房, 也就是面前的这几个。
当然了,因为兄弟太多,属于白寡妇的地又没有多少, 到他们手里,一人大概能得三分。
三分也不少,种菜肯定是吃不完的。反正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几人来这里, 主要是想榨一下陈家,不管拿到多少好处, 那都是白得的。
刘家大哥都气笑了:“照你们这么说,我那弟妹守寡好几年了,一直都安安分分的。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从来没有说要跟谁一起走过。也就是陈皮回来了……陈皮回来这才几天,就把人给带走了。弟妹肯定是被他带去卖掉了!”
他语气笃定,边上几人满脸义愤填膺,口口声声叫着让交出人来。
“姓白的不是我儿子带走的。”不管是不是,陈家都绝对不能承认,陈婆子振振有词,“他们俩是在同一天不见了,但谁能证明他们就是一起离开的?有谁看见了?你把人证找出来,若找不出人证,你们却跑到我家里来闹事……你们必须要道歉,还要赔偿我们家的损失!”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谁也不肯相让,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想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贺香莲一开始还帮着争辩几句,后来就沉默下来,主要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真的是越想越不值得。
她为陈家人付出了这么多,原本以为陈皮不是东西不记她的好。陈家二老应该会善待她,结果……辛苦这么多年,她依旧是个外人。
这么想着,就觉意兴阑珊,有什么好吵的呢?
赢了输了的,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是的,贺香莲原本还在为一双儿子打算,想着家里的银子欠太多了,他们兄弟会很辛苦。但看到为家里据理力争的二老,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不想让兄弟俩吃亏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她一个女流之辈,完全没必要事事冲在前头。等二老都扛不住了,她再出面也不迟。
万一迟了,那就迟了吧。
这一次母子三人结伴去城里,也让贺香莲认清了一些事。比如,兄弟二人都只顾自己,很少能想得到她这个娘。
以小见大,这时候吃穿时想不到她,等她老了,同样也不会被兄弟二人放在心上。亲儿子都指望不上,儿媳妇就更指不上了。
想到这些,贺香莲的那口心气散得更快了,活了半辈子,和娘家来往稀少,被公公婆婆不喜,被男人嫌弃,如今连亲儿子都不爱管她,唯一一个还算贴心的女儿,如今又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奔波了半辈子,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刘家人不依不饶,哪怕知道得不到好处,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一直都在院子里吵闹,惹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陈阿志兄弟俩只会成勇斗很,不会与人吵架,陈家二老倒是会吵,但他们只有两张嘴,根本吵不过那么多人。
眼瞅着陈家越来越势微,刘家的气焰愈发嚣张,刘老大说话也更难听。
先是陈家人说白寡妇不检点,到处勾引人。
这是事实,刘家人没法反驳,但这是在吵架,谁也不愿意认输。边上站着的刘家大嫂满脸嘲讽:“我那弟妹确实水性杨花,村里人都知道,我们也没想掩饰。但你们家可不一样,明明男盗女娼,还非要装自家清白。呸!不要脸!”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贺香莲跑去算计胡大锣在家干活的事,如今村里和镇上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事儿很缺德,陈家人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平时都装作不知道外人在议论,都说做人留一线,也没人把这件事情说到他们面前。
刘家大少的那种语气特别刺人,再配上那种神情。陈阿志瞬间就受不了了:“你说谁男盗女娼?把话说清楚。”
“哎呦,这还不清楚吗?”刘家大嫂看向围观众人,“贺香莲干的事情谁不知道呀?大家都听说过吧?”
刘家来助阵的人很多,还真有人点头。
“陈家人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话中贬低的意思太明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陈家人踩到了泥里,若是不给刘家一个教训,回头众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议论陈家那些事。
陈阿志怒火上头,捡了一块青砖就冲了上去。
他冲着刘家大嫂的头狠狠拍了一下。
如果是抡着拳头,那他肯定打不到人,毕竟刘家兄弟几个也不是摆设,肯定会上前阻止。但是那砖头是飞出去的,去势极快,众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刘家大嫂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众人纷纷围上前,刘家大哥隔着人群,只看到自己妻子头破血流,怀中的孙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他轮着拳头就朝着陈阿志冲了过去。
原本刘家人就觉得自己占着理,如今家里还有人被打伤……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兄弟好几个纷纷上前,陈阿志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抗了两下后,很快被人打倒在地。
又因为刘家兄弟好几个,围成一个圈还有多的,有两人插不上手,转头就去抓了陈阿伟暴揍。
兄弟几人都不想对老两口动手,本身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万一他们往下一倒,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阿伟媳妇想要救人,却根本不敢上前,害怕自己也被卷进去挨打,只敢站在旁边喊众人不要打了。
这时候为观众人群中,姓陈的开始讨伐姓刘的,说他们太过分。
姓刘的出声辩解……两边越吵声音越大,好在大家都还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出手打人。
院子内外吵吵闹闹,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人听阿伟媳妇的话。
陈家二老想要上前去救自己的孙。却被一把推开,陈婆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陈老头又去门口找人帮忙。
但是,是陈阿志先出手打人,所以才挨了打,再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陈皮的不对。如果他没有跟白寡妇勾三搭四,甚至把人带走,刘家人也不会找上门来。
“要出人命了啊!”
陈婆子大吼,“老天爷,你看看呀,你怎么不把这些大人的凶手给收走?”
打人虽然爽快,刘家人也有分寸,眼看兄弟二人都受了重伤……这人即便要死,也不能死在他们的手底下。等到明后天,或者是痛上半个月之后再死,那和他们也没关系。
于是,在刘家大哥一声令下后,兄弟几人纷纷退开。
陈婆子顾不上和众人计较,扑上去查看两个孙子的伤势,此时陈阿志已经昏迷不醒,身上到处都有淤青,头还被打破了,流了不少血。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如果我孙子出了事,你们谁也别想跑。”
刘家人下手确实有点重,谁也不知道陈阿志头上那伤是怎么来的,如果真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
刘家大哥反应也快:“是他先动的手,也是你儿子先勾引了我弟妹,如今还把人骗到外地卖掉了。到了公堂上我也不怕你。有本事你去告,刚好也让大人知道一下你们家干的那些龌龊事。”
陈婆子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陈五可是亲口承认他与儿媳一起算计了胡大锣,直到现在,那混账偶遇了他们一家子都不打招呼,明显心里还有怨气。如果被请到公堂上,绝对不会帮着儿媳隐瞒。
到时,陈家里子面子都没了,还要把这脸丢到城里去。
不能报官!
刘家人撂完狠话,扬长而去。
*
另一边,陈皮发现自己被骗了。
原本他和白寡妇说好了两人一起到城里做生意,又是谈情又是谈银,两人憧憬着未来。本来一切都挺顺利,陈皮都出去打听摊位,还想着拿银子去贿赂了地头蛇,省得开张之后被那些混混找麻烦。
这在外头混的人,都爱喝几杯小酒。只要喝满意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所以,陈皮花了半两银子,陪着那小混混头子喝了半宿,好不容易把事情谈成,已经是后半夜。他心满意足的回了两人租住的院子,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氏。
结果,屋子里没有人。
两人手头的银子不多,白寡妇说她这些年一个女人单独度日,手头没有积蓄。
如今他们花的这些银子,还是陈皮到了城里之后豁出去找先头的女人要的。
为了这三两银子,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原先的情谊不复存在。
其实陈皮心里清楚,白寡妇不可能一点钱都没有,她跟那么多男人来往,不可能让人白白占便宜。就他去找白寡妇那几次,都在她身上花了近一两银子。
是的,陈皮回家的时候,不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他手里是有二两银子的,这是从寡妇家里离开时,两人约定了好聚好散拿到的。
陈皮没有逼着白寡妇非要把那些积蓄拿出来,两人满打满算也没有认识多久,互相之间不信任也是有的。他相信等日子久了,白寡妇肯定会不再隐瞒,主动把那些银子拿出来。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白寡妇会悄悄离开。
确定院子里无人,陈皮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就吓醒了,他奔到了外面去,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大半夜扰人清梦,邻居却并没有生气。事实上,睡觉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会被吵醒。因为白寡妇离开时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甚至还找了几个大娘带话,让陈皮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找她。
陈皮得了邻居带的话 ,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为什么呀?
白寡妇能在村里招惹那么多的男人,除了她年轻之外,还因为她长相不错。
她确实想要换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但……陈皮也是认识她的。并且这个男人的脾气性格都不算好,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肯定会以此来拿捏她。
思来想去,白寡妇逃了。
也怪陈皮租房子置办东西时一直都将人带在身边,白寡妇原先是不敢一个人离开村里,如今眼看着到了城里过日子也不是特别难……都到城里了,她当然要找个城里人。
陈皮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女人身上,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原先那想要到了城里好好过日子的心气瞬间就没了,他开始疯狂的找人,想要给白寡妇一个教训。
跑了好几天,人没找到,他还被不少人笑话,心里烦躁之下,就跑去了酒馆。
他手头的银子本来就不多,没几天就花完了。
无银寸步难行,陈皮只好张罗着回家。
至于要怎么跟刘家人交代……反正白寡妇又没跟他在一起,他打定了主意说自己是一个人离开的,刘家人也拿他无法。
若是刘家人因为白寡妇离开这件事情找了家里人的麻烦,他还能问刘家讨要赔偿。
抱着这种想法,陈皮归心似箭。
他要脸面,不好意思白天回镇上和村里。想也知道他和白寡妇离开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开了……于是他做了隔壁镇的马车,走路回白玉镇。
进了镇子后专挑小路走,到了回村的路上,刚好天也快黑了,他找了个林子窝着,入夜了才回家。
陈皮鬼鬼祟祟摸进了自家院子,原本以为这么晚,一家人都睡了。结果,刚进门就听到了母亲的哭声,还听到了父亲在责备贺香莲。
“你恶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我们家当初就不该娶你过门。”
陈皮皱了皱眉,靠了过去。
陈家老两口看到儿子回来,又惊又喜。
贺香莲满脸漠然,她也特别担心大儿子的伤,人都已经受伤三四天了,王大夫每天都来,也说了实话,只要人醒过来就没事。但要是没醒……那就说不清楚了,有可能以后都会一直这么躺着。
这边出了事,却始终不见小叶的身影,贺香莲还让二儿媳妇去叫,结果那边说小叶动了胎气,孩子不一定保得住,这时候不能挪动。
贺香莲不敢再强迫。
儿子已经变成了这样,如果小叶再把肚子里的孩子落了,那儿子就会断子绝孙。
说实话,陈皮回来了,贺香莲是松了一口气的。刚才吵架,是因为陈阿志受伤之后一直都是贺香莲守着,她特别疲惫,想让婆婆帮忙顶一晚上,结果老两口不肯,还把她臭骂一顿。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跟姓白的一起走的?”
陈皮摇摇头:“我就是心情烦躁,去城里走走……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我想打牙祭都不行,嘴都要淡出鸟来了。”
听到这话,一家人放松之余,又怒火冲天。
原本他们以为白寡妇真的是和陈皮一起走的,心里理亏,并不敢和刘家人太过计较。
如今既然是误会,那刘家就必须要赔偿。
陈皮心里有些欢喜,这完全是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发展,他从城里回来,还走了十几里路,此时身上特别疲惫,特别想睡上一觉。他打了个呵欠:“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吵闹,明天一早,我们全家去找刘老大算账。把我两个儿子都伤成这样,必须要给我们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陈家二老没有多想,以为儿子真的是想要给孙子讨公道。
“那你赶紧回去睡,明早上……”
陈皮眼神一转,目光落在床上的大儿子身上:“我来守吧,这几天你们辛苦了。”
陈婆子感动得眼泪汪汪,在他看来,儿子这是终于懂事了。
父子俩这些年很少凑在一起,感情并不深。之前陈婆子瞧着孙子不怎么爱搭理儿子,心里还挺担心……这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回头等孙子醒了,知道父亲守了他几日,一定会感动。
“要是人醒了,你就过来喊我们。”
陈皮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所有人后,将门给关上了。
他看着床上的大儿子,心情有点复杂,方才他就有了一个念头。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以后怕是再也没有寡妇愿意跟他一起跑,原先的那家又回不去了,他以后大概真的要在村子里过完下半辈子。
在村子里过日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家里欠着一堆的债,如果他留在家里,债主肯定会来找他。
三天两头有债主上门,日子还怎么过?
如果能想法子赚一笔银子将所有的债还上,最好还能有点积蓄。到时想吃就吃,不想干就可以不干活,也没人会指指点点。
陈皮想着这些,手里抓着被子角捂住了陈阿志的脸。
陈阿志昏迷不醒,也不挣扎,很快连呼吸都没有了。
*
顾秋实接了一单生意,是白玉村里有人要办寿宴。老人九十高寿,有儿女六人,重孙子高达三十多人。
老人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了,一家人就想办个寿宴冲一冲。
这家人很舍得花银子,打算给送你的宾客送一个寿碗,也就是白瓷碗。
顾秋实东西便宜,还喜欢赠送,老人最大的儿子找上门来,问他买了寿宴需要用的油盐酱醋,还有三百只碗。
东西这么多,顾秋实主动表示可以送。
也是因为他好久没有去看陈家人,想去瞅一瞅。
顾秋实也没想到,还没隔几天,陈家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陈阿志都被打死了。
早在陈家兄弟挨打时,他就得到了消息,只听说兄弟两人受伤挺重,陈阿志昏迷不醒。
没想到隔了三四天,人突然就死了。
他推着板车进村时,刚好看到刘家院子外站着许多人,就连跟他买东西的寿宴主家也在那里看热闹。
“朱叔,东西到了,现在就回家卸吗?”
叫朱叔的男人今年已经快七十,头发花白,身子硬朗,只是父在不蓄须,他没有留胡子。看到顾秋实,他没有继续留,飞快迎上前:“走走走,卸东西。”
顾秋实看了一眼围观人群:“出什么事了?我听说虎子死了,是被刘家人打的吗?”
朱叔就是不想让他掺和,所以才把人带走,闻言压低声音:“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可别主动凑过去,虎子受伤好几天,一直都有大夫来治伤,都说伤得重,没想到这人突然就没了……”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顾秋实也不追问,只不着痕迹地道:“我数碗的时候,发现还多了十只,也全部拿来了。叔照顾我生意,这是十只碗就当是我送的。”
朱叔惊讶:“那怎么好意思,你已经送了不少了。”
“小事,就是少赚一点,大不了不赚嘛。”顾秋实语气豁达。
朱叔面色愈发复杂:“虎子受伤几天,昨天晚上他爹回来了。然后今天早上人就没了命。”
顾秋实一愣,诧异地看了过去。不明白朱叔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朱叔面色淡淡:“陈皮从小就被宠坏了,向来不会为别人考虑,我记得他十七岁那一年,因为手头没有银子花,跑去偷了家里的银子。但是又怕被发现,所以找了许多柴草堆在房屋后面,想要烧房子。”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在当下,十七岁可不是孩子了。
是为了掩盖自己偷银子的事实,居然想烧房子……村里的人,所有的财物和粮食都在房子里。
如果房子没了,等于几代人的积累也没了。往后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缓过来。
“我怀疑虎子的死没那么简单。”朱叔把话说得更加明白,“当然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出去乱说。出了这个门,我可是不认的。”
第578章 继父 二十五
顾秋实若有所思:“他烧房子的事情, 知道的人多吗?”
至少胡大锣在村里住了十年,就没有听说过关于陈皮烧房子的事。
“就我一人看见,当时我极力阻止。还特意找了陈家人说这件事。”事情过去了很多年, 朱叔笑着摇摇头,“他们怕我把这件事往外说,当时求了我好久。转头却又对着村里人说我看不惯陈皮,故意污蔑他名声。其实, 陈皮离家多年,回来之后又几乎不出门,好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当年在村里有多荒唐。”
说到这里, 朱叔顿了顿, “倒也不是荒唐倒毫无人性,反正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顾秋实一边听着,动作迅速地将板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朱叔也帮了忙, 两个人卸得很快,顾秋实推着板车:“我想去瞧瞧热闹。朱叔, 你去不去?”
“合着我说了半天, 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朱叔一脸惊奇, 不过,他不打算多拦着。
“我还要去,一起吧。”
顾秋实在去刘家的路上低声解释:“我就是闲得无聊去看热闹, 不会掺和进去。”
原本陈皮以为,白寡妇自己离开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到村里,他完全可以说他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至于白寡妇离开……他完全不知情。
结果到了刘家, 他才知道这一家子有多难缠。
“你把人卖掉了,都卖到了外地, 如今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她。除非是白氏回来,亲口说她是自己逃的,我们就相信你。”
陈皮:“……”
“有谁看见他和我一起走了?你们说我拐带了白氏,分明就是借着这个理由伤害我的家人,向着我儿子都没了命了,你们必须要给个说法。”
刘家人也没想到陈阿志这么不经打。
不管白寡妇是怎么走的,陈阿志死了是事实,这牵扯上了人命,不管刘家人之前占不占理,如今都只能老老实实赔偿。否则,很可能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刘老大纠缠了半天,后来还是赔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村里人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刘老大不光要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连棺材本都没保住,还跑去外头借了三两银子,这才打发了陈皮。
陈家老两口特别伤心,儿子那些年不在家里,完全是两个孙子撑着他们走到现在。如今小孙子伤重到下不来床,大孙子居然还没了……他们是很喜欢银子,但和孙子比起来,银子又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拿到了银子,陈皮当场就分了一半给陈婆子。
“先把家里欠的债还了,别让人再对我们家的日子指手画脚。”
他说这话时很不客气,当初借钱给陈家的那些人听到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关于对陈家过日子指手画脚……其实债主们也不愿意多管闲事。不过是因为陈家人老是不还债,偏偏日子又过得宽裕,搁了哪个债主都不高兴,难免就会多嘴几句。
这银子能这么快拿回来,大家还是高兴的。但因为陈皮的这番话,以后大概也没人会借钱给陈家。
陈家二老觉得儿子的话不太合适,心里有点慌。
但是陈皮不以为然,他手头还有好几两呢,家里的地每年都有收成,儿媳妇也进了门,以后也没有大宗的开销,怎么也不至于再跑去问人借银子。
陈婆子想要跟儿子讲道理,可是看到孙子尸身,她完全没有心情。回过头来想,儿子都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该懂的都懂。她说得再多,儿子不听,那完全是白费唇舌。
贺香莲一路跌跌撞撞,她到现在也接受不了儿子已经离世的事实。
前面陈家人抬着陈阿志的尸身,贺香莲被挤到了人群最后。顾秋实推着板车过去:“好好的年轻人,几个月之前还咋咋呼呼不肯朝我下跪,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阴阳两隔。”
两人做了十年夫妻,贺香莲对胡大锣的声音格外熟悉,顾秋实一说话,她就扭头望来。
“你会为了虎子的离世伤心?”
如果胡大锣没有被这一家子弄死的话 ,这一直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没了,他肯定多少会有点伤心。
而胡大锣都死过一次了,知道陈阿志心肠毒辣,自然不会为他的离世而难受。
“不会,就是觉得世事无常。”
顾秋实笑了笑:“我听说,陈皮昨天晚上回来,是他守的夜?虎子算是为家里付出了不少,他这一死,你们家所有的债都能还清,还能剩下点积蓄。 ”
贺香莲从来没有深想过儿子的死因,她真的以为是儿子伤势太重,但此时她却不敢确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就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哪里有其他的意思?”
贺香莲看着他推着板车离开,快步回了家。
此时院子里已经挂上了白布,陈婆子坐在灵堂前,整个人恍恍惚惚,默默流着眼泪。
理智告诉贺香莲,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要再探究。
但是,她偏偏忍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就想试探一下,趁着陈皮正在让村里人帮忙准备后事,她凑了过去:“把银子拿给我。”
陈皮回过头:“我才是一家之主。家里有银子也该放在我这里,你拿来做什么?咱们俩之前吵成那样,万一你卷着我儿子用命换来的银子跑了怎么办?”
贺香莲一听到儿子的死,胸口就像是被人破开了一个大洞,又凉又疼,呼吸都不敢大喘气。她眼睛都气红了:“你以为谁都是那个姓白的寡妇吗?十年前你说走就走,是我养大了你的孩子,也是我在照顾你的爹娘。陈皮,我不指望你感激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尊重一点。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是我当家,银子都在我这里,拿来!”
她伸出手,一脸的势在必得。
两人站的地方比较偏,周围没几个人。但因为他们是办白事的主家,有不少人偷偷往这边观望。
陈皮觉得,这种事情不好当着太多人的面商量,最好是单独谈谈。两人距离最近的是陈阿伟所住的屋子,这会儿的屋檐下已经摆上了东西,不方便过路。
于是,把人拖进了儿子的房里。
“这银子是我儿子拿命换来的,你少打这些银子的主意。”
贺香莲听到这番警告,只觉得格外讽刺:“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也是我费心费力养大的。你最多就是爽了一把,这银子……怎么算都该给我。”
陈皮被嘲讽,瞬间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两人都不想让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说话时距离很近,贺香莲察觉到他抬手要打人,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
“啪”一声,贺香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她怒火冲天,也不去捂脸,猛然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男人。
“你打人!你凭什么打我?”
动静一大,院子里帮忙的人就看了过来。陈老头急忙过来阻止:“你们在闹什么?这么多人来帮忙,赶紧忙正事。”
贺香莲满面悲愤:“爹,虎子是被他害死的,他都承认了。”
陈皮并没有承认。
贺香莲说他害死儿子,其实只是心里怀疑。之所以把这件事情叫破,她也有一些自己的打算。
事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只要陈皮在这个家里,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不管儿子是怎么死的,从这一刻起,他都是陈皮害死的。
陈老头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但是,陈皮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一看儿子那躲躲藏藏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冰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厉声训斥:“香莲,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对老大再怨恨,也不能这么毁他呀!万一让刘家的人当真了,他们肯定会再次上门来找麻烦,也会把那些给出来的银子讨要回去。可是虎子是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刘家人打成重伤,然后不治身亡。这本就是刘家应该给的赔偿!”
那些银子可已经拿来还债了,不管孙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他都必须得是刘家老大下手太重打死的。
“儿子是我生的,那些赔偿应该给我。”贺香莲看着公公的眼神格外严肃。
陈老头瞬间就明白了儿媳的意思,她这是在威胁他们。如果不按照她所说的做,她就不会改口,再多说几次,刘家人肯定要上来讨要银子。
“给她!”
陈皮才不给呢,转身就走。
贺香莲再次拔高声音嚷嚷:“陈皮,昨天王大夫都说虎子病情有所好转,还说虎子很快就会醒,结果……”
陈皮急得头都要炸了,你可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因子全部递了过去。
“闭嘴!”
贺香莲拿着那银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如果可以,她希望儿子好好活着,至于家里的这些债,完全可以慢慢的还。
而现在活生生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尸首,根本就由不得她来选。
贺香莲蹲在儿子的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陈老头不是杞人忧天,夫妻俩吵架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出去了,贺香莲那番话也已经被刘家听见了。
刘家当然不愿意认这个哑巴亏,当天就涌入了陈家讨要银子。
两家吵吵闹闹,这场丧事办得特别“热闹”。
顾秋实的那番话,对贺香莲的影响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大,丧事办完吼的当天夜里,她跑去了陈皮的院子里。
“你给我说实话,虎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陈皮折腾了一场,什么都没得到,似笑非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贺香莲:“……”
她身子都晃了晃,整个人一头栽倒。
第579章 继父 二十六 三合一
贺香莲只是晕了一下, 很快就清醒过来。
陈皮从头到尾都没有扶她,看她睁开眼睛,道:“人生难得糊涂, 你就不该问。”
贺香莲:“……”
“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疯了吗?”
“但现在我们家日子好过了啊。”陈皮呵呵,“我就不信把那些债还清之后你没有放松。把你手头的那些银子拿点给我。”
贺香莲垂下眼眸:“那是要留着养家的,不能给你乱花。”
陈皮不满:“你怎么就非得认为我是乱花银子?在你眼里, 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在贺香莲眼中,陈皮就是不靠谱。
她也不再说给不给,反正就站在原地不动。
陈皮这些天在家里可没有老老实实, 见状立刻起身冲进了夫妻二人的房里。
贺香莲心道不好, 急忙追了上去,可已经迟了。
门被关上,只听得到里面噼里啪啦。
没多久, 再次出来的陈皮满脸自得意满,冲着门口的贺香莲冷笑了一声:“我想把这赚的银子, 凭什么给你花?”
贺香莲很是愤怒:“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乱花过一个子儿, 这些银子放在我这里, 也是给家里人花。”
“银子赚来就是用来花的。”陈皮摆摆手,直接出门走了。
之前因为胡大锣和陈家闹翻了的缘故,陈皮不太好意思出现在镇上, 也是因为那时候家里的债还没还完,他要是敢去镇上花钱,会被许多人看着眼里。
如今不同了,债还清楚了。
至于名声……在他和白寡妇跑了, 然后又和刘家人吵了一架,连儿子都没了之后, 陈家想要不被人议论已经很难。
都说债多不愁……债多了还是愁的,但是名声毁到一定程度,陈皮就不想在乎那么多了。
他跑到了镇上的酒楼里大吃大喝,喝完了之后又去找了个花娘过夜。
*
贺香莲跑进自己的房里,翻找了她藏银子的几处地方。
早在拿到银子的时候,她就猜到了陈皮可能会来偷。所以她将银子分成了四份,藏在了她认为隐秘的地方。
结果,全部都被陈皮翻到了。
找了半天,贺香莲只找到了几个铜板。
小儿子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等着治,只拿着这几个铜板……难道还指望小儿媳妇回娘家去要银子来治伤?
大儿媳妇说走就走,昨天回来奔丧,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很虚弱。贺香莲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一问之下,得知大儿媳乍然得知儿子的死讯,接受不了这件事,大受打击之下动了胎气,孩子没能保住。
小叶一家说的都是动胎气是意外,是孩子自己不愿意来这世上。但是贺香莲很怀疑这是小叶的家人为了不让女儿拖着个孩子改嫁,故意落了胎。
无论真相如何,小叶都不愿意回来,如今正在娘家坐小月子。看那样子,早晚都会改嫁。
贺香莲原本还打算买点东西上门探望,问一问落胎的真正原因……如今银子没有了,这一趟大概再去不成。
其实不管孩子是自己落的,还是被小叶喝了药,结果都是一样。大儿子在这个世上很快就会没了痕迹。
生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没了,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住,小女儿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只剩下二儿子,偏偏还身受重伤躺在床上等着治。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不好好喝药,很容易会落下病根,以后身子变得特别虚弱。
一个男人身子太弱,别说外人了,就是家里人都会嫌弃。尤其是儿媳妇,说不定哪天就跑了。
想到这些,贺香莲焦虑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现在陈皮还把家里的银子拿走……贺香莲越想越生气,气的把本就翻得乱糟糟的屋子全部都砸了一遍。
屋子里噼里啪啦,陈家老两口因为孙子的死大受打击,这会儿没什么精神,都躺在床上补眠。被着动静吵醒 ,两人怕出事,强撑着起身。
“香莲,你在做什么?”
贺香莲一把拉开门,恶狠狠道:“你们养的好儿子,杀了虎子讹钱就算了,如今还把家里所有的银子拿走。他这是想害阿伟……”
陈老头听到这话,胸口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捂住,整个人还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虽然这家是给贺香莲当着,但家里有多少积蓄,银子都花在了哪里,老两口心里门清。
从刘家拿到的银子是家里最后的积蓄,就指着那些银子救治如今唯一的孙子。
银子没有了,孙子大概也……想要救人,只得去外头借债,当时孙子的身子毁了,家里还欠着一堆的债,这日子怎么过?
陈婆子急忙去扶老头:“他爹,你不要吓我呀!你怎么样?”
她抬起头:“快点去请大夫。”
陈老头之前身子骨不错,但痛失大孙子,加上儿子干的这些事情让他丢了脸面,他面上没露,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受了这个打击,他直直往下倒,浑身都僵硬着抽搐,看着特别吓人。没多久,唇边还吐出了血来。
贺香莲大惊失色,无论对这二老有多失望,她留在陈家这么多年,照顾二老已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习惯,当即来不及多想,急忙奔到了院子外去请大夫。
王大夫还没到,陈老头就已经没了,临终前紧紧握着陈婆子的手。
“老大……老大被宠坏了……”
是啊,陈皮变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夫妻俩人宠出来的。
王大夫赶到时,院子里的白布又重新挂了起来,于是,治病变成了奔丧。
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陈皮才睡醒。
倒也不是他不孝顺,知道亲爹的死还只顾着睡女人……而是镇上的花娘为了避免花税,住处极为隐蔽,平时也不与人来往,不出门就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陈皮是睡醒了出门后吃午饭,才听说自己的亲爹没了。
这人生老病死都很正常,原本村里的人死了,镇上的人不会多议论。但是陈老头不同……老两口先是算计了胡大锣,后来陈皮又闹出了那么多的事,这两天陈阿志又被人打死才入土为安。
之前才办丧事,如今陈老头又没了,众人听说了这件事,很难忍住不问。
陈皮得到消息,买了个包子急匆匆赶回。
院子里有不少来帮忙的邻居和亲戚,看到陈皮,陈婆子哇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当着人前,她什么都没有说。
老头子都已经死了,这时候打骂儿子,只会让人看笑话。这养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如果闹大了,还不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议论。
“跪下,给你爹磕头。”
陈皮不知父亲的死因,老老实实跪下守灵。
等到夜深人静,帮忙的亲戚和邻居散去,贺香莲凑了过来:“拿银子。”
陈皮皱眉:“做什么?”
“给爹办丧事。”如果说原先贺香莲对待陈皮是厌恶的话,如今就只剩下了恨。
“如果不是你把银子偷走,爹也不会死。”
陈皮心头咯噔一声,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有错,冷笑道:“你不知道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吗?合着我爹是被你气死的,贱妇!”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贺香莲扑倒在灵堂前,看着面前的棺木,心中格外讽刺。她自问对得起陈家,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陈婆子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看到儿子打人,总算是回过了神:“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贺香莲垂下眼眸,不光怨恨陈皮,对婆婆也生出了怨。她为家里付出了这么多,都被陈皮打趴在地上了,也不见婆婆为她讨公道,只是短短一句“不要动手”。
合着她的打就白挨了?
陈皮出声:“丧事是由我一力操办,你不用多管。”
贺香莲原本也不想管,只是不想丢人而已……这丧事要是办不好,别人笑话陈皮,也会笑话陈阿伟,她完全是替自己儿子考虑。
村里有那种专门帮别人家主理红白喜事的管事,只要请了他们帮忙,不说能把红白喜事办得有多面面俱到,至少不会出大事。
丧事一切顺利,三日后,陈老头下葬。
陈皮跪灵累着了,老实了几天。
贺香莲经历此事,也大病一场。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陈阿伟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如今已经能下地行走。不过,王大夫也说了,他受伤严重,无论怎么治,无论怎么养,都不可能恢复的如同常人。
还有外人不知道的是,陈阿伟那处明明没有受伤,但是他……不行了。
阿伟媳妇在送走了陈老头后,借口要回娘家散散心,结果一去就不回来。
半个月之后,贺香莲儿子去接人,却得知人家已经定亲,再过几天就是婚期。
陈家人很不满意,上门闹了一场,只拿回来了一两银子。
无论怎么劝,陈阿伟的媳都再也不愿意回来。
陈阿伟受不了外人异样的目光,伤势还没痊愈,又病了,躺在床上咳咳咳,一两银子全部都拿来买了药。
贺香莲不在乎陈家的其他人,只在乎儿子。她守在儿子的床边照顾,累得心力交瘁。
陈婆子有时候会做饭,但大多数还是贺香莲在伺候一家子。
之前家里的人挺多,吃饭时整张桌子都要坐满。如今……陈阿伟躺在床上养病,吃饭的就只剩下三个人。
这天下午,贺香莲做好了饭,喊了婆婆出来。左等右等不见陈皮露面。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家里有了不少空余的屋子,夫妻俩不管白天黑夜,除了吃饭之外都不怎么碰面。
贺香莲不想再等,她一天累死累活,晚上还要熬夜照顾儿子,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不想在吃饭上多耽搁时间。
陈婆子看她开吃,也不好阻止。实在是家里的运势越来越低,气氛越来越差,她不想和儿媳吵架,于是起身去催促儿子。
她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屋中有动静。陈婆子忽然想到儿子跑到那两次,顿时心中惶恐不已,狠狠推开了门。
门并没有栓上,陈婆子用了很大力,险些一头栽进房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眼一瞧,屋中哪里还有人?
“老大?”
她跑出去屋里屋外的寻找,一想到儿子会再次消失,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多久才会回来。
关键是她年纪很大了,可能再也等不到儿子回家。一想到这些,陈婆子就满心惶恐,她跌跌撞撞跑去后院找,没有看到人影,她又奔去了茅房里,因为太过慌张,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踢到了脚下一块木板,整个人飞扑出去。
茅房里垫脚的木头已经很多年,最近家里接连办了两场丧事,来上茅房的人很多。木头更烂了。
陈婆子这一摔倒,直接落到了茅坑里。
贺香莲看到婆婆慌慌张张到处找人,就猜到陈皮已经不在家里,她心中一片麻木,并不想多管,只认真吃饭。
结果,没多久听到茅房里传来的动静不太对,贺香莲正在吃饭,不想去那地方,又过了一会儿,她填饱了肚子,还不见婆婆回来,便想过去瞧一瞧。
还没有到茅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这味道很不对劲,好像是挑粪时候搅动了茅坑才有的味道。
值得一提的是,村里大多数人家的茅房都不是旱厕,而是在茅房底下挖了很大一个坑,所有的东西都装在里面攒着,主要是用来浇地。
此时茅房上的木板已经翻了,突出了一个大洞,贺香莲见状,瞬间吓得六神无主。
这茅坑很深,真的会淹死人。
“快来人啊!”
陈阿伟没什么力气,听到母亲语气慌乱,他强撑着出门,软手软脚奔到茅房,听到动静赶过来帮忙的邻居都已经到了。
人多力量大,但是陈婆子掉到茅坑里……那地方腌臜,味道很重,有些人不愿意帮忙。
村里还是好人多,到底还是有人不怕脏不怕累,上前把陈婆子拖了出来。
其实这茅坑没有多深,只是陈婆子比较矮,发现得又迟。等到被救出来时,人已经没有气了。
原本被水淹了的人救出来后,很短的时间内赶紧将人放到牛背或者马背上,再让牛儿或者马儿小跑,能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兴许就能把人救回。
但是陈婆子太脏了,又那么臭,加上村里人养牛人家少,养马的人家一户都没有,这时候再回去牵牲畜,有点太迟了。
还有,贺香莲也没有求着家里有牛的人家帮忙……人命关天,人家儿媳妇都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太热心。
母子二人跪在陈婆子面前,管事的人上前,准备帮陈家人办第三场丧事。
贺香莲面色灰败,她当然知道牵牛来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她没有开口求人。
她凭什么要为了陈婆子求人?
过去那么多年里,她为陈家已经付出了许多,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反而是对不起她的陈皮,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得到老两口的原谅。
陈皮才是老婆子的亲生儿子,老婆子危在旦夕,应该也由亲儿子来救。
溺水之人想要救回,必须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有动作。贺香莲不开口,众人也不主动,陈婆子躺在地上渐渐凉了。
这时候众人想起来了陈皮,自从出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看见人。
贺香莲听到有人问,摇头道:“我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是突然走的,娘也是发现人不见了,吓得到处找人,太过慌张,一不小心才跌了进去。”
众人都一脸唏嘘。
有人提议去镇上找人。
其实上一次陈皮从花娘的床上下来回家给父亲办丧事……这件事情虽然挺隐秘,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当然了,这种事情不好乱说,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这会儿看到陈皮又不见,知道内情的人就思量开了。
而事实上,知道陈皮去找花娘的人,本身也不那么干净。当然不会主动提。
众人又准备着办丧事……和前两次不同的是,陈婆子身上的衣裳没法换。
一般人在过世后,家人都会赶紧把寿衣给换上,因为越往后身子越僵硬,越是不好穿。
但是陈婆子身上那么脏,一两盆水都洗不干净,不是亲人,都不愿意伸这个手。
陈二妹哭着回来,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必须要有至少两个人在边上帮忙。
她希望嫂嫂能主动,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反应,无奈,陈二妹只能开口喊:“嫂嫂,我们俩动手,让村里的大娘帮忙打水。”
贺香莲用手撑着额头:“我头很痛,站都站不稳,实在是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帮忙吧。”
陈二妹听着这话不太对劲。
什么叫帮不了你?
这是她亲娘,是嫂嫂的亲婆婆。两人穿衣本就是分内之事。
怎么能算是帮她?
“嫂嫂,你……”
贺香莲抬眼,冷然道:“我说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不要勉强我。”
陈二妹哑然。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荒唐,也知道爹娘在哥哥和嫂嫂之间,肯定会护着自己的儿子。
如今嫂嫂和母亲离心,多半也是因哥哥而起。
“嫂嫂,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贺香莲呵呵:“那是你亲娘,你照顾她是应该的。”
“可这也是你亲婆婆。”陈二妹有些恼了,老人在过世之后,要是因为这些事情一家子互相推诿,会被人笑话的。
母亲都已经不在了,不管她之前是什么样的性子,陈二妹都希望母亲能顺顺利利的走。
“是啊,这是我婆婆。但是我这些年的为这个家付出已经足够多,你不要再勉强我。”贺香莲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坐在了椅子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村里人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身还是不想送婆婆最后一程。当然了,他们也不想把人往坏了猜,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贺香莲多半是扛不住了。
村里人倒也不是不愿意帮着送老人最后一程,但是陈婆子这情况特殊啊。不是真正和陈家亲近的人,都不愿意沾手。
其实陈家之前还是有几个实在亲戚,在陈家遇上困难的时候还慷慨解囊。但因为陈皮还银子时说的话实在太难听,把众人给得罪了。
陈二妹又哭又求,找了两个本家的长辈帮忙,一直折腾到快天亮了,才勉勉强强换上了衣裳。
而这个时候,陈皮还没有回来。
之前那个猜测陈皮在花娘那里的人到底是说漏了嘴,其实这种话不好说。旁人听见了也不敢闹出来,但这件事情传入了刘家人的耳中。
两家大打一场,看似刘家赢了,但是刘老大可是付出了十两银子的代价才逃脱了牢狱之灾,如今心里窝火着呢。
得知陈皮又去找花娘,别人不好说,刘老大可没有这个顾虑,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嚷嚷了出来。
别人听说了陈皮在花娘处,只是觉得荒唐。但陈二妹得知后,立刻就让自家男人悄悄去找人。
陈二妹的男人真心觉得岳家的这些事情很丢脸,但谁让他摊上了呢?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几个,他也不可能把妻子休了。
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悄悄去找人。
刘老大说了花娘所住的地方,陈二妹的男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敲开了门。
陈皮还睡眼惺忪,浑身一股脂粉气,听说亲娘没了,他困意瞬间就消失了。
“娘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回家再说吧。”对着这个大舅子,陈妹夫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看到陈皮回来,众人都挤眉弄眼。
陈二妹看到哥哥,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但碍于众人在,她还得给自己哥哥留一分面子,没有当场把事情闹开,只是等人凑过来磕头时,狠狠在哥哥的腰上掐了几把。
陈皮被掐疼了,也不敢有太大的反应。
他跪在灵堂前时,心中一片茫然。他才回来没多久,先是送了大儿子走,后来送走了爹,如今又送走了娘。偌大的一家人,竟然只剩下了三人。
一大早,顾秋实还去了村里一趟。
他说是去吊唁的。
陈家院子敞开着,接所有的亲戚和邻居前来奔丧,看见顾秋实出现,周围的议论声都大了一点。
顾秋实不管众人是个什么反应,给送上了一堆纸钱。
“哎呦,之前我离开的时候,二老的身子骨那么硬朗,还跟我跳着脚吵架,没想到这么快就……”
陈皮不忍,站起来质问:“你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
顾秋实扬眉:“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陈皮:“……”
“滚,这个家里不欢迎你。”
顾秋实呵呵:“这话轮不着你说,我在这家里可住了十年呢。”
贺香莲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胡大锣恨之入骨,此时她的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陈皮没有回来,如果她当初对胡大锣好一点,是不是虎子就不会死?是不是两个儿媳妇就不会跑?
“多谢你能来。”
顾秋实摆摆手:“我就是想来劝一劝老人家,下辈子不要再做这么缺德的事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贺香莲问的。
贺香莲心肝直颤。
可不就是报应么?
本来一家人好好的,就是陈皮回来之后,这些日子没一件好事。一家子又吵又闹,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说不定老天真的有眼。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人在做,天在看,还是不能做坏事啊。
陈婆子在众人的议论纷纷张中下葬。
陈皮知道许多人在私底下说自己的闲话,他又不能跳出去捂住别人的嘴,哪怕知道是谁在说,也不敢上门去找茬。
他都不愿意待着村里,更喜欢去镇上。
陈阿伟的病更严重了,甚至都没能亲自送陈婆子最后一程。
贺香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辛辛苦苦半生,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只得了这一个儿子,她必须要让儿子好转起来。
王大夫说,他治不好陈阿伟。如果能去城里找高明大夫买到高明的药,兴许能让陈阿伟恢复得更好。
贺香莲不想让儿子一辈子都这么颓废,于是找到了陈皮商量卖地的事。
陈皮满脸惊讶:“你居然想卖地?老子这个败家子都不敢有这种想法,你他娘的可真敢想。”
贺香莲一脸冷漠:“我要救阿伟。镇上的大夫看不好他,我要带他去城里。”
陈皮听到这里,道:“地是庄稼人的根,爹娘尸骨未寒,你就要卖地。不行不行。”
陈平这些天又在悄悄往镇上去,真的是这孝期都不老实。贺香莲知道这个男人没救了,也不再指望他。
她也想明白了,这家里的地再不卖,以后多半也会被陈皮卖掉。
与其让陈皮败了,还不如拿来给儿子治伤。
“你的意思是以后可以卖?”贺香莲越说越气,“可是阿伟等不得。那是你的亲生儿子,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一天在想什么,外面的女人就那么重要吗?你不管我的死活就算了,连你的亲爹娘都不管……”
亲爹娘都没管,也不指望他能为儿子付出多少。
想到此,贺香莲意兴阑珊,深觉自己命苦。
“我怎么没管了?”陈皮满脸愤怒,跳起来狠狠甩了贺香莲一巴掌,“如果不是你,我爹娘都不会出事。是你害了他们。”
贺香莲险些没被气疯了:“我又没有出去乱来,又没有偷家里的银子,又没有不打招呼跑出去。我就是想害人,也没那个本事。”
陈皮愈发心虚,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恼羞成怒:“分明就是你故意吓唬他们,所以他们才出了事。看在你在这家里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才没有跟你计较,否则,非把你送进大牢里不可。”
贺香莲气到浑身颤抖:“陈皮,你不要脸。”
她太过生气,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按照当下律法,在陈家的长辈都走了之后,陈皮就是一家之主。这家里的房子和地都是他的,如果他不答应卖,这地就卖不了。
除非陈皮不在了,这家里的房子和地就能落到唯一的男丁陈阿伟头上。
陈皮不管她,也不想留在家里吵,再次出了门。
陈阿伟身上的病情有所好转,伤势趋于稳定,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用王大夫的话说,如果不去城里找高明大夫的话,下半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贺香莲想要救人!
既然陈皮不愿意卖地,她就自己想法子。
这天,顾秋实正在柜台里理货,就看到贺香莲过来了。
“我不做你们家的生意。”
贺香莲苦笑:“大锣,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过去我一直在家等着陈皮有多傻。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起走。”
顾秋实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少胡扯了。如果不是你找人算计我,我也不会跑到陈家去住十年。贺香莲,咱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愿意照顾你,但问题是我知道了你的那些算计,现在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会恨我自己当年太蠢。”
贺香莲眼泪汪汪:“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恰在此时,顾秋实听到铺子的后门有响动,一般能从后门进来的,也只有高大丫一人而已。他立刻转身去扶人。
“你怎么来了?”
高大丫没想到贺香莲就站在柜台之外,有些疑惑:“你又来做什么?”
贺香莲找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与胡大锣和好,而是有事求他。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顾秋实问也不问就一口回绝:“不帮!”
贺香莲:“……”
“我想要教训陈皮。”
她以为胡大锣肯定不喜欢陈皮,能顺手教训人绝对不会拒绝。
顾秋实扬眉:“祝你成功!现在你能离开了吗?我要关铺子了。”
贺香莲失魂落魄离开。
找不到人帮忙,她就自己上。
贺香莲在镇上跑了几天,就想打听一个身上带病的花娘……这事儿很容易,花娘接客太多,生病太正常了。
陈皮特别好色,最近不喜欢住村里,经常在镇上过夜。他还经常换人,今天东家住,明天西家住,很快就出了事。
他发现自己病了。
得知自己生病,陈皮倒没有怀疑有人算计他,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找个高明大夫给自己治病。
如今他手头的银子不多,想要去城里求医,这点银子可不够。于是,他准备卖地。
但这地还是陈父的地契,他要卖,得找几个人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且,还得是家里人。
陈二妹算一个,贺香莲也算一个。
贺香莲在他商量时,强调:“卖地可以,银子我们平分。”
陈皮怒了:“给你脸了是吧?”
第580章 继父(完)三合一
其实陈皮本质上不是个好人, 贺香莲原先对他诸多容忍,一是看长辈的面,二是看孩子的面上。三来, 她已经嫁他为妻,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陈家 ,只要能凑合过,她就愿意忍耐。
如今她……长辈已经不在人世, 并且两位长辈离世之前成功耗尽了她所有的孺慕。至于孩子,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阿伟。
而陈阿伟也早已经看清楚了父亲的真面目。
兄妹三人对父亲满心期待,说起来也是她的不是。
那些年陈皮不在家里, 老两口害怕孙子孙女不管亲爹, 总是在他们面前说陈皮是不得已,强调陈皮是个好人,还说陈皮很疼他们兄妹。
也因为此, 兄妹三人一直拿胡大锣当外人。对于陈皮的归来并不抵触,甚至还觉得本该如此。
但是兄妹三人如今长大了, 又都不是傻子, 陈皮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陈阿伟对父亲很是失望, 都不愿意喊他做爹。
父子之间再无感情,贺香莲也再没了顾虑,她理了一下额头的乱发:“反正, 我就这一个条件,你如果答应,咱们就去卖地。要是不答应,耗着吧, 若是因此延误了阿伟的病情,那也是他的命。谁让他倒霉, 有一个不管他死活的父亲呢。”
陈皮咬牙:“我会给阿伟治病,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原本你不止这一个儿子。”贺香莲情绪激动不已,不知不觉间泪水滚滚而落,大吼:“你有两个儿子,被你害死了一个。”
陈皮抹了一把脸,他很忧心自己的病情,很想现在就找个大夫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尚存几分理智,得了这种病,绝对不能在镇上治。
治不好就不说了,传了出去,他更没脸见人。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让虎子年纪轻轻就……我可以分你三成银子。”
贺香莲寸步不让:“一半!”
她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陈皮到底还是答应了,实在是身上的病耽搁不起。
夫妻俩跑去镇上,陈皮的意思是,先把田地过到他名下再卖。
虽然他急着要钱,但还是不想贱卖了家里的地,拖个三五天,他还是拖得起。
但是贺香莲这些年一个女人当着家,虽然是每一笔银子都要经过陈家二老的眼睛,但也算是独当一面,她不愿意节外生枝:“直接卖了吧,省得麻烦。看你这么急,应该是想尽快换到银子,是不是?”
陈皮看了一眼旁边镇上管着契书的两个师爷。镇上有中人,但是大多数的人买卖田地都会经这两个师爷的手,让人知道了他急于脱手,买主肯定会拼命压价。
“我不急,急的人是你。不过呢,阿伟的伤需要好好养,在养好伤之前,也不适合吃太杂的药。这地还是慢慢卖吧,如果价钱不合适,咱就不考虑。”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师爷听的。
两人走出师爷的家,陈皮当场就翻了脸,一把揪住贺香莲的衣领:“你是不是疯了?再怎么跟我过作对,也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卖地的银子你也有一半,要是卖得少了,你分到的就少,你是不是蠢?”
他越说越怒,把人狠狠推了出去。
贺香莲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推,她狠狠摔倒在地。
摔下去之前,隐约察觉到身旁有人没有扶住她,而是选择避开。
这谁呀?
大多数人在看到有人即将摔倒时,即便顾及着男女有别,也会在拉开距离的前提下扶人一把。
贺香莲摔倒在地,余光撇见了一个熟人。
是胡大锣。
周围除了胡大锣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
顾秋实推着个板车,看到坐倒在地的贺香莲:“这……你们俩打架呢?”
贺香莲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扶我?”
顾秋实振振有词:“夫妻打架,那是家事。我一个外人可不好掺和,万一帮你把陈皮教训了一顿,回头你怪我打坏了你男人,又跑来问我要赔偿怎么办? ”
陈皮不想承认自己不如胡大锣,偏偏这又是事实。男人打女人本就上不得台面,结果他动手时又刚好被这个冤家看在眼中,他顿时恼羞成怒:“你也说了是家事,麻烦你站远一点。”
顾秋实点点头,推着板车挪开了身子,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放下板车,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甚至还掏出了瓜子分给周围的人。
五香瓜子不是谁都炒得出来,这东西一般都需要花银子买。如今可以免费吃,众人都纷纷道谢。
陈皮:“……”
这些人看戏呢?
他丢不起这人,转身就走。
贺香莲坐起身,抱膝哭得浑身颤抖,看着就特别可怜。
当然了,关于贺香莲干的那些缺德事,因为顾秋实长期住在镇上,也没有帮着陈家遮掩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好人。
众人都怕被讹上,可怜归可怜,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她,甚至无人上前去劝说。
贺香莲一开始哭得小声,后来是嚎啕大哭,哭累了才回家。
五天后,陈家的十多亩地换了三十多两银子,贺香莲提前就找了村里那些族老一起。
陈皮特别想将这笔银子吞掉……可他之前气死了爹,又连累死了娘,要是还不管儿子,族老会将他除族。
被除族后,死了不能被埋入族地,只能葬到荒山上,逢年过节无人祭拜,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铲平了。
一半也有十七两银子,不少了。
再说,这些银子花完了,贺香莲手里还有,大不了回头再问她要。如果她不给,想想办法就是了。
反正,她总不可能不管儿子的死活。
想到这里,陈皮不再纠缠,拿了银子就进城。
贺香莲紧接着也带着儿子去了城里。
父子二人都需要找高明大夫。
*
高大丫身怀有孕,虽然夫妻两人感情不错,但外头关于高大丫的传言一直都有。
顾秋实打算在她生孩子之前在城里安顿下来。
到了城里,无人认识他们夫妻,关于高大丫的传言自然就没了。
他手头的银子还不算多,可以选一个不错的两进院子,但他去的时候没有合适的,只有一个破败的三进大院。
自己整修的院子住着比较舒心,在中人保证能找到合适的工匠,能在半年之内把院子修好后,顾秋实就将其买了下来。
陈皮生的那种病很不好治。
以当下的医术,最多就是延长他的寿命。至于能延长多久,全看他自己手头的银子。
可是陈皮只有十几两,用大夫的那种治法,只能管一个多月。
他不想死,迫切地想要找更多的银子来延长自己的命。他很自然的把主意打到了贺香莲母子俩身上。
贺香莲要这笔银子是为了救自己儿子,不管儿子的身子能不能恢复康健,至少那处要治好。好歹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要不然,儿子年轻的时候还能靠她,等她没了时,儿子年纪又大了,那时候又能靠谁?
如果有个孩子,等到孩子长大,肯定不会撂下亲爹不管。
比较巧合的是,父子二人找的是同一家医馆,只是里面好几个大夫,各自擅长的病症不同,陈皮又一次去抓药时,看见了贺香莲。
这让本来以为要回家才能找到贺香莲要银子的陈皮惊喜不已:“香莲,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妻子手里的药,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忙问:“你们现在住在哪儿?若是给阿伟治病,一两天可治不好,需要在城里租房子,要不然我们住一起吧?”
贺香莲原本不想和这个男人多牵扯,但是城里住着花销很大。男人那处受伤很不好治,且大夫说了,如果真的是那处受了很重的伤,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偏偏陈阿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似乎是莫名其妙地不行了。
想要治好,得慢慢试,兴许还要针灸。
普通大夫可不敢对人下针,必须得是学有所成的老大夫,想要请动老大夫出手,价钱不便宜。
贺香莲手头的那十几两银子,大概花不了多久。此时听到陈皮的提议,原本想要拒绝的她想到了儿子的病情,立刻改口答应下来。
“好啊。不过,我不想和你同住,咱们分床睡。”
陈皮:“……”
也行吧。
他如今生了那种病,已经没有多少找女人的心思。不能同住,不方便他找银子……但只要两人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要银子在院子里,就不怕找不出来。
“行!”
夫妻二人出了医馆,陈皮得知母子俩已经租了个院子……他不想多花心思在衣食住行上,进城后就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住了进去。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客栈收拾行李,你也帮我收拾一下我住的屋子,行不行?”
贺香莲冷哼:“你爱住就住,别指望我帮你做事。”
陈皮无奈:“我们到底还是夫妻,你说翻脸就翻脸,当真是绝情。”
一听这话,贺香莲就想发火,不过,这男人不讲道理,跟她掰扯不清,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你想要同住,就别再恶心我。”
陈皮闭嘴了。
院子不大,刚好三间房,其中一间还是用来吃饭的堂屋。陈皮想要过来住,要么和儿子挤,要么就只能在堂屋打地铺。
他愿意陪儿子睡床,但是贺香莲不答应。
陈皮可是得了那种病的,跟儿子同床,万一染给了儿子怎么办?
“你只能打地铺,没得商量。”
陈皮有些恼,但想要偷银子,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三人一起住,那肯定是要一起吃。
陈皮吃着晚饭,若有所思,他发现一件事。
两人在城里的医馆遇上,且搬到这院子里后他还跑到厨房熬药,而贺香莲从头到尾就没有问他是否生病,也不管他生的什么病。
要么就是这女人对他已经绝情到不管他的死活……但这不像,如果真的不想管,也不会把他请到这院子里住。
要么就是……她根本就知道他生的是什么病。
“香莲,我生病了,最近这段时间,大哥要麻烦你照顾我。”
贺香莲看他一眼:“我可以帮你做饭,但是你要给我银子买菜。”
陈皮答应了下来。
*
深夜里,贺香莲悄悄起身,摸到了堂屋。
她一路很小心,尽量不弄出动静,好不容易摸到了包袱,黑暗中斜刺里伸出来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贺香莲吓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陈皮阴森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香莲,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贺香莲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可惜太黑了,她笑了陈皮也看不见。
“我怕你着凉,过来给你盖被子。”
陈皮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实话告诉你,我是来偷银子的,阿伟的病很严重。想要治好,就是个无底洞,你是孩子的爹,你不能不管他。”贺香莲拍掉了他的手,“你拿十两银子,剩下的你想怎么花都行。”
陈皮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回用的力道很大,掐得贺香莲直皱眉。
“你抓疼我了,放手。”贺香莲想要挣扎,可根本抽不回手。
陈皮靠近她耳边:“香莲,你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他语气越来越阴森,“我从来就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现在回想起来,你好像笃定了我急着卖地……香莲,让我染上病的翠红是主动凑上来的,她有刻意勾引我。我这病,是你算计的,是不是?”
贺香莲特别心虚,好在黑暗里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她使劲儿挣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放开我。我要回去睡了,明天还要做饭呢。”
“我们俩是夫妻,你这样拒绝我,不合适。”陈皮一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贺香莲察觉到他的意图,吓得魂飞魄散:“你放开我!你要是敢碰我,回头就收拾行李滚出去……”
陈皮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裳。
贺香莲拼了命的挣扎,可她哪里敌得过一个大男人的力气。
陈皮察觉到她的抗拒……那根本就不是单纯讨厌他而有的力气,他心中戾气横生:“贱人,果然是你害我。”
他怒火冲天,反手扇了贺香莲几巴掌。
贺香莲被打晕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两人已经成事。
贺香莲满心绝望,再次开始挣扎。这一回,陈皮没再强迫她,而是翻身躺了回去。
“如今咱们谁也不嫌弃谁,你也别想着拿我的银子治阿伟了,想法子救你自己吧。”
贺香莲满心绝望,扑到陈皮身上又哭又咬。
陈皮烦不胜烦,反手一挥,把人狠狠掀飞出去。他原本以为那女人还要发疯,谁知道她撞到墙角之后再也不动。
他懒得过去查看,起身去了隔壁的床上睡觉。
贺香莲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已蒙蒙亮。想到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
她大哭了一场,还记得起床给儿子做早饭,伺候负责两人吃了早饭,她又负责替二人熬药。
陈皮之前满心绝望,除了怕死,还怕自己得病的事情传出去。如今倒霉的不是他一个人,他心情好了不少:“把我的药也熬了,其实你可以分着吃点,早点喝药,病情会轻一些。”
贺香莲心中恨极,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当下也不骂人,只嗯了一声。
看她老实了,陈皮很满意。
贺香莲借口说要出去买菜,然后去买了些毒耗子的药。
买药的时候,卖药的东家再三强调这东西要收好,不能给孩子误食,否则会出人命。
贺香莲要的就是出人命。
耗子药没有多重的药味,反而带着些粮食的香甜之气。她在熬药的时候加了进去。
陈皮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离开家之后还愿意帮他养大孩子伺候老人的妻子居然会想毒死他……杀人触犯律法,那可是要偿命的。
反正,别看他得了这种病,命不久矣,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同归于尽。
他没这种想法,自然想不到贺香莲的做法,他喝药的时候一点迟疑都没有,还不满道:“下次买菜,记得多买点肉。”
贺香莲看他咕嘟咕嘟喝完了药,心下格外畅快,眼神也有些癫狂。若不是怕暴露了会让陈皮催吐,她会得意到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到了唇边的笑意,顺口抱怨:“城里的东西都很贵,所有的肉都得从乡下运来,我那时候才出门,哪里还买得到肉?”
陈皮不高兴:“那麻烦你明天早点去买菜,我们父子俩都生着病,需要吃好的补身体。你不想管我的死活,总不能不管阿伟。”
贺香莲再次嗯了一声。
她的这份乖巧,成功取悦了陈皮。
陈皮躺回到床上,想着再眯一觉,但他发现今儿有些睡不着,并且肚子还越来越痛。
那种疼痛,和想要上茅房的疼痛完全不同。陈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回想了一遍,发现没有吃什么太特别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的菜色。
他并不是个蠢人,在喷出了一口黑血后,瞬间就想到了贺香莲今日的乖巧。
合着她不是被自己吓着,而是暗戳戳要取他姓名。
“是你?”
贺香莲微微仰着下巴:“是我!把银子拿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我剁掉你所有的手脚,再把它们东南西北各扔一边。 ”
陈皮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解药!”
耗子药哪来的解药?
贺香莲眼神一闪:“我要银子。”
陈皮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腰带。
事实上,贺香莲找在他补眠的时候就把他的行李都翻了一遍,只找到了一把铜板,没看见银子。
如果是陈皮藏在了腰带里,那她确实找不到。
贺香莲将腰带取了过来,确实摸到了里面有一堆散碎银子,好像还有银票。她找来了剪刀将腰带拆开。
里面掉出来了两张银票,都是十两银子。
其中一张特别眼熟,就连上面的折痕都和贺香莲分到的那张一模一样。她微微一愣,再跑去翻自己藏银子的地方,哪里还有东西?
合着陈皮趁她出门,偷了她的银子?
贺香莲越想越气,踹了陈皮一脚。
陈皮咬牙切齿:“你拿到了银子,给我解药。否则,你说话不算话,会被天打雷劈!”
“本来我也不得好死。”贺香莲说这话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一边擦泪,一边控诉,“我被你爹娘给害了。当初你抛家舍业说走就走,他们非说你是不得已,说你是个好人。天长日久在我耳边这么念叨,我也真的以为你是不得已才离开了我们,事实上,你就是个烂人。”
她越说越气,冲着陈皮的脸狠狠甩了两巴掌。
“你死就算了,居然还要拖我一起下水。阿伟的身子都弱成那样了,我要是死了,他以后怎么办?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呀,你为何就不心疼他?为何不能替他考虑一下?”
陈皮又吐了两口血,整个人越来越虚弱:“我要……我要……告你……”
“告!”贺香莲冷笑连连,“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在哪儿死都一样。”
陈皮确实想要让这个女人替自己偿命,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报官,又吐了两口血后,整个人奄奄一息。
而贺香莲已经开始打水清扫屋子。
买药的时候,她做好了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想法子把这个男人送到郊外埋了……虽然很可能被人发现,但万一她运气好,无人知道此事呢?
*
那边贺香莲运陈皮出城,顾秋实就听说了,他没有多管闲事,反正陈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香莲花银子买下了一架马车,把陈皮送到郊外后,她为了将银子取回,把马车清洗干净重新卖掉。
和夫妻俩同住一个院子的陈阿伟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身子很弱,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最近很不爱说话。
等到贺香莲卖掉了马车回来,正坐在院子里数银子时,他突然道:“娘,我后悔了。”
贺香莲动作微顿,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儿子,陈皮是没机会告她的状了,但如果儿子要告……她肯定逃脱不了。
她不怕坐牢,也不怕死。虽然身上的病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她和陈皮睡了,生病是早晚的事。
只是,她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阿伟,如果最后是阿伟送她去死,她心里会很失望。
“你后悔什么?”
陈阿伟满脸黯然:“胡大锣是个好人。至少,比爹要靠谱。当初我们该留下他,把陈皮这个混账赶走!”
贺香莲想到那个在镇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听说还要来城里买院子的男人,心里也很后悔。
但是,胡大锣对她特别狠,一直都在看她笑话,从不会心疼她。更不可能与她和好。
“不要说了,以后你安心养病,等养好了身子,再娶个媳妇生孩子。娘这辈子就值了。”
*
几个月后,胡四嫂临盆。
年纪大了生孩子果真很危险,胡四哥找了稳婆,又请了大夫。
就这,胡四嫂也折腾了三天三夜,流了许多的血,才生下来了一个六斤重的儿子。
虽然稳婆说是母子平安,但大夫说胡四嫂失了许多血,以后必须要好好养着,最好是卧床休养半年,再买点党参人参等等补气血的好药来吃。否则,兴许会影响寿数。
因为这个孩子,胡四哥的儿子一直都没有选到合适的姑娘。
此时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近五个月,她肚子大得有些不同寻常,镇上的大夫说,有九成的可能是双生子。
原本胡家二老想的是让小五把这个孩子接过去养上一段时间,但是小儿媳肚子里都有了双身子,老两口哪里还开得了口?
胡四哥心里也清楚,在小五有亲生孩子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再帮他养儿子。可是,他真的很不想放弃。
胡四嫂听说是个儿子,特别伤心,生下孩子后就不想说话。
关于胡四嫂老来得子,不光影响了他们儿子的婚事,就连胡家其他适龄都年轻人也不好说亲。
都说树大分枝,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矛盾不少。
如今胡四嫂又生了个娃娃,胡大哥借着此事提出分家。
他都已经做祖父 ,再过几年又要曾祖父,院子里太挤,根本住不下。他提分家,按照当下规矩,长子要给双亲养老,也会接收家里留下来的大部分房子。
说是分家,主要是想把剩下的三兄弟分出去。
但是其余几个又怎么可能老实?
为了分家这事,吵吵闹闹两三个月。胡四嫂月子根本就做不好,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她年纪大,奶水又不多,生下来还有点肉的孩子,满月后变得小脸蜡黄,身上还越来越瘦。
就是这个时候,顾秋实要带着高大丫搬家了。
城里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一进院子,如今陈皮已死,贺香莲母子俩都在城里,他也不想再留在镇上。
城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重新置办,夫妻俩要带走的就是用着的被褥,还有高大丫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林林总总装了两马车。
夫妻俩都要走了,胡家人才得到消息。
一群人急匆匆赶来,在镇子口在顾秋实的马车拦下。
胡四哥站在最前,一脸的痛心疾首:“小五,你要搬去城里住这件跟谁商量了?爹娘都还在,你怎么能跑那么远?”
家里闹着分家,二三四几人想要平分院子,但是胡大哥不愿意,他倒也不是不给兄弟留活路,而是想出银子把他们住的那几间房买下来。
当然了,分出去的房子越少,买回来所花的银子就越少。
兄弟几人为了那点房子吵吵闹闹,二老为了此事都病了。
顾秋实点头道:“你们说得对,爹娘还在,我确实不应该跑太远……”
胡大锣对着从小就放养他的双亲,心里虽然有些情分,但并不多。至少,没有大包大揽的把人接过来养老的想法。
“这样吧,让二老跟我走。如今我也不差养他们的银子。”
二三四一喜,胡大哥却不愿意:“不行!”
顾秋实说这话之前就猜到了胡大哥不会放人。
当下的规矩,兄弟之中谁给老人养老送终,谁就能拿到大部分的家业。胡大哥早已经将照顾二老能得到的东西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怎么可能将这已经到兜里的好处送出去?
“你想走就走,我会照顾爹娘。你要是有孝心,多回来几趟,也没人说你的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我在城里有爹娘住的地方,什么时候他们愿意来了,而你们也愿意放人……只管给我传消息。到时我来接人。”
他这话说得特别敞亮,听到的人都夸赞胡大锣做事大气。
胡大锣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那真的是受了不少的委屈,顶着一个小叔叔的名头,处处让着底下的侄子,小小年纪就出门独自讨生活,稍微大一点,在家里连个落脚地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跟了一个有夫之妇蹉跎十年。
好在他运气不错,人到中年还翻了身。要不然,这辈子大概会凄凄惨惨。他有这样的过往,居然还愿意管自己的爹娘,真的是大气又善良。
顾秋实搬到了城里,不掺和分家的事。
剩下的兄弟几人那是寸瓦必争,为了分家,天天都在吵,几乎变成了镇上的一景。
半年之后,分家之事落下帷幕。
主要是胡家二老经不起几个儿子的折腾,已经先后去了。
夫妻俩的丧事是兄弟几人一起办的,顾秋实当时也回去奔丧了。
兄弟几人跪在灵堂前,个个都做足了孝子的模样,顾秋实该跪就跪,该磕头就磕头,并没有像兄弟几人那般悲痛欲绝。
即便是真正的胡大锣在这里,大概也没有多悲伤。
既然是兄弟几人一起伺候二老,又是一起安排了二老的丧事,最后院子平分。
他们害怕小五跑回来掺一脚,在顾秋实离开了之后才提分家的事。
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手头的银子多,胡大锣确实是他们的亲弟弟,双亲也对他多有亏欠,如果要分家,也该分给胡大锣一份。
顾秋实没打算回去争。只看在他们帮胡大锣收尸的份上,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那一份。但是,他也不会再照顾胡家兄弟,以前大家是亲戚,在二老没了之后……大家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胡家人虽然分家了,除了二老死了之后多留了一间房之外,还是跟原先一样住。
他们也试图到城里来找顾秋实,但是顾秋实根本就不见他们,多来几趟,顾秋实干脆放狗咬人。
眼看得不到好处,兄弟几人也只能放弃。实在是他们身后有一大串小尾巴需要养,得干活养家,没时间天天赖在顾秋实门口。
也是因为顾秋实实在是冷漠,不给他们任何好脸色,也不给他们任何一丁点好处。
镇上的人到城里一趟不容易,要花费不少盘缠。眼看顾秋实一副要断亲的架势,兄弟几人便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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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丫生一双孩子时,顾秋实亲自守在床边,甚至是亲自接生,挺顺利的。
家中有喜,顾秋实并未往镇上报喜,关于那些兄弟,他不打算再与之来往。
而高大丫也不打算再和那几个弟弟妹妹来往。
高家在镇上的房子修建好了,但一直空着,周家姐妹二人想要使手段,但就和胡家兄弟一样,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来了都见不到人,只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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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香莲是在发病半年后去的,原本可以多熬一段时间,但是她手头没有多少银子。
母子俩的那些银子全部都紧着陈阿伟。
直到所有的银子花完,陈阿伟只是养好了伤,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虚弱,隐疾更是毫无好转的迹象。这时候,贺香莲也到了强弩之末。
手头没有银子了,母子俩付不起租金,只能想法子回乡。
贺香莲离开城里时,恍惚间看到了郊外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不远处坐着一双夫妻。
“那是你胡叔?”
陈阿伟也看到了那边的夫妻二人:“我听说胡叔得了一对龙凤胎,娘,别想了。”
贺香莲此时已经很虚弱,她躺在车厢之中,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是我对不起他,你去给他道个歉吧。”
陈阿伟不想去,他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关在房里想了许多,认清楚父亲是个很不堪的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可能不想听。”
贺香莲想要催促儿子,但又不忍心勉强他。
“回吧!”
几日后,贺香莲在陈家的院子里去了。
她这一生,为陈家父子几人付出良多,很顺利的葬入了陈家族地。
在她走了之后,陈家就只剩下了陈阿伟一人。只是,他没有地,只有一个房子,但这人光有住的地方过不了日子,必须得有吃的。
陈阿伟生着病没,什么力气干活,也找不到活计养活自己,后来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也没什么人愿意接手。几乎算得上是半卖半送,陈阿伟拿着剩下的银子住进了村尾的破屋。
就是那间贺香莲拿来算计胡大锣的屋子,冬天漏风,陈阿伟身子本就不太好,又没能好好养着,甚至没有多余的柴火烤。他在那个房子里,没能熬过第二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