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册立
“微臣必定竭心尽力, 为大汉效犬马之劳!”
公孙卿被李令月的封侯承诺鼓舞,精神无比亢奋。
公孙卿的徒弟们也感受到建功立业的喜悦, 眼神炽热。
李令月专注注视着着火雷散炸出的土坑以及被铁片点燃的大树——透过土坑和燃烧的大树,她看到了大汉的鼎盛未来。
……
为了营造被父皇疏远的假相,晚上,李令月留在上林苑的离宫过夜。
结束长杨宫练兵任务的霍去病也来到上林苑。
夫妻二人共进晚膳后,李令月将火雷散的事情告诉霍去病,并带他去看火雷散在平地上炸出的土坑。
“这个坑……”
霍去病顿时兴致勃勃,弯腰亲手丈量土坑的尺寸、抚摸坑底及四周的泥土,赞道:“若此物能够应用战场,攻打城池将会事半功倍!”
“霍哥哥与我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李令月道, “火雷散将来必成战场利器!为大汉开疆拓土!”
“它不仅可以开疆拓土,还可以开山劈海。”
霍去病命随行奴婢高举宫灯, 照亮土坑,手指扫掉表层的松散泥土,指着岩石的灰白断口道:“这块石头被火雷散炸掉了一半!”
“石头?”
李令月也来了兴趣,命人将石头挖出, 以刀剑劈砍表面。
叮!叮!叮!
咚!咚!
石头异常坚硬,奴仆们拼尽全力砍了半个时辰也只在石头表面砍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发白痕迹。
“殿下,我等无能……”
奴仆们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
李令月却笑逐颜开,道:“你们做得很好。”
霍去病也露出会心笑容。
……
……
正月十五,因为诸侯王联名上书、大儒董仲舒临终上疏、丞相率领群臣两次请奏,皇帝终于正式下诏册立皇四女为皇储,成为大汉自立国以来的第一位皇太女。
立储仪式无比隆重庄严, 除被禁足封地的燕王刘旦、提前回封国的广陵王刘胥,几乎所有的大汉诸侯王都出席了典礼, 西域各国派在长安的使者也纷纷献上礼物,向大汉宣誓忠诚。
皇帝端坐最高处,面色冷峻,无法揣测心情。
出席仪式的所有人唯有配上无数小心谨慎,避免出错,招来雷霆震怒。
……
汉皇帝疑似被群臣和众多诸侯王胁迫立皇太女的消息很快传到匈奴王庭。
得知此事,李广利倒吸一口凉气,愤怒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陛下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刘故淡然道,“汉帝国群臣与诸侯王们突然串通一气搞出如此诡异之事,可见汉帝国内部出现了非常可怕的矛盾。”
“左贤王的意思是——”
“我只是大汉外甥。”
刘故拒绝向李广利解释。
李广利不悦,一边灌酒一边抱怨:“我在陛下身边辛苦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群臣和诸侯王们居然敢……可恶!当真是可恶!”
说着说着,他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让我外甥成为太子!为什么他们就……就……难道出生卑微的人就活该被看不起吗!”
“出生卑微的人不会被人看不起,出生卑微还怨天尤人觉得是出身让自己一事无成的人才活该被看不起。”
刘故不屑地看着李广利:“汉皇帝是我见过的最不在乎出生的君王,不论是骑奴还是柴夫或者猪倌,只要有才学就能得到重用。”
“但是我——”
“因为你无能!”
刘故不客气地批评李广利。
“不,不是的……我不是……我……我是因为出生卑微才没有得到重用!”
李广利被刘故的话刺激,心绪混乱,语无伦次:“我有才学!我有真才实学!我……我不是废物!我有能力!”
“有能力?那就把你的能力展现给我看!”
刘故抓起李广利的衣领,威胁中带着刻骨的蛊惑:“匈奴人喜欢强者,只要你足够强大,哪怕你是汉人,你也会成为匈奴的英雄,在大单于身边得到仅次于左右贤王的尊贵地位!”
“我……我……”
“你担心你的阉人身份会让你无法得到应有的尊重?”
刘故阴森一笑,道:“左右贤王也曾必须向中行说行礼!”
“中行说……”
李广利咀嚼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因为皇帝立四公主为储君而死去的心再次复活,并燃起火焰。
“……知道为什么我让你跟在大单于身边吗?”
“为什么?”
“因为如今的王庭几乎所有人都听从右贤王的命令,被我亲自招降的你反倒比王庭的其他人更加值得信任。”
刘故低头,耳语道:“这是天神赐给你的机会,你要牢牢抓住!让自己成为大单于的心腹,拥有媲美中行说的地位!”
“我可以……成为下一个中行说……”
“当然。”
阴冷一笑,刘故松开李广利,走出大帐。
……
刘故走出大帐后,来到右贤王呴犁湖身边,见右贤王正因汉帝国立储一事皱紧眉头,笑道:“右贤王在担心什么?”
“你说呢?”
右贤王抬头,眼中满是戾气:“刘姣的丈夫是霍去病!汉皇帝立刘姣为皇太女,也就是说霍去病将得到大汉的一切!”
“那又如何?”
刘故假装漫不经心:“我们现在躲到大漠深处,汉帝国若派大军讨伐,光是行军途中消耗的粮草就足以拖垮大半个国家!”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此生都无法收复故土!水草丰美的漠南将彻底变成汉帝国的领土!”
右贤王痛不欲生。
刘故却道:“一代强不等于代代强,何况——你不觉得诸侯王们联名上奏请求汉皇帝立刘姣为储君这件事透着诡异吗!”
“诡异?”
右贤王诧异。
刘故:“据我所知,汉皇帝性格强势,刚愎专断,从不因他人游说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不接受任何威胁!如此强硬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群臣两次奏请、诸侯王联名上书就违背宗法立女子为储君?”
“你觉得整件事是汉皇帝的阴谋?”
“不好说,但立储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结束。”
刘故神色凝重:“至少,参与联名上书奏请皇帝立储的诸侯王们不会有好下场!至于刘姣和霍去病……我衷心希望他们会因为勾结诸侯王窥探皇权最终下场凄惨……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汉皇帝的心思,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透?”
刘故鬼魅一笑,笑容中透着阴狠与无奈。
……
……
皇帝当真应他们的联名奏请将刘姣立为皇太女,原本只是想让刘彻难堪丢脸的诸侯王们顿时慌了神。
“陛下这……这是……”
“现在怎么办!以陛下的性格,他将来绝不会放过我们!”
“做都做了,难道还要后悔?”
“可是——”
“没有可是!何况——即便我们因为这件事被陛下秋后算账,我们也为我们的后代拔掉了刘姣和霍去病这两个大祸害!”
“你的意思是……”
“陛下性格强势,最恨被人胁迫,所以他不会放过我们,但他同样不会放过刘姣和霍去病!作为宗室成员,我们只要不被查出谋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赐死,子孙第二年便可如常继承爵位!反倒是霍去病——他再得宠也不是刘家人!无法享受刘家人的优待!”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卫青年近五旬,时常生病,三个儿子也都资质平平,不足为虑!反观霍去病,身强体健,正值壮年,两个儿子都有天命异像传言!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即便强势聪慧如陛下,没有卫霍的辅佐也是拔了牙齿的老虎!何况他的几位皇子都是废物!”
“……”
一番秘密商议过后,诸侯王们不再彷徨慌乱。
他们做好了被皇帝秋后算账的准备,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死亡能加速以卫霍为核心的拱卫皇权的军事力量的崩解,为他们的子孙后代争取更大的权力空间!
“陛下,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思必有一得,何况我们不是真正的愚者!而陛下您虽然聪慧无双,却并非真正的圣贤!”
……
……
灯火摇曳的未央宫中,李令月将雷火散的事情禀告刘彻。
刘彻听后果然兴致勃勃:“公孙卿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不像李少君、栾大之流是一群欺世盗名的骗子!”
“父皇打算如何嘉奖公孙大夫?”
“封侯,封关内侯。”
刘彻脱口而出,并补充道:“若公孙卿做出的雷火散能应用战场、为大汉开疆拓土立下功勋,朕一定给他增加封户,将关内侯晋为列侯!”
“儿臣明白,儿臣一定督促公孙大夫尽快做出可以在战场使用的雷火散。”
李令月也对雷火散的战场应用充满期待。
当然,比起雷火散的战场应用,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胆敢暗中勾结联名上奏要挟皇权的诸侯王们和迫在眉睫的蝗灾。
“民间可有能人志士献灭蝗之策?”刘彻问。
李令月道:“女儿寻到一策,或者可行。”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养鸭。”
“鸭?”
刘彻愣住。
李令月解释道:“鸭以蝗虫的幼虫为食,将鸭子驱赶到容易发生蝗灾的地方,让鸭子觅食幼虫,蝗虫数量自然便会减少。”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刘彻想了一下,对李令月道:“让发生过蝗灾的郡县太守酌情处理此事。”
“喏。”
“开春以后,各地试子齐聚长安,京兆尹那边务必提高警惕,不得纰漏。”
“遵旨。”
“至于诸侯王们……”
刘彻抽唇一笑:“他们这次给朕送了大礼!朕一定要好好回礼!”
……
……
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安息国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可能攻入大夏地区,为两代先王报仇。
大月氏人觉察到安息国的动向,派使者来大宛和汉使见面:“汉皇帝承诺调解大月氏和安息国的关系,为何经过汉使和四位汉将军的调停,安息国的军队不但没有退还准备进攻我们大月氏?”
“陛下只答应调解大月氏和安息国的关系,没有承诺调解结果一定对大月氏有利,何况——”
上官桀油滑一笑,敷衍大月氏使者道:“大夏土地贫瘠,耕种放牧均不合适,倒是大夏东南方向的身毒有肥沃的土地,丰美的水草以及大量温顺勤劳的奴隶。”
“——汉将军你竟然劝我们放弃大夏地区前往身毒国?!”
大月氏使者愤怒,睚眦欲裂。
“大月氏人连杀安息国两代君王,早已结下血仇,根本无法调解。”上官桀直言不讳,“放弃大夏前往让安息鞭长莫及的身毒国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闭嘴!”
大月氏使者被上官桀的话气得浑身发抖,险些破口大骂:“大夏是我们的土地!我们一寸都不让!”
“河西、乌孙、大宛……都曾是月氏人的土地,但如今河西属于大汉,乌孙向大汉臣服,大宛在大汉、匈奴和安息之间摇摆不定。”
“……那是因为……因为……总之,要我们放弃大夏地区,绝无可能!”
大月氏使者拂袖而去。
上官桀无耻地摸了摸下巴,道:“这群大月氏人果真忘记了匈奴给他们的耻辱,竟然稍微受点委屈就暴跳如雷。”
“大月氏在匈奴和大汉面前是弱小的老鼠,但在大宛这些西域小国面前却是强大的猛虎,计划开春后进攻大夏的安息也曾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多年积威难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赵充国试图劝上官桀理解大月氏人。
赵破奴冷不防道:“我们来大宛是要让这群不知死活的大月氏人明白为什么大汉是西域的主人,其他一切与我们无关。”
“你说得对。”
李陵点头称是。
上官桀看了眼被冷落一旁的卫律,笑道:“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关于李广利的。”
“什么消息?”
卫律闻言跳起。
上官桀道:“李广利已经投降匈奴。”
“——什么!”
卫律倒吸一口凉气。
……
……
李广利可能投降匈奴的消息直在二月中旬才抵达长安。
收到消息的李延年吓得当场晕厥,被乐师们猛掐人中才缓缓醒来,含泪道:“我命休矣!”
“怎么会?”
乐府众人试图安抚李延年。
然而——
当天傍晚,李延年就被带到掖庭,关在小房内,等候发落。
……
李延年身为协律都尉,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专心用音乐取悦皇帝。
因此,收到李广利可能投降匈奴的消息后,刘彻没有立刻下旨处死李延年,而是将李延年关押掖庭,等消息确凿无误再行发落。
“若李广利当真已经投降匈奴,李延年杀了也就杀了,无非是听人奏乐时会生出有几分怀念,倒是髆儿……”
刘彻叹了口气:“朕对李广利并无太多期待,但朕没想到他竟敢投降匈奴!”
“李广利贪生怕死,辜负了陛下的期望,罪该万死!”
内臣们纷纷附和。
刘彻看向卫青:“仲卿以为此次该派谁出使匈奴,探查李广利生死?”
“此事……”
卫青知道皇帝此举名义上是派使者前往匈奴王庭确定李广利是否已经投降,实际是让汉使在匈奴王庭杀死李广利或劝李广利自杀,保全五皇子刘髆名誉。
思来想去,卫青决定推荐苏建之子苏武。
“陛下,苏建之子苏武年少强壮,为人刚毅仗义,精通匈奴语言,可为汉使。”
“好。”
刘彻应允,命人传苏武入未央宫受命。
“喏。”
……
得知苏武将被任命为汉使出使匈奴,李令月先是一愣,随即对上官婉儿道:“苏武是忠义之人,不可让他在北海牧羊。”
“但是——”
上官婉儿深表忧虑。
李令月道:“史书记载,苏武于天汉三年出使匈奴,卷入王庭叛乱,被扣北海牧羊,而这一世,元封四年之后无元封五年,苏武出使匈奴的时间从天汉三年(公元前100年)提前到太初二年(公元前105年),出使目的是探查李广利是否投降匈奴,可见北海牧羊未必会再次发生。”
“婉儿明白了。”
上官婉儿对李令月一向言听计从,何况李令月此刻的分析颇有道理。
“找机会提醒苏武,让他出使匈奴期间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轻易卷入王庭争斗。”
“喏。”
……
苏武得皇帝任命,担任汉使前往匈奴王庭,与匈奴交换国书、观察匈奴王庭局势、探查李广利是否变节。
接过象征汉使身份的节杖时,他激动得身体发抖,连声道:“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你是苏建的儿子,朕相信你一定能像你父亲一样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勋。”
“微臣遵旨!”
苏武双手高举节杖,叩头谢恩。
“此次任务可能有危险,朕会让冠军侯选一武将作为副使与你同行。”
说到这里,刘彻看向霍去病:“副使人选定了没有?”
“已经确定,父皇可要——”
“你做事,朕一向满意。”
刘彻从不干涉霍去病的军事行动,绝对信任卫青和他。
“谢父皇。”
霍去病低头谢恩。
随后,刘彻命人给苏武倒酒,为他饯行。
苏武本就忠君爱国,得皇帝赐酒,内心感动难以言表,恨不能立刻肝脑涂地报效皇恩。
“谢陛下赐酒!微臣愿为陛下九死而无悔!”
“去吧,朕在长安等你归来。”
刘彻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武。
苏武感激涕零,含着热泪喝下赐酒,双手捧着节杖退出大殿。
……
使团正式离开长安当天,霍光与刘细君为苏武等人送行。
苏武自知肩负重担,坚贞豪迈地表示:“诸位放心,苏武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完成陛下的任务!绝不让李广利变节投降匈奴!”
“比起查探匈奴王庭消息、查看李广利是否变节,陛下和殿下都更希望身为忠义之士的你能活着回来。”
上官婉儿不希望苏武如史书记载因为卷入匈奴王庭斗争被匈奴大单于扣留,受北海牧羊十八年之苦。
“谢翁主关爱,苏武愿粉身碎骨报效大汉!”
说完,苏武转身,高举节杖,率领使团队伍向北而去。
看着苏武等人坚毅忠诚的背影,上官婉儿不由一声叹息。
霍光也跟着叹气,道:“他们这一去怕是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为什么?”
“因为李广利很可能已经变节……何况……”
霍光眼神颇有闪烁。
上官婉儿追问:“何况什么?你有事情瞒着我?”
“陛下密令,使团抵达匈奴王庭后伺机假扮匈奴右贤王部刺杀儿单于,”霍光道,“激化儿单于与右贤王矛盾,引发王庭内斗。”
“他接受了?”
“选入使团的每个人都以为国捐躯为荣。”
……
……
苏武带领使团离开长安前往匈奴王庭的同时,通过郡县两级考试的试子们也背着行囊陆续抵达长安。
他们中的不少人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受尽雨水风霜之苦,如今终于成功抵达长安,站在高耸威严的城门前,看着超出想象的繁华街道,目瞪口呆之余,更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就是长安!
天子与百官居住的地方!
能让他们实现毕生抱负和理想的伟大城市!
虽然这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家人头落地,但是——
大丈夫志在四方,誓要做一番大事业!
试子们豪情万丈地想着,掏出郡守签发的文书凭证,排队进入暗涛汹涌的长安城。
入城时甚至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原来,各郡虽然都开设了女子学堂、允许女子参加科考,但能供得起女儿进女子学堂读书识字的毕竟少数,学有所成并通过郡县两级考试的女子更是寥寥无几。
事实上,不少郡县甚至没有女子获得试子身份。
因此,当来自没有女性获得试子身份的郡县的男子看到排在他们面前的女子居然也能掏出象征试子身份的太守文书凭证,无不大惊失色:“你……你……你……”
第182章 自生自灭
“你在说什么?”
女子不解, 诧异地看着男子。
“你手上拿着什么?你……你……你是……”
“我是试子。”
女人坦荡点头,言语中难掩骄傲。
“可是……女人居然……这种事情……这……”
闻言, 女子愤怒,反问男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军中有女将沙场杀敌屡立战功,朝中有女子通过科举得到任命,陛下从未禁止女子参加科举?”
“……是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男子哑口无言。
女子大度,见他露出羞愧神色,便也不再计较,完成入城登记后就走进长安。
看着女子逐渐被人潮淹没的自信背影,满腔壮志的男子突然感到莫名沮丧。
……
通过诸国郡县两级考试获得进京赶考资格的试子在抵达长安后可以凭试子身份在籍贯郡县开设的郡邸免费吃喝住宿, 直到考期结束。
当然, 出身富裕家庭的试子大多选择长住客栈,在长安有亲戚的则考虑投奔亲戚。
通宵达旦的读书备考之余, 试子们也时常结伴游玩长安,在酒楼饭肆高谈阔论,去太学求教名师大儒。
更有人站在高耸的宫墙外努力眺望钩心斗角的高楼飞廊,想象堆满珍宝的皇宫的金碧辉煌以及自身的渺小。
“我在家乡是远近闻名的才子神童, 自幼踌躇满志,坚信将来能封侯拜将,得陛下青睐,如今到了长安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谁不是曾经自命不凡,妄想封侯拜相,等到了长安才知道自己和蝼蚁没有区别?”
“唉……”
“希望我们当中有人能得到殿试资格,走过森严宫禁, 来到皇帝跟前。”
“但愿……但愿……”
哒!哒!哒!
正当试子们对未来感到踌躇不安时,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响起, 踏碎众人思绪。
试子门循声望去,看到两队威武不凡的礼仪骑兵开道而来,骑兵后面是一辆表面镶嵌着螺钿的朱漆马车,拉车的还是四匹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毛发的身姿矫若游龙的大宛马!
马车两边簇拥着穿着锦缎华服的男女仆从,所有人都骑着高头骏马,气势恢弘,非同一般。
“好大的气派!莫非是皇亲国戚出行?”
试子们从未见过如此恢弘场面,惊得目瞪口呆,险些忘记在马车经过时向车中不知名的贵人行礼。
马车缓缓经过身前,人们无法看清马车,但能看到骑马人的锦靴、织金的衣摆,听见清脆的马蹄声、车轮压过道路的声响……
一切的一切都让目睹这一切的试子们内心深处燃起对权势的疯狂欲望。
终有一天,我也要身穿锦缎,脚踏宝靴,骑着西域骏马,出行时有全副武装的军士为我持戟开道!
……
……
李令月此次进宫是为了西域的事情。
“启禀父皇,安息正式向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发动战争,有意将他们完全驱逐,上官桀等人也和安息国王达成协议,将会在安息攻击大月氏人时阻止大月氏人返回西域,确保他们被全数驱逐入身毒国。”
“安息国接受这个安排吗?”
“安息国一心从大汉手中分到丝绸之路的好处,愿意提供一切能够提供的帮助,唯一的希望是大汉的扩张之路能止步大宛。”
“止步大宛?”
刘彻露出微妙的笑容,看向一旁的卫霍两人:“你们以为如何?”
卫青笑了笑,对霍去病道:“你来讲。”
“是,舅舅。”
霍去病抬头,朗声道:“儿臣以为,大汉应先联合安息驱逐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将他们赶进身毒国境内,如此大汉便可以协助身毒国对抗大月氏之名进入传闻中土地肥沃气候湿润且民众极其懦弱温顺的身毒国,将身毒国大半握入手中后再图谋安息及安息以西的土地。”
“远交近攻吗?”
刘彻笑得非常开心。
见状,李令月命阉人展开大汉-匈奴-西域堪舆图。
看到堪舆图上越来越多的土地被画上大汉标注,刘彻的心情更加明媚,指着广大的西域地区,道:“等安息国将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驱逐完毕,朕便正式成立西域都护府,驻军屯田,督管西域各国以防他们再次勾结匈奴,也为进军身毒、谋算安息等国做准备。”
李令月附和问道:“父皇预备如何设计西域都护府?”
闻言,桑弘羊竖起耳朵。
他是皇帝的钱袋子,最关心的永远是钱。
“西域都护府除设置都护一人,副都护十人,参谋裨将若干,管辖范围内的所有西域小国都必须有大汉使者入驻,监督节制,已经归属大汉改为郡县的地区则是完全按照汉郡设太守等直接管理,由此产生的开销费用——”
刘彻看向桑弘羊。
桑弘羊叩首:“臣将连夜做出计划,交陛下御览。”
“西域都护府设立之初难免花钱如流水——”
刘彻看向大殿一旁的几位酷吏。
酷吏们心知肚明:“臣等愿为陛下竭心尽力。”
“别做得太过,把百姓逼得没活路。”
刘彻淡淡补充一句。
帝王大业必然伴随着大量牺牲,但这些牺牲从来不是皇帝需要考虑的。
或者说,太仁慈太爱惜生命的人本就不该成为皇帝。
……
简单交代完西域的事情,刘彻问霍光:“考卷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考卷已基本刊印完成。”霍光道,“糊名所需的纸条、棉线也已准备妥当。”
“子孟做事果然稳妥。”
刘彻很满意,但想到参与联名上奏事件的诸侯王们已全数返回封国,心情再度不悦,冷笑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大汉境内的诸侯王数量太多了?!”
“父皇的意思是——”
刘彻笑而不语。
但众人早已心领神会。
……
晌午时分,李令月惯例检查长子刘鹏的功课,见刘鹏神色凝重,柔声道:“鹏儿为何愁眉不展?”
“回禀母亲,孩子今日早晨去椒房殿请安,遇上五皇叔,他让我为他做一件事情。”
闻言,李令月心中一沉,道:“他知道李广利和李延年的事情了?”
“皇后殿下不许椒房殿内胡言乱语,可惜五皇叔还是从别处得知了这件事。”
刘鹏苦涩道:“他希望母亲为李延年求情。”
“那他可知李广利投降匈奴之事若被确证属实,谁都救不了李延年的性命?”
“知道,但是……”
刘鹏低头。
李令月完全理解刘鹏的心情,轻声安抚道:“法令的威严是不容践踏的,如今,唯有李广利能救李延年性命。”
“可是李广利——”
“你也认为李广利当真已经投降匈奴?”
“儿子……”
“父皇和我们一样爱惜李延年的才华,也想保住五皇弟的名誉,所以派苏武等人作为使者前往王庭,”李令月道,“若是李广利不愿体面,苏武会想办法帮他体面。”
“儿子明白了。”
刘鹏不反对刘彻的做法。
随后,李令月展开大汉-匈奴-西域堪舆图,指着还未归属大汉的大片土地,道:“鹏儿,你要尽快长大,将这些土地全部变成你的功勋,让汉家旌旗矗立在所有已知的土地上。”
“儿子一定努力学习,快快长大,全力完成大父和母亲的期待!”
刘鹏仰头,眼睛闪闪发光。
……
……
长安收到李广利可能投降匈奴的消息并做出反应的同时,目前驻扎大宛随时准备配合安息国攻入大夏地区驱赶盘踞大夏的大月氏人的上官桀等人也收到了这个情报。
看完密信,上官桀立刻找到李陵、赵充国、赵破奴等人,将此事告知三人。
“什么!李广利这家伙居然——”
赵破奴愤怒。
李陵惊讶之余又觉得李广利的投降是预料中的事情。
赵充国一如既往的沉默。
上官桀见三人只关心李广利投降匈奴这件事本身,气得直跺脚,提醒道:“卫律可是李延年举荐的人。”
“那又——等等!”
李陵回过神:“李广利投降匈奴的事情如果被证实属实,李延年按律当斩,卫律作为李延年举荐的人也可能受到处罚,可他现在……万一……”
要知道,大宛国内至今仍有不少人和匈奴藕断丝连。
“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稳妥这件事!”
上官桀直言不讳:“绝不能让卫律因为这件事生出投降匈奴的心思!”
“杀了他就不用担心他投降匈奴了。”赵破奴脱口而出。
“你——”
上官桀和李陵被赵破奴的鲁莽惊呆:“卫律再无能也是陛下任命的汉使,是我们的同僚!你怎么可以……按汉律,你将因此被处死,我们也会受牵连,除非……”
“除非什么?”
赵破奴心思单纯,始终觉得杀了卫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除非卫律投降匈奴!否则,在外征战期间,身为同僚的我们必须尊重他,顶多不让他插手实际行动。”
说到这里,上官桀得意一笑:“还好我早有安排。”
“原来……”
赵破奴被上官桀说服,认同他的决定。
李陵、赵充国早就知道上官桀的计划也赞同他的想法,自然不会反驳。
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
卫律怎么看李广利投降匈奴这件事?
他会因为担心被李广利牵连于是也投降匈奴吗?!
“——他敢投降匈奴,我一定劈了他!”
赵破奴发狠话。
……
听说李广利投降匈奴,卫律大惊失色,立刻找到四人中最好说话也最多心眼的上官桀:“少叔救我!”
“怎么回事?”
上官桀装傻。
卫律道:“李广利投降匈奴了!”
“那又如何?”
上官桀假惺惺地安慰道:“陛下若不是不相信你,又怎会在李广利被匈奴抓走后任命你为汉使与我们一起出使大宛处理安息和大月氏?”
“可是……”
卫律痛苦:“我的举荐人是李延年……”
“只要你对大汉始终赤胆忠心,即便因此事被暂时贬黜也会很快就再次得到提拔!”
上官桀鼓励卫律。
卫律却是忧心忡忡,道:“我……我要真有能耐,又怎会沦落到因为李延年的举荐才能得到陛下任用?怕只怕……”
“安息即将对大月氏用兵,一旦开战,你就能趁机建功立业。”
上官桀蛊惑卫律:“陛下最喜欢军功卓著的人。”
“军功……”
卫律被上官桀的话吸引,眼中流露期待,却不知上官桀这样做只是为了稳住他,确保他不会因为李广利的事情生出别的心思,和残留在大宛国内的匈奴势力暗中勾结。
等安息和大月氏的事情解决——
就把卫律送回长安,让他自生自灭!
上官桀冷飕飕地想着。
……
……
因为不知道蝗灾究竟会在帝国的哪个郡县率先发生,又有哪些郡县被波及,李令月只能一边命人去南方收购鸭子集中豢养,以备不时之需,一边召集人员翻阅典籍记录,寻找与蝗灾有关的所有文字。
找齐大汉境内曾经发生过蝗灾的郡县后,李令月以储君身份给以上郡县太守发函,要求他们重视此事,派遣专人养鸭,每日将鸭群驱赶到草丛、灌木丛等常见的藏匿蝗虫幼卵区域觅食,为可能在秋天爆发的蝗灾做足准备。
“万一郡县太守对殿下的命令置若罔闻——”
上官婉儿担心地方阳奉阴违。
“无妨。”
李令月淡然道:“秋天蝗灾爆发时,他们就会明白不听我的命令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喏。”
李令月抬头,看了眼大汉堪舆图:“与我们关系亲密的多位列侯的封地也曾发生过蝗灾,必须提前告知他们。”
“婉儿明白。”
“明白就按我的吩咐去做。”
“喏。”
上官婉儿离开后,李令月又找来刘解忧,询问她的学习情况。
刘解忧一一如实回答。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看出李令月对自己抱有期待。
李令月也没有和刘解忧打哑谜。
询问完毕,她告诉刘解忧:“父皇有意设立西域都护府统管西域诸国以及在西域地区新设的郡县。”
“陛下英明。”
“除此以外呢?”
李令月问刘解忧。
刘解忧低头,不敢轻易接话。
李令月道:“西域都护府将设都护一人,副都护十人,协作统领西域全局。十名副都护将全部来自河西军营,功勋卓著,实力超群。只是如此一来,地位在于副都护之上的都护就必须拥有远胜十位副都护的大功勋或是尊贵的身份,否则难以服众。”
“殿下的忧虑确有道理。”
“父皇与我思来想去许久,决定选宗室成员担任都护。”
“啊?”
刘解忧一声轻呼:“殿下,您……您……”
“就是你。”
李令月看着刘解忧:“父皇与我反复商量后决定选你担任西域都护府的首任都护。”
“可是我——”
“你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是。”
刘解忧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担当如此重任。
“西域都护将统辖整个西域,权力远在诸侯王之上,所以这个职位只能交给绝对忠于大汉的人。西域都护下设十名副都护,十名副都护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意味着西域都护必须拥有让十名副都护都信服的强大实力或者尊贵身份,换而言之,必须是宗室成员。”
说到这里,李令月顿了一顿:“既有宗室身份又能让父皇相信他/她成为西域都护以后不会做出谋逆行为,同时还精通西域语言,敏捷好学、处事果决的人——除了你,我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可是我——”
“我第一次辅佐父皇处理政务时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好纷繁驳杂的国事。”
李令月鼓励刘解忧:“父皇看人向来很准,他觉得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我也相信你可以!”
“解忧只怕……”
“西域都护府设立完成后,包括冯嫽、公孙如君、公孙敬声在内的数以百计的精通西域语言、往来于西域与大汉之间的人才都将得到任命。”
“冯嫽姐姐也会在西域都护府中得到职位?”
“对!”
李令月道:“父皇用人既不看出身也不分男女,只要确定有才学就一定会重用。”
“解忧谢殿下栽培!”
……
……
得知汉皇帝使者不日抵达匈奴王庭与匈奴交换国书,右贤王大喜,对众人道:“儿单于年幼,王庭大小事务均由我统管,应该由我代表匈奴接受汉使觐见,交给汉皇帝的国书落款处也要盖上我的王印,和儿单于的印玺并列!”
“殿下,儿单于必定不会同意您的要求。”
右贤王的心腹提醒道:“儿单于年纪虽小却脾气暴躁恐怖,伺候他的人时常无故被鞭打,甚至被当场捅杀,我担心他会疯病发作当众攻击殿下。”
“攻击我?”
右贤王不屑笑道:“如今整个王庭都在我的掌控中,他见到我就像兔子见到狼,鞭子都抓不稳!怎么敢攻击我甚至杀我!”
“殿下,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匈奴大单于……”
“呵!”
右贤王看不起詹师庐,不认为他有能力威胁自己:“立刻以我的名义起草给汉皇帝的国书!至于儿单于——他愿意在国书上盖印自然最好,不愿意的话——让左贤王替他在国书上盖印!”
“遵命!”
心腹走出大帐,将右贤王的命令告诉左贤王:“右贤王殿下让殿下尽快完成此事。”
“他把我当成什么人?”
刘故轻笑,看似轻佻的口吻暗藏强烈不满。
心腹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以为刘故不满右贤王竟然通过随从向自己交代事情,笑道:“右贤王殿下不想让儿单于知道殿下是他的人,特意让我转达,并无怠慢左贤王之意。”
“我怎么敢责怪右贤王?”
刘故虚伪一笑,收下右贤王的命令。
……
半个时辰后——
詹师庐得知此事,气得拔匕首要找右贤王拼命。
刘故拉住怒火攻心的詹师庐,道:“你现在冲过去只会白白送死。”
“可是——”
“他一直都想杀你,只是找不到机会。”
“——我知道!”
詹师庐松开匕首,愤怒坐下,眼角血红:“我恨!恨我至今是个小孩!恨我到现在都没有长大!”
“大单于,你终有一天会长成真正的男人,如雄鹰般桀骜强大,统领整个匈奴!”
刘故温情安抚詹师庐:“但是现在,你必须先活着!活着才有未来!”
“我……我……”
“你要长大成人才能让右贤王为他施加在你身上的屈辱付出代价。”
“右贤王……代价……哈……哈哈哈……代价……”
詹师庐被刘故蛊惑,发出癫狂的笑声。
李广利走进王帐,正看到这恐怖诡异一幕,惊得浑身发冷,慌乱中碰倒身旁的一个木匣子。
咚!
匣子落地,用月氏王的头骨做成的酒杯滚出,打断詹师庐的疯癫笑声。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人……小人……”
李广利跪在地上,语无伦次。
刘故看了李广利一眼,捡起地上的酒杯,倒上满满一杯酒,递给对他言听计从的詹师庐:“这个酒杯是冒顿大单于击败月氏部落后用月氏王的头骨做成的,它象征着匈奴帝国的辉煌和武勋。”
詹师庐双手接过头骨酒杯,神色迟疑中带着痴迷:“冒顿大单于……我的伟大先祖……”
“你将会成为比冒顿大单于更伟大的存在。”
刘故鼓励詹师庐:“喝下这杯酒,喝下酒杯中蕴含的来自冒顿大单于的勇猛与强大!”
“好!”
詹师庐举起头骨酒杯,将美酒一饮而尽,看着王帐外的天空,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明显的醉意:“我要杀死所有和我作对的人!把他们的头骨全部做成酒杯!成为比冒顿大单于更伟大的匈奴大单于!”
“而我永远效忠你!”
面对醉意的詹师庐,刘故露出毒蛇般的笑容,看得李广利目瞪口呆,冷汗直冒。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投降匈奴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但投靠刘故绝不会有好下场!
这家伙比狼更凶残,比蛇更可怕!
第183章 暗涛汹涌
让各郡县太守多多养鸭以防蝗灾的公函很快发放到地方, 封地有发生蝗灾记录的诸侯王也同样收到了李令月的提醒。
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听从女人的命令, 即便她是大汉立国以来甚至是有史书记载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储。
事实上,大部分郡县太守都选择性无视了这份公函,或是自信过度,认为自己的辖区不会出现蝗灾,或是觉得养鸭治疗蝗是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好在并不是所有的郡县太守都无视皇太女的命令,虽然他们重视公函的原因五花八门:或是出于对皇权的尊重,或是胸怀对百姓的责任,也有人纯粹是想借机讨好皇太女殿下和她的冠军侯丈夫。
诸侯王们这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几乎所有的诸侯王都看完信件就扔在一边, 准备置之不理。
但是很快, 部分野心家生出了龌龊念头。
“若信函中提到的秋季蝗灾如期发生……届时,我们只要稍加煽动就能让那群愚民质疑陛下, 认为他不行仁政,获罪于天,被上天降蝗灾惩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这事若能利用得当便是上天助我们成就大事!”
“但陛下身边还有卫霍,即便百姓相信陛下已获罪于天, 只要军队仍然忠于陛下,我们提前准备再多的战车武器也无济于事。”
“这个问题……难办但也不难办……卫青已年近半百,身体时好时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至于霍去病……我不相信陛下在经历过被我们联名上奏‘请’他立刘姣为皇太女这件事情以后对他们夫妻依旧存在绝对信任!只要陛下对他们夫妻生出猜忌之心,大事就成了一半!”
“说得有道理!蝗灾让百姓怀疑陛下,而我们让陛下怀疑霍去病……如此一来,我们起事的时候, 陛下既没有民心又没有将军,拿什么和我们斗!”
谈到这里, 诸侯王们忍不住开始期待蝗灾,越早出现越好!越严重越好!
……
被勒令在封地思过的燕王刘旦也收到了李令月的提醒可能发生蝗灾的信函。
和大部分诸侯王一样,刘旦看完信函就把信函扔在一边,不屑一顾。
“秋天怎么可能发生蝗灾!愚民无知,恭维她是大禹转世,她还真以为她是上古圣贤君主再世能够未卜先知?呵!”
“殿下,燕地历史上确实曾经发生过蝗灾——”
负责燕国境内农业相关工作的几个官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历史上发生不代表今年也会发生!蝗虫是天灾!天灾是天意!天意怎么能预测!荒唐!”
刘旦口气非常强硬。
燕国官员无奈,捡起被扔地上的信函,哀求道:“殿下可以不屑长公主殿下的信函内容,但她如今贵为皇储,地位本就在殿下之上,何况殿下早已被陛下厌弃……臣等恳请殿下将信函收好,以免闲言碎语传到陛下耳中。”
“难不成父皇还会因为我把四皇姐的信扔地上就削减我的封地?”
刘旦感觉可笑。
燕国官员见无法说服刘旦,只好将信件收入袖中,预备等刘旦消气后再次劝诫。
等待刘旦消气期间,负责农业相关工作的官员注意到长公主殿下的信件中建议用养鸭吃虫卵的办法预防蝗灾,一番讨论后无不觉得这个办法即便无效也不会造成浪费,毕竟鸭子肉质鲜美,鸭蛋也可作为鸡蛋食用。
“姑且试一试吧!万一有用呢?”
……
……
各地诸侯王和郡县太守因为李令月的预防蝗虫公函而各自思量的同时,长安城内,科举即将开始。
学子们收敛呼朋引伴高谈阔论的雅兴,或是躲在屋里彻夜读书,或是捧着书卷站在太学外等候大儒名士,也有学子听说太学对面的女子学堂内有见识不凡的女师长,怀着不耻下问的傲慢心态与女子学堂的女学生们攀谈,却在聊聊数语过后被折服,惊叹不已。
“不要因为我们是女人就小看我们。”
女子学堂的女学生们早已习惯来自男学子的惊讶,笑着告诉他们:“任何人受过圣贤教诲都会变得聪慧有才学有见识。”
“哪怕是女人?”
“正是。”
“可是——”
“陛下也知道这点,所以陛下允许女子读书、让女子参加科举,择优授以官职。”
满头白发的卓文君走出女子学堂,慈爱地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您是——”
男学子们猜出卓文君的身份,纷纷肃然行礼:“师长在上,我等有礼。”
“不必多礼。”
卓文君微笑接受众人行礼,笑容带着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豪。
走过行礼的人群,卓文君对陪在身边的女学生们道:“二十多年前,相如还在的时候,我们夫妻也时常被学子文人们当街行礼,但那时的人只向我的夫君行礼,而如今……”
“如今所有人都因为您是女子学堂的师长而向您行礼。”
“不错。”
卓文君告诫女学生们:“记住,男人或许愿意与你们分享他的功名荣誉,但在世人眼中,功名荣誉永远只属于他而不属于他的女人,人们也通常只记得他不会注意到他身边的女人。”
“师长教诲,学生牢记于心。”
“这些其实都只是我的一时感慨,你们不必太过挂在心上。”
说话间,卓文君走到太学前,太学生们也都尊敬行礼,请卓文君和她带来的女学生们进太学院,与太学院的大儒一起为早早聚集讲堂的太学生们讲课。
各地试子们看到这一幕,对卓文君的敬仰也更加浓烈了。
……
……
经过大半月的颠沛,苏武等人终于抵达匈奴王庭。
此时已经开春,冰雪消融的草原布满星星点点的绿色,牛羊马匹在牧人的驱赶下漫山遍野地吃草,相对平整开阔的土地则被垦为农田,种着耐寒的小麦和土豆。
“原来匈奴人也有勤劳踏实的一面。”
出身农户的使团成员被春忙的景象触动,有感而发。
闻言,立刻有人反驳道:“是大汉强大,打得匈奴人不得不放弃漠南漠北再也无法掠夺我们的粮食和百姓,加上陛下仁慈,将土豆和越冬小麦的种植技术分享给他们,他们才不得不放弃劫掠向汉人学习耕种。”
“不错!没有大汉十万铁骑在边境严阵以待,就不会有如今勤劳踏实的匈奴人。”
“是我太天真了。”
“善良仁慈是美德,但对匈奴这类敌人,我们必须永远保持警惕。”
“喏!”
……
说话间,匈奴王庭派出迎接大汉使团的队伍出现在苏武等人面前,领队的是听命于右贤王的右大当户。
见到苏武等人,右大当户立刻停止骑兵队伍,翻身下马,操着略带生硬的汉语问道:“来者可是大汉皇帝的使者?”
“正是!”
苏武下马,向右大当户表明身份。
右大当户礼貌迎接,带领使团众人进入王庭,用舒适惬意的帐篷安置他们。
“右贤王殿下正在山南打猎,明天才能回王庭,还请汉使稍作等待。”
“大单于呢?”苏武问。
“大单于?”
右大当户愣了一下,笑道:“他只是个孩子。”
“即便是孩子,也是大单于。”
苏武刻意强调詹师庐的匈奴大单于正统地位。
然而右大当户的态度也很强硬,重申道:“王庭大小事务如今全由右贤王殿下做主!”
“但是——”
“没有右贤王印章的国书不能代表匈奴。”
“原来如此。”
苏武故作恍然大悟。
右大当户见状,满意离去。
……
右大当户与汉使的对话很快传到詹师庐耳中。
得知右贤王不许汉皇帝使者尊重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匈奴大单于,詹师庐的心情再度糟糕,冲着伺候自己的奴隶们吼道:“呴犁湖既然自认王庭和匈奴都听他的号令,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为自己带上大单于的金冠!”
“……”
奴隶们不敢接话,怕成为少年单于的迁怒对象。
詹师庐见状,越发怨恨右贤王,咬牙切齿道:“终有一天,我会让呴犁湖知道谁才是匈奴真正的主人!到时候,他想跪在地上做我的狗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大单于——”
李广利意识到机会来临,冒险抬头,对詹师庐低声道:“杀人有时很简单,即便是小孩也能轻易办到。”
“什么意思?”
詹师庐挑眉,让李广利附耳说话。
李广利趁机给詹师庐出坏主意:“右贤王有再多权柄,他终究只是右贤王,不是真正的大单于。所以,宴请汉使时,如果大单于当众主动给右贤王敬酒,右贤王不能不喝!”
“我为什么要给他敬酒?”
“因为酒里有毒。”
李广利狞笑道。
昔日,在未央宫当差时,心怀怨恨的他曾无数次在梦中用毒酒杀死刘据,醒来后叹息不已,因为他没有资格给刘据敬酒,刘据也不可能喝他敬给的酒,最终只有毒酒杀人的念头长久留在心中。
詹师庐恨呴犁湖入骨,听了李广利的建议后,认为非常有道理。
“李广利,你能弄到混在酒中完全看不出异常的毒药吗?”
詹师庐问李广利。
李广利:“……我没有。”
“废物。”
詹师庐一脚踹中李广利的心口,反手抓起鞭子就要抽打。
李广利急忙求饶,道:“我……我是匈奴的俘虏,我身上怎么可能有毒药……要有毒药,我早就自己吃掉也好过……”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屈辱?”
詹师庐质问李广利。
李广利:“我……”
“你提出下毒的建议,就得想办法为我弄到毒药!”
詹师庐根本不给李广利推脱的机会。
李广利知道詹师庐年纪虽小,却性情残暴,嗜血好杀,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暴跳杀人,自然不敢为自己辩解,求饶后退出王帐,试图向左贤王求助。
中途经过右贤王用于安置汉使团的大帐篷时,听着帐篷里传出的熟悉的汉语,李广利心中百感交集,想冲入大帐求他们带自己回长安,但想到自己早已投降匈奴,即便他们愿意带他回长安也难逃陛下惩罚——
顿时如凉水泼头,浑身冰冷。
“李广利啊李广利,你如今唯一能期盼的是五皇子,只有他登基成为皇帝或是被封诸侯王,你才有可能回到大汉却不受惩罚!”
自言自语说着,李广利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
“李广利!”
身后传来字正腔圆的汉语。
李广利下意识停住脚步。
汉使团的人见状,赶紧追上前,厉声质问:“为什么穿匈奴人的衣服!和匈奴人一样披着头发!难道真如传言那般你已投降匈奴!”
“我——”
李广利看着使团成员的汉人衣冠,又看了看如今改作匈奴装扮的自己,羞愧道:“我不是李广利!你认错人了!”
“寻常匈奴人能把汉语说得这么通顺?”
使团成员不信:“不要狡辩!你就是李广利!”
“……我……我不是!我只是恰好长得像李广利!”
说完,李广利转身就要离开。
使团成员见状,大喊道:“李广利投降匈奴的消息已经传回长安,李延年因此被关押,随时可能处死!但若李广利宁死不屈、殉国牺牲,李延年会立刻得到释放并得到陛下的赏赐!”
“……”
李广利再次停住脚步。
他当然知道使团成员为何说这些,他已认出他是李广利,他希望李广利殉国牺牲,他在催他立刻去死,可是——
我不想死!
我要活!
活着享受荣华富贵!
……
李广利走后,使团成员返回大帐,将刚才的事情告诉身为正使的苏武。
得知李广利确实已经投降匈奴,苏武一声叹息,随即手握节杖,道:“既然李广利不愿意体面,只能我们帮他体面。”
“喏。”
众人心领神会。
晚些时候,匈奴人给苏武等人送食物,是一只内外涂有西域的香料、烤得外焦里嫩的羊羔,烤羊的肚子里填充了金黄的土豆,烤羊旁放着厚厚一叠用小麦粉烘烤做成的薄饼,看着非常诱人。
“大单于让我们送烤羊过来,请汉使好好享用。”
“谢大单于。”
苏武收下匈奴人的烤羊,薄饼裹着鲜嫩羊肉和酥软土豆,一口下去,满嘴油光。
“烤羊和烤土豆果然是人间绝美!”
“汉使好好享用,细致享用。”
说完,匈奴人退下。
苏武嚼出味道,匈奴人走后立刻将烤羊切开,挖出填在羊肚里的土豆,细细检查,发现一块写满汉字的绸布:
詹师庐以天神与大单于之名发誓,若汉使助我除掉右贤王,匈奴从此向大汉称臣。
“这……”
苏武皱眉,随即将绸布收好,对众人道:“记住!我们没有在烤羊中吃出绸布!”
“所以不打算和匈奴大单于合作?”副使问。
苏武道:“我们奉命出使匈奴,首要任务是和匈奴交换国书,其次给李广利一份体面,最后才是……”
“可陛下的命令是——”
“陛下的吩咐自然要想办法完成,但不能被抓到活口,让匈奴人有机会对大汉兴师问罪!即便匈奴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威胁大汉。何况——”
苏武冷峻分析说:“谁敢保证这张绸布不是匈奴人的诡计?”
“万一绸布上写的都是真的、儿单于确实真心与我们合作除掉右贤王——”
“那就将计就计,”苏武道,“我听说儿单于此人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小小年纪就滥杀无辜,这样的人即便做出承诺也绝不能信!何况儿单于信任刘故,而刘故心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出使大汉期间做的事情甚至让陛下都一度对他生出杀心。”
“为何最终没有动手?”
“陛下不杀刘故,因为大汉在与匈奴的对抗中已经占据绝对上风,刘故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一个人,无法逆转匈奴的衰败命运。但若他在长安或是返回匈奴途中遭遇刺杀,因为连年战败逐渐丧失斗志的匈奴各部反倒可能因此事再次团结,对大汉发动攻击,造成无谓的伤亡。何况他本是个野心勃勃的小人。”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敬佩陛下的高瞻远瞩。
毕竟,国和家的对抗本质是国力的对抗,国力不足,即便有不世天才横空出世也无法力挽狂澜。
何况刘故这个人无比自私,将自身得失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这种人即便身居高位也只会成为国家的祸害。
……
将大单于的烤羊羔送入汉人使团的帐篷后,匈奴男子随即向左贤王复命。
“他们收下了烤羊羔?”
“是。”
“吃得很开心?”
“正如殿下所期望。”
“吃得开心……很好……”
刘故莞尔一笑,挥手让下属离开,随后进入王帐,把这件事告诉詹师庐:“大单于,我以你的名义给汉人使团送了一只塞满土豆的烤羊,他们吃得很开心。”
“这种小事,左贤王不必特意向我报告。”
詹师庐不以为然。
刘故屏退左右,低声道:“我在烤羊的肚子里塞了一份帛书。”
“帛书?”
“我请求他们助大单于一臂之力。”
“——你不要命了!这事可不能让呴犁湖知道!”
詹师庐大惊:“他要知道你竟然背着他帮我勾结汉人,一定会杀了你!”
“那份帛书是我用左手写成的,和我日常写字的笔迹完全不同,写帛书的丝绸是从大阏氏的帐篷里带回来的,汉人使者如果把帛书交给呴犁湖,只会让右贤王和大阏氏发生争吵。”
“你和大阏氏关系很好?”
“我的阏氏是大阏氏的侄女,我们本就往来密切。”
“哦。”
詹师庐毕竟是个孩子,想法单纯,听了刘故的话,越发觉得左贤王对自己忠心耿耿:“大阏氏那边没有人看到你拿丝绸吧?”
“一块寻常丝绸怎么可能引来注意?”刘故道,“大阏氏每年都让人用牛羊从互市换来上百匹上好的丝绸。”
“……那我就放心了。”
詹师庐长舒一口气。
“为了大单于能早日脱离右贤王的掌控,我愿意做任何事。”
“我永远记着你的忠诚。”
詹师庐非常感动。
刘故淡淡一笑,继续按自己的期望塑造詹师庐。
……
右贤王呴犁湖回到王庭,立刻有人将汉使与李广利见面、儿单于送烤羊给汉使的事情报告给他,并询问是否跟踪调查。
“不用管这群汉人。”
呴犁湖自信得意地说道:“汉人以投降为耻,汉使看到李广利主动投降匈奴,难免愤怒痛苦,恨不得杀了他!至于儿单于——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他毕竟是大单于——”
“呵!”
呴犁湖冷笑一声,反问下属:“国书写好没有?”
“快写好了。”
“儿单于愿意盖章吗?”
“左贤王劝了很久,终于说动盖章。”
“谅他也不敢忤逆我!”
呴犁湖傲慢冷笑,吩咐道:“通知汉使,我今晚大帐设宴,款待他们!”
“要通知儿单于吗?”
“不必通知,他愿意过来自然会过来,不想来也不会因为我派人邀请就改变主意。”
呴犁湖完全不把詹师庐放在眼里。
……
晚上,苏武等人来到右贤王举办宴会的大帐,还未行礼就见少年单于詹师庐在大群匈奴勇士的簇拥下,板着脸进入大帐,径直坐在王座质问右贤王:“呴犁湖,你设宴款待汉使,为什么不通知我?”
“儿单于还是个孩子,孩子应该早早休息,而不是像大人这样彻夜喝酒。”
右贤王示意众人带詹师庐离开。
詹师庐:“我不是小孩!我是匈奴的大单于!”
“你是大单于,也是小孩。”
右贤王脸上写满敷衍和不耐烦:“别闹了,赶紧回你的帐篷睡觉!”
“我——”
詹师庐看向汉使:“你们也和右贤王一样觉得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孩?”
“拜见大单于。”
苏武此行肩负重任,不能主动卷进王庭内斗。
“……大单于……呵……呵呵!”
詹师庐冷笑三声,招呼李广利上前:“你是汉人,他们也是汉人,你们多亲近亲近。”
第184章 李广利的诅咒
苏武闻言, 愤怒瞪视李广利。
李广利心虚,干笑道:“他们和我不一样。”
“哪里的不一样?”
刘故明知故问。
李广利低头, 一声不吭。
苏武努力保持冷静,对詹师庐道:“大单于,他确实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因为他选择做我的狗?”
詹师庐笑得很开心,随即又对右贤王说:“呴犁湖,你喝酒吗?”
“单于——”
右贤王板脸。
詹师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递给右贤王:“喝吗?”
“……”
“你不喝,那我喝。”
詹师庐做出喝酒的姿态,嘟囔道:“我不是小孩,我可以——”
“——不可以!”
右贤王夺过酒杯, 一饮而尽。
大帐一时陷入寂静。
詹师庐脸上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双手用力鼓掌,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他才站起身,缓缓道:“呴犁湖,我给你的酒里有毒。”
“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喝了一杯毒酒, ”詹师庐狞笑道,“你很快就会中毒身亡。”
“你——”
右贤王暴怒,下意识要拔刀杀人。
大帐内外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唯独詹师庐放声大笑,看着右贤王那张交错着愤怒、杀意和惊恐的脸,嘲讽道:“酒里没毒,我骗你的!”
“你……”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下, 去哪里弄杀人的毒药?!”
说完,詹师庐扬长而去。
詹师庐的亲卫们跟他一起离开。
右贤王的亲卫试图拦阻他们, 弯刀都已出鞘,却被右贤王制止:“不许对大单于无礼!”
“可是——”
大阏氏不安地看着酒杯:“万一……”
“他没有机会弄到杀人的毒药。”
右贤王强作镇定地表示,其实心中忐忑不安,但在追随自己的这些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彷徨和虚弱。
“遵命。”
亲卫们齐声退下,目送詹师庐等人离去。
……
詹师庐走后,右贤王理所当然地坐在王座上,对并未随儿单于一同离开的刘故道:“左贤王怎么不跟出去安慰儿单于?”
“单于正在气头上,我追过去只会挨他的鞭子。”
刘故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这只狗——”
右贤王看向李广利:“为什么也留在这里?”
“我……”
李广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敢抬头看对面的苏武等人。
“狗就是狗,没有半点尊严。”
右贤王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招待苏武等人享用美食。
苏武谢右贤王的款待,随即将从汉地带来的丝绸、细棉布、茶叶、红糖等物作为礼物献给大阏氏。
大阏氏见汉使送来的丝绸在灯火照耀下波光粼粼,不由喜上眉梢,又见细棉布表面光滑细腻手感柔软舒适,越发笑容可掬,道:“汉皇帝陛下的礼物,我很喜欢。”
右贤王摸过细棉布后,也非常喜欢,反问苏武:“这是什么布?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回右贤王,这是棉布,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用名为棉的作物制成的布料,棉布比麻布、葛布更加柔软舒适,价格却不到丝绸的一半。”
“棉布……原来这是棉布……”
右贤王眼中闪过短暂的恍惚,喃喃道:“汉人真是幸运,有丰饶的土地,强大的军队,吃不完的粮食和精美的衣服……”
“若匈奴愿意臣服大汉,你们也可以——”
“休想!”
右贤王打断苏武的话:“匈奴大单于是天神的后代,天神的后代怎么可以向汉人屈膝臣服!”
闻言,苏武骄傲回敬道:“大汉高祖皇帝是昭灵皇后与天上神龙所生,和你们信奉的龙神是——”
“闭嘴!”
右贤王不许苏武把话说完:“龙神不容亵渎!”
随后,右贤王又补充道:“匈奴王庭大小事务如今由我统管,儿单于那边你们不必理会。”
“国书——”
“国书也将由我拟定。”
说完,右贤王离去。
大阏氏留下,与左贤王一起款待汉使。
……
……
酒宴结束,苏武等人回到大帐,整理酒宴所见。
“匈奴儿单于和右贤王的矛盾比我们的预想更加激烈。”
“刘故的立场也很微妙,似乎站在右贤王这边,但又和儿单于关系紧密……”
“当务之急是尽快帮李广利体面!我没想他竟然能这么不知廉耻!”
“确实……他的表现实在……”
使团众人回想酒宴所见,越想越觉得李广利可恨,恨不能一刀毙杀这个叛徒!
“……大阏氏那边或许可以做一些文章,她似乎对我们的礼物很感兴趣。”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然后——
“要怎么才能接近大阏氏?”
虽说匈奴男女风气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允许汉使随意出入大阏氏的帐篷。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
“左贤王殿下到!”
话音落,刘故满脸笑容出现在苏武等人面前:“汉使在王庭可还习惯?”
“谢左贤王关心,我们对这里的一切都……”
“匈奴是苦寒之地,即便是王庭也无法和长安相提并论,”刘故真假参半地感慨道,“若是能生在汉地,便是大单于之位也不稀罕!”
“左贤王客气了。”
苏武知道匈奴左贤王为人狡猾自私,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是真心话。”
刘故抬手,轻敲桌面:“我确实向往大汉,希望身为汉人。为了这个梦想,我可以放弃我在匈奴的一切!”
“当真?”
“千真万确。”
刘故压低声音:“大单于和右贤王争斗不休,我留在王庭也只能左右受气,不如投降大汉得汉皇帝封侯,从此每日锦衣玉食美人在怀,岂不比留在匈奴做左贤王惬意百倍?”
“左贤王真会开玩笑。”
苏武不接刘故的诓骗话。
刘故却收敛笑容,正色道:“如果我不是开玩笑?”
闻言,苏武不由地神色严肃:“殿下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我无法相信你。”
苏武直言相告:“你是地位仅在大单于、右贤王的左贤王,身份尊贵无比,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投降大汉?”
“但我确实真心诚意。”
“……怎么证明?”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证明?”
刘故再次露出笑容。
苏武沉默,思量片刻后,对刘故道:“我要李广利的人头。”
“就这么点?”
刘故口吻轻松惬意,仿佛李广利的性命在他看来连一根草都不如。
苏武补充道:“陛下想要李广利的人头。”
“——原来如此。”
刘故微笑道:“头颅一旦离开身体就容易腐烂,我将帮助你们在你们离开匈奴的前一天砍下他的脑袋装在盒子里带回长安。”
“——当真?”
过分顺利的发展让苏武感到不可思议,更被刘故的轻描淡写震惊。
“他对汉皇帝而言或许很重要,对我不过是一条狗,”刘故道,“一条狗,杀了也就杀了!何况杀了他能让汉皇帝注意到我。”
“你确实是个……”
苏武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刘故起身,颔首告别:“夜色已深,汉使也要早些歇息。”
“送左贤王殿下。”
使团众人一起恭送。
……
刘故走后,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杀李广利这件事竟能如此轻松达成:“他不会是诓骗我们吧?”
“难说,他这个人一向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李广利——”
苏武沉吟片刻,决定熄灯休息,明日再做计较。
……
……
经过百年发展,边境互市早已成为匈奴贵族和牧民们获得汉人的丝绸、粮食、各类工艺品的主要渠道。亲身体验过细棉布的好处的右贤王于是在让下属起草的国书中要求汉帝国增开边境互市,允许匈奴人通过互市获取汉人的各类棉布织物。
苏武收下匈奴人的国书,表示一定将右贤王的请求带回长安,转告陛下。
“不是请求,是要求!”
虽然因为战败不得不对现实低头,但右贤王内心深处依然是大匈奴主义者,不愿承认如今的匈奴在和汉帝国的对抗中已完全处于下风。
“喏。”
苏武懒得和他咬文嚼字,淡定应对。
看出汉使兴致乏乏,右贤王主动提起李广利的事情:“听左贤王说你们想要李广利的脑袋?”
“不错。”
“为什么?”
右贤王道:“匈奴与大汉交战多年,彼此都有投降者,为什么你们点名要李广利的脑袋?”
“因为要别人的脑袋,你们一定不会给。”苏武笑道,“而他是个无足轻重的阉人。”
“原来如此。”
右贤王大笑,随后对一旁的李广利道:“听见没有!儿单于把你当成一条摇尾巴的狗!你昔日的同胞也觉得你是个无足轻重的阉人!”
“我……”
李广利一脸的欲言又止。
“看你的样子,莫非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足轻重?”
右贤王轻笑,竟有意现场砍下李广利的脑袋作为匈奴国书的添头让汉使带回长安。
“——不!”
李广利大惊,连声惊呼:“不要杀我!”
“为什么?”
右贤王轻蔑一笑:“你凭什么求我饶你性命?”
“凭……凭……”
李广利转头看向刘故:“左贤王!救我!救救我!”
“右贤王要杀你,我无法阻止。”
刘故拒绝救援。
李广利意识到死期将近,谩骂道:“我当初为了活着投降你们!你们现在却为了讨好大汉杀我!我恨……我要诅咒……诅咒匈奴因为杀我而天灾不断!诅咒匈奴从此夏天不下雨!秋天闹蝗虫!冬天下暴雪!牛羊和人全部冻死!饿死!”
“拖下去!砍了!”
右贤王本就看不起李广利,听了他的诅咒更是怒火攻心,喝令亲卫立刻砍掉李广利的脑袋!
亲卫于是一拥而上抓住李广利。
李广利此时也彻底想通,冲着所有人疯狂大笑,嘴里不断重复对匈奴的诅咒,直到被匈奴人砍下脑袋。
……
不多时,侍卫端来李广利的脑袋:“右贤王殿下——”
“汉使对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右贤王将李广利的脑袋展示给苏武等人。
苏武虽然憎恨李广利,但匈奴人真把李广利的脑袋端给他的时候,心中难免生出悲伤,伸手,为李广利合上至死圆瞪的双眼,却见两行鲜血从李广利眼角流出,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在木盘上。
这一幕,看得迷信鬼神的右贤王心里一阵发憷,强作镇定道:“汉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带李广利的脑袋回长安?”
“明日就启程。”
苏武取一块绸缎盖住李广利的头颅,交给身边。
“好,明日我亲自为你们送行。”
右贤王努力做出不受李广利影响的模样。
“谢右贤王。”
苏武行礼,带着匈奴回复的国书和李广利的脑袋退出大帐。
汉使一行人走后,右贤王立刻面色大变,对祭司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广利这家伙临死前说的话会影响匈奴吗?”
“他是一只狗,狗的叫声怎么可能传进天神的耳朵?”
祭司请右贤王放宽心。
右贤王却无法放心,他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李广利的眼睛在滴血,耳边响起李广利声嘶力竭的诅咒。
于是,他吩咐祭司:“立刻将李广利的尸身烧成灰,镇压在祭坛下。”
“脑袋呢?”祭司问。
“脑袋……”
右贤王想了一下,对刘故道:“且鞮侯,你准备一支骑兵,明日汉使离开后让他们假扮盗贼袭击汉使,将李广利的脑袋抢来!和尸身一起镇压在祭坛下,以防诅咒变成现实。”
“遵命。”
刘故阳奉阴违地答应着。
他并不觉得李广利临死前的诅咒会实现,即便实现也只会让匈奴人憎恨右贤王,让他渔翁得利。
所以——
假扮盗贼袭击汉使的事情要做,但没必要做好。
……
……
苏武看着装在盒子里的李广利头颅,心情分外沉重。
他此次出使匈奴兼负杀死李广利的重任,为此设计了无数方案,却没想到杀李广利的任务最终会以这种近乎玩笑的形式完成,仅仅因为左贤王希望向大汉示好、右贤王认为李广利没有价值。
“你若知道投降后会落得这等结局,还会选择投降吗?”
说完,苏武合上匣子。
副使进入,询问道:“明日就要离开匈奴,刺杀右贤王的任务——”
“陛下交代的事情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必须达成!”
苏武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
“我自有安排。”
苏武起身,给装头颅的盒子包了一层锦布:“把它收好。”
“喏。”
……
第二日,吃过饯行的酒水,苏武等人准备离开,双手高举象征汉使身份的节杖:“右贤王殿下,愿大汉与匈奴不再起战端。”
“借你吉言。”
右贤王冷飕飕地说着,看了眼刘故,又看了眼板着脸的詹师庐:“儿单于,这种场合,你不说几句?”
“我没话想说。”
詹师庐握紧拳头。
右贤王见状,得意一笑:“汉使此去,一路平安。”
“谢右贤王殿下。”
苏武行礼,随即上马,率队离开。
右贤王等人也准备回去。
这时——
唰!
一支利箭突然飞出,险些射中右贤王!
所幸右贤王躲避及时,利箭只擦身而过,在右贤王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什么人!竟敢谋害右贤王!”
右贤王的部下们摆出防御阵势,将右贤王护在中央。
詹师庐的亲卫们也护住单于,警惕地看着周围。
刘故则派出一整支骑兵队伍顺箭矢射出的方向追过去:“务必捉拿逆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骑兵们心领神会,策马奔去。
另一边——
死士完成凶多吉少的刺杀后没有立刻逃离,他朝长安方向磕了三个头:“父亲,母亲,儿子将要赴死,请你们保佑我完成任务!魂归故里,与你们团聚!”
说完,死士上马,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将命丧于此,并在死之前用生命让匈奴人误会是以儿单于为首的王庭内反对右贤王的势力策划了这场针对右贤王的刺杀,激化王庭内部矛盾!
……
使团带着右贤王的回信和李广利的头颅返回长安。
天色渐黑,使团于是停下脚步,就地搭帐篷休息过夜。
忙碌的间隙,苏武与副使一起朝着王庭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大汉记住每个为帝国献出生命的勇士。”
……
……
詹师庐和呴犁湖的关系本就糟糕至极,如今又冒出神秘刺客且刺客疑似受王庭内部指使,双方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汉帝国的首都长安也到了公布殿试名单的日子。
试子们挤在榜单布告栏前,伸长脖子,试图在榜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然而,取得殿试资格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只能期待而来、失望而归。
布告栏前因此不断上演悲喜剧。
有人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心灰意冷,木然地走在街头,宛若行尸走肉;有人不信自己已经落榜,把脸贴在榜单上反复寻找自己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疯癫之态不忍直视。
“……真可怜。”
卫长公主在马车中看到这一幕,不禁有感而发。
同车的卓文君道:“殿下,他们不可怜。”
“为何这么说?”
“原本,出生庶民的他们只能四处游学、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伯乐的举荐,现在却可以凭自己的才学通过科举考试获得陛下的赏识,即便不能得到陛下的喜爱也可以凭考试成绩在郡县得到官职,所以他们不值得可怜。”
“可那些落榜的人看起来——”
“那些人是自找烦恼,”卓文君道,“他们以往自视太高,以为自己是经天纬地的才子,必定一路高中,成为大汉的栋梁,直到放榜才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
“师长的话很有道理,但看他们如此……我还是觉得……”
“可怜?”
“是。”
“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情绪激动接近癫狂足以说明他们不是陛下想要的人才,毕竟,做陛下的臣子必须每天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是我太天真了。”
卫长公主放下车帘,命马车继续前行。
她们此次外出是应刘姣邀请去城郊欣赏新做出的一种名为雷火散的稀奇玩意。
……
卫长公主等人抵达长安城郊时,看到平整的地上摆着数量过百的用棉线串联起来的黑乎乎的圆球状物品。
那东西味道古怪,像生铁又带着奇怪的臭味。
“这些就是雷火散?”
卫长公主诧异,询问正和公孙卿谈话的李令月。
李令月点头,道:“正是。”
“可它们看起来……好像……”
因为东西取名雷火散,卫长公主难免先入为主地以为此物是道家炼制的丹药,至多拇指大小,谁承想竟是——
“好大!好像……好像西瓜!”
“雷火散可比西瓜厉害多也有趣多。”
李令月自信一笑,拿起两团棉花让卫长公主塞入耳朵。
“为什么?”
“因为会有震耳欲聋的声音。”
“真的吗?”
卫长公主不太相信。
李令月也不勉强,耳朵塞上棉花后,随即命工匠们点燃串联雷火散的棉线!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震得人心惊胆战,更有巨大的烟雾腾空而起,烟雾中还有火苗若隐若现!
第一次见识此等场面的卫长公主吓得面无人色,赶紧将刘姣给她的棉花塞入耳中,在奴婢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口中喃喃道:“这……这就是……就是雷火散?好像天雷劈到人间!”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天雷巨响,震得心跳都漏了节拍!
……
良久,烟雾终于散去,卫长公主惊魂未定地询问李令月和霍去病:“四皇妹,表哥,你们怎么会……会捣鼓出这么……这么可怕的东西?差点把我吓死!”
“雷火散不是我们捣鼓出来的,是公孙卿率领方士和工匠们集思广益造出来的——”
李令月手指爆炸造成的大大小小的坑:“巨大的声响、浓烈的烟雾都是看着吓人,地上的这些坑才是雷火散真正恐怖的地方。”
第185章 各有各的烦恼
“雷火散居然在地上造成这么多坑?”
卫长公主瞪大眼睛。
此时, 数十名军士奉霍去病命令检查地上的坑,并按照检查结果给小坑插上或红色或黑色的小旗帜。
“这是做什么?红色和黑色各自代表什么?”
“红色代表埋在雷火散下方的石块被全部或大部分炸碎, 黑色代表雷火散只将石块破坏少许。”李令月向卫长公主解释道。
卫长公主听得似懂非懂,但能感觉到雷火散的威力:“雷火散如此厉害,若是用在战场……”
“将事半功倍。”霍去病道,“虽然目前还只能用于以逸待劳的埋伏袭击。”
“以大汉工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让雷火散在战场上发挥更大作用。”李令月自信满满地补充道,“因为大汉是天命所归!”
“对,天命所归。”
霍去病赞同妻子的观点。
卫长公主看到两人如此恩爱和谐又志同道合,也不由地露出微笑。
……
半炷香时间后,检查结果出来,超过六成的坑底已经没有石头或是只剩碎屑, 但仍有接近四成的雷火散爆炸表现不理想。
“公孙大夫——”
李令月看向一旁的公孙卿。
公孙卿拱手道:“殿下放心, 臣就是不睡觉也要带领徒弟和工匠们完成对雷火散的改进,直到它完全符合殿下和侯爷期望, 为大汉开疆拓土建立功勋。”
“你有这份心,我们很满意,父皇也会对你感到满意。”
公孙卿闻言,越发感激涕零, 跪地朗声道:“谢殿下恩典!”
“下去忙碌吧。”
李令月微笑鼓励公孙卿。
公孙卿感动不已。
公孙卿的徒弟们感受到皇家对他们日以继夜的辛苦付出的肯定与期待,也无不眼神热烈,瞳孔深处仿佛火焰燃烧。
看着这一幕,卫长公主突然想起先前经过布告栏时见到的试子们或悲或喜的场面,不禁感慨道:“父皇果然是正确的。”
“大皇姐为何突然如此感慨?”
“看到他们如此斗志昂扬,”卫长公主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士为知己者死’为何是世间最令人心动的话语。”
“人生最难遇上的就是知己, 若知己之人还是自己最为仰慕的君主,即便为之去死也甘心情愿。”卓文君缓缓道, “正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句话——”
初次听闻,卫长公主只觉身心为之一振。
“这句话是宛若教给我的。”卓文君道,“宛若很少说话,平日里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是每次和她见面、谈话,都收获颇丰。”
“……我想起来了。”
卫长公主也想起宛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确实很不凡,总能说出看似简单又字字珠玑的话语。”
“她懂得的东西很多,不只是给我们看的那么一点,”李令月道,“我也常去书院见她,向她询问过去和未来,从她身上获取珍贵的知识。”
“……你们说的这个宛若……怎么听起来……”
霍去病露出微妙神情。
李令月笑道:“宛若的事情,回去以后我自会告诉霍哥哥。”
“好。”
霍去病得到承诺,随即不再多问,领着公孙卿等人去见方才也站在一旁观看雷火散爆炸的校尉们,集思广益,讨论雷火散的改进方向。
……
晚上,李令月向霍去病坦白宛若的事情:“霍哥哥可还记得因为装神弄鬼在甘泉宫中被父皇以马肝赐死的神女宛若?”
“当然记得,那女子妖言惑众,还妄想害你,被父皇赐死是死有余辜。”
提起神女宛若,霍去病依旧难掩愤怒。
“如今住在女子学堂的宛若正是当年的神女宛若。”
“啊?”
霍去病愣住:“她不是已经……”
“此人虽然装神弄鬼,身上却着实有些神异,所以才能吃下父皇赐给的马肝后侥幸不死只是面目全非,”李令月道,“也亏得此次死后重生,她看清逆贼们的真面目,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真的已经悔改?”
“我一直把她放在女子学堂严加看管,可以确定她是诚心悔改,时常主动为我做事。”
“哦?”
霍去病意外
李令月道:“她能在梦中看到不存在于世的东西,醒来后虽会遗忘大半,但是总能记住一些。她将记得的内容写在纸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送到我手中,让我自行处理。”
“如此说来,她为大汉可谓贡献不小。”
“她一直都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感到痛苦,想尽办法赎罪。”
“可惜……可怜……”
听过李令月的接受,霍去病逐渐原谅并接受宛若的存在:“也算是将功补过。”
“知错能改本就难能可贵,何况她为此做出了那么多补救。”
“不错。”
……
……
殿试名次已经选定,落榜的人收拾包裹返回籍贯郡县,得到入宫殿试资格的人则加倍刻苦努力,争取在殿试当天表现优异,得到皇家赏识。
然而,当踌躇满志的他们跟着阉人穿过长长宫道,走进辉煌雄伟的大殿,从面白无须的中常侍手中领到考卷后,却被考卷内容惊到!
考题共三道,分别是治水富民、教化百姓、和外邦往来,前两道题目在众人的预料中,可是第三道题目——
更为棘手的是,第三道考题下面还有一行附录小字:问询时须以西域语回答。
换而言之,想得到陛下的恩宠,不仅要完美回答三道考题,还必须精通西域语言,能用西域语阐述自己对外邦各国的看法!
这种事情……
考生们面面相觑。
知道陛下重视西域,要求各郡县开设的学堂教授西域语,可是——
他们没想到陛下竟然要求入选殿试的人才能流畅使用西域语言!
想到这里,试子们无不愁容满面,酝酿许久才开始书写答卷。
大殿外,看到试子们大多对着考卷抓耳挠腮面露踌躇,上霍光不禁担忧起来:“此次科举真能选出让陛下满意的人才吗?”
“我相信大汉的福泽与天命能让陛下得到他想要的人才。”
上官婉儿对科举结果充满期待。
刘解忧看着大殿内的试子们,也露出踟蹰不定的神情——殿下说过,此次科举选出的人才大多会在即将设立的西域都护府中任职,协助她管理广阔的西域。
见状,早已被告知将会随刘解忧前往西域都护府任职的冯嫽关切问道:“翁主可是在担心前路未卜?”
“正是。”
刘解忧对众人直言道:“我如此年轻却被委以如此重任,恐怕会辜负陛下与殿下的期待。”
“解忧不必多虑,陛下看人很少出错,殿下做事更是深思熟虑,他们都认为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
上官婉儿鼓励刘解忧:“初次得到陛下任命时,我也曾和你一样惶恐不安,认为自己才疏学浅无法胜任。”
“……解忧明白了。”
上官婉儿进一步解释道:“看他们的模样,此次科举选出的人才很可能无法完全满足陛下的要求,但陛下早已决定——凡回答可圈可点之人都可留在长安,学习西域语言、熟悉西域风土人情、与西域人交际往来,成绩优异者授予西域都护府中职务。”
“原来陛下早有预料。”
刘解忧长舒一口气,赞道:“陛下不愧是陛下,高瞻远瞩,非常人能及。”
“这是自然。”
……
……
试子们在大殿内对着考卷或是奋笔疾书或是愁肠满腹的同一时间,苏武率领的使团经过超过一个月的颠簸,终于返回长安。
抵达长安后,众人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仪容,来到未央宫外请求觐见,并表示此行不仅带回匈奴国书,还有一件特殊的礼物。
“什么礼物?”
负责接待苏武等人的侍中问。
苏武低声道:“李广利。”
“李广利?在哪里?”
“在盒子里。”
苏武取出装李广利头颅的匣子。
侍中不敢怠慢,立刻入大殿为众人通传。
得知苏武等人出使匈奴带回李广利的头颅,刘彻笑道:“做得不错,立刻带他们进来!”
“喏。”
侍中碎步退出,将苏武等人带入大殿。
“陛下——”
苏武见到皇帝,首先奉上匈奴国书,禀告道:“匈奴王庭如今大小事务均由右贤王做主,连微臣带回的国书也是右贤王命人起草写成,落款处盖了右贤王和儿单于双份印玺。”
“儿单于对现状是什么态度?”
“极为怨恨。”
随后,苏武将儿单于詹师庐与右贤王呴犁湖的宴席毒酒冲突一字不落地向刘彻等人复述。
听完苏武的叙述,众人无不露出震惊神情。
刘彻则笑言道:“詹师庐与呴犁湖本就彼此怨恨,何况有刘故为了自身利益时时挑拨,他们不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才是怪事。”
“微臣也是如此认为。”
说完,苏武奉上装李广利头颅的匣子:“陛下——”
刘彻抬头,看了眼匣子里的李广利,命中常侍将此物送给幽禁掖庭的李延年。
“喏。”
……
中常侍捧着装李广利的头颅的匣子来到李延年的房间,推开门,对早已一心等死的李延年道:“协律都尉,陛下让奴婢给你送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李延年起身,眼神呆滞,以为盒子里是赐死他的白绫和毒酒,心想着倡优出身的自己居然能得到赐死,也算体面。
结果——
“一件来自匈奴的礼物。”
中常侍打开盒子,露出李广利的头颅。
李延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连连后退:“这……这……”
“使者说,是匈奴人杀了李广利,”中常侍道,“李广利为国殉死,没让李夫人和五皇子蒙羞。”
“可是……”
李延年不相信。
兄长为了活下去可以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为国殉死的英雄。
“陛下有言,为了五皇子和李夫人,必须让李广利体面。”
中常侍悠悠补充道。
李延年闻言,恍然大悟,双手接过匣子,跪地谢恩:“陛下仁慈,微臣感激不尽。”
“协律都尉能这样想便是最好。”
说完,中常侍离开,房间再次锁上。
阳光透过窗棂缝隙照耀李延年的脸颊和早已只剩下死亡的灰色的李广利的脸庞上,看着既诡异又阴森。
回想中常侍的话,以及在陛下身边多年经历的种种,看着匣子里李广利的面容,李延年心中逐渐有了决定。
“若兄长与我是能够为国分忧的有才之士,以小妹昔日在陛下身前得宠,五皇子将来或许真有可能……可惜……我们无能……拖累了五皇子的前程……如今,陛下让兄长得了体面,我也该上路,助五皇子体面……”
……
……
中常侍入大殿禀告李延年自尽的消息时,刘彻刚听苏武等人讲完出使匈奴王庭期间发生的琐碎事。
得知李延年已经死去,刘彻叹息道:“朕原打算过些日子放他回乐府继续做事,想不到他竟如此干脆。”
“可是要将他——”
“他是李夫人的兄长,髆儿的长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侍奉朕,这次的事情……”
刘彻想了想,道:“记住,李延年是见到李广利的首级后悲伤心碎而死!”
“喏。”
中常侍领命,准备退下。
刘彻又补充道:“至于后事——让他们和李夫人在地下团聚吧。”
“喏。”
中常侍恭敬退下。
苏武闻言,补充道:“微臣等人回大汉途中曾屡次遭遇疑似匈奴骑兵假扮的强盗的攻击。”
“有这等事?”
众人诧异。
苏武道:“确有其事。”
“为什么?”
“微臣不知,但匈奴骑兵假扮的强盗无意杀死我们,每次攻击都只劫掠财物并不伤人性命。”
“匈奴人天性贪婪,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刘彻淡淡道。
李令月却心头一动,道:“儿臣有个大胆的想法,假扮强盗的匈奴骑兵真正目的是抢回李广利的头颅。”
“哦?怎么说?”
刘彻顿时兴致盎然。
李令月解释道:“匈奴人素来崇尚鬼神,而李广利被处死前不断诅咒匈奴,死后也双目不闭、合眼时更流下血泪,可谓极端不祥。”
“……姣儿的话确有几分可信。”
刘彻也是迷信鬼神天命之人,听了女儿的解释,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殿内的其他人虽然不信李广利的临终诅咒会为匈奴带来灾难,但若是诅咒实现、匈奴因此天灾连连死伤无数——
不失为一件美事。
刘彻更是笑逐颜开,道:“倘若李广利临终之言变成现实,让匈奴损失惨重,朕一定追封李广利为征匈将军。”
“陛下说笑了。”
众人欢快地附和着,没有人真把李广利临终时对匈奴的诅咒记在心上。
……
……
因为考卷内容严重超出自身能力,大部分试子们交卷后都惆怅离开,才出未央宫立刻嚎啕大哭,恨自己没有用心学习西域语言,以致十多年的苦读在今日变成一场空。
“若是可以……我一定……一定……我恨!我恨我自己!恨!”
“我早该知道陛下如此重视西域,科考卷子必定有与西域有关的内容,结果……”
“落榜又如何,下次再来!一定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不错!我们还年轻,还可以等下次科举!”
“但是……下次开科举的时候,我们还能如此次这般进入殿试吗?”
话音落,试子们纷纷沉默。
虽然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籍贯郡县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但是——
陛下身边哪位近臣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陛下本人更是不世出的天才!
何况大汉疆域辽阔,人口数以千万计……
想到这里,众人无不扼腕叹息,开始考虑下一步是回籍贯郡县在府衙领差事还是继续苦读,等待下一次科考机会。
……
……
李广利与李延年作为李夫人的兄长,只要不犯错,死后本就可以从葬李夫人,何况如今李广利在匈奴王庭“英勇殉国”,头颅被汉使带回长安。
因此,被赐从葬李夫人的两人,葬礼算不得隆重却也不能说寒酸,棺椁齐全,陪葬丰富,李广利的头颅还被装进一个表面贴了金箔的朱漆匣子,和李延年的棺椁并排下葬。
刘髆年纪虽小,却已经开始学习礼仪大义,隐约知道李广利“殉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父皇在保全自己的颜面。
所以,送走母家的两个血亲后,刘髆主动来到未央宫:“髆儿谢父皇恩典。”
“恩典?为什么?”
刘彻反问儿子。
刘髆抬头,含泪道:“他们说,父皇是为了髆儿才……”
“你认同朕的做法吗?”
“髆儿不知。”
刘髆低下头。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便所有人都说陛下对李广利和李延年是恩重如山,心里依旧充满失去亲人的悲伤。
“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朕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必须做的正确的事情。”
说完,刘彻挥手,让宫人带五皇子下去。
刘髆走后,刘彻又招来负责教导年龄相近的三位皇子皇孙读书的大儒:“髆儿、鹏儿、进儿,他们各自表现如何?”
“回陛下,五皇子天资聪慧,博闻强记,皇孙勤奋踏实,从无懈怠,儿少侯同时拥有五皇子和皇孙的美德,既聪明又踏实。”
“依你之见,这三个孩子谁最优秀?将来成就最高?”
“微臣不敢妄言。”
大儒担心卷进皇族家事,丢了性命。
刘彻于是换了个问法:“若从他们三人中选一个作亲传弟子,你选谁?”
“微臣选少侯。”
大儒不假思索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
大儒再次迟疑。
刘彻没有勉强大儒,挥手示意他退下。
“谢陛下。”
大儒行礼后起身,和陛下的几句简单问答让他后背湿透。
……
大儒离开后,刘彻对刘姣道:“再过几年也该给髆儿封王了。”
“父皇有意将哪里分封给五皇弟?”
“富庶又民风淳朴的土地最合适他。”刘彻道,“他的性格随母亲,聪慧但敏感,容易因为琐碎小事生出不安,这种性格不仅无法接管江山,成为诸侯王以后也容易被下属欺瞒甚至架空,所以要给他一个民风淳朴、驯服柔弱的封国。”
“女儿明白了。”
“至于进儿——”
刘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长孙,即便他的父亲偏心老二不愿立他为王太子,也不应当沦落到分封为侯的境地。”
“父皇要额外恩泽于他?”李令月问。
刘彻道:“朕只是有这份心思,具体怎么做,将来你自行决定。”
“儿臣遵旨。”
李令月领受命令。
她听懂了刘彻的暗示:刘据偏心次子刘畅,有意立刘畅为南王太子,此事虽是宗族家事,传扬出去难免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若她登基后以宗室恩泽之名为刘进封王,不仅能以此举收获天下人的称颂,让宗室相信她是真正的刘家人,也在实际意义上将刘进拉入自己的阵营。
不管怎么说,刘进都是皇长孙。
见女儿领受自己的暗示,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内臣们将评审过后判定为优秀的殿试答卷呈上来。
“喏。”
内臣小心呈上早就分门别类堆放好的殿试答卷,禀告道:“此次殿试,前两道题目,试子们的回答各有各的精彩,唯独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全部答得不行?”
“几乎全部答得不行。”
内臣压低脑袋:“因此我等斗胆,将此次殿试收获的答卷分为三类,一类是前两道题目回答优异者,一类是第三题回答优异者,最后一类是三道题目都回答可圈可点着。”
“你们还真是……”
刘彻不满地挥挥手,让内臣将第三类答卷呈上。
“喏。”
内臣侧身,把唯一一份对三道考题都认真、详实回答且阐述内容颇有可取之处的卷子呈到刘彻手中。
“就一份?”
刘彻诧异。
“陛下,臣等罪该万死,臣等——”
“闭嘴!朕不想听推脱之词!”
说话间,刘彻皱着眉头展开唯一勉强符合他对人才的要求的殿试答卷。
第186章 自视甚高的读书人
按规定, 殿试结果出来后,只有前十名有幸入未央宫觐见皇帝, 在皇帝和百官面前阐述自己对国家的看法,回答皇帝及群臣提出的问题,表现最优异者定为前三名,得到朝廷的嘉奖和皇帝授予的官职,其余七人也会在觐见结束后一个月内陆续得到任命。
因此,所有有幸参加殿试的试子虽大多在拿到卷子那一刻就因为题目内容而心凉半截,但他们内心深处始终存有一份侥幸,希望答卷内容能够打动考官,有幸入选前十, 让自己可以再次进入象征着至高权力和荣耀的未央宫!
可惜, 大部分人注定失望。
幸运的是,从这次科举开始, 凡获得殿试资格的人即便不能进入前十也可以获得朝廷任命的官职,在殿试十人得到任命以后。
等待朝廷任命期间,这些人可以随意进出太学,享受太学得到免费的食宿及听课讲座, 进一步充实自己,确保得到朝廷任命后能在任上做出优秀业绩。
怀着忐忑心情等待殿试结果的试子们得知这个好消息,无不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当然,欢喜之余,难免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尤其是来自帝国偏远郡县的才子们。
“陛下如此厚待我等,可谓求贤若渴, 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立……虽然是群臣和诸侯王共同请求,但是……这种事情终究不合礼法, 将来怕不会……”
闻言,立刻有人厉声反驳:“那些不识字的粗俗人不懂陛下深谋远虑、非议陛下立皇太女一事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参加科举的人可没资格非议此事,你可知道,科举是皇太女殿下提出来的!”
“什么?科举是……”
质疑之人闻言,大惊失色。
“不错,科举确实是皇太女殿下向陛下提出,让开设在诸国郡县的学堂教授西域语言也是皇太女提出来的,因为皇太女认为大汉必须将西域牢牢控制在手中,从西域和西域以西的广袤世界获得源源不断的黄金及各种好处。”
“……这番气魄恢弘的言语当真是皇太女的原话?!”
先前质疑皇太女的人感觉自己在听梦话。
“不是皇太女所言难道还是我说的?”
反驳者狠狠瞪了眼质疑者,耐着性子解释道:“高祖皇帝顺应天命建立大汉,此后历代君王均是天命所归,他们的智慧和眼界岂是我等凡俗能够想象!如今天命落在皇太女身上,她的胸襟眼界自然也不是我们能度量。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迄今为止发生在皇太女身上的种种天命异像、不信董大儒临终上疏劝陛下立皇太女之举?”
听完这些,质疑者恍然大悟:“兄台所言极是,立皇太女士天命所归。”
“而且我听说,民间百姓现在纷纷传言皇太女是上古圣人转世,所以才能天生智慧,眼界过人,所作所为俱是利国利民。”
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讨论的另一名试子加入话题:“我也不赞同立女子为储君,但皇太女的能力和她身上的神异之处让我不得不相信她是天命所归,既是天命,我们凡人又怎么可以违抗不尊?”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众人纷纷点头。
毕竟,周礼和宗法是天子规定的,立敬武镇国长公主为皇太女却是天命的选择。
天子再尊贵,终究受命于天,天命才是最贵重的!
……
“殿下——”
公孙贺一脸讨好笑容地凑到李令月身边:“您可知道民间如今盛传您是上古圣人转世?”
“听过一些。”
李令月淡然微笑。
事实上,圣人转世传言本就是她刻意打造散布,以此增强普通百姓对她成为皇太女这件事的认同和迷信。
毕竟,百姓最关心的是庄稼的收成,谁让他们过上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谁就是名副其实的圣人。
“姨夫以为,普通百姓受了殿下的恩惠,并不反对殿下成为皇太女,反倒是有些读书人……因为不满女子也可以参加科考,迁怒殿下,认为这是颠倒纲常伦理的行为。”
“……说得好像如果女子不参加科举,他们就能考上!”
李令月不屑冷笑。
公孙贺道:“殿下英明,越是不能靠实力通过科举得到朝廷任命官职的人越喜欢说这类抱怨话,自己骗自己。”
“所以不必管他们,一群无能的牢骚废物。”
说完这些,李令月问公孙贺:“姨夫的商队近来在西域赚得如何?”
“是我的门客家的商队……”
公孙贺心虚更正,随即禀告道:“自从汉使与四位校尉率军一通前往大宛调通安息和大月氏的关系,西域各国再无摇摆不定,几乎所有国家都主动或被动将国内的匈奴使者送出国境,大汉商队在这些国家的商业行为如今也已经完全不受限制。”
“这才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
随后,李令月又问:“你想为公孙敬声在西域都护府谋个好职位吗?”
“这……这……”
公孙贺笑逐颜开。
自少府铸金失窃案后,公孙敬声不再在朝中担任官职,如今不仅有机会被重新启用,任职的地方还是陛下当下最为重视的西域都护府——
“表哥曾经犯下大罪,原本不会有机会去西域都护府做事,然而朝廷急需精通西域语言、擅长和西域人打交道又绝对忠于大汉的人才,我便斗胆将表哥的名字报给父皇,而父皇允了我的请求,愿意看在姨夫的面上给表哥一次机会。”
“——谢殿下!”
公孙贺大喜,连忙行礼道谢。
跟在公孙贺身后的公孙敬声更是痛哭流涕,感动不已。
……
……
苏武带着李广利的头颅回到长安的同一时间,李广利被右贤王斩杀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宛国。
得知此事,卫律长舒一口气,道:“我的前途终于保全了。”
闻言,上官桀笑道:“陛下用人最重能力和忠诚,只要你对陛下始终忠贞不二,即便举荐你的人是奸佞叛徒,你也一样会被陛下重用,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李广利是殉国而死。”
“殉国?”
卫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对对对!李广利殉国而死!是大汉的忠义之士!”
他不在乎李广利的死亡真相,只要自己不被李广利牵连。
看到卫律如此机灵懂事,上官桀不由笑出声。
这时,安息军中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大破敌军,挺进大夏地区,希望大汉军队协助他们,以防大月氏人有喘息机会。
“怎么可能让大月氏人有机会喘息?”
上官桀露出贪婪笑容。
大汉军队不远万里来到大宛国,所为无非是名和利,现在将军们即将得到名望,麾下的军士们自然也要得到实际的利益,而大月氏人这些年在大宛国和大夏地区掠夺的财富正是他们许诺给大汉军士们的利!
“汉使可愿带领军队亲自杀敌?”
上官桀问卫律,并强调道:“战场所得大半都归将士,大月氏人的财物也是如此。”
“求之不得!”
卫律闻到名利的气息,笑得满面春风。
很快,赵破奴等人也都接到安息军前锋大捷的消息,纷纷率部前往支援,确保大月氏人从此一蹶不振,退出大夏地区。
……
绝对悬殊的力量对比让战争变得无比轻松。
很快,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就在大汉和安息国的夹击下兵溃如山倒,大月氏王失踪,五个部族在各自首领(翕侯)带领下分裂成不同派系。其中势力较大的贵霜翕侯认为凭自己的能力无法打败大汉和安息联军,决定放弃大夏地区的领土,带着族人向东南方向迁徙,进入据说气候温暖湿润、土壤肥沃平坦、人民软弱勤劳的身毒国。
剩下的四个部族的翕侯则各自犹豫不决,想留下固守土地,担心被安息和大汉联合击败,想随贵霜翕侯迁徙进入身毒国,担心被贵霜翕侯趁机吞并。
混乱中,有部落翕侯生出求和的心思,希望作为安息和大汉的属国继续留在大夏地区。
对此,安息人坚决不答应。
大汉这边却——
“为什么不答应?等贵霜翕侯带领他的部族离开后,大夏地区再无可以作战的力量,我们就可以把主动投降的部落逐个消解。”
“可是我们安息国和大月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杀了我们两代君主!”
“只是让你们暂时松开砍大月氏人脑袋的刀,没说让你们宽恕他们。”
汉军劝说安息国:“若是拒绝大月氏人的投降请求,他们就会成为困兽,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你们是……”
“先接受他们的投降,也允许贵霜翕侯带部族离开,等我们彻底拿下大夏地区,你们再尽情复仇!”
“……”
听完汉军的建议,安息几位将军无不震惊又心动:这是最好的计谋,也是最残暴的计谋。
最终,安息人接纳了汉军的建议。
……
月氏从来不是个刚烈的民族,否则也不会因为被匈奴人打败就抛弃河西的土地,被乌孙人联合匈奴人驱逐后又果断离开西域前往西域边缘的大宛和大夏地区……
如今被安息人联合大汉军队打败,得知联军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不仅考虑接受他们的投降,也允许贵霜翕侯带领部族离开大夏进入身毒,大月氏人顿时兴高采烈,一部分人随贵霜翕侯前往身毒,剩下的人准备投降事宜。
比起虚无缥缈的气节和尊严,他们更想好好活着。
于是,不过一个月,安息、大汉联军就成功取得大夏地区,除率部离开的贵霜翕侯,其余四个大月氏部族全部选择向安息和大汉臣服。
安息再次听从大汉建议,将大夏地区划分为六个区域,四块土地归大月氏人的四位翕侯,剩下两块土地一块归安息一块归大汉。归大汉的那份土地由安息和大宛代管,作为补偿,汉军可以带走他们从大夏地区获得的所有金银,安息也将定期以年为单位把名义上归属大汉的大夏土地的产出折算成金银送长安交给汉皇帝陛下。
“安息与大汉从此永世为友邻,共享丝绸之路。”
认为自己赚了大便宜的安息国使者笑容满面地承诺。
汉使同样笑容可掬,满口答应的同时提出要求:大汉将在大宛和大夏地区长期驻军以保证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大汉商人的安全,希望安息接受并提供必要的协助。
“这是自然。”
安息没有拒绝大汉的请求,一方面,大汉作为重要的盟友加西域的主人,本就有资格在大宛和大夏地区驻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和汉军的联合作战中,安息人看到了汉军的实力,没有资格拒绝!
……
……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便宜的战争结果传回长安时,殿试选拔的人才的相关任命安排已接近结束,不少人收到的安排是——入太学等待后续任命。
“为什么?”
试子们对此诧异不解。
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他们原本打算回籍贯郡县后继续读书,争取下次科举高中前十。
“陛下认为,你们虽有才学和灵气,却不具备陛下想要的能力,因此安排你们入太学读书,学有所成后授予官职。”
传旨的中常侍板着脸教导这群自视甚高的读书人。
“可是——”
男试子看向站在右边的十多名女试子:“周礼规定,男女七岁不同席,为什么她们也能和我们一起进太学读书?”
“因为她们也是陛下选中的人才,”中常侍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点不必担心,她们不会和你们一起读书。”
“……”
听到这话,男试子门脸上无不泛起既庆幸又失落的微妙神情。
中常侍将这些都收入眼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宫复命。
……
回到宫中,中常侍向李令月禀告:“启禀殿下,太学读书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他们可有不满?”李令月问。
中常侍道:“有些许不满,也有人露出困惑神色。”
“为什么困惑?”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允许女子入太学读书。”
“果然……”
李令月不意外有男试子生出此类想法:“你怎么回答?”
“奴婢告诉他们,入太学读书的资格只与试子的成绩有关,与性别无关。至于他们最担心的‘七岁不同席’问题,太学自会解决。”
“这个回答不错。”
李令月点点头。
安排符合要求的女试子和男试子一同入太学读书不仅仅因为考卷成绩,更因为这些人将来都会被派去西域都护府做事,必须让他们早早习惯男女共事,确保得到任命后能最快速度进入工作状态、为帝国服务。
想到西域都护府,李令月问身旁:“西域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刚刚收到一份战报,大汉与安息联军已经攻破大夏地区,大月氏五个部族之一贵霜翕侯带部落离开,前往东南方向的身毒国,其余四个部族选择投降大汉与安息。”
“投降……”
李令月略微沉吟:“投降以后呢?安息是什么态度?”
“安息认为大汉是伟大的国家,不敢与大汉为敌,希望大夏地区出于大汉、安息以及大月氏留下的四个翕侯共同管理,考虑到长安遥远,希望代管大汉在大夏地区的土地,并会每年都将代管土地的产出折算成金银送到长安。”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
大夏距离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即便安息愿意将大夏地区的土地分给大汉,大汉也无法对远在大夏的土地进行有效管理,至少,在西域都护府成立并覆盖整个西域以前是做不到的。
当然,李令月最在意的并不是大夏的土地管理权,而是军队驻扎权。
“大汉在大宛和大夏驻军的事情,安息是什么态度?”
“安息国不反对。”
“谅他们也没有胆量反对。”
毕竟,实力决定国家和国家的关系,何况西域都护府即将设置。
……
……
如李令月所料,蝗灾果真与干旱关系密切。
春季的汛期虽如期而至,黄河的水量却明显少于往年,进入四月,降雨稀少,多个郡县出现庄稼长势不佳。
“天灾!天灾要来了!”
百姓还未反应过来,诸侯王们已经迫不及待煽动民意。
他们派出心腹在自己的封地及封地周围的郡县散布流言,称皇帝不行仁德惹怒上天,今年必定旱灾肆虐,庄稼歉收。
正对着地里稀疏枯黄的庄稼发愁的百姓们听到流言,无不将信将疑。
老天不下雨是皇帝不行仁德吗?
可是春天下雨稀少但夏秋季可以收获的年份也不少,何况——
陛下一直都在乎我们的死活,每次大灾过后都会让官府赈济灾民、官府出钱把因为灾祸失去土地的灾民、流民送去其他地方居住生活,这几年更是多次征召劳工沿黄河兴修水利,建筑各类设施,降低黄河水患对两岸百姓的伤害。
这些举措难道不是仁政?
百姓们陷入迷惑,不敢轻易附和奇怪的流言。
……
为防诸侯王作乱,朝廷在几乎每个诸侯国都安插了眼线,确保诸侯国内出现大动静时,长安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因此,这些突然出现的针对皇家的流言很快就被朝廷的眼线写成密报送到了未央宫。
收到第一份流言密报时,刘彻不以为意:“愚民每逢天灾必有牢骚,不用在意。”
但随着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类似内容的密报送到未央宫,并且多个诸侯国的周边郡县太守也向朝廷奏报称治内出现诽谤攻击陛下的留言,刘彻拍案道:“大汉的诸侯王们真是一刻都不能疏忽!”
“父皇,又是哪位皇叔做了坏事惹您不开心?”
按规矩来刘彻跟前请安的刘髆一脸天真地看着父皇。
“一些琐碎事。”
刘彻挥手,让阉人将五皇子带去读书。
刘髆乖巧起身,随阉人离开。
刘髆走后,刘彻命人将密报送到刘姣面前:“记住这些名字。”
“喏。”
李令月接过递来的密报文书,迅速看完,意识到诸侯王们有意借干旱天灾之名攻击刘彻及自己,联想到秋天的蝗灾,心中不由生出杀机:“这些人贵为诸侯王却成天害人祸事,当真可恶至极。”
“你希望朕怎么处理他们?”刘彻问,“斥责他们、令他们约束地方、抓捕流言源头,还是——”
“女儿建议父皇暂时不做任何事。”
“为什么?”
“以他们的卑劣性情,如果下令他们约束地方、抓捕流言源头,他们会趁机虐待苛刻百姓,滥杀无辜,再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父皇身上,引百姓对父皇生出怨言。”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
“女儿相信,他们不会只满足于散布流言诽谤父皇,很快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很自信。”
“谢父皇夸赞。”
李令月知道刘彻在夸她。
刘彻闻言,笑道:“身为朕的继承人,本就该有这份自信。”
“儿臣明白,儿臣会想办法把事情处理好,绝不让此事损伤父皇清誉。”
“好。”
刘彻点头,授权她全权处理此事。
他把这件事作为对女儿的考验全权交给她处理,能做好是合格的储君,做不好——
“比起你将来要面对的,此刻面对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
出大殿后,李令月将多封来自诸侯王封地的密信交给上官婉儿:“这些诸侯王恶意散布流言,试图以天命之名攻击父皇和我,动摇我的地位。”
“他们好大的胆子。”
“但我们现在必须假装不在意。”李令月道,“因为我们都知道,诸侯王不可能只满足于编造谣言中伤攻击我们,等到旱灾情况严重、蝗灾铺天盖地,他们的野心也将蠢蠢欲动。”
依祖制,只要不谋逆,诸侯王可以在封国内为所欲为,即便杀人如草芥也只会被皇帝训斥、罚金、削封地。
所以李令月决定暂时不动声色,引诸侯王主动越雷池犯下谋逆死罪。
然后一击必杀!
第187章 蝗灾来临
诸侯王们不知道朝廷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自作聪明的这群人见百姓们没有因为他们刻意散布的流言而生出不满皇帝的心思, 气得直跳脚。
“为什么会这样!愚民就这么害怕陛下吗?”
“百姓当然害怕陛下,那可是陛下啊!”
幕僚无奈, 提醒道:“自陛下登基至今,大汉疆域内几乎每隔三五年就会发生激烈天灾,但天灾造成的可怕后果都被陛下以手段化解,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何况陛下对内重视农业,兴修水利,推广西域的新作物、改良耕耘工具,对外不断开疆拓土,将无地流民迁徙到新纳入大汉疆域的土地上……我要是过了几十年这样的生活,我也不会因为短暂的天灾就憎恨陛下、怀疑陛下无德, 被上天厌弃。”
“——你!你是我的幕僚, 居然替陛下说话!”
被幕僚的实话激怒,诸侯王险些拔刀砍人。
幕僚耐着性子告诉诸侯王:“殿下要成大事, 将陛下取而代之,必须先看清陛下,明白陛下之所以为陛下、陛下培养的人又为何如此忠于陛下,否则——”
“否则怎么?我的父王和陛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今陛下的几个儿子都无能无德, 唯一出挑的敬武长公主是女子,根本坐不稳江山!同是皇家血脉的我怎么没有资格竞争皇位!”
“殿下……”
幕僚无语。
直觉告诉他,跟随这样的主人很难有好前途,关键时刻必须良禽择木而栖。
当然,在主人面前,他依然是那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
春末夏初,干旱的情况有所缓解, 小麦的收成虽然不及往年但也足以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何况这几年朝廷大力推广石磨, 中原地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到两个大磨坊,不少人家中也有石磨和从匈奴人那边得来的吃得比马少、干活比马有劲的骡子。
百姓用石磨将小麦磨成麦粉,加水揉成团再烘烤成饼,菽豆也用类似的手段做成豆浆再点出豆腐,搭配春夏季随处可见的鲜嫩野菜,未发芽的土豆,加一点盐巴和珍贵的芝麻油,生活算不上惬意但也绝对不是清苦。
所以,诸侯王们刻意散布的流言对百姓们完全不起作用。
只要生活还过得去,谁愿意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和人拼命?
何况——
“听说陛下不仅收服了西域,以后还要西域给大汉交黄金,去西域做买卖的商人、跟随大军去西域种田的农户,过得比西域贵族还好。”
“真的吗?我们这种人去了西域也能过得比贵族还好?”
“我还听说东北那边的土地特别好,种什么庄稼都能丰收,而且陛下额外开恩,去东北垦荒的人前三年不用缴粮食!”
“……这……这么好!”
虽然汉人有叶落归根的传统,但如果去其他地方开枝散叶能够让自己和自己的儿女后代过更好的日子,穷困的百姓不介意做违背祖宗的决定。
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祖宗也希望他的子孙后代们能好好活着,生生世世,传承不息,不是吗?
因此,即便是在旱灾严重到出现部分绝收的区域,百姓们依然不会听信诸侯王刻意散布的流言做对抗朝廷的事情,而寄希望于朝廷的赈灾救治以及远在西域和东北的肥沃土地。
……
纹丝不动的民间让诸侯王们再次气得跳脚。
“这群愚民!刀都架在脖子上居然还不做出任何反应!难道非要大片大片饿死才会行动!”
“殿下,百姓只是想——”
“他们害怕大汉铁骑,不敢作乱,对吗?”
“……陛下的军队确实是天下无敌。”
“哼!”
诸侯王愤怒,但他敢怒不敢言。
因为他也害怕陛下的军队,担心陛下发现他的图谋对他采取铁腕手段。
惊恐之余,诸侯王又生出新的心思:“灾年必定会有大量百姓为了谋生不得不放弃土地逃亡别处,豪强担心家财数量过多会被陛下强制迁住长安,不敢大量买卖,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诸侯王,大汉的大部分律例都管不到我们!”
“殿下的意思是——”
“去灾荒闹得严重的郡县,将灾民的土地都买下来,再把一部分灾民作为家奴买入……陛下能从奴隶中选出将军,我为什么不可以!”
说到这里,诸侯王已是踌躇满志。
陛下想方设法削减诸侯王的土地和权力,夺走诸侯王对封地官员的任免权,不许他们掌控封地军队,但只要他们还是享受特权的诸侯王,就随时能生出无数个扩张庄园土地、培养私人军队的手段!
“陛下再聪明也是一个人,日理万机的他,无法看到帝国的每个角落。”
……
……
安插在诸侯国的眼线们源源不断地将诸侯王的种种异动写成密信送回长安。
刘彻将这些密信全部转交刘姣,以此考验她是否具有掌管天下、震慑诸侯的能力。
李令月知道父皇在考验自己,看完这些来自诸侯国的密信后,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按部就班地协助刘彻处理国事、搭建西域都护府的框架、督促太学加速培养西域人才、关注公孙卿等人对火雷散的改进等一系列繁琐事务,实际却是连续多次和霍去病在大汉堪舆图前彻夜商谈,做好最坏的打算。
“按祖制,诸侯王们必须犯下滔天大罪才可以被勒令自杀,所以我们现在表面必须忍耐,但也要做好与他们短兵交接的准备。”
“你的这些担忧,我早有预料。”
“那……”
“我支持你的每个决定。”
“嗯。”
得到霍去病的支持与肯定,李令月长舒一口气。
她和宗室诸侯王之间终有一战,虽然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她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但不介意让他们的数量得到大幅度的精简。
“西域那边,霍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走下一步?”
“首要任务是设立西域都护府,大夏地区暂时让安息国和选择留下来的大月氏部族们继续接管,身毒国亦是如此。”
毕竟,大夏地区和身毒国对大汉而言实在太远,必须先将通往大夏地区和身毒国的道路完全纳入掌控,确保沿途物资补给稳定安全,尽可能降低军队远征的沿途损耗,保持战斗力。
何况,安息国和选择留在大夏地区的大月氏四个部族的翕侯有世仇,长期共处大夏地区必然爆发矛盾冲突,而离开大夏地区进入身毒国的贵霜翕侯也很难不和身毒国本地土著发生冲突……
届时便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
秋天临近,百姓们看着逐渐转成金黄颜色的稻谷,心中满是对丰收的渴望。
然而,不幸也在这时降临。
黑压压的蝗虫铺天盖地而来,贪婪啃食将要成熟的稻谷。
农户们看到一年的心血眨眼间就被蝗虫们啃光,无不痛心疾首,挥舞着火把在稻田里要和蝗虫决一死战!
“滚!滚!滚!我的粮食!我的粮食!”
可惜蝗虫听不懂人话。
农户们疯狂挥舞的火把只能烧死极少部分的蝗虫,剩下的蝗虫依然能组成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的云层,所到之处,稻田变成荒原,地上不留一根嫩草,辛苦耕种却被蝗虫折磨得颗粒无收的农户们抓着火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旁陆续有被火把烧死的蝗虫落下。
“老天爷!开开眼吧!这是我们辛苦大半年的收成啊……老天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受这份苦……为什么……”
“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们!”
……
遗憾的是,哭泣不能感动上天,却会招来心怀叵测的诸侯王。
得知有郡县发生蝗灾,这些对朝廷不满已久的诸侯王们再度心思开始活泛。
“原来刘姣的担心是真事!今年真的发生了蝗灾!”
“还好我们没有听刘姣的话养鸭子防灾,现在百姓因为蝗灾怨声载道,只要稍加煽动一定会引发民变!”
“没错!上天因为不满陛下不行德政、违背周礼立皇太女所以降下蝗灾!”
“可是这件事……”
“饿红了眼睛的百姓可不管什么圣人转世!谁不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他们的仇人!”
“但是……不是每个郡县都发生了蝗灾,我听说隔壁郡县就因为听从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在春季大量养鸭,虽然也有蝗灾但情况远不如我们这边严重……百姓们恐怕未必会……”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出过郡县,哪知道隔壁郡县的农田没有遭灾!”
诸侯王不听臣属劝过,铁了心煽动民变,从中获利。
并且,有这种心思的诸侯王不止一个,而他们的幕僚臣属却不是每个都有清醒的头脑,能意识到主人正在以卵击石。
一时间,大汉帝国再次暗流汹涌,半数以上的诸侯王都蠢蠢欲动。
……
燕王刘旦没有参与诸侯王们的蠢动。
倒不是因为他经过这些年的挫折终于吸取教训学会谋定而后动,也不是他不再对太子之位存有妄念,而是——蝗灾将燕国周边郡县祸害得民不聊生,唯独他的封地因为主管农业的官员提前养鸭做了充分准备,蝗灾造成的歉收、绝收比例极低。
刘胥因此得意洋洋,特意写了一篇渲染周围郡县的惨状、夸耀自己领地一片太平的奏章送去长安。
“父皇看完奏章,一定会嘉奖我。”
刘旦骄傲地想着,接过一只烤鸭,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畅想:“这次回长安,我要带几只鸭子,让父皇也尝尝燕国王宫的炖鸭、清蒸鸭、蜜汁烤鸭……”
“殿下英明。”
之前因为主张养鸭被刘旦斥责的燕国官员努力维持笑容。
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事情办得好全是燕王殿下的功劳,事情搞砸了必然是下面人的错。
刘旦听下属官员们恭维自己,心情越发愉快,叹道:“四皇姐着实是厉害,居然能够通过观测天象觉察今年有蝗灾,难怪民间传闻她是圣人转世。”
“殿下莫非——”
“如果她是男子,我怎么可能还会对太子之位有心思?可惜她……”
刘旦叹了口气。
他虽然贪婪愚蠢又自私短视,却也并非无脑之人,早看出刘姣能力卓越,胜他百倍,若非不幸生为女子,又怎么可能——
“我决定最后试一次,如果还是不成功,就……就再等下一次机会!”
刘旦终究无法放下对皇位的执念,即便他早意识到父皇不可能立他为太子。
……
……
各地郡县报告蝗灾的奏章如雪花般飞到长安,堆在皇帝案头。
刘彻愤怒:“朕开年就让姣儿给这些郡县发函,让他们关注旱情、预防蝗灾,竟然一个都不把公函放心上!现在闹了蝗灾还有脸向朕诉苦!求朝廷拨发赈灾钱粮!”
“父皇息怒,不是所有郡县都对儿臣的告诫置若罔闻。”
李令月事前已经看过各地郡县的报告文书,闻言,将蝗灾情况不严重的几个郡县的奏章挑出,道:“这几个郡县太守严格听从父皇和儿臣的命令,密切关注旱情,养鸭捕杀虫卵,可惜周边郡县不作为,治下不幸被牵连。”
“蝗虫一旦成灾可以飞舞移动,沿途造成损伤,也难怪这么多地方都……”
刘彻逐渐平复情绪,看了眼女儿手中的奏章,道:“他们听从中央命令,把朝廷吩咐的事情放在心上,应当予以表彰。”
“喏。”
负责制诏书的内臣们立刻展开纸卷,准备起草表彰诏书。
“立功的要奖励,犯错的要惩罚,具体如何把握,由你全权决定。”
刘彻将表彰和惩戒都交给刘姣:“至于那些诸侯王——若是他们胆敢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朕决不轻饶!”
“儿臣明白。”
“总之,类似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喏。”
“下去忙吧。”
“是。”
李令月准备退出,有侍中捧着奏章进入大殿:“陛下——”
“又是哪里的蝗灾奏章?”
刘彻一脸不耐烦。
侍中道:“燕王殿下送来奏章,说燕国周边郡县受蝗灾影响严重,所幸燕国没有遭灾,求问陛下是否要给遭灾的郡县送粮食赈济。”
“他居然说出这等有条理的话语?”
刘彻很惊讶。
侍中道:“燕王殿下近年来一直兢兢业业静思己过。”
“难得他有这份心,朕允许他给周围遭灾郡县送粮食赈灾。对了,周围郡县都有蝗灾,为何他的治下没出大问题?”
“回禀陛下,燕王殿下收到皇太女殿下的提醒信函后异常重视,命王宫养了十万只鸭子,每日放养抓捕蝗虫幼卵,所以周边郡县大半遭了蝗灾,唯独燕国农户安然无恙,并且由于燕国没有蝗灾,燕国周边郡县的蝗灾规模也远不如其他地区。”
“……朕知道了。”
刘彻挥手,让侍中退下。
侍中不敢随意揣摩皇帝的心思,只好将奏章放在一旁,战战兢兢离开。
刘彻看着刘旦的奏章,眼神逐渐阴冷。
……
……
汉帝国的北方地区被秋季蝗灾困扰的同一时间,如今位于汉帝国西北方向的匈奴帝国已是隆冬景色。
这一年,匈奴人过得很不好。
夏日干旱少雨,草木无法正常生长,秋季更是风沙与蝗灾交错降临,让匈奴百姓陷入惶恐,担心无法熬过寒冷的冬天。
现在,冬天来临,他们悲伤地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确实熬不过今年冬天。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神为什么突然惩罚我们?”
“我听说今年发生的所有灾祸都与一个汉人有关系,他主动投降我们却因为右贤王要讨好汉皇帝而斩首,临死前他诅咒匈奴遭受连年灾害!”
“汉人的诅咒怎么可能——”
“可他的诅咒已经变成现实!”
“那……那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平息他的愤怒?”
“不知道,也许明天就会结束,也许永远都不是结束……”
……
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很快,右贤王杀死投降匈奴的汉人导致匈奴一整年灾祸不断的传言飞遍帝国。
匈奴人不会轻信传言,但灾祸迫在眉睫,何况右贤王自成为王庭主人至今没做成一件对匈奴有利的事情,尤其是他代替少年大单于率军攻击汉帝国边境却葬送了数万匈奴青壮性命的那次!
“难怪老单于宁可立幼子也不愿意让右贤王继任大单于!”
“都说儿单于性格暴躁不能领导帝国,我看右贤王比儿单于更差劲!”
“儿单于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没爹没娘还被人欺负可不就会生气!”
“可怜的儿单于,可恶的右贤王……”
……
随着受灾范围的扩大,匈奴百姓对右贤王的认同也逐渐丧失:一个不能带领他们获得更多的土地、劫掠更多的财富、害他们失去家中的青壮年、招惹诅咒连累整个匈奴受苦的右贤王有什么资格继续做王庭的主人!
在右贤王发动的对汉战争中损失惨重、此次又不幸卷入灾害的多个匈奴部族首领甚至暗中聚会,计划逼迫右贤王让权儿单于。
“儿单于即便如传言所说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他掌管下的匈奴帝国也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坏!”
“我不想再给右贤王做事,我部族的年轻人因为他几乎死绝,他的部族却没有多少损失!”
“儿单于是不是暴君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他恨右贤王,他掌权以后一定会报复右贤王,为我们出口恶气!”
“再这样下去,匈奴一定会被右贤王引向灭绝!”
……
多个部落的小王们串通一气,发誓要让右贤王为他这些年的倒行逆施付出代价。
……
……
右贤王呴犁湖最近很头痛。
他本就有些迷信,何况自李广利死后,匈奴天灾不断,牛羊大片死去,匈奴百姓怨声载道。
现在,寒冬来临,寒风夹着冰雪刀割一样划过脸庞,不敢想象风雪过后又会有多少匈奴人冻死饿死。
想到这里,右贤王忍不住动怒:“且鞮侯,你说你派出的全是骑兵精锐,为什么他们没能把李广利的脑袋带回来!为什么?!”
“汉皇帝陛下身上有天命眷顾,普通匈奴骑兵不能——”
“闭嘴!不许狡辩!”
右贤王指着大帐外冷风肆虐、白雪皑皑的惨烈景象,痛心疾首:“现在全匈奴都在恨我!骂我!怪我不该杀了李广利,为匈奴招来这么大的灾祸!如果不能从汉地带回李广利的头颅镇压在祭坛下,匈奴的灾难就不会结束!明白吗!”
“可是我们——”
“不惜代价!一定要带回李广利的头颅!”
右贤王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不在乎死多少人!我只要李广利的脑袋!”
“……可是我听说李广利的头颅与他的兄弟李延年一起从葬李夫人,李夫人作为汉皇帝的宠妃葬在汉皇帝的茂陵……我们就算……就算……也无法潜入茂陵……”
刘故希望右贤王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惜右贤王此时已接近癫狂,刘故的劝告不但不能让他醒悟,反而激起更多的怒气。
“茂陵?好!好!好!派人潜入茂陵,挖不到李广利的脑袋就想办法摧毁茂陵的风水!匈奴不能好好活下去,汉人也不配继续活着!”
“你——”
刘故被右贤王的气急败坏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右贤王见状,对大帐内的众多心腹道:“谁能完成这个任务,谁就是匈奴的大英雄!可以封王!”
心腹闻言,无不露出为难神色,欲言又止。
右贤王见状,大怒:“你们这群废物!废物!”
“——他们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
稚气未脱的声音在大帐外响起。
接着,詹师庐在一众禁卫的簇拥下踩着积雪走进大帐,稚嫩的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阴冷:“这几年发生在匈奴的所有不幸都是你一手造成!现在天神降下灾难惩罚你!还不赶紧向天神认错!祈求天神的原谅!”
“认错?凭什么?”
右贤王不屑地看着詹师庐:“十岁不到的小孩也敢批评我?”
第188章 来长安借粮
“十岁不到的小孩没有资格批评你, 匈奴的大单于也没有资格批评你?”
詹师庐针锋相对:“我是匈奴的大单于!是你的主人!你必须听我的命令,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不愿意, 你难道能强迫我?”
右贤王意识到詹师庐来者不善,反问道:“你是大单于,但王庭在我的掌控中,我要杀你非常容易!”
“你要杀我?杀了我以后,匈奴将会陷入更大的灾难。”
詹师庐昂头,看着右贤王:“李广利的死还不足以警醒你?”
“你——”
李广利的名字让右贤王陷入沉默。
匈奴人关于李广利之事的种种议论,他也有所耳闻,但因为灾难确实接二连三地降临匈奴,他也无力反驳。
“杀死李广利是你做过的最荒唐的决定, 仅次于代替我率领大军攻击汉帝国边境。”
詹师庐年纪虽小, 说话却条理分明,逻辑流畅:“如果你再杀我, 你将彻底被天神厌弃,死无葬身之地!”
“——詹师庐!”
右贤王愤怒,使眼色给左右,要他们立刻带儿单于“离开”。
然而, 接二连三的灾祸让右贤王的心腹们出现动摇,何况——他们收到消息,匈奴境内有一半以上的部族小王正秘密联合起来,反对右贤王,拥立儿单于。
想到这里,心腹告诫右贤王:“殿下,历代单于都是天神血脉, 杀死单于会被天神降罪!”
“杀死单于会被天神降罪?!没有我的扶持,他算什么单于!”
右贤王不信, 拔刀砍向詹师庐。
“不可以——”
心腹跪地,抱住右贤王左腿:“您不可以杀死大单于,会惹来天神发怒!”
“滚开!”
右贤王气急败坏,一脚踹掉胆敢阻拦他杀詹师庐的心腹,再次高举弯刀要杀死詹师庐。
面对屠刀,詹师庐没有躲闪,甚至主动仰头,看着右贤王:“呴犁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
“你能承受杀死天神血脉的代价吗?”
“我是你的叔父……我也是天神的血脉……何况冒顿大单于当年……当年……”
“冒顿大单于被天神选中,所以他可以杀死他的父亲成为匈奴最伟大的单于,但是你——你没有被天神选中,你一直都被天神厌弃!你敢杀我,天神就敢毁掉整个匈奴!”
詹师庐镇定自若地看着右贤王,眼神冷得像寒冬腊月的石头。
右贤王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竟然在一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刻骨的寒冷,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詹师庐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我……我……”
“你可以现在杀死我,让整个匈奴因为我的死亡而毁灭,也可以主动将大单于的权力还给我,我不会杀你,我还让你继续做右贤王。”
小孩冷峻地说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寒冷:“活着还是毁灭,你自己决定!”
说完,詹师庐转身,走出大帐。
右贤王呆立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詹师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松开手中弯刀,跌坐地面:“詹师庐……你……你不是天神的血脉,你是魔……是魔神的血脉……”
与这个孩子四目相对时,成年的他竟感受到发自灵魂的寒冷。
……
……
由于大部分郡县官员在春季收到蝗虫警告公函时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金秋时节,多个郡县的农田因蝗灾惨遭绝收、歉收,因此,郡县官员们向朝廷请求援助的同时也为春季的疏忽怠慢向皇帝请罪。
刘彻将这些请罪奏章都交给女儿,让她自行处理。
“朕可以通过科举定期得到足够多的人才,不必担心一次换掉太多人会对地方治理造成影响。”
“儿臣明白,儿臣会酌情处理。”
李令月收下地方郡县官员的请罪奏章,又调来以上郡县的往日治理情况,根据官员们的过往表现和他们在请罪奏章中陈述的拒绝养鸭的理由、发生蝗灾后采取的补救措施,将对官员们的处罚分为三类:
过往政绩平庸甚至不佳、发生蝗灾后也没能及时采取措施补救的郡县官员,就地免职、交酷吏提审;
过往政绩平庸但在蝗灾发生后积极补救只是个人能力有限的官员,降职面责,小惩大诫即可;
过往政绩优秀,发生蝗灾后也及时努力补救、认真忏悔的官员,不予任何责罚。
处理以上官员之余,李令月还收到一份特殊的请罪奏章,请罪的郡县太守春季收到蝗虫警告公函后积极养鸭预防蝗虫,治下区域因此并未发生严重蝗灾,但是——
临近郡县有大片百姓因蝗灾而绝收,饥荒一触即发,他不忍百姓受苦又担心公文往来耽误时间,于是擅自做主打开粮仓将往年陈粮送往受灾郡县赈济灾民,做完这一切后再写请罪奏章送往长安,请陛下以矫诏罪处斩自己。
“这个人……”
看完奏章内容,李令月心情复杂。
矫诏是重罪,但此人矫诏是为了打开粮仓赈济百姓,属有功,不仅不能重罚还应当表彰。
思来想去,她将矫诏有功的请罪奏章送到刘彻面前:“父皇,此人该如何处置?”
“什么事情?”
刘彻接过奏章,看完后,眼神略有复杂:“——你打算怎么处理?”
“女儿认为矫诏有罪,为国为民无罪,两两相抵,应小罚重赏。”
“那就这样做吧。”
刘彻刻意放权给刘姣,考验她的单独处政能力。
“儿臣谢父皇宽恕忠良耿直之臣。”
“不用替他谢恩,朕允许你对他小罚重赏只是因为他的行为让朕想到了汲黯这块又臭又硬但又人品正直、德行无可挑剔的石头。”
汲黯生前也曾因为不忍百姓受苦私下做主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事后向朝廷上书请罪。
刘彻虽始终不满汲黯的迂腐,但也佩服汲黯的正直,认为汲黯是一心为国为民的贤人。
“儿臣明白了。”
李令月听懂刘彻的暗示,退下后随即命人准备制书,小惩重赏擅自开仓放粮赈济隔壁郡县受灾百姓的郡县官员,称他有汲黯之德。
那擅自开仓放粮的地方官员将请罪奏章送出后便为自己准备好棺椁,以为死罪难逃,谁承想半个月后竟然收到朝廷的表彰公文,称此举为国为民,有汲黯之德,矫诏放粮之罪只需按律缴纳罚金即可。
朝廷的宽宏大度让官员以及受恩惠的灾民都感激不已,纷纷跪谢天恩。
与此同时,更多的赈灾措施也从长安发出。
蝗灾严重地区的大量官员因应对不利被罢免或处罚,另有多位官员由于应对得当收到提拔,朝廷还督促没有受灾的郡县就近向受灾郡县运送粮食、集合地方军士处理受灾严重的农田,所有发生蝗灾的郡县明年开春后都要大量养鸭、并定期将鸭子驱赶到受灾农田,让鸭子自行啄食蝗虫留下的虫卵,避免蝗灾再次发生。
一系列的调整措施让李令月忙得连着几个日夜都不得歇息,偏偏此时武将学堂也开始新一轮的将校选拔,霍去病不忍卫青辛苦,连日协助处理。
等到以上事情全部尘埃落地,已是年末,各地诸侯王惯例入长安觐见,燕王刘旦也因为蝗灾中的优秀表现被允许离开封地。
……
……
收到结束禁足入长安觐见朝拜的诏书,刘旦大喜:“父皇终于原谅我了!”
“殿下,您这次可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惹怒陛下。”
为刘旦做事的官员们苦口婆心地劝诫道。
刘旦冷笑:“我好不容易等到父皇原谅我,许我入长安觐见,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可是您的模样——”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刘旦打断众人劝诫,命他们立刻下去准备贡品贺礼。
官员们看刘旦如此刚愎自用,无不感到前途晦暗又敢怒不敢言。
……
南国离长安极远,因此,早在十一月底,刘据就准备妥当,与已经是南王后的李婉君、南王太子的刘畅一同前往长安。
得知此事,刘进的母亲史氏哀求道:“殿下,我既不得殿下喜欢又不能适应南国的气候饮食,还请殿下将我带去长安并允许我从此留在长安陪伴进儿。”
“你……”
刘据本不想带上史氏,但刘进毕竟是他的长子且因为他的偏心刘进失去了成为王太子的可能,一时心软,让史氏上车。
“谢殿下。”
史氏感激涕零。
李婉君见状,主动与史氏同车,安慰道:“姐姐,殿下对你并非无心,只是他——”
“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史氏苦笑道,“刘家男人向来如此,只爱喜欢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对不喜欢的女人和她生的孩子不屑一顾。”
“姐姐,我——”
“我没有嫉妒,我只是想明白了。”
史氏垂眸,年轻的眼角已隐约浮现皱纹。
……
各诸侯国的车队陆续抵达长安。
同一时间,上官桀等人也结束大宛的任务,回长安轮休。
卫律是李延年举荐的人,也曾与李广利共事,回长安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茂陵郡拜祭从葬李夫人的李广利、李延年兄弟,感谢他们及时死亡,没有拖累自己。
“李兄,你们放心,我以后每年都会来拜祭你们,绝不忘记你们的恩情。”
“呵。”
一声冷哼在身后响起,卫律心虚回头,看到一个衣着朴素且骨瘦嶙峋的女子:“你是谁?”
“我是个路过的人。”
“路过?”
卫律不信:“这里是茂陵!寻常人不得进出!”
“我来此处是为了拜祭大儒董仲舒,他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知己。”
说完,女子转身,走向大儒董仲舒的陪葬墓。
卫律闻言,莫名感觉不对劲。
因为董仲舒虽然陪葬茂陵,但他并非功臣,即便有陪葬资格,葬地也在司马门外极远之处,而李夫人是皇帝爱妃,死后葬司马门内,从葬的李延年、李广利亦在李夫人附近。
由此可见,神秘女子出现在身后并非意外,而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律按剑,追向袅袅远去的女子。
然而,女子走路速度极快,卫律还未追出司马门,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几个长相接近匈奴人的健壮男子主动走向卫律。
“兄台,你来此处可是为了拜祭李广利?”
“你们是——”
卫律意外。
“我们以前受过李广利恩惠。”
匈奴男子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对卫律说道:“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想拜祭他,但我们不是汉人,不能自行进入司马门。”
“……你们?”
卫律听着一阵迷糊。
直觉告诉他,这几个匈奴男人有问题,于是果断拒绝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卫律上马,返回长安城。
匈奴人见状,也不敢在茂陵久留,跟在卫律身后离开茂陵郡。
……
……
刘旦抵达长安,第一件事自然是将表达思念、孝顺之情的奏章送入宫中,希望早日被父皇召见。
同时,他也没忘记向几位皇姐示好。
首先找上的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四皇姐。
“四皇姐——”
特意在未央宫外等人的刘旦看到李令月的马车,赶紧上前问候。
“三皇弟?”
李令月撩开车帘,看了眼因为冷风吹拂而脸颊发红的刘旦:“你找我有事?”
“我是来向四皇姐当面道谢的。”
“哦?”
“因为四皇姐的提醒,我的封地才没有卷入蝗灾,还能给周边郡县发放粮食赈济灾民,得到父皇褒奖。”
刘旦闭口不提下属农业官员的付出,更不承认自己曾怀疑信函内容,把封地农田幸免于蝗灾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闻言,李令月淡漠道:“事情办得如此干净,你的下属官员应该重重奖赏。”
“他们?他们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奉命行事。”
刘旦一脸理所当然。
“三皇弟,你这想法有点过。”
李令月笑了笑,放下车帘。
刘旦看出四皇姐对自己不满,却不以为然,厚着脸皮率领下属跟在车队后面,一行人前呼后拥地走过街巷,来到冠军侯府前。
马车停下,李令月下车,看刘旦自顾自下马,淡漠道:“我不知道三皇弟今日要来,没有准备款待的酒菜歌舞。”
“家人聚会,不讲究歌舞宴席。”
刘旦一心拉拢亲近李令月,满脸笑容:“别赶我走就行。”
“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只是——”
“只是什么?”
“大皇兄今日傍晚抵达长安。”李令月道,“我要去迎接他,不能久陪。”
“我可以与四皇姐同去。”
刘旦急于讨好李令月,甚至不介意向一贯不喜欢的刘据示好。
“可是大皇兄他不喜欢你——”
“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依然不喜欢,何况我已经痛改前非,父皇也认可我的改变,允许我入京觐见。”
刘旦脸上写满急切。
李令月见他如此急功近利,决定给他一次机会,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稍作片刻,然后同去城外迎接大皇兄。”
“谢四皇姐成全。”
……
……
刘据等人快要抵达长安时,遇上了匈奴使团。
“这是怎么回事?”
刘据不解,命随从前去询问。
随从依眼前往,不多时返回禀报道:“殿下,匈奴今年连续遭遇天灾,导致人口牛羊死伤无数,王庭如今派遣使臣来长安,希望大汉能借他们粮食,助他们度过难关。”
“居然有这种事情……”
刘据震惊。
他久居南国竟不知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已经是这般悲惨。
随从见主人露出震惊神情,贴耳低声道:“使者还说匈奴今年天灾不断是因为右贤王杀了一个不该杀的汉人,那个汉人叫李广利。”
“李广利?”
刘据怀疑自己听错:“李广利怎么可能——你确定匈奴人说的那个汉人名叫李广利?”
“正是。”
随从确凿地点了点头。
刘据顿时无比困惑,想亲自找匈奴人问清楚,因为不懂匈奴语,以及身为诸侯王不宜与外邦使节来往密切的规定,不得不忍下疑窦,命车队照常前行。
……
傍晚时分,李令月带着刘旦来到长安城门处,迎接刘据等人。
见四皇妹亲自前来迎接,刘据很是感动,但当他看到刘旦,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三皇弟,你怎么也——”
“我已痛改前非。”
刘旦厚着脸皮表示:“大皇兄,好久不见。”
“我们兄弟确实很久没有见面了。”
刘据脸色很难看。
刘旦:“大皇兄还在记恨当年?”
“我不是小气的人。”
“那就是已经原谅我的意思。”
刘旦脸皮厚,无视刘据发黑的脸色,硬要拉着他表演兄弟情深的戏码。
刘据:“……三皇弟,请自重!”
“大皇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刘旦装傻,试图再次和刘据亲近。
刘据不理他,与李令月相互问候完毕,随即将遇上匈奴使团的事情告诉李令月,询问道:“匈奴当真今年一整年都天灾不断,牛羊牲畜死伤无数,匈奴百姓饿死冻死?”
“确有如此。”
“那李广利——”
刘据吸了口气:“匈奴的天灾源于右贤王杀李广利这件事是真是假?”
“李广利被右贤王杀死前确实曾诅咒匈奴连年天灾,死伤无数,所以苏武将李广利的首级带回长安后,父皇特许他从葬李夫人。”
“父皇果然……”
“匈奴人饱受灾害折磨与李广利的诅咒或许只是巧合,”李令月道,“但是父皇很开心,大汉将士们也很开心。”
“那匈奴使者来长安借粮这件事——”
刘据想知道刘姣对此事的态度。
李令月礼貌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等唯有听从父皇决定。”
“……好吧。”
刘据叹了口气,与李令月等人进城,全程不与李令月身旁的刘旦说一句话。
……
……
当天晚上,匈奴希望大汉借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国书就送到刘彻面前。
“匈奴果然已经彻底衰弱。”
看完国书,刘彻嘲讽道:“往年发生天灾,他们会纠集大军越过边境劫掠大汉百姓,如今却要写国书求朕借给他们粮食助他们渡过难关。”
“陛下会答应他们的请求吗?”桑弘羊问。
“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又不是朕的子民。”
刘彻冷笑:“想吃大汉的粮食就做大汉的子民!要做匈奴人就别妄想大汉的粮食。”
“陛下英明。”
桑弘羊松了口气。
毕竟,大汉今年秋天也同样遭遇蝗灾,多个郡县歉收、绝收,根本没有余粮救济邻国。
何况匈奴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诸侯王那边,最近可有异常情况?”
“启禀陛下,诸侯王齐聚长安,毕恭毕敬。”
“没有人利用蝗灾散布对朕不利的留言?”
刘彻不信诸侯王们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
“禀告陛下,此次蝗灾确实有多位诸侯王的封国内一度出现质疑陛下的流言,但因为皇太女殿下对封国周边郡县的赈灾措施及时得当,这些流言因此不攻自破,甚至有部分百姓听说周边郡县发放赈灾粮食对……对……对自己所属的诸侯国有了怨言。”
“他们成天只知道享受,从来不顾封地百姓死活,百姓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陛下英明。”
内臣擦了擦冷汗。
“明日让据儿和旦儿进宫,”刘彻冷不防道,“他们都有话对朕说,朕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叮嘱他们。”
“喏。”
中常侍退下,前往刘据与刘旦处传旨。
得知父皇明日召见自己,并要求他与刘旦一同入宫,刘据露出不安神色:“父皇又要做什么?”
刘旦得知此事,也震惊不已:“父皇……父皇这是……”
但紧接着,他又得意洋洋:“我抗击蝗灾立下大功,人尽皆知,而大皇兄远在南国,甚至不知道中原发生蝗灾。明日面见父皇,我只需主动提及蝗虫,就能把大皇兄彻底比下去!”
内臣闻言,赶紧劝诫:“殿下,陛下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自作聪明?你竟然觉得我自作聪明!”
刘旦愤怒。
第189章 拒不救援匈奴
觐见当日, 刘旦早早来到未央宫前,等待传召, 却在等待处遇见同样提前来到未央宫的刘据。
刘旦于是揶揄道:“大皇兄,听说南国只有春夏没有秋冬,你在南国生活已久,还习惯长安的冬天吗?”
“长安的风雪让我想起许多往昔。”
刘据伸手,折下一支梅花,深情注视着:“南国确实只有春夏没有秋冬,那里的人也很单纯淳朴,但我生在长安,怎么可能不怀念长安。”
刘旦:“……大皇兄居然还有敏感多情的一面。”
“等你像我一样几番起落, 你也会变得多愁善感。”
说罢, 刘据将梅花插入瓷瓶,转过身去, 不理睬刘旦。
刘旦不甘心,主动搭讪:“大皇兄,你当真已经放下一切,一心在南国做南王?”
“……”
刘据沉默。
刘旦继续道:“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父皇立四皇姐为皇储, 把江山交到四皇姐手中?”
“……不许妄议。”
“妄议?难道大皇兄心里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旦抱怨道:“四皇姐的孩子即便姓氏为刘,终归是霍去病的儿子,若父皇因一时私心让他们……刘氏江山还算刘氏江山吗?我们这些诸侯王又成了什么?”
“三皇弟不要胡思乱想。”
刘据打断刘旦。
刘旦无视刘据的不满,强调道:“我没有胡思乱想,我是替你说出你的真实想法。父皇疯了!刘氏江山怎么能交给别人!”
“四皇妹不是外人。”
“她已经嫁给霍去病,她不是——”
“闭嘴!”
刘据忍无可忍,喝令刘旦住口:“这里是未央宫。”
“……所以你心里其实认同我的想法, 但是不敢说也不能说?”
刘旦直勾勾看着刘据。
刘据扭头:“待会见到父皇,不许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刘旦抽唇干笑。
刘据见状, 果断远离他。
……
早朝结束,中常侍带两位皇子入大殿觐见。
两人才进大殿,刘旦便迫不及待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洪亮,盖过一同行礼的刘据。
见刘旦为了表现自己竟完全不顾长幼尊卑与手足之情,刘彻皱眉,阴阳道:“旦儿声音如此洪亮,可见每日习武不辍,无暇阅读诸子经典。”
“父皇,儿臣是……”
“长幼有序。”
刘彻语调温和地提醒道:“据儿是你皇兄,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不尊重他!”
“儿臣……儿臣知错……”
即使心中不以为然,但在刘彻面前,刘旦必须做出孝顺姿态。
“下不为例。”
“喏。”
刘旦抬头,满脸期待:“父皇突然召见儿臣,可是要褒奖儿臣治理燕国有方、助燕国度过蝗灾劫难?”
“让燕国度过蝗灾劫难的是你四皇姐和燕国的农业官吏,你何功之有?”
刘彻完全不给刘旦颜面。
刘旦闻言,眼神黯然,袖子里的手偷偷握紧成拳。
刘彻此时已将目光落在刘据身上,夸赞道:“此次科举,南国试子表现可圈可点。据儿,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谢父皇夸赞,儿臣这几年在南国始终牢记父皇教导,兴办学堂、请大儒来南国为本地学子授课,好让他们也和中原学子一样熟读经典,学有所成,科举高中,报效大汉。”
刘据得到父皇的夸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刘彻点点头,转头对刘旦道:“知道朕为何从未考虑立你为储君?”
“儿臣……”
他想说不知道,又担心说“不知道”会惹来父皇的不悦,一时如鲠在喉。
“你大皇兄只是不合格的储君,你却是根本不配成为储君,”刘彻道,“身为储君应当胸怀天下,维护祖宗留下的江山基业,你只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不屑臣下的忠言进谏,遇上事情推卸下属,这样的性格……若成为储君,必为江山祸害。”
“父皇,儿臣——”
“此次蝗灾就是最好的例证。”
“啊?”
“提出养鸭灭蝗虫的办法的是姣儿,让你的封地不受蝗灾影响的是燕国官吏,你在其中唯一做的事情是让你的厨子想出十多种鸭子的烹饪手段,以及为了取悦朕主动请求开放燕王宫粮仓赈济周边郡县的灾民。”
“父皇,儿臣……儿臣虽然能力不足,但儿臣也没有禁止燕国官吏养鸭灭蝗,儿臣……”
“无能对诸侯王而言是褒奖,对储君而言却是罪过。”
说完,刘彻让两人退下。
刘旦不服,想留下据理力争,却被刘据拉着行礼、退出大殿。
……
出大殿后,刘旦立刻甩开刘据的手:“为什么拉扯我!”
“因为你即将触怒父皇。”
“我触怒父皇?是父皇先——”
“父皇说的都是实话。”
刘据本就不喜刘旦,何况刘旦在觐见时对他无礼:“你确实没有成为储君的资格。”
“我没有成为储君的资格?你就有资格做储君?别忘了,你曾因为二皇兄的事情被父皇逼着请辞太子之位!”
刘旦被刘据刺痛,反唇相讥。
刘据闻言,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瘆人。
刘旦被刘据吓到,下意识得后退一步,干笑道:“大皇兄……我……一时口不择言……你别生气,我也只是说了实话……实话就是这样,父皇没有选择我,但他也没有再次选择你……在父皇眼里,我们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所以父皇选择了四皇妹。”
刘据闷闷道,眼中寒意转瞬即逝:“我该去长月宫拜见母亲了。”
“我……”
“你要同去?”
“当然……当然不会……”
刘旦到底有些自知之明,挤出假笑送刘据离去,随即出宫,找到正闲暇无聊的夷安公主:“五皇姐,你可知大皇兄他至今觊觎储君之位?”
“此话当真?”
夷安公主面露怒色。
在她看来,谁都可以做储君,唯独害死刘闳的刘据不行!
刘旦知道夷安公主恨刘据,刻意添油加醋:“今日入宫见父皇,父皇夸赞大皇兄将南国治理得很好,之后责怪我是无能之人。我在父皇面前受尽委屈,直到觐见结束才向大皇兄诉苦,大皇兄却说我确实无能,更怪我在父皇面前刻意表现是意图储君之位!”
“可你也确实对储君之位存在欲念。”
夷安公主直言不讳。
刘旦狡辩道:“都是父皇的儿子,怎么可能对皇位没有欲望。倒是皇兄警告我的时候,眼神异常恐怖,仿佛要变成猛虎吃掉我。”
“他已经被废,不会——”
“废掉可以再立,”刘旦道,“何况父皇给他的封国比老四和我的封地加起来还大,而且远离长安,几乎不受监管。”
“父皇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我们身为子女,不该妄自揣度。”
夷安公主担心掉进燕王的陷阱,假装对此事毫不在意。
刘旦于是又试了几次,见夷安公主无意听从,只得极其不情愿地离开。
燕王刘旦走后,夷安公主思来想去,决定明日便找四皇姐商量此事。
……
……
匈奴使者抵达长安后立刻将请汉皇帝借粮食助匈奴渡过难关的国书送入未央宫,等待汉皇帝回复的同时也暗中谋划着另一件事。
这一日,几个汉人装扮的匈奴人来到匈奴使馆——若卫律在场,他会发现这几个匈奴人正是他去茂陵拜祭李广利、李延年兄弟后在司马门外遇见的那几个。
“你们是——”
负责使馆守卫的汉军试图阻拦。
“他们是我的族人。”
匈奴使者发话,让汉军立刻放他们入内。
“喏。”
汉军守卫依言放人进入,眼中带上警惕。
另一边,来访的几人进入使馆后,立刻与使者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交代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匈奴使者急切问道。
“李广利的埋葬地确实在李夫人陵墓附近,可是李夫人的陵墓紧挨着陛下为自己修筑的陵墓,陛下的陵墓异常宏伟壮大,每日有上万劳工在工地日夜忙碌,守卫还严禁无关人员进入司马门。”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把李广利的头颅从茂陵带出来很难!但此事关系匈奴百万民众的生死!再难也必须完成!”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也不想你们的族人死于李广利的诅咒吧!”
匈奴使者声色俱厉:“你们投靠汉帝国,在长安过吃饱穿暖的生活,可你们的族人还在草原受苦。现在,因为李广利的诅咒,草木大片冻死,牛羊因此饿死,等冻死的牛羊都吃完,就轮到你们的族人饿死……也可能在饿死前就因为瘟疫倒下……”
“我们……”
来访的匈奴人羞愧地低下头。
虽然已经投降汉帝国,但他们毕竟曾经是匈奴人,无法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族人因为李广利的诅咒饿得瘦骨嶙峋最终倒毙在风雪中。
使者见状,进一步恐吓道:“还有你们的母亲,她们年老力衰,最容易在一场接一场的天灾中失去生命……”
“母亲……”
来访的匈奴人再次沉默。
生而为人,怎么能完全不顾母亲和族人的死活?
“帮我们拿到李广利的头颅,这是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
匈奴使者反复强调:“我不要求你们背叛汉帝国,但我希望你们不要抛弃你们的母亲和族人。”
“我们……”
“这是只有你们才能做到的事情。”
匈奴使者重申:“如今的匈奴已经无力承受这样巨大的苦难。”
“但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
“那就想办法!”
匈奴使者催促道:“你们的母亲还有你们的族人正被天灾折磨,只有你们有能力解救他们。”
“……我们……我们尽可能想办法。”
说完,来访者离开。
匈奴使者目送他们远去,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
……
匈奴来访者离开使馆后,聚在一起反复商量,得出结论:从茂陵偷出李广利的头颅,他们做不到。
可抛弃留在匈奴的母亲和族人、任他们倒毙在寒冬风雪中,他们也同样做不到。
思来想去很久,这些人硬着头皮找到休屠王阏氏,将匈奴人饱受李广利临死前的诅咒折磨、无数老幼妇孺因此死去的悲惨情况告诉阏氏,希望她能通过她的两个儿子将此事告诉汉皇帝陛下,送粮食给匈奴百姓,让他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我是个妇人,我的两个儿子也只是汉皇帝陛下身边的普通臣子,我们没有能力左右汉皇帝陛下的想法。”
休屠王阏氏婉言拒绝。
匈奴人无奈,哭泣着说道:“匈奴现在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冰雪霜冻而死去,秋天的时候又因为蝗灾,土地几乎没有收成,只剩下地里刨出的一些土豆……阏氏,你也是母亲,你忍心看着孩子们饿死在母亲怀里……老人走不动路冻死在路上……”
“我不忍心,可是我没有办法……”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到?”
“……”
休屠王阏氏沉默。
最终,善良战胜了仇恨,她承诺一定将匈奴如今的悲惨通过儿子们告诉汉皇帝:“……我无法保证我的儿子们能说服汉皇帝发送粮食救援匈奴,请你们不要对我有太多的期待。”
“您能答应帮忙,我们已经心满意足。”
……
匈奴人走后,休屠王阏氏将匈奴百姓因为李广利的诅咒而大规模饿死、冻死的悲惨现状告诉休沐归家的金日磾和金伦兄弟,让他们尽可能劝汉皇帝救援匈奴。
“这件事情……”
金日磾露出为难神情:“陛下已经看过匈奴人的求援国书。”
“陛下看完以后说了什么?”
“陛下认为,大汉今年也发生了蝗灾,造成大量土地歉收甚至绝收,往年积累的粮食全部拿去赈济本国灾民尚且不足,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送去匈奴救济匈奴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匈奴人变成汉人,”金日磾道,“汉皇帝不会眼睁睁看着汉帝国的子民饿死。”
“这……”
休屠王阏氏其实认同汉皇帝的想法。
自大汉立国以来,大汉与匈奴便时战时停,两国之间血仇累累,即便汉皇帝愿意分拨粮食救济匈奴人,汉人百姓也不愿意将自己辛苦种出的粮食喂给仇敌,何况大汉今年同样发生蝗灾,造成大量歉收和绝收。
——事实上,如果没有敬武长公主殿下早在春季就发公函给地方郡县要求他们预防干旱、养鸭治蝗,蝗灾造成的危害会更严重!
“匈奴人要想熬过这场劫难,最好的办法是带着族人投奔大汉,而不是请求大汉送粮食援助他们。”
金日磾直言相告。
休屠王阏氏听过以后,也觉得儿子的话很有道理。
……
与母亲分别后,金日磾入宫,将匈奴人找到母亲、想通过母亲层层劝说让陛下送粮食救援匈奴的事情告诉皇帝。
“匈奴人倒是喜欢做梦。”刘彻道,“他们强盛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越过边境劫掠汉人,可曾想过被他们劫掠的汉人会因此冻死、饿死?”
“……微臣明白,微臣告诉母亲,大汉的粮食只能拿来救援汉人,不会救援匈奴人,请她转告向她求援的那些人。”
“这个回答不错,但是——”
刘彻压低声音:“此次匈奴有多少人遭灾?”
“微臣不知,但听母亲的意思,受灾的人数以十万计。”
“数以十万计?”
刘彻看向桑弘羊。
桑弘羊道:“匈奴以游牧为主,辅佐少量农耕,数以十万计的大灾害对他们而言确实不是小数目。”
“如此说来,李广利为大汉立了大功。”
刘彻心情好极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广利临死前的诅咒和匈奴今年被迫面临的种种灾害是一场惊人的巧合,但是——
“匈奴那边可有人因为一整年的天灾对王庭产生怀疑?”
“回禀父皇,儿臣确实听闻匈奴境内有多个部落因为天灾损失惨重,部落小王们也因此事对右贤王产生憎恨。”
“只是憎恨还远远不够。”
刘彻希望匈奴帝国从内部裂开,王庭土崩瓦解,国土分成无数部落,再也不能拧成一股绳对抗大汉。
“拟诏书,凡愿意率领部落投靠大汉的匈奴小王,都可以在漠北、漠南、西域获得大汉为他们准备的安置之地,遇上灾荒年份能得到大汉的粮食援助!”
“喏。”
“朕希望朕老去时,大汉堪舆图上再没有匈奴这个名字!”
……
……
夷安公主找到李令月,将燕王刘旦不满南王刘据、并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一向如此,你不必和他多计较。”
李令月安抚夷安公主。
夷安公主道:“我知道燕王愚蠢,难成大事,但他的混账话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关于大皇兄的部分。”
“此话怎讲?”
李令月佯装不懂。
夷安公主道:“四皇姐,你不会真相信大皇兄已经彻底放下对皇位的执念,一心只想做个安分得诸侯王吧?”
“他是皇长子身份,七岁被封为太子,直到二皇弟那件事才……若是他因此至今惦念太子之位,也实属正常。”
“可是父皇已经封四皇姐做了皇太女!”
夷安公主担忧不止:“大皇兄若是觊觎太子之位,四皇姐该如何自处?储君有且只有一个,他做了太子,四皇姐就——”
“储君肩负天下命运,看似辉煌其实痛苦,若是父皇认为大皇兄比我更适合江山重任,我只会求之不得。”
李令月做出谦虚低调姿态。
夷安公主:“四皇姐,你对人大度,人未必愿意大度对你。”
“我相信天命公道。”
“天命……天命……你们一个个都在说天命,可是天命就一定正确吗?”
夷安公主不服,气鼓鼓道:“我就不喜欢天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五皇妹,你想多了。”
李令月劝慰夷安公主道:“天命或许有错,但天下人既然选择相信天命,就只能随天命走下去。”
“因为是天命……哪怕它是错的,大家也要当做对的……”
夷安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李令月道:“天命怎么想我不管,我只知道四皇姐比大皇兄更适合成为储君!”
“为什么?”
“因为我弟弟不在了。”
说完,夷安公主起身告辞。
李令月亲自送她离开。
……
夷安公主走后,李令月立刻命人密切关注刘据和刘旦两人:“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回报。”
“喏。”
下属退下。
李令月打开各地送来的文书,继续处理政务。
系统这时幽幽出声。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刘彻再次改变主意,废了你的皇太女,立刘据为皇太子?或是钩弋夫人出现,生下十三个月的刘弗陵?实不相瞒,如果你输了和‘制’系统的对抗,你此刻的担心必然变成现实。]
“我不会输。”
李令月自信回复系统。
[匈奴那边,目前一片混乱。连续的天灾导致匈奴全境损失惨重,多个小部落甚至死伤过半,这些小部落的首领一致认为灾难是右贤王不听劝阻杀死李广利导致,试图联合起来逼迫右贤王把权力还给詹师庐。]
“匈奴内部越乱,对大汉越有好处。”
[詹师庐不是普通的少年单于,他如果长大成人,将会成为比冒顿更可怕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
[单纯想给你一些提醒,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会因为你的主观行为发生变化,但不是所有的变化都朝着对你有利的方向,例如詹师庐,例如刘故,例如……]
“没有敌人的君主是寂寞的。”
李令月抬头,缓缓道:“何况匈奴变强,大汉也在变强,只要大汉始终比匈奴更强,匈奴就不足为虑。”
[因为雷火散?]
“你——”
[雷火散是个好东西,但它也是双刃剑。当然,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顺便说一句,所有被蝗虫啃咬过的农田都留下了虫卵,如果不能在虫卵长大成蝗前把它们处理掉,明年的蝗灾将比今年更恐怖。]
“谢谢你的提醒。”
李令月淡然一笑。
第190章 刘据的决定
蝗灾泛滥, 多个郡县的官员或被问罪或被调职,留下的职位空缺大半由两次科举取得的人才填补。
因此, 虽然官员变动极大,帝国的运行却没有丝毫凝滞,甚至更加流畅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等待李令月立刻解决的问题有三个:第一,故意利用蝗灾散布留言试图煽动民意对抗朝廷的诸侯王们;第二,西域都护府的正式设立和相关工作;第三,刘据、刘旦以及明显来意不善的匈奴使者。
盯着堪舆图思考足足一个时辰后,她决定找刘据谈谈。
……
“大皇兄——”
李令月找到刘据,礼貌中带着几分强势:“我想和大皇兄下一盘棋。”
“下棋?现在?”
刘据错愕。
李令月:“对,就是现在。”
“好。”
刘据接受李令月的邀请, 与她相对而坐, 一人黑子,一人白子。
“四皇妹, 为什么突然找我下棋?”
“因为有一些话想借着下棋的机会慢慢说。”
李令月开诚布公:“大皇兄对父皇立我为皇储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父皇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我即便不明白也不敢质疑。”
刘据态度颇为含糊。
李令月:“只是如此?”
“……四皇妹何出此言?”
李令月道:“三皇弟说大皇兄至今对皇储之位耿耿于怀。”
“我……”
“若是大皇兄的能力足以胜任皇储之位,物归原主又如何?”
李令月淡然道:“父皇立我为皇储并非完全出于本意。”
“那你也不能——”
刘据态度含糊。
李令月:“所以若兄弟中有能力足以取代我的,我可以随时退位让贤。”
“哪怕天下百姓都觉得你适合储君之位?”
刘据眯眼, 眼神中有怀疑也有期待。
李令月笑道:“天下百姓只想要一个圣君,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生活无忧,谁就是他们的圣君。”
“安居乐业……生活无忧……”
刘据叹了口气,道:“我久居南国,不知中原情形,此次回京才知道北方发生蝗灾,千里稻田瞬间颗粒无收……而且据受灾郡县官吏所言, 四皇妹你早在春季就督促各地郡县养鸭灭蝗、预防土地干旱,灾情发生后更是日夜不休地组织救灾……我自认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做成这么多事……”
“可我听说南国在大皇兄的治理下已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南国是蛮荒之地, 那里的人连生病吃药、纺纱织布都不会,更不必说读书识字、学习圣贤经典,我只需从中原地区带去一些常用之物推广教导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心悦臣服,算不得真正的功劳。”
刘据虽然内心始终怀念太子之位,却也对刘姣的能力心服口服:“何况南国人口不过十万户,大汉却——不算西域诸国已有将近五千万户,加上西域各小国的人口,恐怕有六千万户。我们都知道能管好一个小村子的人未必能管好一个县,能治理一个县的人不一定适合做郡守。让治下百姓丰衣足食的诸侯王不一定就是合格的皇帝。”
“大皇兄,你这些话——”
“到了南国以后才一点点悟出来的。”
刘据苦涩一笑:“虽然从法理正统上,我依然很难接受父皇立你为储君,但看能力,你确实比我更合适。何况——你以刘氏身份成为储君,你的两个孩子也被父皇算作刘氏子孙,江山依然是刘氏的江山,只不过……”
说到这里,刘据停顿了。
他心里始终还是介意这件事。
李令月见状,也不再说话,埋头继续下棋。
……
一炷香后,棋局分出胜负。
持白子的刘据以三子之差输给持黑子的刘姣。
“大皇兄,承让。”
“我没有让你,是你棋力远胜于我。”
刘据苦笑,缓缓道:“你从小就比我优秀,也比我更友爱手足。所以,父皇立你为皇储的时候,我心有不甘但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因为你成为皇储,母亲和我就绝不会步栗姬与刘荣的后尘。”
“大皇兄——”
“实不相瞒,我至今仍对你成为皇储这件事深怀芥蒂,但你做皇储总好过老三、老四之一被立为太子——他们成为皇储,我必定性命不保,母亲和我的妻妾还有孩子们也……”
“大皇兄放心,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伤害手足至亲。”
“我相信你。”
刘据郑重看着李令月:“偌大的长安,只有你说这句话,我敢信。”
……
李令月走后,李婉君从屏风后走出:“殿下——”
“你听了多少?”
“全部都听在耳中。”
李婉君小心翼翼的看着刘据:“殿下当真……”
“对周礼宗法而言,四皇妹成为储君是最坏的情况,但对我和你们而言,四皇妹成为储君是仅次于我做太子的好结果,”刘据道,“老三生性傲慢,刚愎自用,老四迷信巫蛊,恨我至深,若他们成为皇帝,我们全家必定不得善终。”
“五皇子呢?”
“李广利是他的舅舅,”刘据道,“即便他对李广利无太多感情,等他长大些,从别人口中知道我与李广利的种种恩怨,依旧难免心生芥蒂,苛刻我们。”
“殿下,您……”
“所以我才说四皇妹做皇储对我而言是仅次于我成为太子的好事,”刘据道,“唯有如此才能保全你们。”
“……殿下受累了。”
李婉君唉声叹息。
……
……
金日磾将皇帝的回复告诉母亲休屠王阏氏,阏氏又将原话告知急切等待结果的匈奴人们。
得知汉皇帝能且只能救援汉人后,匈奴人们叹了口气:“果然。”
但匈奴人也并非完全无法得到大汉的救援。
休屠王阏氏告诉他们,如果受灾的匈奴人愿意投降大汉做汉人,就会得到汉帝国的救援。
“真的?”
听过休屠王阏氏的话,匈奴人无不心动。
他们虽然选择投降大汉,心里终究挂念着留在匈奴的族人们,尤其听说匈奴今年一整年都灾祸不断、牛羊百姓死伤无数后。
现在汉皇帝陛下虽然不借粮给匈奴,却允许受灾的匈奴人进入汉地做汉人,还打算让投降的匈奴人在水草丰美的漠北、漠南继续放牧生活……
“必须立刻把这个好消息送去匈奴!”
……
汉皇帝陛下只会赈济投降大汉的匈奴人的诏书很快传到匈奴使者耳中。
使者大怒:“汉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抢走我们的土地不够,还要抢走我们的人!”
但使团的其他人听说此事后却暗暗动了私心。
毕竟,汉皇帝虽恨匈奴至深,自登基以来频繁对匈奴发动战争,却也一诺千金,宽容厚待主动投降的匈奴人。
所以——
匈奴使者大发雷霆,同行的使团成员却个个沉默不语。
有人甚至趁夜深人静主动与戍守匈奴使馆的汉人骑兵攀谈,想知道自己这种身份的匈奴人投降大汉后能得到怎样的待遇、带来的族人是否也能和汉人一样分得土地。
“当然可以。”
骑兵们事前得过叮嘱,不仅耐心回答动了投降之心的匈奴人的问题,还将汉帝国的军爵奖励告诉他。
得知汉人可以通过战场立功得到爵位、黄金、田地宅院,且汉皇帝提拔人才从不看出身、即便是奴隶也可以做将军封万户侯,匈奴使团成员心中五味杂陈。
他也想过上这种稳定又荣耀的生活。
见匈奴人露出心动神情,汉人骑兵又道:“身体孱弱、无法从军打仗的人也可以进学堂读书,通过科举考试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职。”
“读书?科举?”
匈奴使团成员困惑不已。
要知道,匈奴没有自己文字,在与中原接触前,所有的知识都采取口口相传。
和中原接触后,王庭的大贵族们开始学习中原人的文字,用中原人的文字书写记录重要事件,但普通匈奴人包括大部分的匈奴小贵族依旧过着没有文字的原始游牧生活。
因此,即便是能熟练使用汉语的匈奴使团成员,能写的汉字也不过百十个,并始终觉得读汉书写汉字是王庭大贵族的特权。
现在,得知汉帝国的每个郡县都有学堂且学堂收费不高、中等人家就能供得起,学成以后还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不论贵贱高低,通过考试就有机会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职……
“你们汉帝国太……太……”
使团成员被深深触动,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此刻的心情。
“所以汉帝国最终赢了匈奴帝国。”
汉人骑兵骄傲地说道,还给匈奴人看自己的佩刀。
匈奴使团成员接过汉军佩刀,只看一眼就感受到贴面的锋利:“好刀!”
“这样的环首刀,每个汉军骑兵都有至少一把,而且我们的马全是来自西域的良马,我们的铠甲用钢铁和牛皮缝制做成,又轻便又柔韧……”
“……原来如此。”
听完汉人骑兵的描述,匈奴使团成员豁然开朗。
匈奴生我养我,是我的母亲,但孩子不能一辈子赖在母亲身边!
是时候离开母亲,寻找自己的天空了。
……
匈奴使团成员被汉地的优越生活吸引生出投奔大汉的想法,匈奴使者对此却浑然不知。
忠于王庭的他心中所想全是如何从茂陵“带”出李广利的首级,带回匈奴化解诅咒。
但是——
茂陵是汉皇帝陛下的陵园,因为尚未修筑完成,至今都每日有上万服徭役的百姓在茂陵进出、工作。
想避开这么多双眼睛从汉皇帝的宠妃李夫人的陵墓旁挖出李广利的首级,除非天神亲至!
可如果不把把李广利的首级带回匈奴——
因李广利的诅咒而降临匈奴的灾难就不会结束,匈奴人的苦难将没有尽头。
“……现在该怎么办?”
匈奴使者头痛至极。
意识到可能无法完成任务的他一度生出诈死留在汉帝国的念头,只因心中还挂念着留在匈奴的族人才没有付诸实践。
“汉皇帝陛下绝不可能送粮食援助匈奴,也不会让我们进茂陵带走李广利的首级……偏偏我还……早知道任务如此艰难,我就……”
匈奴使者越想越头痛,诈死逃亡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
……
刘旦这几日春风得意。
虽然依旧不得父皇喜欢,但在其他来长安朝见的诸侯王面前,他却是优越感十足。
私下聚会喝酒时,他趁着酒劲夸下海口:“正月初一的大朝见时,除了我,你们所有人都会被父皇责罚!”
“为什么?”
“因为蝗灾。”
刘旦再次把下属官员的功劳拢到自己身上:“四皇姐春季就提醒你们养鸭治蝗,你们却置若罔闻,导致封国内蝗灾肆虐,大片歉收甚至绝收,惹得父皇雷霆大怒,连带封地收成不受影响甚至有余粮救济周边郡县的我也没有得到父皇的好脸色。大朝见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斥责你们、削你们的封地?”
“这件事情……”
诸侯王们纷纷干笑,尤其是那几个原本试图利用蝗灾煽动百姓却因朝廷应对及时而功亏一篑的野心家们。
“怎么,害怕啦?”
刘旦洋洋得意。
“即便一整年兢兢业业不犯任何过错,陛下也会寻到错处削我们的封地,何况……”
“你们也知道父皇不喜欢你们。”
刘旦笑得更加开心。
这时,外间来报,说是皇太女驾到。
“什么?”
诸侯王们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虽然皇帝从未明文禁止诸侯王们私下聚会,但他们这么大群人凑在一起歌舞宴饮,怎么看都是……
“快!快把酒菜撤下去!歌姬舞女乐师们也全部退下!还有那几个杂耍的!”
“喏!”
奴仆得令,一番手忙脚乱,终于在李令月进入厅堂前将宴席上的种种奢华糜烂藏好,做出肃穆端庄姿态。
“皇太女殿下——”
诸侯王们或是不甘心或是胆战心惊地向李令月行礼。
李令月淡然一笑,目光落在刘旦的绯红脸颊上:“三皇弟喝了不少酒。”
“外面下雪,我喝些酒暖身子。”
刘旦生硬狡辩,并请李令月上座:“四皇姐突然来这里可是——”
“听说你们在此聚会,特意来讨一杯羹。”
李令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刘旦心虚,干笑道:“四皇姐贵为皇太女,怎么可能还缺一杯羹?”
“大汉今年一整年都风波不断,光是受蝗灾区域的灾民赈济费用就数以万万计,何况边境修要塞、黄河要加固、西域都护府要建设……”
“西域都护府?”
诸侯王们纷纷被这个名词吸引注意。
“不错,西域都护府。”
李令月缓缓道:“西域三十六国陆续臣服大汉,父皇有心设立西域都护府统管。”
“设立……西域都护府……管理西域各国……”
刘旦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我听说中原的东西运送到西域能价值百倍,而西域的东西带回中原也同样价值倍增。”
“确有其事。”
李令月看出刘旦的贪婪,直言道:“公孙贺的门客组建商队进出西域,每次归来都将赚得的大部分利润献给父皇和大汉,自己只留一成,如今早已赚得千万家资。”
“那……那若是……岂不是……”
刘旦心动。
其余诸侯王也喜上眉梢,同时意识到如果能在即将成立的管理西域各国的西域都护府内安插自己人,必定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想到这里,刘旦脱口而出:“四皇姐,父皇有意任命谁做西域都护府的都护?”
“这个位置非比寻常,至今没有决定人选,”李令月故弄玄虚,“听父皇的意思,似乎会从宗室中选择。”
“从宗室中选择?”
“对,从宗室中选择。”
李令月重音肯定道。
众位诸侯王顿时心动,垂涎成为西域都护后可能得到的巨额利润。
“……陛下可曾透露选哪个宗室成员做西域都护?”
“父皇的心思,我等不可胡乱揣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李令月悠然一笑:“父皇喜欢有才华又忠诚于他的人。”
“有才华又忠于陛下……”
诸侯王们面面相觑。
现场的每个诸侯王都和忠诚没有半点关系,精心培养的子女后代亦是如此。
“西域都护府的事情,开年就会有分晓,希望诸位多多努力,”李令月补充道,“另外,中原地区虽然多处发生蝗灾,导致庄稼歉收甚至绝收,但也有多国完全不受蝗灾影响……”
“皇太女此话何意?”
封国获得大丰收的某个诸侯王心虚问道。
李令月道:“都是刘氏,彼此间难道不该互相帮助?”
“殿下,你——”
问话的诸侯王神情哽噎。
李令月转头,看向诸侯国在蝗灾中损失惨重的几个诸侯王:“按祖制,诸侯国的各类产出全归诸侯王所有,每年只需按国内人口数目缴纳酧金,酧金重量也丰收不增加,灾年不减少。相对的,诸侯王国土因为天灾遭遇庄稼歉收甚至绝收,朝廷不会额外调拨粮食救援,想得到救援需诸侯王主动向周边郡县购买或上奏请求朝廷援助。”
“殿下所言……”
“我的意思,你们心里明白。”李令月道,“父皇对诸侯王的唯一要求是听话和忠诚,别给朝廷添乱。”
说完,李令月离开。
被晾在原地的诸侯王们面面相觑。
许久——
“咳!咳咳!”
蝗灾中损失惨重的某个诸侯王走向今年获得大丰厚的另一位诸侯王:“堂兄,我听说你的粮库内积了好几年的陈谷……”
……
走出诸侯王的聚会之地后,随行的刘解忧困惑问李令月:“解忧愚钝,不明白殿下方才的话究竟有何深意?”
“诸侯王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相反,因为各有私心,他们很容易被眼前的利益抓走理智,”李令月解释道,“所以要不断地搅动他们,让他们的私欲像野草一样蓬勃生长。”
“那西域都护府——”
“西域都护府是搅动他们的饵,煽动他们的私心,让他们彼此揭发。”
毕竟,诸侯王不贪西域都护的职位,但他们贪图西域的巨额利润,希望不能承袭王爵的后代被任命为西域都护,不愿与自己关系恶劣的刘氏宗族成员高居西域都护之位。
……
……
经过三天三夜的考虑,匈奴使者最终决定进宫见汉皇帝。
然而,汉皇帝岂是他想见就见?
连着两天请求觐见都吃闭门羹后,匈奴使者愤怒,在未央宫前骂道:“昔日,匈奴强盛,一度逼近甘泉宫,你们的皇帝陛下主动和我们的大单于攀亲,现在,匈奴有求你们,你们居然不见我们!”
“你也知道你们匈奴现在有求于我们。”
未央宫守卫不屑大笑。
匈奴使者愤怒,欲拔刀相向——
“住手!”
霍光路过,阻止此事:“使者为何愤怒?”
“我连着两天请求觐见汉皇帝陛下,你们都推说汉皇帝陛下忙碌,无暇见我!其他人请求觐见却是很快就得到通传!我怀疑你们看不起我们匈奴!”
匈奴使者气愤不已,一口一个质问。
霍光笑了笑,道:“陛下近来确实忙碌国事,并非下面的人有意怠慢。”
“哦?他有多忙碌?”
“每日辛劳,难以言说。”
霍光礼貌应对摆明挑衅的匈奴使者。
匈奴使者:“所以他没空见我?”
“若是您愿意等待——”
“我等不下去了!”
匈奴使者打断霍光的话:“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占据上风就能怠慢我们匈奴!匈奴不是那些任你们搓揉的西域小国!”
“使者不要生气。”
“想让我不生气就立刻带我进去!别的都是废话!”
匈奴使者气急败坏。
霍光低头,略微思考过后:“使者息怒,我虽然不能让你立刻见到陛下,但我可以带你入宫见皇太女殿下。”
“皇太女?女人?女人能做什么!”
匈奴使者看不起女人。
霍光也不生气,礼貌微笑,随即转身要走。
“等等——”
匈奴使者叫住霍光:“我现在改主意了。”
“请——”
霍光笑容不减,殷勤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