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急于一时
和亲乌孙的事情尘埃落定后, 刘彻让人把被软禁的刘胥带过来。
“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儿臣知道儿臣不该忤逆父皇,明知父皇不喜巫蛊还行巫蛊事, 但是儿臣——”
刘胥不服气。
他觉得刘据能够成为太子以及被废太子后依然拥有高于刘旦和自己的地位,仅仅因为刘据是父皇的长子,在朝中有大将军卫青作为依靠。
如果自己也能以皇长子的身份出生,必然在父皇心中地位远胜刘据!
见刘胥一脸不服,刘彻冷然道:“所以你现在是知道有错但是不愿意改正?”
“儿臣——”
“为什么不愿改正?”
刘彻想知道刘胥心里到底怎么想。
刘胥抬头,不安又倔强地看着刘彻:“儿臣想知道为什么父皇对大皇兄远胜对其他儿子?因为他是父皇的长子?”
“长幼有序,本就是历朝历代的传统。”
“哪怕大皇兄他的能力完全配不上太子!”
刘胥痛苦地看着父皇。
“他确实不适合成为太子,所以朕经过反复考虑衡量最终废了他!”
“……那父皇……父皇属意谁成为太子?”
刘胥眼神火热地看着刘彻。
刘彻冷笑道:“朕属意的太子人选不是你。”
“为什么?”
“你比皇长子更加让朕不满意!”
刘彻直言不讳:“朕想要的是完美的继承人,不是你这种遇上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情竟然想到用巫蛊手段的蠢货!”
“父皇, 儿臣——”
“你不承认你的愚蠢?”
刘彻厉声道。
刘胥低头:“……儿臣确实有些愚蠢, 可儿臣从小远离父皇,身边都是奸佞之人, 难免……难免……”
“聪明的人即便在逆境也能成长为栋梁,何况朕虽然没有亲自抚养你,却任命了多位学识渊博之人教导你!被这么多名师教导依然没有成才,难道还觉得是怪朕的错?”
刘彻越看越觉得刘胥不顺眼。
刘胥感受到父皇的怒气, 不敢强行争辩,情急中竟伏地哭泣。
刘彻皱眉:“——这样的性格还觊觎太子之位!”
“父皇,儿臣……”
“别说了。”
刘彻抬手,让内臣带刘胥离开:“广陵王品行不端,罚返回封地闭门思过三年!思过期间不得外出访客!不得召集巫觋进出王宫!违令者,斩杀不赦!”
“喏。”
内臣领旨。
而刘胥听到父皇竟做出如此可怕的处置,更吓得身体瘫软, 连声道:“父皇!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的!儿臣是……”
“带他下去!天黑前送出长安!送回封地!”
“喏。”
内臣们强行带走刘胥。
刘胥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皇位,痛哭流涕的同时更恨极了刘据, 发誓将来一定让刘据付出代价!
……
……
或许是因为春暖花开,也可能是施救得当,随着万物复苏,卫青的病痛也渐渐消退。
刘彻非常高兴。
匈奴王庭因为乌稚单于的重病随时可能为了单于之位爆发内战,大汉要在这场争斗中得到利益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军队和能干的统帅。
虽然以霍去病的能力足以担当以上所有工作,但将帅这种珍稀人才从来多多益善!
何况——
帝国除了以河西为起点向西域扩大影响力、以北境为防线伺机而动,新得到的朝鲜土地也需要军队的治理维持才能保证乐浪郡等四个新设立的郡县能够完全属于大汉。
“国家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
回想噩梦,刘彻的心情再次陷入烦躁。
但他毕竟是皇帝,即便面临足以淹没理智的巨大压力,依然能呈现出是泰山般的沉稳,示意女儿不必在意朝中的反对议论,继续按她的想法治理黄河。
李令月领命,召集墨家工匠大师,授权他们加快速度整顿黄河。
因为——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元封四年的夏天会发生大旱灾,成片成片的农田因为干旱颗粒无收,百姓大量饿死!
虽然刘彻有能力压下大旱灾和民饿死造成的统治危机,但李令月还是想在旱灾发生前做一些抗灾准备,尽可能降低灾难造成的损失。
[他们完全不知道你默默为他们做了多少事,他们不会感谢你!]
系统对李令月唱反调。
李令月不理睬系统。
系统见状,主动跳转话题——
[你这一胎孩子会在今年的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出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希望哪位先人的魂魄转生成你的二儿子?]
“儿子?确定?”
李令月感到惊讶。
因为几乎所有看过她的孕肚的相师都认为她这胎怀的是女儿。
[你怀疑我的能力?]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没想到第二胎也是儿子。”
因为几乎所有的相师们都认定她的第二胎怀的是女儿,李令月原本打算让系统安排与前世的自己有血脉关联的平阳昭公主成为这一世的第二个孩子。
现在被系统告知第二胎是儿子,李令月的计划也不得不随之改变。
“既然是男孩,那我可以……可以让祖父转世成为我的孩子吗?”
[祖父?李世民?]
“不错。”李令月道。
[可以。但是你要记住,因为你的这个选择产生的所有历史变动都将由你和你的孩子一起承担!]
系统的语调骤然严肃。
[你正走在由你开创的全新的历史中,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偶然和必然,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你要早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我此刻做出选择,自然也做好了承担代价的觉悟。”
李令月的态度非常坚决。
她相信自己的选择。
[好!如你所愿!]
话音落,李令月突觉小腹发沉,低头,看到一丛流曳着金红光芒的奇异模糊之物蜿蜒钻进体内:“这就是……”
[你以为呢?灵魂这东西可是世间最玄妙的存在,得亏你遇上的是我,否则——]
“闭嘴!”
李令月不想听系统自卖自夸。
系统顿时安静。
李令月低头,静静看着在小腹表面流动的金红色的灵魂之光,直到灵魂完全进入皮肤,与腹中胎儿融为一体。
……
……
乌稚单于的病越来越严重。
意识到他命不久矣的王庭贵族们开始公开讨论继承人的事情。
有人支持左贤王,有人支持右贤王,也有人认为应该学习汉人的父死子继让大单于的儿子继位。
同样忐忑急切的大阏氏索性把话挑明,端着药汤询问乌稚单于:“大单于心中是否已经选定继承人?”
“……继承人的事情,我有自己的想法。”
乌稚单于强撑着身体告诉大阏氏:“我希望匈奴能从我这一代开始建立稳定秩序,不再是每一次单于更替都会伴随死亡和杀戮……”
“大单于想学汉人推行父死子继?”
大阏氏脸色骤变。
因为她唯一的儿子早已去世,乌稚单于最喜欢的儿子詹师庐非她所生!
并且,詹师庐今年才五岁!
且不说五岁的小孩能不能坐稳单于之位,即便詹师庐如乌稚单于所愿成为下一任大单于,比詹师庐年长近三十岁的她也很难按照父死子继的传统嫁给詹师庐——詹师庐的生母不会允许她的地位高于自己,曾是大阏氏的她也不甘心做五岁小孩的妻子!
乌稚单于见大阏氏面色骤变,意识到她不认同自己,苦笑道:“你想要兄死弟及?”
“詹师庐年纪太小,没有能力统领匈奴,”大阏氏直言道,“下一任大单于应该是个成年人,幼儿注定无法对抗强盛的汉帝国。”
“汉帝国已经和我们签订合约,他们不会——”
“大单于真心如此认为?”
大阏氏不客气地打断乌稚单于:“现任汉皇帝是比狼群更凶残更狡猾的存在,他手下的将军、官员也都和他一样可怕。”
“我知道……可是我们已经……已经没有多少选择……我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汉皇帝会遵守朔方城的约定……”
“你们约定了什么?”
大阏氏急切问道。
“约定……”
乌稚单于露出苦笑,努力抬手让大阏氏离开。
……
……
“乌稚单于果然不行了。”
收到边境快报,刘彻喜上眉梢,对一旁督促刘髆、刘进、刘鹏读书的李令月道:“姣儿想不想知道当日在朔方城朕与乌稚单于的秘密约定的内容?”
“父皇要告诉女儿?”
“他快死了,约定的内容自然也能说出口了。”
刘彻满不在乎地笑着,告诉李令月:“那日在朔方城,他告诉朕,他想效仿大汉确立父死子继的制度,让兄死弟及的传统成为永远的过去,希望朕在关键时刻能帮他一把。”
“父皇有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不答应?”刘彻笑道,“他的两个弟弟都野心勃勃地盯着单于之位,妄想兄死弟及,而他属意的儿子詹师庐现在才五岁。五岁小孩能不能长大尚且未知,何况让他统领整个匈奴?”
“父皇高见。”
“所以这次的事情,朕派军队加强北境防御做出可能介入也可能不介入的姿态,实际是希望他们内部为了大单于之位斗个你死我活!”
说到这里,刘彻的笑容染上杀气:“不论最终谁成为大单于,匈奴的力量都会因为这场内斗再次被严重削弱,败落者带领忠诚的手下离开王庭,成功者也未必能得到实际的好处。”
“父皇,我们是否要主动派人在匈奴内部扶持不同势力,加速他们的分裂?”李令月问。
“视情况而定。”
刘彻并不急于一时。
匈奴的内部衰弱已成定局,如何平稳地吞并这片土地才是关键。
“对了,关于辽东那边——”
刘彻挑出辽东郡守送来的奏报,递给李令月:“辽东以北有大片的肥沃平原,四周水域流量充沛,本应该开垦为良田,但这一整片区域都异常寒冷,十月不到就进入冬天,四月以后才会逐渐春暖冰融,当真让朕不知如何处理。”
“父皇想把辽东以北的区域开垦为良田?”
“这么肥沃的土地不开垦为良田实在太可惜了,但一年中将近半年时间都是冬天这个问题也着实头痛。”
刘彻不悦地敲打案几。
李令月理解刘彻的烦恼。
若辽东以北地区俱是荒凉无用的苦寒之地也就罢了,偏偏那里是大片的平原,而且土壤肥沃、水力充沛,稍作开垦就能获得丰收。
“大父~母亲~你们在烦恼什么?”
刘鹏听到他们的讨论,眨动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们。
“我们在烦恼一件让人烦心的事情。”
李令月知道长子刘鹏来历不凡,主动招呼小孩到身边,用浅显的语言向孩子解释辽东北存在大量沃土却受限于当地天气寒冷难以迁徙百姓前往定居、开垦的问题。
“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
刘鹏听完母亲的描述,露出期待的神情。
“对,那个地方很冷,土地却非常肥沃,平原周围还有好几条河流,水利灌溉非常方便、水域流量也很充沛。”
“为什么不在这么好的土地上种田?”
小孩不解地看着两个长辈。
“因为那里非常冷,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
“剩下的半年也是冬天吗?”
小孩真诚发问。
闻言,两人茅塞顿开。
辽东以北地区虽然一年有半年时间是冬天,但还有半年时间不是冬天,可以正常耕种。
何况,越冬小麦遇上极寒环境下会自行停止生长进入休眠状态、水稻则只要温度和灌溉足够就可以正常生长——
换而言之,规划得当,辽东以北地区一样可以垦出良田,种植庄稼。
“父皇,女儿以为,辽东以北的地区一年有半年时间是冬天,不适合百姓长期定居,可以每年冬天结束派辽东郡以及辽东附近郡县的罪犯刑徒前往垦荒伐木、种植庄稼,冬天来临前撤离。”
“可以试试。”
刘彻欣然接受。
对他而言,派罪犯刑徒去东北垦荒种植,成功的话能给帝国带来利益,失败也不会对帝国造成损失。
何况奏报提到在东北地区的严酷环境中居然有游牧民族生活居住!
——这些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都能生存,若让他们有机会壮大族群、发展武器,不出百年必定成为帝国的边境祸患!
理清头绪后,刘彻命内臣拟诏书,允许辽东郡以及新设立的朝鲜四郡的郡守每年开春后组织罪犯刑徒及地方无赖、流民等进入东北地区砍伐树木、开垦荒地、种植庄稼,期间若与当地游牧民族发生冲突,可以边患名义自行处理。
“喏。”
内臣领命,起草诏书。
刘鹏靠在母亲身边安静地听刘彻吩咐内臣起草派遣汉人进入东北地区开垦荒地、驱逐当地游牧民族的诏书,露出真诚的笑容。
……
……
五月份的时候,史书记载的元封四年夏季大干旱开始出现征兆。
黄河沿岸大片地区接连数日没有下一滴雨,太阳像发疯一样火热曝晒大地,水分迅速蒸发,地里的庄稼无精打采。
尤其是水稻。
三四月种下的早稻如今正是生长的关键时刻,田地的水却因为没有雨而逐渐蒸干。
即将收获的越冬小麦情况稍好些,烈日少雨的天气只是轻微影响了它们的成熟。但对六月收完越冬小麦还要抓紧时间种晚稻保证一年两熟的农户们而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烈日炙烤让人害怕到绝望。
至少,对往年而言是这样的。
但是今年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早在元封二年就逐步开始建设的治理黄河的各项水利工程虽然让两岸百姓整个元封三年都高度劳累、疲乏不堪,而随着元封四年的到来,百姓们第一次感受到这些水利工程带来的好处。
以往每逢春暖花开河流解冻必定泛滥两岸造成一定损失的黄河,今年第一次没有冲出用称为混凝土的泥沙胶合巨石累造而成的坚固河堤冲到两岸,少数险要湍急流域的水则在河堤的引导下流入新挖掘的疏浚渠道,流过村落,灌溉农田。
并且每一条疏浚渠道的末端都配套挖掘了一个被称为水库的人工湖泊。
因此,当元封四年的夏日干旱露出征兆时,所有在元封三年听从郡县征集在疏浚渠道的末端挖掘水库的村落,虽然也会因为日益干涸的庄稼田心急如焚,但只要看到水库依旧浩浩汤汤全是黄河水,焦躁滚烫的心情便会立刻平复。
除了在黄河中下游的黄河泛滥区的村落里建造水库调节黄河泛滥和干涸,早在河西四郡建立时,中央便开始以河西为中心推广井渠,组织生活在相对干旱地区的百姓挖掘竖井,铺设地下渠道和地面渠道以及既可以收集雨水、雪山融水也可以积蓄多余的地下水的被称为涝坝的小型蓄水池。
如此一来,干旱少雨又时常狂风炎热地区的农田灌溉就能获得一定的保证。之后,朔方城和谈成功,西域诸国纷纷派工匠来到大汉向汉人工匠学习井渠灌溉法,带回国内,西域语称这种灌溉技术为坎儿孜。
现在,干旱袭来,去年还被迂腐的儒生们骂成劳民伤财浪费民脂民膏的水库开始派上用处,儒生们也改口将沿黄河两岸修建的各种疏浚渠道以及渠道尽头的深入村镇的水库与在河西四郡、西域都发挥重要灌溉作用的井渠一起被夸赞为爱惜民生的良策、神策。
因为传统老旧思想反对修建水库的村子看到邻近村镇在水库的帮助下不用在烈日下痛苦煎熬,也为曾经的愚昧顽固流下悔恨的眼泪。
……
干旱持续肆虐,黄河两岸有部分农田被晒得好像龟壳一样满是可怕的裂痕,早稻因为缺水纷纷枯萎、晚稻因为水源匮乏无法正常耕种,求援告急的奏章如雪花般飞到未央宫。
“想不到今年的干旱竟如此严重!”
看着各地描述灾情的奏章,刘彻眉头紧皱。
同时,他又感到无比庆幸。
如果没有从元封二年开始就委派女儿召集墨家子弟勘测、丈量黄河,没有在元封三年不惜代价动用十万军队及两岸的数十万民工治理黄河、修筑水利、挖掘水库,今年的大旱必然造成更加严重不可收拾的灾难。
与此同时,辽东地区前往东北开垦荒地的队伍送来难得的喜报,说是东北的土地异常无比肥沃,水稻长势远胜中原地区,冬天来临前必定可以大丰收。
“去年挖掘的水库部分缓解了黄河沿岸的旱灾,而东北的粮食让旱灾过后的饥荒也可以得到部分缓解……姣儿果然是天命之人啊!”
刘彻发出由衷的感慨。
当然,即便沿黄河的大小水库和开垦东北获得的丰收能够缓解旱灾以及旱灾必然带来的饥荒,饥荒可能导致的流民等灾害的破坏力依然非常可怕,刘彻于是紧急召集所有官员,让他们出谋划策,为随时可能发生的灾民流窜劫掠地方的危机做预案。
……
滚烫火热的太阳还在继续鞭打大地,李令月也即将再次迎来临盆。
但因为灾民问题逐渐凸显,直到临盆的前三天,李令月依旧在协助刘彻从帝国其他地方征调粮食作为赈灾用途。
“若是没有推广种植土豆、没有提前治理黄河修筑水利工程、没有组织罪犯刑徒开垦东北地区,今年的干旱必定造成更多更大规模的饥荒。”
看着女儿认真专注的侧影,刘彻有感而发。
李令月闻言,抬头,回答道:“若非父皇执掌天下,女儿即便产生了这样想法,也没有能力做到。”
“你的意思是这些功劳全属于朕?”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父皇自继位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这个道理,”李令月柔声道,“正因为大汉有父皇这样的伯乐,朝堂才能汇集无数的千里马。”
“姣儿对朕而言可不只是千里马。”
刘彻笑盈盈地看着女儿。
李令月笑道:“父皇着实是高看女儿了。”
第152章 次子出生
晚上, 李令月出现生育的征兆。
时间还未进入七月就陪在李玲月身边、随时为公主殿下服务的产婆、女医等人立刻赶到,确定这次不存在胎儿过大的问题, 不会像第一次生产时那么凶险。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听完女医禀告的陈阿娇长舒一口气。
上一次,她没能陪在女儿身边,这一次,她一定要——
“皇后殿下,产房污秽血腥,您应该……”
女官们试图阻拦。
但陈阿娇坚持亲自陪护。
刘彻没反对。
毕竟,自己当年的做法确实太过不近人情。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即将生产的李令月没有关系。
越来越明显的胎动让她说不出话,思维也渐渐迷乱,恍惚中, 眼前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大唐玄武门。
她看见玄武门前聚集大量精兵猛将, 所有人都穿着明晃晃的铠甲,骑着强壮的战马, 居中者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俊朗青年,青年低着头,神色苦闷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若有来生,你不是太子, 我不是秦王,一生一世,兄友弟恭,和睦相亲。”
话音落,玄武门与精兵强将一起化为烟云消散,俊朗青年也瞬间变成枯槁老人,躺在榻上, 看着史官呈上来的称颂文治武功的篇章,苦笑道:“文过饰非, 自欺欺人!”
“陛下——”
“父皇——”
听到这话,臣子与儿女们哭成一片。
老人叹了口气,抬起头,苍老浑浊的双眼仿佛能看到此刻正以幽魂姿态浮在空中的李令月般爆出光芒:“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我——”
[他也是看到了他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系统冷不防出声,提醒李令月。
李令月没有搭理系统。
她深情地看着垂老的祖父,看着他艰难伸向空中的手——
主动沉下,握住祖父的那只手,柔声道:“是的,我来带你离开。”
[他听不见你的声音——]
系统再次强调。
然而——
系统话音刚落,在祂的说辞中是绝对听不见“我来带你离开”这句话的李世民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后,艰难举起的手重重垂落,带起的风让宫殿内的灯火也忽明忽灭。
“陛下!”
“父皇!父皇!”
伴着惊天动地的哭喊,整座皇城乃至整个大唐江山都披上素缟。
……
“用力!再用力一点!快出来了!”
听到产房内传出惊喜呼喊,等待的刘彻顿时露出笑容,对霍去病道:“姣儿此次生产如此顺利,也不知是男是女。”
“看过的相士们都说怀的是女孩。”霍去病回答道,“不管生下的是男是女,都是父皇的孙辈,儿臣的孩子。”
“这话朕喜欢听!”
刘彻很开心,接过冰镇莲子绿豆羹,正要喝一口冰凉甘甜的羹汤降一降暑气,突然发现每到夏天便无处不在的蝉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鸟叫声。
并且,此刻不只是鹦鹉、画眉、黄雀之类宫中豢养的常见鸟类在鸣叫。
“怎么回事?”
刘彻暗喜:“为何如此多的鸟雀突然齐声鸣叫?莫非天降吉兆?”
“必定是吉兆。”
“百鸟齐鸣,怎么可能不是吉兆!”
“臣以为,此番天降吉兆,必定有好事发生!”
“莫非是干旱将要结束?”
“……”
众人本能地迎合着皇帝的喜好,说皇帝想听的吉利话。
此刻恰好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夕阳余晖将漫天云彩染成金色与红色,与金碧辉煌的皇宫相映成趣。
未央宫中,每棵大树上都传出鸟雀的鸣叫,其中不乏博学者也没有见过的珍稀品种;廊檐下的精致鸟笼里,羽毛艳丽的鹦鹉们兴奋无比,学舌的同时拍打翅膀,恨不能翩翩起舞;亭苑内的绿孔雀们也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引逗一般,不分雌雄地昂首挺胸,展开美丽的尾翎,互相追逐嬉戏,伴随清越的鸣叫……
“吉兆!毫无疑问是吉兆!”
刘彻无比兴奋地表示,沉浸在百鸟齐鸣的奇景中。
直到——
“——哇!”
产房内响起婴孩的哭声。
伴着这声啼哭,喧闹的鸟雀全部偃旗息鼓,仿佛此前所有的鸣叫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声啼哭。
当然,围在产房前等待的众人此刻早已顾不得鸟雀的异常,他们目光炯炯地盯着产房,期待里面传出好消息。
吱嘎——
房门打开,女医笑容满面地走出,正要行礼,却被等不及的刘彻打断:“不必多礼!快说,姣儿这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回陛下,是个足月的健康男孩。”
闻言,刘彻重赏女医以及所有协助生产的人,并表示要立刻进去抱孩子。
“陛下,产房污秽,天子尊贵,不可千万。”
内臣有人试图让刘彻冷静下来。
女医也道:“陛下,公主殿下才刚生下孩子,母子都需要静养,还请陛下与侯爷稍许等待。等公主殿下醒来再说。”
“这个事情……”
刘彻有点不乐意。
这时,小小的刘鹏用力拉了下刘彻的衣袖。
刘彻低头,看到刘鹏软嘟嘟的小脸蛋,想到里面有个和刘鹏一样可爱的孙儿,顿时心头柔软,笑道:“朕听你们的,暂且等待。”
……
……
虽说是顺产,但当李令月在女医们的协助下成功把孩子生下后,还是因为强烈的疲惫和脱力的痛苦晕死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午夜。
守夜的宫人见她醒来,欢喜雀跃,为她端来汤药。
陈阿娇更是亲自给女儿喂药:“姣儿,你这次生了个足月的男婴。”
“那……那孩子……”
“我在这里,陛下休想带走孩子。”
陈阿娇满面笑容地承诺着,命乳母将孩子抱过来,小心地展开锦布襁褓,夸赞道:“他长得真秀气,难怪相士们都说你这胎怀的是女孩。”
“他确实生得比鹏儿秀气。”
李令月柔声道,手指小心抚摸婴孩那吹弹可破的脸颊,看着乌溜溜的清澈大眼睛。
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注视,咧开嘴,发出喜悦的笑声。
“这孩子居然才出生就会笑!将来一定是个潇洒恣意的人。”
陈阿娇欣喜说道。
知道孩子的灵魂是谁的李令月却笑不出来。
众人见她表情严肃,只当她是刚生完孩子还没有缓过气,一番安慰喂药后劝她躺下歇息。
李令月依言合上双眼。
……
确定女儿睡着,陈阿娇抱着孩子走到屏风外,对望穿秋水的刘彻道:“陛下可是等急了?”
“朕关心朕的孙辈也叫等急了?”
刘彻翻了个白眼,抱过新出生的老二,上下左右一通打量得出结论:“他长得比鹏儿更像朕。”
“陛下,你……”
陈阿娇无语。
此时,孩子醒来,睁大眼睛观察周围。
刘彻见状,越加欣喜,搂在怀里摇来晃去,仿佛这孩子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也亏得此刻陪在刘彻身边的都是他的近臣心腹,深知皇帝性情,且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类场景,这才个个表现坦然镇定,毫无惊异神色。
刘鹏也喜欢弟弟,刘彻抱着孩子的时候,他一个劲地踮脚想看孩子,等到霍去病把他抱在手中让他可以轻松看到弟弟时,小脸又露出小心姿态,小手伸出好几次都不敢摸弟弟的脸,生怕弄伤了才出生一天的小婴儿。
刘彻看到刘鹏小小年纪就知道爱护弟弟,心里颇多感慨,对卫青道:“闳儿出生时,据儿这个兄长的表现远不如鹏儿。”
“陛下,皇长子与二皇子毕竟不是同母所生,彼此间的感情难免——”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此刻也无意借这件旧事责怪据儿,只是看着鹏儿爱护弟弟忍不住想起当年……”
刘彻神情感慨,对襁褓中软团一样的孩子也更多了几分喜爱,喃喃道:“你快要出生的时候,外面聚满了鸣叫的鸟雀,天空的云彩是火焰的金红色。这些吉兆预示着你是上天赐给朕的大汉江山的孩子,你将来必定会成为对大汉至关重要的人。”
“父皇,他才刚出生——”
“才出生就引来这么多的吉兆,长大以后还得了?”
刘彻坚信自己的判断。
霍去病拗不过刘彻,只能闭嘴。
……
……
汉皇帝迎来又一个孙辈的同时,匈奴王庭最大最豪华的帐篷内,一场不见血光的战斗悄然拉开帷幕。
夏天的烈日让乌稚单于的情况加速恶化,三天内两次晕厥,不管祭师们怎么奉献祭品、药师们如何调制药汤,都无法让他再次焕发生机。
乌稚单于也知道生命将要走到尽头,在大阏氏的伺候下挣扎着坐起,看着围在身旁的如秃鹫般贪婪的众人,强提最后一口气:“你们都想成为大单于,对不对?”
“王兄,你快趁着现在还能说话,把单于之位传给我!”
左贤王迫不及待地说道。
右贤王也道:“王兄,匈奴如今遭受汉人威胁,你应该立刻按兄死弟及的传统把单于之位交给能够担负匈奴未来的我们手中!”
“大单于……”
大阏氏也在催促乌稚单于。
嫁给左贤王还是右贤王对大阏氏而言没有区别,但如果成为下一任单于的是如今才五岁的詹师庐——
她决不答应!
“匈奴如今内忧外困,大单于应为匈奴选择一名强大的继承人,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让小孩成为大单于!”
“你……你……”
乌稚单于被大阏氏的话气得发抖。
左贤王与右贤王见状,晓得乌稚单于无意在他们两人中间选出下一任大单于,顿时怒火中烧,强忍着不悦对乌稚单于道:“大单于,汉皇帝听说大单于病重,特意向匈汉边境增派百万军队,可见其心狠辣!还请大单于务必尽快作出决定,不要让汉皇帝得逞!”
“……你们怎么知道汉皇帝派大军在边境是为了趁机得到匈奴的土地?”
乌稚单于愤怒地看着众人:“昔日在朔方城,我与汉皇帝在祭天金人面前发誓约定,他绝不会在我弥留之际对匈奴发动攻击!他会尊重……尊重我的选择……支持我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单于……”
“大单于!”
右贤王听不下去,打断乌稚单于的话:“大单于别忘了,匈奴的传统是兄死弟及胜过父死子承!何况如今是帝国的危难时刻!”
“如今的匈奴早不是当年的匈奴,你们不能拿过去的传统逼迫我……我……”
因为生命垂危,仅是说完这几句话,乌稚单于已经浑身虚汗,气喘吁吁。
“大单于——”
大阏氏挑明态度:“我不可能嫁给五岁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
“左贤王还是右贤王?”
大阏氏“请”乌稚单于尽快作决定。
左贤王与右贤王闻言,齐刷刷下跪,等待乌稚单于的选择。
王庭贵族们也都在此刻露出狼子野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乌稚单于,有人甚至握着刀,走向角落里的詹师庐母子。
“大单于——”
詹师庐的母亲意识到生命受威胁,哀求地看着乌稚单于:“詹师庐和我都不想死!”
“我……”
乌稚单于陷入绝望,油尽灯枯的身体无法支撑,沉重倒下。
“大单于!大单于!”
王帐顿时陷入混乱。
几乎所有人都围着气若游丝的乌稚单于鬼哭狼嚎,唯独詹师庐的母亲担忧儿子的生命,趁大家陷入混乱,捂着儿子的嘴,贴着帐篷边沿,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
王帐内不是只有左贤王和右贤王想成为大单于。
刘故也同样渴望更高的权力,并且目光始终盯着角落里的詹师庐母子。
当他发现詹师庐母子试图逃离王帐、逃出王庭时,他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在王帐外拦住母子两人的去路:“阏氏要带着小王子去哪里?”
“詹师庐还是个孩子,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詹师庐的母亲以为左谷蠡王要杀她们母子,吓得跪在地上,双手紧抱孩子,哀求道:“我发誓詹师庐不会成为大单于!”
“可如果詹师庐不能成为大单于,你们母子将会死得更快。”
明面上依附左贤王、右贤王却在内心深处另有打算的刘故嘲讽地看着詹师庐的母亲:“可怜的女人,你什么都不懂。”
“我……我只是个女人,我……我……”
詹师庐的母亲本能地抱紧孩子。
她不知道左谷蠡王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她感受到左谷蠡王身上的杀气。
深吸一口气,女人抬头,直视刘故的眼睛:“左谷蠡王,放过我儿子!我把我自己给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故很意外。
“我知道,”女人含泪道,“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
刘故迟疑了。
他竟在这个如春花般娇弱的女人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她们的样貌并无相似之处,但她们的眼神是同样的坚决。
“我——”
唰!
破空声响起,女人后背中箭,死在刘故眼前。
刘故抬头,看到左贤王手握弓箭:“左贤王,你——”
“左谷蠡王为什么不杀她?”
左贤王质问刘故。
闻言,刘故假惺惺道:“我不杀孤儿寡母。”
“是吗?”
左贤王不信,快步走到刘故身前,一把提起抱着母亲哭泣的詹师庐,故作悲痛道:“詹师庐,你是我的侄儿,我不想杀你,但你不死,我就无法成为大单于!”
“成为大单于真的那么重要吗?”
詹师庐哀求地看着左贤王。
左贤王嘴角冷笑。
孩子看向左谷蠡王:“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做大单于!我想活!我要活!”
“他是我的人!怎么可能救你!”
左贤王哈哈大笑,拔刀要杀詹师庐。
然而,刘故从不认为自己是左贤王的下属,何况他对大单于之位有自己的盘算。
见左贤王欲拔刀杀詹师庐,刘故果断出手,砍下左贤王拔刀的手!
“你——”
左贤王大惊,剧痛中松开抓在手中的詹师庐。
詹师庐知道左谷蠡王站在自己这边,从左贤王手中逃脱后立刻跑到刘故身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承诺道:“左谷蠡王,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像儿子对父亲一样对你!”
“首先,你要能活下来。”
看着因为这边的变故而围拢过来的王庭勇士,刘故苦笑着,弯腰抱住詹师庐,指着断了一条臂膀的左贤王:“抓住这个谋害大单于之子的逆贼!”
“我是左贤王!你们谁敢伤我!”
左贤王意识到左谷蠡王背叛自己,愤怒吼叫道:“抓住这个叛徒!他劫持大单于之子!”
“你才是叛徒!”
害怕失去左谷蠡王这个依靠,詹师庐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抓住他!他杀了我母亲!他还想杀我!杀死我的父亲!”
“这……”
王庭勇士们一时陷入混乱。
这时,大阏氏和右贤王从王帐中走出。
达成秘密协议的两人看到詹师庐抓着左谷蠡王的衣服又哭又喊、左贤王被砍断一只手、詹师庐的母亲后背中箭倒在地上……不约而同地喊道:“左贤王!你这个叛徒!”
左贤王大惊,意识到右贤王与大阏氏已经秘密结成同盟,准备杀死自己夺取单于之位!
他想逃亡,但他此时被左谷蠡王斩掉一只手又被闻讯赶来的王庭勇士包围,无法可逃也无处可逃!
死亡近在咫尺。
左贤王放声大笑,对右贤王和大阏氏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杀了我就能成为大单于?可惜!用这种办法得到的单于之位,终有一天会被人用同样的手段夺走!我死了,但我的灵魂永远飘荡在王庭的上空!等着你们和我团聚!”
“杀了他!”
右贤王担心左贤王口不择言,说出他们的秘密约定,大喊着催促王庭勇士们斩杀左贤王。
勇士们眼神闪烁的看着大阏氏——他们不敢放走当众杀害詹师庐的母亲的左贤王,又怕遵从右贤王的命令杀死左贤王会为自己惹来诅咒
感受到勇士们的注视,大阏氏咬咬牙,大声宣布:“我命令你们立刻杀死背叛王庭的左贤王!为大单于祈福!”
“遵命!”
王庭勇士们一拥而上,乱□□死左贤王。
随后,大阏氏走到刘故身前,看了眼躲他身后的詹师庐:“且鞮侯,你将成为下一任左贤王。”
“我是汉人和亲公主的后代,担任左贤王恐怕无法服众。”
刘故假惺惺地表示推辞。
大阏氏看向右贤王。
右贤王笑道:“你的祖母是大汉和亲公主,但你的祖父是老上单于,你的母亲也曾嫁给我们的父亲伊稚邪单于,你与我们是兄弟,怎么没有资格成为左贤王?”
刘故露出笑容。
一向心机颇深的他此时完全看穿了右贤王呴犁湖与大阏氏的打算:以谋逆、祈福的名义杀死和右贤王竞争单于之位的左贤王,再将在王庭中没多少根基的自己推上左贤王的位置,如此,下任大单于非右贤王莫属!
可惜——
汉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以为詹师庐母子是可怜的蝉、左贤王是螳螂、他们自己是黄雀,不知道黄雀之后还站着一个瞄准了黄雀的持弓人。
……
乌稚单于已经奄奄一息,但当他看到大阏氏和右贤王并肩走进王帐,最爱的儿子詹师庐紧紧握着左谷蠡王的手,四人身后跟着抬尸体的勇士时,已接近熄灭的生命之火竟然再次旺盛。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左贤王图谋不轨,试图杀死詹师庐王子,被左谷蠡王且鞮侯发现,已经平定,”大阏氏侃侃道,“大单于,请你封有功的且鞮侯为左贤王。”
“你……你……”
乌稚单于看着且鞮侯(刘故)的脸,试图从他眼中找到真相,然而且鞮侯的眼神无比平静,他的儿子詹师庐则紧紧依偎着这个叔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短暂思考过后,乌稚单于提起最后一口气,宣布:“且鞮侯,我……我以大单于的身份任你为左贤王,和右贤王呴犁湖一起辅佐匈奴下任大单于——詹师庐!”
说完,乌稚单于倒下,彻底没了呼吸!
第153章 祥瑞
乌稚单于的死亡消息以及围绕他的死亡发生的王庭争斗内容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从王庭传到长安。
因此, 当王庭众人因为乌稚单于临终前的安排分裂成右贤王呴犁湖派和儿单于詹师庐派时,长安的未央宫中却正因为四公主生下第二个儿子而欢庆喜悦。
不仅仅因为孩子出生时百鸟齐鸣的吉兆, 更因为孩子出生第三天,持续一个多月、可能造成黄河两岸大片田地缺水歉收甚至绝收的曝晒终于结束!
倾盆大雨来临,解救干涸的田地,饱受干旱之苦的百姓们兴奋得在雨中手舞足蹈!
大雨持续了七天。
若是以往,如此长时间大规模的暴雨必然导致河水暴涨淹没两岸泛滥成灾。
但是,去年(元封三年)朝廷不惜代价加固黄河沿岸河堤、挖掘疏浚渠道、还在多个村落修建水库,连续七天的大雨只毁掉了少部分低洼沿河地区的农田,其余地区的庄稼完全不受影响。
看到朝廷组织修建的水利工程如此有效,世世代代看天吃饭的两岸农民无不泪流满面, 曾经批评水利工程无用、朝廷驱使百姓劳役只是为了敲骨吸髓的人也都哑口无言, 由衷佩服朝廷的高瞻远瞩、皇帝的果断坚决。
而当他们得知向皇帝提出治理黄河修建水利工程的是皇帝最喜欢的四公主并且整个黄河治理工程从勘测到设计方案乃至人力征调、物资调配、工程监察等一系列繁复冗杂工作全部是四公主统筹处理时,这些人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女人居然能做这么多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她身为陛下的女儿, 理应比寻常女子更聪慧更能干!但是能干到这地步也……”
“别说什么公主就一定比寻常人更加聪明能干!诸侯王们哪个不是天潢贵胄,也没见他们比寻常人更加聪明优秀!”
“诸侯王们又不是陛下的孩子!陛下的孩子必定——”
“我听说南王殿下和广陵王殿下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不可开交,昏招频出,把陛下气得不想见他们!可见即便是龙、凤的后代也不能保证还是龙、凤。”
“这……这……只可惜四公主不是男子, 若她是男子,陛下就不必头痛太子人选……”
“这件事确实……”
议论的众人陷入为难。
他们隐约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他们感觉到的那件东西实在太超出他们的认知,以至于他们感觉到这份不寻常却不敢把它说出口。
“事到如今,唯有祈祷天命永存,庇护大汉江山长治久安!”
比起那远超认知的东西,百姓们更害怕动荡导致的战争硝烟与生灵涂炭。
……
……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有百鸟齐鸣、红光照亮天际, 出生后仅三天便结束了持续五十多天的干旱,连下七天大雨却只滋润大地没引起黄河泛滥洪涝成灾。”
抱着出生仅仅半月有余的老二, 刘彻心情好极了,连声道:“如此祥瑞的孩子,难道不该属于刘氏?”
“这个……”
朝臣们无不尴尬苦笑。
夕阳时分本就有红光照亮天际、干旱连续五十多天本就有很大的可能下暴雨。
至于暴雨连下七天却没有冲垮黄河堤岸造成泛滥灾害——这分明是数十万劳工去年一整年挥汗如雨辛苦劳累加固河堤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孩子出生自带的祥瑞!
但他们也知道皇帝向来喜欢这类神神叨叨的东西,何况——
四公主的长子才出生就被陛下以鲲鹏降生的名义归入刘氏宗族,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要将次子也列入刘姓。
想到这里,众大臣从善如流,齐声道:“陛下英明!”
擅长用胡说八道取悦刘彻的东方朔则更进一步,讨好道:“陛下,此子降生时百鸟齐鸣,又有红光照亮天际,可见孩子与传说中的神鸟凤凰有关。”
“神鸟凤凰?”
刘彻露出笑容,东方朔的话让他由衷的满意。
“正是。”
东方朔侃侃道:“凤凰乃是神鸟,被誉为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不论雌雄均美丽无比,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百鸟齐鸣、红光漫天,驱邪禳灾,是天生的祥瑞之物。”
“东方朔说得很有道理,这个孩子确实应该是凤凰的转世。”
刘彻低头,陶醉地看着婴孩:“既然雄为凤,雌为凰,那这孩子就取名为刘凤!”
朝臣们哪敢说半个“不”,纷纷恭贺祝福。
“恭喜陛下得凤凰神鸟转世之子!”
“陛下洪福齐天,天命纷纷主动归属!”
“凤鸟转世为陛下之孙,大汉江山必定风调雨顺!”
“陛下英明!从此天下大治!”
“……”
刘彻听着朝臣们的恭喜,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让他们退下,外间传来呼喊:“陛下!陛下!边关急报!急报!匈奴大单于殡天!”
“什么!”
刘彻大喜:“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朝臣们闻言也无不露出震惊与欢喜的表情:“匈奴大单于死了?”
“对……对……”
使者气喘吁吁跑进大殿,兴奋道:“匈奴大单于半个月前在王庭去世!临死前指定五岁的小儿子詹师庐为新任大单于!现在匈奴王庭为了这件事乱成一团!”
“此事当真?王庭现在究竟有多乱!”
“王庭现在乱成一团,据说左贤王第一个不服乌稚单于的安排,要杀詹师庐母子,刚杀了詹师庐的母亲就被左谷蠡王拦住,然后被大阏氏杀死。立下大功的左谷蠡王因此被乌稚单于在临终前任命为左贤王,和右贤王一起辅助詹师庐成为新的大单于……”
“左贤王是一点都沉不住气啊。”
刘彻冷笑。
执掌江山数十年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右贤王必定不甘心辅佐年仅五岁的詹师庐,何况新任左贤王刘故还是个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的家伙。由此可见,匈奴王庭将长期处于争斗,直到有人最终胜出!
此外,刘彻还注意到,乌稚单于去世的时候恰好是刘凤出生的第二天。
“凤儿果然是天命祥瑞,才出生就送走了乌稚单于。”
“……”
朝臣们被皇帝的言论惊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
……
因为乌稚单于临终前执意立五岁的詹师庐为下任大单于,还将保护詹师庐的左谷蠡王且鞮侯立为新的左贤王,王庭因此迅速分裂成以右贤王咀犁湖为首的兄死弟及派和以詹师庐为首的父死子继派。
新任左贤王且鞮侯(刘故)表示自己是右贤王的堂弟,又是詹师庐的叔叔,不论帮哪边都将不得不面临失去亲人手足的悲剧,竟然要与乌稚单于的大阏氏一起作壁上观。
右贤王呴犁湖暴怒,大骂且鞮侯不愧是汉人的后代,狡诈无耻,卑鄙下贱,表示要调集军队与儿单于詹师庐、且鞮侯在大漠决战,用实力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单于。
然而——
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仅仅维持了三天,叫嚣着要血洗王庭的右贤王呴犁湖就改了主意。
他不再反对詹师庐成为单于,甚至以詹师庐的保护者自居,要求匈奴帝国内各个部落的首领全部来王庭见证詹师庐成为大单于,而他则会在詹师庐成为大单于后以右贤王的身份迎娶兄长留下的包括大阏氏在内的多位阏氏!
“这是什么情况?”
收到消息的匈奴境内的大王小王们都惊呆了。
很显然,右贤王派与儿单于派已达成秘密协议:右贤王放弃大单于的金冠,却以兄死弟及的名义迎娶前任大单于留下的多位阏氏,成为匈奴帝国当下的实际掌权者;儿单于也通过将单于的部分权力让给右贤王换取自身的暂时安全。
当然,这份和平能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
包括促成“和谈”的且鞮侯。
……
“不愧是汉人和亲公主的后代,天生狡诈,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让我不会一点辛苦就得到大单于才能得到的一切!”
与大阏氏等多位兄长留下的阏氏成婚的仪式上,右贤王呴犁湖对刘故赞不绝口。
刘故假惺惺笑道:“你们让我成为左贤王,我自然也要回报你们。”
“好!好!”
右贤王大笑,搂住大阏氏:“我们能在一起,全亏了且鞮侯出主意。”
大阏氏看了眼明显更加年轻英俊的刘故,对右贤王道:“我想把我侄女嫁给左贤王。”
“当然可以。”
右贤王满口答应。
刘故也微笑着接受,并表示大阏氏的侄女嫁过来后会成为自己的大阏氏。
右贤王哈哈大笑。
在他看来,因为他和大阏氏的扶持才侥幸成为左贤王的刘故几乎不可能威胁他在匈奴王庭的地位,更不可能与他争权。
然而——
酒宴过半,刘故借口喝醉,走出热闹的婚宴,走进寂静的夜晚,对孤零零坐在空旷的山坡上看着月亮流眼泪的詹师庐道:“大单于,夜风很冷,小心生病。”
“你喊我什么?大单于?”
詹师庐只觉好笑:“我算什么大单于!”
“在我眼里,你是王庭唯一的大单于!”
刘故抱住詹师庐,低声承诺道:“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建议右贤王迎娶大阏氏成为王庭实际上的主人。以你现在的年纪,注定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这句话,詹师庐再次嚎啕大哭:“母亲!母亲!我要我的母亲!”
“你很快就能亲手为你母亲报仇,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完全地信任我……现在的王庭,只有我完全忠于你……”
刘故蛊惑詹师庐。
詹师庐茫然地点了点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本能地抱住刘故。
他需要刘故,因为刘故曾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
更因为在王庭所有人都嘴上喊他大单于实际把他当成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孩的如今,只有刘故还善意对待自己,承诺保护他、发誓将来为他枉死的母亲报仇!
……
……
早在收到乌稚单于病重的消息时,刘彻就派军队加强北方边境的防御,如今确定乌稚单于死亡、匈奴王庭因为乌稚单于临终前让幼子詹师庐接任大单于随时可能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于是增派军队防御匈奴的同时,驱使民夫在西河郡增山县西筑眩雷塞;虎猛界筑制虏塞;西河郡塞外筑翁龙障和埤是障、上郡塞外筑匈归障;北地郡塞外筑浑怀障。
北方边境一次性增加这么多的要塞工程,而黄河的治理工作也不能停止,桑弘羊顿时犯了难,偷偷找李令月诉苦:“公主殿下,国库的钱恐怕不够用了。”
“盐铁酒纸专卖得到的钱不是很多吗?”李令月问。
桑弘羊苦笑道:“陛下看到黄河大表现优异,要求在北方边境新增的所有要塞都使用水泥和混凝土,开支巨大啊!”
“这件事确实……”
李令月陷入为难。
边境要塞关系国家的长治久安,黄河堤坝同理,它们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工程,修筑过程容不得半点偷工减料。
但是——
钱不够用也是事实。
一番思考过后,李令月对桑弘羊道:“国库没有钱,诸侯王那边有钱!我们可以找诸侯王要钱!”
“公主殿下打算怎么让诸侯王出钱?”
桑弘羊好奇。
毕竟,诸侯王有钱,但这些人不是贪图享乐就是包藏祸心,宁可把黄金带去地下也不愿给中央。
连陛下都只能拉下脸用白鹿币、酎金成色不足之类的手段寻他们的错处、削他们的封地,逼他们把钱吐出来。
“办法暂时没想到,但是……”
李令月皱眉:“这件事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解决!这些关系大汉长治久安的工程决不能因为缺钱无法如期完成。”
“殿下辛苦了。”
桑弘羊敬佩地看着李令月。
作为刘彻大部分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和推行者,他比刘彻更清楚让诸侯王、豪强们把钱吐出来有多难。
……
桑弘羊走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上官婉儿询问李令月:“殿下为何主动接受难题?”
“因为我别无选择。”
李令月淡然道:“我想得到至高权利,但女人想要成为至高权利的拥有者,必须推翻男性继承制!届时,不仅几乎所有的刘姓诸侯王都将与我为敌,担心男性继承制被推翻会影响自己利益的女性也会站出来反对我。”
“殿下选择了最难走的路。”上官婉儿叹息道。
“我必须这么做,也必须走出最后一步,而不是止步于成为摄政长公主。”
说到这里,李令月看了眼襁褓中酣睡的二儿子,又看了眼在庭院里玩耍的大儿子:“古往今来,摄政者不论男女都不会有好结果,活着时显赫一时,死后难逃清算,子孙后代包括亲戚全被扣上谋反的罪名!除非他/她踏出最后一步,成为至高者。”
“殿下……”
上官婉儿露出忧郁悲伤之色。
李令月见状,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忧,我奋斗至今早已不是孤单一人,连父皇也有成全我的意思。”
“陛下他……”
“父皇确实有意成全我,但如果我无法成功踏出最后一步,诸侯王就会效仿‘功臣灭诸吕’让至高权力回到刘氏男性手中。”
“殿下担心南王、燕王、广陵王他们将来可能起兵?”
“不止是他们。”
李令月眯起眼睛:“父皇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他虽对我、霍去病以及我们的孩子们抱有莫大期待,但他不会把帝国的未来完全押在我们身上。也因如此,我主动接受桑弘羊抛来的难题,向未来必定与我为敌的诸侯王们要钱!”
听到这里,上官婉儿彻底明白了公主的心思。
即便得到刘彻的支持,公主想迈出最后一步并长期地稳定地坐在皇位上,就必然面临以刘姓诸侯王们为首的如饿虎般疯狂、如暴雨般连绵的攻击!
所以,既然血战无可避免,为何不趁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的现在打着国库缺钱的大义名分与诸侯王们正面过招、削弱他们!镇住他们!
“对百姓和官员,我可以恩威并施,让他们服从我的统治。但对同样拥有皇位继承权的诸侯王们,我必须想尽办法削弱他们,杀死顽固的家伙,让活着的人发自内心地畏惧我,不敢与我为敌!唯有如此,我才能迈出最后一步!”
……
……
诸侯王们不知道李令月正策划对付他们,听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纷纷送来贺礼,包括被刘彻勒令闭门思过的刘胥和如今远在极南之地的刘据。
朝臣们也都为刘凤的满月准备了价值不菲的贺礼,其中最让李令月感到惊喜的礼物来自最近几年不是闭门不见客就是为皇帝游览名山大川寻访仙人踪迹次数的公孙卿——他终于完成了新历雏形,并在刘凤的满月庆典的前一天将它作为贺礼献给四公主。
“请公主殿下接受我的礼物,尽管它目前还很粗糙,需要多位精通算数、天文、堪舆的人才协助完善。”
献礼的时候,公孙卿眼神火热,言辞间充满期待。
李令月收下礼物,承诺一定在刘凤的满月宴将公孙卿精心编纂的历法献给父皇,请父皇召集相关人才完善并推行新历。
“谢公主殿下!”
公孙卿激动地说道。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贪图荣华富贵的方士也不愿一生都被人当成狡诈无耻的骗子,何况公孙卿内心深处始终希望凭自身才华得到上位者的肯定,而不是与李少翁、栾大之流相提并论。
如今夙愿达成,公孙卿心中万千感动。
李令月将公孙卿的神情收入眼帘,不动声色。
……
因为刘彻的私心,刘凤的满月宴和刘鹏那时一样极尽铺张隆重,珍馐佳肴、绝美歌舞如流水般呈送上来,诸侯王们也依长幼尊卑次序送上精心准备的具有封地特色的礼物,例如刘据如今分封在南国,送的礼物是一个装满如银月般圆润无暇的南海珍珠的砗磲,砗磲内的每颗珍珠都直径接近半寸,盛放珍珠的砗磲则纯白无暇光华内敛宛若羊脂白玉。
“皇兄费心了。”
李令月笑盈盈收下礼物。
刘据道:“南国地处偏远气候闷热潮湿,土地贫瘠物产匮乏,唯独海中产出珍珠品相完美,胜过寻常溪流江河。”
随后他看向襁褓中的刘凤,赞道:“我不懂相面之术,但能看出这孩子不同寻常。”
“因为他出生时的种种异常?”
刘彻兴致盎然地问道。
刘据干笑,表情有些微妙。
刘彻见状也微妙一笑,随即让刘据入座。
“谢父皇。”
刘据入座后,刘旦上前,代表自己和因为被刘彻责罚不能离开广陵国来长安的刘胥献上礼物,是做成虎、熊、鹿、孔雀等动物形态的十余件黄金玩具,这些黄金动物的眼睛用宝石镶嵌而成,脖子处有可以系绳子的小环孔,脚底藏着青铜铸成的暗轮,方便拖行。
“四皇姐,我们兄弟的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刘旦得意展示着他和刘胥一起准备的礼物。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
李令月笑意盎然。
刘彻把玩着刘旦送来的黄金玩具,问道:“你们兄弟向来做事粗糙马虎,这次居然会送出如此符合孩童喜爱的礼物?”
“因为儿臣也即将成为父亲!”
“哦?”
刘彻有点意外。
刘旦邀功道:“儿臣第一次做父亲,心中期待异常,特意召集身边所有已为人父、人母之人,询问他们如何正确地养育、教导孩子,铸造黄金动物玩具送给四皇妹的孩子便是他们的建议。”
“时间过得真快,你也将为人父。”
刘彻很是感慨。
刘旦则眉飞色舞,入席时特意看了眼坐自己上首的刘据。
刘据面无表情。
刘髆还是个孩子,无须准备礼物。
卫长公主等皆与夫君一起送上恭祝贺礼,俱是珍稀昂贵的金玉之物。
李令月一一收下。
刘彻随后故技重施,让宫女们端着玉印、玉璧、玉璜、玉带、玉马、玉刀等物绕着孩子游走,想知道刘凤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
第154章 为国分忧
和刘鹏不同, 刘凤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看到玉印、玉璧的时候, 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动,看到玉马后又努力转头看玉马。
“凤儿都全想要?”
刘彻笑着问婴孩。
才满月的婴孩不会说话,闻言,发出哇哇的叫声。
刘彻本就喜欢刘凤,见他连声音都如此可爱,眼中顿时洋溢爱意,将宫女端着的玉印、玉璧、玉璜、玉带、玉马、玉刀等全部放在孩子的襁褓上,宠溺道:“凤儿想要,朕就把它们全都给凤儿!”
“哇哇~”
婴孩发出欣喜的声音, 大眼睛牢牢盯着刘彻的脸, 或者说是刘彻头顶的皇冠。
刘彻自然不可能想到刘凤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自己的皇冠,只觉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异常可爱, 双手抱起婴儿,指着聚在大殿内的王公贵族们,宠溺道:“凤儿长大以后可要和你的父母双亲还有你的兄长一起拱卫大汉江山!”
“哇哇~”
仿佛能听懂刘彻的话那般,婴孩连连咿呀。
至少, 刘彻觉得他是听懂了。
参与满月宴的众人虽然大都觉得满月婴儿听懂成年人的话这种事是陛下的一厢情愿,但他们不敢触怒皇帝,闻言,纷纷附和迎合。
刘彻见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笑容越发明媚,看刘凤的眼神也充满慈爱。
……
满月宴席过半,刘彻惯例要求众人陪自己联句, 霍去病见状,借口北方边境军务繁忙, 不等刘彻答应就提前离开。
刘彻知道霍去病为何离开,笑着对刘鹏和刘凤道:“你们长大以后可千万别学你们父亲!”
“嗯嗯~”
刘鹏连连点头。
刘凤才满月,不会说话,大眼睛眨来眨去。
刘彻于是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刘凤听懂了自己的话,召集群臣陪自己联句。
……
联句活动直到入夜才结束。
李令月让宫人带露出倦意的刘鹏和早已酣睡的刘凤带下去休息,满月宴收到的价值不菲的庆贺礼物——除了只能小孩使用的物品外,全部送去少府充作内库。
女儿的行为让刘彻既感到欣慰又有些许不解,问道:“姣儿为何把这些东西全送去少府?”
“回禀父皇,因为国库的钱不够用了。”
李令月直截了当地表示:“黄河的堤坝、北境的城垒、南方的开发,全部需要大量钱财。”
“钱不够用,可以让桑弘羊想办法。”
刘彻不觉得国家同时上马这么多项目导致国库的钱不够用是什么大问题。
“父皇,正是桑弘羊告诉女儿,国库的钱财可能不够用。”
“什么?”
刘彻皱眉:“桑弘羊居然对你说钱不够用?那岂不是——”
“他希望女儿能帮他从诸侯王们手中弄来钱财,”李令月道,“诸侯王手中的土地和钱财都太多了!附属他们的豪强们也太多了!连董仲舒都说,如今民间已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希望父皇能够限制豪强,让百姓获得足够维持生存的田地。”
“豪强兼并土地……”
刘彻露出苦涩神情:“这个问题近些年来确实越来越严重。诸侯王们可以用推恩令逐渐消解削弱,地方豪强们的财富和土地……不论是强行迁徙还是告缗令,都收效甚微!姣儿建议的科举选拔人才也需要至少百年时间才能达到瓦解现有豪强世家的效果。”
“父皇所言极是。”
李令月随后取出公孙卿召集门人、徒弟用数年时间编纂制成的新历草稿:“父皇,这是公孙卿送给凤儿的满月贺礼。”
“公孙卿这些年不是在山中游历寻访仙人就是把自己关在宅院里闭门不出谢绝访客,居然也给凤儿准备了满月贺礼?”
刘彻意外,接过新历草稿,只稍微看了几眼便拍案道:“好东西!好东西啊!”
“父皇喜欢公孙卿送给凤儿的满月贺礼?”
“这还用说?”
刘彻指着新历草稿内容,道:“这份新历修正了颛顼历的诸多错误,更正农时,是天下百姓都需要的好东西。”
说到这里,刘彻又板下脸:“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献给朕?公孙卿在顾虑什么?”
“父皇,您有所不知,公孙卿耗费数年心血制作的这份新历并非完成品,其中存在诸多细小错误,需要精通天文历法算数之人为他验算修正,他因此将此物作为凤儿的满月贺礼送给女儿,希望女儿能够召集精通天文历法算数之人将新历修整完善后再献给父皇。”
“原来如此。”
刘彻毕竟不是全才,他看出新历修正了颛顼历的错误,看不出新历存在诸多验算错误,听了女儿的话,恍然大悟,道:“你告诉公孙卿,朕喜欢他的新历,让他尽快上书指出颛顼历存在诸多错误,请求朕下诏召集天下精通天文历法算数之人与他共同编纂新历,指导农时。”
“喏。”
“至于你前面提到的诸侯王和依附他们的豪强们霸占大量田地、财富,导致贫民没有土地主动卖身做豪强的奴隶以至于国家收不到足够多的赋税这件事……朕会想办法解决,但你也要为朕主动分忧!”
“女儿明白。”
毕竟,豪强兼并土地导致无地农民大量出现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有效解决,长期以往,必定动摇国家统治基础。
目前推行的定期强迫豪强迁徙到长安附近居住、告缗令、发动扩张战争获得土地分配给无地农民等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尤其是对外发动扩张战争——这个办法存在极大的风险,战胜只能暂时缓解土地矛盾,战败却会进一步激化国家和无地农民的矛盾,直接引发农民起义。
……
……
满月宴席结束,刘据离开未央宫。
刘旦见状,赶紧追上:“皇兄!等等我!”
“三皇弟有事?”
刘据停下脚步。
刘旦皮笑肉不笑道:“许久不见大皇兄,弟弟心中甚是想念。”
“真的?”
刘据不信。
刘旦:“皇兄怀疑弟弟对皇兄的感情?”
“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感情。
刘据在心中补充道。
刘旦心中也是类似的想法,假笑道:“既然大皇兄从未怀疑我们的感情,为何宴席结束不愿留下等我?”
“因为我要去长月宫拜见母亲,顺便看望我的儿女们。”
刘据端出孝悌的理由。
刘旦:“我愿陪皇兄一起前往。”
“你?”
“我当年也曾随皇兄一起喊过母后。”
刘旦装作天真模样,言外之意却是暗讽刘据的母亲卫子夫早已不是皇后。
“三弟客气了。”
刘据听出了刘旦的弦外之音,指着天边的月亮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皇兄——”
“你即将为人父,当知道为人父母者须为子女积德。”
刘据讽刺刘旦无德。
刘旦闻言,气得握紧拳头,强忍愤怒道:“谢皇兄教诲,弟弟不胜荣幸!”
说完,刘旦拂袖而去。
刘据按原计划前往长月宫拜见卫子夫。
……
“儿臣拜见母亲。”
见到卫子夫,刘据立刻行母子之礼。
卫子夫让他起来,坐到自己身边,细细端详许久未见的儿子:“据儿黑了好多,也瘦了好多。”
“南国炎热,日晒颇多,难免变黑。”
经过南国的挫折磨砺,刘据终归有所成长,叹道:“以往我听母亲与舅舅说父皇掌管国家辛苦劳累,总是不以为然,如今到了南国才知其中艰辛绝非三言两语能够形容。”
“你仅仅管理南国都觉得辛苦劳累,不堪重负,你父皇执掌的可是整个江山。”
卫子夫为儿子终于有所成长感到欣慰。
“是啊,父皇当真是太不容易也太难了!”
刘据有感而发。
此时,刘据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由各自母亲领着走到他面前。
因为许久未见,孩子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陌生,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刘畅。
“叫父王~快叫父王~”
女人们催促孩子。
孩子们于是怯生生地喊道:“父王——”
“你们……”
看着孩子们的陌生眼神,听着他们毫不掩饰抗拒的呼喊,刘据心中可谓百感交集,叹道:“我终于逐渐明白父皇的心思。”
“据儿明白了什么?”
卫子夫问。
“子不类父。”
刘据苦笑道:“我原以为子不类父是父皇要求太高太挑剔,觉得我不是符合他的期望的儿子。如今自己做了父亲,与孩子们久别重逢,猛然发现我也对我的孩子产生了‘子不类父’的怨恨。”
“你与进儿久别重逢,彼此间难免有些生疏,多相处几日就不会如此认为。”
卫子夫试图增进刘据与刘进的父子感情。
刘进也听从母亲的安排小心翼翼地走到刘据身旁,试图拉父亲的手。
刘据没有理睬他,抱过李婉君生的刘畅,柔声问道:“畅儿想念父王吗?”
“父王……父王……”
孩子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刘据大喜。
卫子夫沉默。
被冷落的刘进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惊恐地抓着母亲的手。
……
公孙卿能以方士身份跟在刘彻身边多年却没有如李少翁、栾大那般横死,一方面因为他行事低调,从不主动吹嘘自己,也不过分贪图富贵,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确实有真才实学,更懂得审时度势。
得到公主的“父皇很满意”回复后,公孙卿立刻撰写奏章,随时准备上书皇帝集合人才撰写新历取代秦时确立的颛顼历。
奏章完成,他找到主管天文观测的太史令司马迁,请他与自己联名上奏。
“公孙大夫此举是为何?”
司马迁不明白公孙卿为什么拉上自己。
公孙卿道:“我虽得陛下器重,享受上大夫的俸禄,终究是方士出身,上书难以服众。太史令掌管天文观测,必然早就发现颛顼历存在诸多错误。如今四公主已经将我编纂的新历草稿呈交陛下,陛下看过以后非常满意,你与我此番联名上书,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完这话,司马迁欣然点头,在奏章末尾写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两人联名上奏,在朝堂时慷慨陈述颛顼历存在的诸多错误,建议皇帝废除颛顼历、召集精通天文历法算数之人编纂新历法指导天下农时耕种等等。
刘彻早看过公孙卿通过女儿交给自己的新历草稿,知道公孙卿有能力领导并完成新历,欣然接受两人的上奏。
由于世人不屑方士,刘彻于是让身为太史令的司马迁担任新历编纂工作的主负责,招募到的人才则与公孙卿共事,完成实际的编纂工作。
“臣等必竭尽所能完成新历,不辜负陛下对臣等的期望!”
“朕对你们只是有期待,天下百姓才是真正地等着你们编出新历指导耕作农时!”
“臣等诚惶诚恐。”
公孙卿与司马迁齐声领命。
丞相石庆看到这一幕,心头却是忐忑。
连身为方士的公孙卿都能够为国家编纂新历法指导农时耕种,他身为丞相若是继续尸位素餐,即便陛下不责怪,他也觉得自己对不起丞相的位置。
想到这里,石庆心中有了打算。
……
散朝后,石庆在未央宫门外驻足,等待公孙卿。
公孙卿没想到丞相主动等自己,神色惶恐,连声告罪:“让丞相久等,是我的过错!”
“你出身方士却忧国忧民、游历名山大川收集日月星辰运转规律只为编纂新历造福天下百姓,我这个尸位素餐的丞相才更应该感到惭愧。”
石庆神色惭愧地看着公孙卿。
公孙卿不知石庆说这番话有什么意图,敷衍道:“丞相是百官之首,辅佐陛下处理国事,怎么可能是尸位素餐之人?”
“你这话是真心?
石庆苦笑地看着公孙卿。
公孙卿:“丞相——”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在未央宫门外驻足等你?”
“不知。”
公孙卿实话实说。
石庆于是请公孙卿上马车。
公孙卿看了眼左右,装着胆子登上马车,与石庆相对而坐:“丞相如此慎重,究竟有何要事?”
“我不想继续做尸位素餐之人,”石庆直言不讳,“身为丞相,理应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而我成为丞相至今没做出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我这样的丞相还算丞相吗?”
“丞相打算做什么大事?”
公孙卿谨慎问道。
“我不知道。”
石庆露出苦闷神色:“我虽是陛下的丞相,列百官之首,却始终与陛下存在隔膜,陛下既不喜欢我也不信任我更不愿意委我以重任,但若我想辞去丞相之位却又……”
“丞相对当下处境感到为难?”
公孙卿试探石庆。
“你是我,你也会感到痛苦为难,”石庆笑容干涩苦闷,“我苦读诗书、入朝为官,所求无非是为君主器重、为史官记录、为百姓谋福祉,然而现在……身为丞相却尸位素餐,身居高位却一事无成……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悔恨,更为苦读多年却不能为国效力感到惭愧!”
“丞相,我也曾有过类似的苦恼。”
“所以我向你倾诉我的苦楚,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出路。”
石庆抛出来意:“你擅长揣摩陛下心意,或许可以——”
“尽我所能编纂新历法是四公主给我的建议。”公孙卿直言道,“公主殿下曾拜访我,认为我既然擅长天文历法又时常勘测名山大川,应该尽自己所能的为国家做事,而不是以寻仙之名浪费国家财富。”
“原来如此……”
石庆恍然大悟。
公孙卿又道:“公主殿下是宽宏仁厚之人,丞相的疑惑若是无处解答,可与我一样求教公主殿下。她绝不会因为丞相曾为太子太傅而怠慢丞相。”
“我知道公主殿下待人宽厚仁慈,但是我……”
回想往日,石庆深吸一口气,终于作了决定。
……
“殿下,丞相石庆求见。”
因为是丞相求见,上官婉儿亲自为他通报。
“知道了。”
李令月起身,走到石庆面前:“丞相有何事?”
“我心中有困惑,渴望公主殿下为我解答。”
石庆直言不讳:“陛下希望把权力聚拢到自己手中,自登基以来便对以丞相为首的外臣多番压制,以致丞相之职如今形同虚设,我身为丞相也不得不尸位素餐,因此无比惭愧。”
“你想辞去丞相之位?”李令月问。
石庆低头:“我想在寿终之前做一些事情证明我这个丞相并非庸碌无能之人。”
“你能被父皇任命为太子太傅便就足以证明你不是庸碌无能之辈。”
李令月宽慰石庆。
石庆摇摇头:“太子已经被废。”
他觉得太子被废与他这个前太子太傅也有关系。
李令月无奈,提醒道:“父皇从不让真正的无能之人担任朝廷要职,你会被父皇任命为丞相,说明你的能力足以担当丞相职务。”
“是吗?”
石庆苦笑。
李令月见状,暗示道:“丞相是百官之首,自然也有监督、教育、引导百官的职责。”
“监督、教育、引导百官?”
石庆心动,拱手离开。
……
石庆离开冠军侯府后随即返回家中,看到随皇长子回长安小住的儿子石德正与妻子在庭院中说笑,心中不免涌起伤感与怀念,柔声道:“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回父亲,我随皇长子回长安,皇长子离开的时候,我也要随他离开。”
石德神情惘然,眼中满是对亲人的歉意。
石庆见状宽慰道:“你身为皇长子的心腹,理应与皇长子共进退。”
“父亲——”
石德向石庆下跪:“孩儿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身前,还要父母安慰我——”
“你母亲和我居住在繁华的长安,本就一切都好,倒是你如今随皇长子长期住在潮热荒苦又缺医少药的南国,务必处处小心多加注意,保重身体。”
“父亲,孩儿……”
“你不必替我们担心。”
石庆轻拍儿子肩膀,道:“陛下对我终究几分情义,即便我担任丞相多年没有任何成绩,他依旧留着我,让我享受丞相的高官厚禄……”
“父亲当真喜欢这样的生活?”
石德不相信。
石庆道:“不喜欢又能怎样?既然被陛下任命为丞相,就必须做陛下要求丞相做的事情,哪怕我心底一直都……都……”
“父亲终究还是不甘心。”
石德看穿了石庆。
石庆见被儿子说破真心,叹息道:“我确实很不甘心,想做出成绩让天下人知道朝堂上还有我这个丞相,但是……”
“父亲可是担心我?”
石德抬头,殷切地看着石庆:“我早已成年,也已随皇长子前往南国。”
“好!好!好!”
儿子的话让石庆深受鼓舞,微笑着走进房间。
妻子见状,困惑不解地问儿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石德笑而不语。
……
……
“石庆好大的胆子!”
李令月走进大殿,正遇上刘彻发怒,于是小声问随伺刘彻的金日磾:“父皇为何动怒?”
“丞相给陛下上了一道奏章,陛下看过后勃然大怒。”
金日磾不知道石庆的奏章里写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好话。
“我明白了。”
李令月缓步走到刘彻身旁,淡定捡起散落在地的奏章,送到刘彻身边:“父皇刚才在生气?”
“是石庆,他让朕很不开心!”
“哦?”
李令月看向桌案上的奏章:“丞相向来低调无为,怎么也会——”
“他以往确实低调无为,但他现在……呵呵……”
刘彻冷笑两声,将石庆的奏章递给李令月:“竟敢对朕任用的酷吏指手画脚!”
“啊?”
李令月露出惊讶神情——之前石庆向请教自己,她看出他的不甘心,启示他可以在自己的职务范围内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石庆竟然这么快就付诸行动,并且行动的方式是直接上书!
果然是人如其名的古板。
李令月感慨着,打开石庆的奏章,发现他竟内历数多位得皇帝重用的酷吏借为皇帝办事之名犯下的种种罪行,包括但不限于屈打成招、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第155章 攀亲戚
自古以来, 酷吏都是皇帝的刀,他们也知道自己是皇帝手中的刀, 得势时固然目空一切,失宠后却往往死于非命。
因此,酷吏们常以为皇帝办事的名义滥用权力,酷刑对待嫌犯造成冤假错案,以权谋私、公报私仇者也不在少数,用这种行为抵消对死亡的恐惧。
皇帝也知道酷吏们会滥用权力,但只要酷吏们能把交代的事情办好办妥,他就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等到他们失去价值再数罪并罚, 下狱处死。
如今, 石庆将当下活跃在朝堂的酷吏们的罪行整理成奏章呈给默许这些事的刘彻,刘彻自然勃然大怒:“石庆是觉得丞相府住得太舒服!想去狱中睡稻草吗!”
“父皇, 石庆一向迂腐古板,他此番上奏多半只是因为他看不惯这类事。”
李令月为石庆说好话。
刘彻道:“朕知道他是古板迂腐之人,上奏是因为看不惯!换做是别人,朕怎么可能只是发怒!”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石庆?”李令月问。
“他终归是朕的丞相, 做这事是出于好心,朕不想严惩,但也不能没有惩罚,”刘彻道,“让他去狱中待几天!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出来!”
“喏。”
李令月领命,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
“等等——”
刘彻叫住女儿, 道:“子夫昨日请求随你皇兄去南国。”
“父皇同意此事?”
“母亲想和儿子待在一起本无可厚非,但她也是你的养母, 仲卿的二姐,朕的另外三个女儿的母亲,南国地处偏远,气候炎热潮湿,朕……”
刘彻对卫子夫多少是有点感情的。
“父皇希望母亲留下?”
“长安终究是长安,非南国可比。你皇兄想必也希望她能留在长安。”
“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让宫人去把刘鹏和刘凤抱过来。
“喏。”
……
……
上奏不成反被下狱这件事,石庆早有预料。
唯一出乎预料的是,陛下不满他的奏章将他下狱却没有罢免丞相官职,公主更主动来狱中探望他。
“丞相——”
“殿下说笑了,我已下狱,随时可能被陛下罢免然后处死。”
“父皇不会罢免丞相,”李令月道,“此番下狱只是小小惩戒。”
“惩戒我的上书?”
石庆想不明白:“难道陛下眼中的我必须是也只能是一个尸位素餐的丞相?”
“任用酷吏是父皇的手段,父皇知道他们在任期间的所有劣迹,”李令月道,“丞相,是你的上书太迂腐古板了。”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说陛下他……”
石庆感到无比困惑:“明知他们在任期间劣迹斑斑却还要对他们委以重任?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父皇的刀,锋利是他们最重要同时也是唯一的价值,”李令月道,“只要他们还是利刃,父皇就会用他们,等到他们锈钝或是折断,父皇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
“殿下,你……”
石庆不安地看着李令月:“我是个迂腐古板的人,我恐怕无法理解殿下的教诲。”
“所以父皇让你成为丞相。”
李令月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石庆惆怅目送。
……
李令月走后不久,收到消息的刘据也来狱中探望石庆。
“太傅!”
“殿下——”
熟悉的称呼让石庆恍如隔世,苦笑着说道:“老臣早已不是殿下的太傅,如今更被下狱,随时可能处死,殿下尊贵,不宜来此地,还请殿下——”
“太傅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天下公道才被父皇下狱的!”
刘据深情的看着石庆:“这次的事,太傅没有任何错!”
“殿下,不可批评陛下!”
石庆严厉告诫刘据:“儿子不可妄议父亲,何况陛下将我下狱并非冤枉我。”
“太傅上谏,请求父皇限制酷吏,父皇不听忠言将你下狱!这难道不是冤枉?不是委屈!”
刘据愤怒,为石庆不平。
石庆摇摇头,教导道:“殿下,陛下并非不知酷吏危害,但天下那么大,事情那么多,自然有很多事情只靠礼仪教化是无法解决的,所以陛下必须任用酷吏,而酷吏得势后难免犯下一些罪行……”
“我知道父皇为了管理天下必要的时候必须任用酷吏,可如今酷吏横行父皇却不以限制,反而将指出此事的太傅下狱!此举分明是在纵容默许酷吏!暗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刘据痛心疾首。
石庆见状,不禁苦笑道:“殿下,你受儒家影响太深了。”
“太傅?”
刘据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庆:“你说什么?”
“受儒家影响太深对殿下而言并非好事,”石庆苦口婆心地说道,“儒家主张教化,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儒家的教化就成为道德高尚的君子,对那些即便反复教化也无法成为君子的卑鄙之人,唯有推行严格的法律。”
“太傅这是在责怪我?”
刘据越听越惊。
石庆直言:“殿下,君子的道德能治理小国无法统御大国,您是陛下的长子,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喜爱儒家教诲但不完全按儒家教诲做事。”
“——我明白了。”
刘据并不认同石庆的话,心不在焉地表示:“我下月初回南国,希望离开长安的时候能够看到太傅出狱。”
“殿下爱护,臣不胜感激。”
石庆送刘据离开。
刘据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牢狱中的石庆,摇头离去。
刘据走后,狱中的石庆叹了口气,怅然若失道:“皇长子输给四公主,确实理所当然!”
……
……
刘据离了牢狱,入宫拜见皇后,在皇后处遇见李令月。
“皇兄——”
李令月主动向刘据行礼。
刘据回礼:“四皇妹也来探望母后?”
“正是。”
这时,五皇子刘髆在宫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进大殿,向刘据行礼:“皇兄……”
“五皇弟什么时候到了椒房殿?”
刘据意外。
陈阿娇笑着告诉刘据:“你们父皇疼惜五皇子年幼丧母,我又年长无子,特意让他住在椒房殿”
“父皇对五皇弟果真宠爱有加。”
刘据努力做出平静姿态,只是内心感到强烈不安。
但他不能批评父皇的这个决定。
毕竟,皇后在法理上是后宫所有孩子的母亲。
刘姣当年就曾被父皇交给母亲抚养,夷安公主和刘闳的母亲王夫人去世后,姐弟二人也很快被安排搬到椒房殿附近居住。
“五皇子是个可爱的孩子,有他陪伴,椒房殿也不至于太冷清。”
陈阿娇招手,让刘髆到自己身边。
看着刘髆依靠陈阿娇的模样,刘据心里很不是滋味,强作镇定地问道:“父皇不是时常招四皇妹的孩子进宫吗?母后为何依然感到寂寞冷清?”
“鹏儿确实时常进宫,可惜他每次进宫都被你们父皇抱在怀里,”陈阿娇笑盈盈道,“凤儿将来多半也会被你们父皇带走。”
“原来如此。”
刘据强颜欢笑。
李令月见状,安慰道:“父皇不是不喜欢五皇弟和皇兄的四个孩子,只是看到他们难免想起逝去的李夫人和远在南国的皇兄,徒增伤感。”
“或许吧……”
刘据努力保持笑容。
他不介意刘彻喜欢刘鹏和刘凤胜过他的四个孩子,他们再得宠也是霍去病和刘姣的孩子,不是真正的刘家人,没有资格争夺皇位更不可能继承大汉江山,至多会因为是刘姓得到诸侯王待遇。
但他介意父皇将刘髆交给皇后陈阿娇抚养!
如此一来,本就是宠妃之子的刘髆就有了半个嫡出的身份,比自己更接近太子之位!
父皇对刘髆果真不寻常!
刘据越想越气,却因为身在椒房殿面对着皇后和四皇妹,不得不努力维持笑容,心中怒火随时可能化身烈焰喷薄而出。
李令月看出刘据的心思,淡然一笑,将刘旦送来的黄金动物玩具分一部分给刘髆。
刘髆到底是个孩子,见到造型栩栩如生的黄金动物玩具,笑得连声道谢:“四皇姐对髆儿真好~”
“下去玩吧。”
陈阿娇命宫人带刘髆去外面玩闹。
刘髆双手捧过玩具,笑逐颜开地跑出大殿。
刘髆走后,看出刘据和女儿之间有话要说的陈阿娇起身:“我累了,要午睡片刻,你们自便。”
“送母后。”
刘据与李令月一起送陈阿娇离开。
皇后走后,李令月看着刘据,直言道:“我听说皇兄有意让母亲与皇兄同去南国?”
“确有此事。”
刘据坦然承认。
李令月:“那里地处偏远,食物古怪,气候潮湿炎热,又缺医少药,远不如长安舒适惬意。”
“但她是我的母亲,身为人子,我理应侍奉在母亲身边尽孝。”
刘据的态度很是坚决。
李令月:“子女理应向父母尽孝,然而南国的环境实在……若是母亲真随皇兄去了南国,我必定寝食难安,日夜担忧。”
“你担忧我在南国照顾不好母亲?”
“我不怀疑皇兄的孝心,我担忧母亲不适应南国的生活。”
“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南国终究比不得长安。”
李令月直言道。
刘据闻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其实也知道南国比不得长安,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
刘据道:“扶苏和刘荣的故事让我害怕。”
“皇兄害怕——”
“我怕死!更怕害死母亲。”
刘据惆怅无比地说道:“我是皇长子又是废太子,新君继位后,必定容不下我!”
“父皇目前还没有决定新的太子人选,皇兄你依旧有机会——”
“没有机会!我绝对不可能再次成为父皇的太子!”
刘据打断李令月的话,苦闷又绝望地说道:“当日受封南王时,我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只要在封地做出一番事业就能重新得到父皇的喜欢,再次被立为太子!但是我现在……现在……”
“现在怎么啦?”
李令月关切地看着刘据。
刘据道:“在南国,我逐渐明白曾经的我是多么天真又傲慢!我连小小的封地都治理不好,凭什么治理国家!掌千万百姓生死!父皇早就看穿了我!他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所以他废掉我的太子之位,将我送去偏远的南国!”
“皇兄不必太过惆怅,父皇对皇兄终究是——”
“胡亥矫诏杀扶苏,刘荣被逼迫自杀!他们的父皇难道不曾爱过他们?”
“父皇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父皇活着的时候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可一旦他驾鹤离去,既是皇长子又是废太子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刘据对未来充满不安。
李令月于是承诺道:“皇兄,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是你……你是女子,你无法成为皇帝,还可能因为父皇对你和表哥的过分倚重在新君登基后处境比我更加危难……你和表哥的孩子们更是注定一生都危如累卵……”
刘据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充满危险。
李令月宽慰道:“父皇智慧无双,必会为我们计谋深远。”
“……希望一切如你所言。”
刘据越说越惆怅。
李令月也陪着他一起惆怅。
……
从椒房殿出来,刘据遇上来椒房殿探望五皇子的李广利。
和刘据的惆怅压抑不同,李广利如今可谓是满面春风,行走时也昂首挺胸,见到刘据,大摇大摆地行礼道:“南王殿下安好?”
“我很好,不用你费心。”
刘据冷飕飕地看着李广利。
李广利笑道:“殿下预备什么时候回南国?”
“这不是阉人有资格关心的事!”
刘据冷声道,示意李广利立刻滚开。
李广利顿时小人得志,狞笑道:“殿下,阉人确实没资格过问皇家的事情,可我既是阉人也是五皇子的舅舅,是殿下的亲戚啊!”
“亲戚?”
刘据冷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算亲戚?”
“殿下——”
李广利愠怒。
他将五皇子在李夫人死后被交给皇后抚养一事视为皇帝有意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前奏,因此得意不凡,处处以未来国舅自居,见刘据当众嘲讽挤兑自己,阴嗖嗖地表示:“殿下说得很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确实不算是亲戚,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言下之意便是等五皇子长大登基成为新君,你也休想用“我们是亲戚”之类的说辞和我套交情!
可惜刘据性格骄傲,向来看不起李广利,即便遭遇阉人的言语威胁也不愿服软,傲然道:“我是高祖血脉、父皇长子,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刘据扬长而去。
李广利被刘据当众嘲讽,气得身体发抖,但因为他毕竟只是个阉人,不敢发作也不能发作,深吸几口气,勉强忍下怒气的他继续朝着椒房殿方向走去。
很快,李广利就遇道了李令月。
“公主殿下——”
“你方才可是与皇兄发生了争执?”李令月问。
李广利点头,告状道:“南王殿下说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不配和皇家攀亲戚。”
“皇兄向来如此,你不必记在心上。”
李令月淡然,要求李广利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李广利的心从五皇子成为皇后养子那一刻开始便无限膨胀,虽然依旧尊敬、害怕李令月夫妻,但只要想到他的五皇子将来会成为皇帝、四公主夫妻也要向五皇子屈膝跪拜,他的得意便不受控制地飞上天空。
此刻,面对公主的居中调停,李广利竟大言不惭道:“殿下此言差矣。”
“为何这么说?”
“身为阉人,我的颜面确实可以被南王殿下随便践踏,可我也是五皇子的舅舅,五皇子是南王殿下的兄弟,如今又做了皇后殿下的养子,我被羞辱等同于五皇子和皇后殿下被羞辱!”
闻言,李令月露出不悦,冷然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公主殿下,我——”
“你是不是以为五皇弟成为母后的养子就一定会被父皇立为太子?”
“奴婢不敢。”
李广利感受到压力,赶紧低头表示谦顺。
“是吗?”
李令月不信,但是什么都没说,笑了笑,转身离开。
李广利弓腰目送。
……
确定李广利不在视野范围后,李令月对同行的上官婉儿道:“我必须找到不违背与李夫人的约定的办法。”
“殿下认为李广利此人不能留?”
“不错,”李令月直言道,“他的野心太膨胀,他的能力太普通,这种人留在长安终有一天会引发灾祸。”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上官婉儿好奇问道。
“他是五皇弟的血亲,加上李夫人曾与我有约,我会尽可能地不让他死在大汉疆域内,还要将他物尽其用。”
……
……
李广利仗着五皇子被交给皇后抚养竟敢在椒房殿外对皇长子疑似言语不敬的事情很快传到刘彻耳中。
刘彻叹息道:“不愧是污水沟里爬出来的小人,稍微给一点权力就迫不及待地挥霍张扬,髆儿真不幸,竟有这样的舅舅。”
“父皇要严惩李广利?”李令月问。
“皇长子纵然有错也是朕的儿子!”
刘彻看向中常侍:“去把李广利叫过来。”
“喏。”
中常侍退下,将皇帝得知他对皇长子疑似有不敬言语要严惩他的事情告诉李广利,催促他立刻请罪。
“知道了。”
李广利其实也知道自己不该与刘据说话时逞一时得意,但每次见到刘据,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深吸一口气,做好最坏的打算的李广利匍匐来到大殿外:“陛下,奴婢罪该万死!”
“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说说看,你都犯了什么死罪?”
“喏。”
李广利抬头,胆战心惊地回答道:“奴婢不该冒犯皇长子,这是第一项死罪;冒犯皇长子后没有立刻向陛下请罪,这是第二项死罪;因为处死奴婢导致陛下的贤德之名受损,这是第三项死罪!”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找出三项死罪,你这些年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刘彻被李广利的话逗笑,允许他爬过门槛进入大殿。
“谢陛下!”
意识到皇帝无意处死自己,李广利的胆量顿时活跃,爬过宫殿门槛匍匐跪在刘彻身前:“奴婢言辞不慎冒犯皇长子,请陛下赐死奴婢死!”
“你前面才说杀你会损伤朕的贤德之名,如今又要朕赐死你,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刘彻饶有兴致地逗玩李广利。
李广利战战兢兢道:“因为奴婢不知所措……冒犯皇长子是死罪,损害陛下的贤德之名也是死罪……”
“所以你把难题还给朕?”
“奴婢该死。”
李广利笃定刘彻不想杀自己,做出谦卑胆怯的姿态。
刘彻确实不想杀李广利,见他如此态度,笑着问女儿:“姣儿认为他应当如何处置?”
“父皇,女儿恳请父皇宽恕李广利,并给他一份新差事。”
“你想让朕给他什么新差事?”
刘彻兴致盎然问道。
李令月:“李广利口舌犀利又随机应变,可培养为使者,代表大汉出使匈奴与西域。”
“他做使者?”
刘彻嗤笑:“他不学无术,既不会匈奴语又不懂西域语,如何成为使者?”
“陛下!”
李广利的身体是阉人,心却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渴望着建功立业,闻言,赶紧向刘彻承诺道:“奴婢可以学!奴婢愿意学!只要陛下愿意给奴婢机会,不管是匈奴语还是西域语,奴婢都会学!”
“看得出你确实期待建功立业,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一次机会!”
刘彻挥手,承诺若李广利学习匈奴语、西域语有成,必给他汉使的身份让他出使匈奴与西域,扬大汉国威。
“出使的时候做了有损国威的事情,朕也一定会严惩你。”
“奴婢明白,奴婢为使者,必定竭尽所能维护大汉威严!”
李广利满口承诺。
此刻的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而李令月成功迈出不违背承诺又能杀死李广利的第一步,也露出会心笑容。
第156章 大汉继承人
石庆下狱三天后, 刘彻派使者问他是否承认自己有错。
经过这三天的冷静思考加上四公主、皇长子的轮番探视,石庆逐渐明白皇帝想要什么而自己又能给皇帝什么, 见到使者后,跪拜道:“臣有罪,愿意缴金赎罪。”
使者随即回宫,将丞相石庆的回复禀告刘彻。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出来吧。”
“喏。”
使者前往狱中,释放石庆,并请石庆立刻回丞相府休养。
石庆摇头,对使者道:“我想进宫见陛下,当面谢恩。”
“这……”
使者有些为难,但还是将石庆带进未央宫, 请他在外面等候, 自己进大殿将丞相请求当面谢恩的话告知刘彻。
“当面谢恩?他还有什么想说?”
刘彻好奇,命人传召石庆。
李令月和霍去病不想介入皇帝与丞相的微妙关系, 起身欲离开。
刘彻道:“你们都留下。”
“喏。”
两人领命,坐在原处。
此时,石庆也在阉人的引导下进入大殿。
因为是才出牢狱立刻进宫面圣,石庆身上穿着家常衣裳, 束发所用也是寻常布条,没有金玉装饰。
见到皇帝后,石庆立刻行叩拜大礼,连称有罪,感谢陛下宽宏大度。
“你见朕只是为了说这些?”
刘彻不满,神色冷然。
石庆抬起头,看了眼坐在刘彻身旁的两人, 道:“臣求见陛下并非只为向陛下谢恩,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禀告陛下。且此事关系重大, 臣只能说给陛下一个人听。”
“朕的骨肉至亲之人也不能留下?”
“陛下,臣要禀告的这件事正与公主殿下、冠军侯有关。”
石庆恳切地看着刘彻。
然而刘彻不想让女儿和女婿下去,淡然道:“就当着他们的面说!”
“臣……”
石庆苦笑,最终咬咬牙,禀告道:“陛下,臣斗胆,认为四公主与冠军侯如今正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刘彻闻言,顿时板下脸:“什么意思?”
“陛下,臣愚钝,不懂变通之法,但是臣知道,有史记载以来从未出现哪位公主如陛下的四公主这般手握大权又功勋卓著!自大汉立国以来,也唯有冠军侯的孩子得到成为大汉宗室的殊荣!长期以往,必生祸患!”
“大胆!”
刘彻愤怒,呵斥道:“朕向来赏罚分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凭实力得到朕的重视!给他们的权力也和他们的能力相匹配!”
“陛下做事公平,给予四公主与冠军侯的权力都与他们的能力、功勋相匹配,但是——陛下可曾注意到天下人的目光?以及刘姓宗室的其他人的想法?”
“朕为什么要在乎宗室那些废物的想法?!至于天下人,天下人对朕的功业赞不绝口,认同朕做的每件事。”
刘彻目光冷冽,怒目石庆。
石庆感受到君王的怒气,顶着压力回答道:“陛下,宗室诸王虽大多无能,但他们毕竟是宗室。”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彻有些不耐烦。
石庆咬咬牙,朗声道:“陛下,四公主与冠军侯如今虽因为自身能力得到陛下重用,可一旦山陵崩——”
“你居然认为朕不能千秋万代长生不死!”
刘彻打断石庆。
石庆低头,不敢正面驳斥。
刘彻其实也知道长生不死是妄念,见石庆被自己吓得低头不语,淡然道:“石庆,你的这些话并非毫无道理。”
“谢陛下宽宏仁慈。”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刘彻让石庆离开。
石庆起身,行礼完毕又看了眼刘姣与霍去病,神色惆怅地退出大殿。
……
石庆走后,刘彻看向女儿,叹息道:“石庆此人虽然迂腐,但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朕活着的时候自可以护你们周全,可若是朕——”
刘彻拖长语调,目光落在霍去病身上:“朕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即便没了朕的庇护也能做完朕想要你们做的事情,若是做不到,你们就不配成为朕的孩子!”
“喏。”
……
……
得知石庆出狱,刘据带着石德来到丞相府:“太傅——”
“殿下厚爱,老臣不胜惶恐!”
石庆神色艰难,无比苦涩地看着刘据与石德。
石德看父亲有心事,趁刘据还未有所觉察,为石庆掩饰道:“殿下,父亲年迈又突然遭遇牢狱之灾,恐怕身体受损,需要静养休息。”
“父皇的脾气确实越来越喜怒无常。”
刘据深以为然。
石庆闻言,惶恐道:“殿下慎言,臣被下狱只因自身有错,与陛下无关。”
“太傅越是这么说就越说明这件事情——”
“殿下!”
石庆求刘据住口。
刘据见石庆这般言辞,越发觉得下狱一事是父皇的专断独行,安慰道:“太傅放心,我只在太傅面前为太傅鸣不平,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批评父皇。”
“殿下……”
石庆苦笑,请刘据上座。
刘据入座后,问石庆:“太傅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
石庆苦笑道:“陛下无所不能,我这个丞相早已成为摆设。”
“但是——”
“我也曾想过做一些事情证明我并非毫无用处的废物,结果却是……”
说到这里,石庆叹了口气:“殿下,你应当早日回封地,不要留在长安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太傅此话怎讲?”
刘据不明白石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的事情,陛下早有打算。”石庆隐晦暗示道,“殿下不会成为太子,但也不必担心新君登基后危及殿下。”
“太傅,你……”
“我虽性情迂腐顽固,却非完全不通世情,陛下心中早有太子人选,而那个人不是殿下,”石庆道,“所以陛下早早将殿下分封去南国。”
“太傅也觉得我是无能之人?”
其实,经过南国的磨砺,刘据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能力平庸,无法扛起大汉江山的责任,但他没想到连曾经的太傅石庆也说他没有可能被父皇重新立为太子。
刘据难掩失落情绪,苦闷道:“我……我治理南国不可谓不用心不努力……为什么……”
“殿下,世间的事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成功,如果不幸努力错了方向,还会越努力越失败。”
石庆温情告诫刘据:“老臣劝殿下早早返回南国、治理南国。”
“我……”
刘据哽噎。
石庆的话让他无言以对,苦笑道:“太傅不愧是太傅。”
“然而殿下此刻并不认可老臣。”
石庆低头,姿态谦卑中带着几分无奈。
刘据:“……”
……
相对无言喝过几杯酒,刘据离开丞相府。
石德欲随刘据离去,刘据道:“你明日要随我回南国,今日就留在丞相府陪伴你的父母双亲吧。”
“谢殿下。”
石庆、石德父子齐声道。
随后,刘据离开。
石德不解地问石庆:“父亲今日为何频出惊人之语?”
“你追随皇长子殿下多年,当真认为我今日所言是惊人之语?”石庆反问。
石德低头:“儿子不敢。”
“你其实和我一样早看出陛下无意让皇长子殿下再次成为太子,对吗?”
“单论能力而言,殿下确实不符合陛下的期望,但殿下——”
“你是否感觉到世界正在改变?”
石庆冷不防打断儿子的话,悠然叹息道:“很多人觉得我这个丞相既迂腐顽固又尸位素餐,应当早早退位让贤。但我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顽固迂腐,也并非完全的尸位素餐。此次牢狱三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其中便包括陛下心仪的大汉继承人。”
“大汉继承人?陛下想让谁成为大汉继承人?皇五子?还是——”
石德不解,追问父亲。
石庆摇摇头,道:“真相近在咫尺,只是我们都不愿面对。”
“近在咫尺?不愿面对?”
石庆的话让石德头疼欲裂,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百转千回却始终不能抓住:“父亲,孩儿愚昧,竟然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话。”
“你不是不理解,你是不敢理解。过去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石庆自嘲道:“早早看出真相却始终不敢接受真相,直到牢狱三日终于不再回避真相……”
说到这里,石庆无比严肃地告诉石德:“你随殿下回南国后,要时时劝诫殿下、稳住殿下,磨掉他的焦躁性格,学会冷静思考,以应对那终有一天会到来的昭告天下。”
“父亲,你的意思是……”
石德脸色骤变,低声道:“陛下当真准备……”
“不错。”
“这……这也太……”
“惊世骇俗?但陛下自登基至今,做下的哪件事不是惊世骇俗,前无古人?”
虽然对现状不满,但石庆内心对刘彻始终充满敬仰和佩服:“或许也只有如此伟大的陛下才能做出如此伟大的决定!颠覆了万古传承,却对得起万千百姓、万里山河!对得起千秋万代!”
“父亲此言莫非是——”
石德很震惊。
石庆点头,悠然道:“而我,不仅认同陛下的决定,还可能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尸骨助陛下迈步!”
“但是……”
石德倒吸一口凉气,提醒道:“此事若成功,史书对父亲的评价无非是察言观色、逢迎推动,若失败,父亲将因此遗臭万年!”
“那又如何?”
石庆笑道:“我忝居丞相高位多年,世人皆评价我为尸位素餐,若能因此事在史书上落得千古骂名,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父亲,你……”
石德惊呆。
石庆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儿子,喃喃道:“比起后世的谩骂,我更害怕遗忘。何况,这是陛下想做的事情。”
……
……
卫子夫最终没有随刘据前往南国,刘据的两个女儿、生下两个女儿的女人及长子刘进都留在长安陪伴卫子夫,只有史良娣、李婉君和次子刘畅随刘据去封地。
分别时,史良娣抱着年幼的刘进哽噎惜别,反复叮嘱,让留在长安的他务必孝顺友爱,成为其他皇孙的榜样。
“嗯嗯。”
刘进无法完全听懂母亲的叮嘱,本能地附和点头。
看儿子如此懂事,史良娣也擦了擦眼泪,在奴婢的搀扶下登上第二辆马车。
然而,李婉君也在第二辆马车上。
史良娣对此惊愕不已,因为依照她们的夫君——刘据的安排,李婉君本该抱着刘畅与刘据同车,史良娣一人一辆马车。
“婉君妹妹为什么这么做?”
“我和你一样既是女人也是母亲,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感受。”李婉君娓娓道,“何况一辆马车坐三个人,难免有些拥挤。”
“……谢谢你,婉君妹妹。”
史良娣低头,收下李婉君的善意。
“出发——”
话音落,冗长车队驶动,走了不过半里地,突见前方尘烟滚滚,南王宫管事赶紧派人询问,得知是河西多位将领回长安述职。
“河西军将领……”
刘据抱着刘畅,眼中露出怀念。
另一边,将领们遇上皇长子回封地的车队,纷纷下马行礼:“拜见南王殿下!”
“不必多礼。”
刘据撩起车帘,看着队伍中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李显君:“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
“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李显君不卑不亢地回答刘据。
身旁上官桀闻言,露出得意的笑容。
与史良娣同车的李婉君听到堂姐的声音,则难掩骄傲之情,对史良娣道:“她是我的堂姐。”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史良娣羡慕地看着李显君,感慨道:“但愿史家有朝一日也能生出这般精彩的女子。”
“只要有心,梦想就会实现。”
李婉君鼓励史良娣。
史良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不觉得她的母家能生出李显君这般不凡的女子。
此时,李显君已和刘据寒暄完毕,快步走到李婉君与史良娣的马车前,对主动下车见自己的堂妹道:“婉君,此去南国,山高路远,你要多加保重。”
“堂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让堂姐费心。”
李婉君毫不掩饰对李显君的崇拜与向往。
“其实这些都是空话,我远在河西,你住在南国,若你在南国遇上事情,我是无法插翅飞去帮你的。”
说着,李显君解下佩剑:“这把剑随我在战场上痛饮千人颈中血,养出了煞气寒光,寻常妖邪避之不及。”
又摘下一枚玉佩:“此玉本是西域小国王后的家传宝物,传言可以逢凶化吉,为主人挡血灾。”
“如此珍贵之物,堂姐竟然要——”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的东西哪有活的人重要。”
李显君将佩剑和玉佩塞给李婉君,郑重道:“堂妹,一路保重!”
“谢堂姐。”
李婉君感动地收下佩剑与玉佩,道:“你对我真好。”
李显君笑道:“我身为长姐,本就该保护你、关照你。”
“是婉君无能,害长姐费心。”
“自家兄弟姐妹,哪有什么费心。”
说话间,李显君与上官桀的一双儿女小步跑来,围着李婉君喊道:“小姨~”
“……”
看着虎头虎脑活泼强壮的两个孩子,李婉君的眼眶莫名湿润。
刘据看到此景,也是五味杂陈。
……
与李显君等人分别后,刘据等人继续前往南国。
中途休息时,李婉君见刘据神色恍惚似乎有心事,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显君。”
“殿下可是对堂姐——”
李婉君知道刘据曾想将李显君纳入后宫。
“当年,我向四皇妹索要她,四皇妹说此事由她自己决定,而李显君选择了拒绝。那时我觉得她不知好歹,如今看来,错的是我。”刘据道,“飞翔天空的苍鹰,不该和鹦鹉一起住进金丝鸟笼。”
李婉君闻言,默默低头。
……
……
李显君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与上官桀带着孩子去拜见李令月。
“末将拜见殿下。”
“显君姐姐不必多礼。”
李令月笑容满面请李显君和上官桀坐下,还命奴婢给他们的一双儿女端来各式果子。
“谢公主殿下赏赐。”
孩子被父母教育得很好,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行礼谢恩。
李令月赞许地看着李显君,正要夸赞几句,上官桀已经迫不及待替妻子讨要好处:“殿下,显君在西域屡战屡捷,殿下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为显君多多请赏。”
“殿下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李显君嫌弃上官桀丢人。
上官桀笑道:“正因为是公主殿下,我才敢直言邀功。换成别人,我说这些话前会铺垫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李显君大窘,赶忙道:“殿下,不要听他胡说!他这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李令月赞许地看着上官桀。
上官桀见状,笑容越发得意:“殿下果然了解我。”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功利心太强,但只要你从始至终都把功利心放在对大汉有好处的地方,哪怕你的功利心比现在强十倍,我也不在乎。”
李令月笑容可掬地敲打着上官桀。
上官桀感受到分量,顿时收敛得意,屏息凝神,无比严肃。
随后,两人向李令月禀告河西及西域情况。
得知张骞通西域时记录的西域三十六国如今有十个国家完全纳入大汉疆域、十五个国家向大汉纳贡称臣、剩下的十一个国家仗着距离遥远没有称臣但也时不时地送来各式礼物请求与大汉保持友睦关系,李令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今匈奴虚弱,西域半数归附大汉,我有意劝父皇在西域立西域都护,统管西域大小事务。”
“西域都护?”
上官桀两眼放光,毫不掩饰想成为第一任西域都护的心思……
“西域都护统管西域大小事务,须由才德兼备且身份高贵之人担当,”李令月道,“显君与你都是我属意的副都护人选。”
“副都护……”
上官桀想了一下,觉得和妻子一起被任命为西域副都护也算是一件美事。
李显君得知自己竟得公主殿下如此看重,感激涕零道:“殿下对臣恩情深厚,臣唯有肝脑涂地!”
“我不需要你的肝脑涂地,我要你们为大汉立更多的功勋。”
“喏。”
……
李显君与上官桀走后,李令月将自己有意劝父皇在西域都护并在西域都护设立后让上官桀、李显君担任副都护的事情告诉霍去病。
霍去病认同上官桀与李显君的能力,对妻子的想法毫无异议,只是——
“西域都护之职,姣儿可有人选建议?”
“若是博望侯还在,西域都护之职自然非他莫属,可惜——”
博望侯张骞在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去世,甚至没能看到泰山封禅。
“博望侯确实很可惜。”
第一次见到张骞时,霍去病还是嫖姚校尉,非常佩服这个两次遭匈奴扣押依旧不忘初心坚持使命的博望侯,认为他的坚毅和忠诚都非常人能及。
当然,李令月此刻提张骞并不是为了缅怀和遗憾张骞的早逝。
短暂感慨几句后,李令月道:“霍哥哥,你认为军中谁适合担任西域都护?”
“……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霍去病简单思考后,道:“军中讲究资历和能力,驻扎河西的十多位将校虽然各有战功,但他们的战功并没有丰厚到足以统御其他人。”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另选能人担任西域都护?”李令月道,“河西军中将领担任副都护,如此便避开了威望不能服众的争端。”
“另选能人担任西域都护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依姣儿之见,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霍去病兴致盎然。
李令月:“我想选宗室成员担任西域都护。”
“宗室成员?”
闻言,霍去病皱眉:“刘氏宗亲中确实不乏擅长领兵打仗之人,但是——”
西域都护府成立后西域都护将掌管西域大片土地,拥有庞大武装,如此力量不能落入任何一位窥探皇位的刘姓宗室手中!
想到此处,霍去病道:“不妥!大大不妥!孝景皇帝平了七国之乱才从诸侯王们手中收回的诸侯国军权,绝不能让刘姓宗室有机会夺回去。”
“霍哥哥的担忧很有道理,但如果西域都护的是一个没有父亲兄弟的宗室女呢?”
第157章 匈奴再次来袭
“宗室女?没有父亲兄弟?”
霍去病眼前一亮:“姣儿想让堂姐担任第一任西域都护?”
刘细君虽然不会带兵打仗, 但她聪明机警又熟读兵书,精通匈奴、西域语言, 外交场合能够随机应变,还擅长统筹规划各类事务,身份也既是宗室女又是霍光的妻子,担当第一任西域都护确实能镇住河西军营中那群因为军功相当而互看不顺眼的将领们,但是——
“西域苦寒,又远离长安,堂姐体弱,未必能承受这份苦楚。”
“细君姐姐没霍哥哥以为得那么娇弱,倒是父皇和子孟可能不同意。”李令月道, “父皇喜欢细君姐姐陪他联句写辞、起草诏书, 而子孟是细君姐姐的夫君,想必也不希望和妻子长期分居两地。”
事实上, 李令月真正心仪的西域都护人选是刘解忧。
但刘解忧如今年纪尚小,学习虽然努力刻苦,终究未曾接触军事、政治、外交事务,空有宗室身份却没有管理统御下属的经验, 贸然成为西域都护只会被军中的将校们集体架空,甚至反被野心家利用,成为他们攀龙附凤、青云直上的阶梯。
想到这里,李令月道:“西域都护府的设立时机还未完全成熟,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寻找比堂姐更合适西域都护之职的人。”
“目前也只能如此。”
私心考虑,,霍去病不希望刘细君成为第一任西域都护, 但如果始终找不到比刘细君更合适这个职位的人,他便也只能委屈弟弟霍光。
……
……
上官桀虽然战场表现不公不过, 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辉煌战绩,但他做事圆滑,鲜少犯错,对下属军官也赏罚分明,从不克扣待遇,向上司将军禀告战情战况时更是舌绽莲花,一份功劳说成三份,五分辛苦吹成十分。
此番与妻子一起回京述职,上官桀充分发挥他的口才,将亲身经历的发生在西域的大小战役描绘得精彩纷呈又险象环生,刘彻听得如痴如醉,赞道:“少叔这口才不能留在内廷为朕与儒生辩论真是可惜了!”
“陛下,臣并非辩才,没有口舌如簧之能,方才所述俱是战场实情,没有半点添加。”
上官桀非常享受凭军功稳妥高升的现状,不想留在长安承担做辩才的风险。
刘彻夸赞上官桀适合留在宫中做辩才本是嘲讽他对战场的描述太过夸张,见他如此反应,笑道:“能把亲身经历的事情描述得如此精彩,本身就是一种才华。”
“谢陛下夸赞。”
上官桀干笑。
随后,他看了眼左右,小声道:“陛下,臣前几日收到一则消息,大宛王畏惧大汉威严,有意让大宛王子来长安为未央宿卫,大宛公主入禁中为陛下后妃。”
“哦?”
刘彻顿时来了兴趣:“那大宛王子与公主生得如何?”
“大宛王共有五子六女,最大的今年二十,最小的不过三岁,”上官桀微笑道,“至于样貌,自然是西域人最为推崇的那种。”
“西域人喜欢高鼻深目,但朕对这种长相没兴趣,”刘彻道,“难得他们诚意十足,就让他们把王子和公主都送过来吧。”
“喏。”
“比起王子和公主,朕更想要大宛的马,最好是天马。”
刘彻补充道。
西域对美人的审美与中原有较大差异,且西域人大多不懂汉俗,汉语也说得结结巴巴,一点都不熟练。因此,刘彻喜好美色,却对西域美人没有兴趣,只是偶尔试试尝个新鲜,留在他身边的依旧是长相符合喜好又多才多艺的中原美人。
但刘彻喜欢西域的土地、物产,尤其是产自大宛的形态优雅婉若游龙、奔跑过后通体反射淡红光芒的天马。
上官桀也知道皇帝喜欢天马,连声道:“臣一定督促大宛使团带天马来长安。”
“天马在大宛也是珍稀物,每次上贡个五十、一百已经足够,但是寻常骏马的数量必须每次至少一千匹,在玉门关验查过后送去汉阳大草滩的牧师苑圈养。”
“喏。”
上官桀低头受命。
霍去病也笑着谢恩:“儿臣替河西军营谢父皇恩赐。”
“训练有素的战马是骑兵战力的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怠慢。”
“儿臣明白。”
“对了——”
刘彻看向李令月:“姣儿前几日向朕上书,建议在西域设立都护府掌管西域各国以及生活在这些国家的汉人百姓的事情,朕觉得很有道理,准备现在就开始筹备。”
“谢父皇。”
“但此事要完成还需等待时机,”刘彻道,“匈奴虽已远遁,对西域依旧存在影响,例如大宛——朕以河西为起点经营西域多年,西域三十六国已大半臣服大汉,然而大宛和周边几个国家仗着离大汉极远,至今仍然同时侍奉大汉与匈奴,令朕不悦!”
“父皇要讨伐他们?”
“距离太过遥远,直接讨伐得不偿失,放任不管又会影响大汉在西域的威严。”
说到这里,刘彻突然露出笑容:“好在如今不是漠北决战刚结束的时候,马匹数量已完全恢复,马蹄铁的全军推广更大大降低马匹在战场的损耗,加上河西军队这些年用西域小国打出的威名,以及西瓜这种可以长期储存提供干净水源的果子……等大宛王子、公主抵达长安,朕会视他们的态度决定接下来是派使者出使大宛还是派军队征讨大宛。”
很显然,若是大宛王派遣王子、公主入长安后依然坚持同时侍奉大汉与匈奴的逢源摇摆政策,刘彻会毫不犹豫地派大军踏平大宛!
“西域虽大,只能伺候一个主人,就是大汉!”
……
……
自漠北决战后,匈奴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乌稚单于临终前强行立幼子继位的决定更是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王庭陷入内斗的深渊。
如今的匈奴王庭,看着一团和气,其实各怀心思。
尤其是继任单于的詹师庐和名为辅佐其实夺权的右贤王呴犁湖之间。
詹师庐虽年幼,却是个聪慧有主见的孩子,目睹母亲被杀的他戴上单于金冠后除了曾经为保护自己杀死前任左贤王成为新任左贤王的且鞮侯,其他人一个都不相信!
而右贤王呴犁湖虽然以大单于叔父身份成为匈奴帝国实际的统治者,也依照传统迎娶包括大阏氏在内的兄长乌稚单于留下的多位妻子,但他内心深处依然渴望单于的金冠,想成为帝国真正的统治者。
两股力量互相针对,呴犁湖更是仗着占据绝对优势多次在公开场合挑衅詹师庐,称他为儿单于,王庭贵族们纷纷效仿,儿单于的名号很快传遍匈奴帝国。
詹师庐愤怒,对照顾他的女奴们大发雷霆:“你们是不是也经常觉得我是个小孩!不配戴上金冠做匈奴大单于!”
女奴不敢回答,跪在地上低着脑袋。
“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因为你们心里确实这样想!”
女奴们的反应让詹师庐出离愤怒,拔短剑砍过去!
“不要!”
女奴们吓得四处逃离,口中连声呼叫。
然而,即便被右贤王呴犁湖为首的多位王庭贵族鄙称为儿单于,詹师庐也还是单于,在王庭拥有无可撼动的尊贵地位。
女奴们试图逃出大帐,却被闻讯赶来的王庭卫士抓住,押回,摁在地毯上:“大单于——”
“大单于……”
女人们也泪眼婆娑地看着詹师庐,希望他能改变主意,饶恕自己。
可惜,詹师庐此时正在气头上。
女人们的哀求不但没有浇灭他的怒火,反而让他想起母亲被杀的那一瞬。
“右贤王他们看不起我!你们也看不起我!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伴着受伤野兽的嘶吼,詹师庐挥刀刺向被卫士摁住的女奴们。
一刀!
两刀!
三刀!
鲜血溅到詹师庐的脸上,狰狞中透着天真无邪的残忍。
……
且鞮侯收到消息进入大帐时,女奴们早已被詹师庐乱刀刺死,卫士们用染血的毯子裹好尸体抬出去。
看到且鞮侯,满脸鲜血坐在王座上的詹师庐露出笑容:“左贤王,我刚才杀了不服从我的女奴,你说我做得对吗?”
“大单于做得很对,对大单于无礼之人就应该被处死,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詹师庐板下脸。
“我只是觉得大单于身份尊贵,这类事情应该交给下面的人做。”
且鞮侯走到詹师庐身前,蛊惑道:“你是大单于,你想杀谁就杀谁!匈奴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你的号令!包括我,也包括右贤王。”
“右贤王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做大单于,怎么可能听我号令!”
詹师庐不信。
且鞮侯道:“右贤王呴犁湖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不代表其他人成为右贤王敢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前任左贤王甚至胆敢当众射杀大单于你的母亲,而我这个左贤王却对大单于忠心不二。”
“左贤王的意思是……”
“右贤王不听从大单于号令,我们就想办法杀掉他,换忠于大单于的人做右贤王!”
“……可是……我们真的有机会杀死右贤王吗?”
詹师庐不安的看着且鞮侯。
“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未来也没有机会。”
且鞮侯持续蛊惑詹师庐:“大单于正在一天天长大,右贤王却在一天天衰老。终有一天,你会长成又高又壮的匈奴勇士,一刀砍死与你作对的右贤王!”
“真的吗?”
詹师庐被且鞮侯的话语迷住,眼中燃起火焰:“我真的能长大又高又壮的男人,一刀砍死右贤王?”
“当然。”
且鞮侯柔声承诺:“因为我会保护你,教导你,在你成为真正的男人以前绝不让右贤王的人有机会伤害你。”
此刻,且鞮侯(刘故)对詹师庐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确实有心保护詹师庐,让詹师庐长大成人。
但他做这些不是因为他爱詹师庐,而是因为他也想成为大单于!
要成为大单于就必须除掉挡在自己面前的呴犁湖和詹师庐!
因此,从詹师庐的母亲被前任左贤王杀死那一刻开始,且鞮侯便定下计谋,假装效忠詹师庐,用爱笼络失去父亲双亲后又被大阏氏等人无情背叛的詹师庐,让孤立无援的詹师庐对他言听计从,帮助对觊觎大单于之位的右贤王呴犁湖严重不满的詹师庐对抗同样不满詹师庐这个儿单于妄想取而代之的呴犁湖,最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詹师庐不知道且鞮侯这个叔父和王庭其他人一样对自己只有利用没有真心。
短短几天时间就失去双亲还被几乎所有人背叛的他把且鞮侯当成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亲人,依靠着且鞮侯,将且鞮侯对自己滥杀无辜的行为的恶意纵容当成认同与爱护。
看了眼孩子手中滴血的匕首,且鞮侯进一步“教导”道:“大单于,匈奴崇拜强者,你必须从小就表现出足够的残暴,才能让所有人都畏惧你,尊敬你,不因为你是孩子就轻视你,忽略你。”
“叔父说得对,我以后要更加残暴!我不许任何人看不起我!”
詹师庐恶狠狠地说道,稚嫩的眼中冒出嗜血的光。
“我是大单于!匈奴大单于!”
……
匈奴帝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代单于在成为单于的第一个秋天要亲自率领控弦之士劫掠周边尤其是富庶的大汉,以此彰显自己的勇猛强悍,证明自己有能力统领整个帝国。
然而,詹师庐今年五岁有余六岁不足,骑马都只能骑未成年的小矮马,更不必说在秋天依照帝国传统率领勇士劫掠周边,彰显武力。
有心取代詹师庐成为新单于的右贤王呴犁湖因此建议由自己这个叔父代替詹师庐在秋天率领大军劫掠大汉边境,完成每一代单于成为单于后必须做的事情。
詹师庐闻言大怒:“右贤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怎么敢看不起大单于?但大单于眼下是个没有车轮高的孩子,无法骑马,更无法统御大军!”
呴犁湖针锋相对,完全不把詹师庐放在眼里。
詹师庐暴怒。
被且鞮侯暗中教导要用残暴压制所有不服从的声音的他抓起皮鞭就要当众鞭打呴犁湖。
可惜,他还是个孩子。
他甩出的鞭子被呴犁湖轻易抓住,后者无情嘲讽道:“儿单于,你果然是个孩子!连鞭子都甩不动!”
“住口!不许对我用‘儿单于’这个称呼!我是大单于!不是儿单于!”
詹师庐强调自己的身份。
呴犁湖却完全不把他当回事,用力一拽,抢过詹师庐手中的皮鞭,对且鞮侯道:“左贤王,好好开导大单于!”
“遵命。”
且鞮侯领受呴犁湖的命令,送走呴犁湖后,走到被右贤王气得坐在毯子上又哭又闹的詹师庐面前,蹲下,掏出来自汉地的柔软丝绸,为被他养得性格既骄纵又暴虐的小孩擦眼泪。
“大单于——”
“不要叫我大单于!你和右贤王一样,都是嘴上喊着‘大单于’,心里把我当成‘儿单于’!”
詹师庐拒绝且鞮侯的示好,推开他的手。
且鞮侯也不生气,主动抱住詹师庐,将他搂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大单于,你应该答应右贤王的请求,因为右贤王此次代大单于率军出征汉帝国边境必将大败而归。”
“你说什么?”
詹师庐震惊:“你不是窥探天机的祭司,怎么知道右贤王代我出征一定会大败?”
“因为我会派人把右贤王率军出征汉帝国边境的时间、地点、人数……全部告诉汉帝国,让汉帝国在边境提前做好准备。”
且鞮侯笑着告诉詹师庐:“等到右贤王战败归来,大单于就可以在王帐中尽情地辱骂他,报今日之仇!”
“真的吗?”
詹师庐被且鞮侯的话吸引,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右贤王的战败,喃喃道:“左贤王,整个王庭,不,整个帝国,现在也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
且鞮侯闻言,神色真诚的回答道:“为了让大单于能杀死右贤王,叔父愿意做任何事。”
……
……
边关守将收到匈奴右贤王即将率军进攻大汉的秘信,不敢怠慢,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送进未央宫。
“报——”
使者喘着粗气将密信呈上:“陛下,匈奴王庭有人送来秘信,称匈奴右贤王将在九月率领大军攻击大汉边境!”
“是吗?”
刘彻不信,接过信件,边看边问:“信件出自何人之手?”
“不知。”
“不知道?”
刘彻皱紧眉头。
这封来自匈奴王庭的神秘信件将匈奴右贤王的秋日进攻计划写得太清楚太详细,以至于刘彻怀疑密信是匈奴人的反间计。
李令月见状,道:“父皇,这封信可以让女儿看一下吗?”
“拿去。”
刘彻将密信交给李令月。
李令月仔细阅读密信内容,观察密信笔迹,联系原世界关于对汉武时代的匈奴王庭政局变动的记叙,最终得出结论——
“女儿以为父皇应当重视这封密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认为密信内容是真的?”
“这份信的内容太详细,如果这么详细的军事部署是假的,那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超乎想象的可怕敌人!”
“可怕敌人?有多可怕?”
刘彻不以为然,笑着对女儿道:“有你霍哥哥在,匈奴即便比现在更凶残十倍依然不是大汉的对手!”
“父皇——”
李令月有些脸红,但是她很快又恢复冷静,柔声道:“父皇现在是相信密信内容为真还是觉得这封密信是匈奴的反间计?”
刘彻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他看向霍去病:“骠骑将军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匈奴人以往确实每逢秋天收获时节就大举进攻劫掠边关抢夺钱财粮食。”霍去病道,“直到大漠决战被大汉打垮,匈奴被迫遁走大漠,伊稚邪单于郁郁而终,继位的乌稚单于性格胆怯,不敢触大汉锋芒。因此,最近十年再也没有发生匈奴大军趁着秋天收获大举入侵边关的事情。”
“但是现在乌稚单于死了。”
刘彻冷然道:“匈奴王庭目前由儿单于与右贤王共同主政。”
“父皇所言极是。”
霍去病继续分析道:“匈奴有父死子继和兄死弟及的传统,伊稚邪单于当年便曾为了单于之位武力驱逐兄长车臣单于的儿子於单,所以,对没有廉耻心的匈奴人而言,叔叔抢夺侄子的财产并非不可以。何况右贤王呴犁湖此人性格强势,乌稚单于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公开反对对乌稚单于推行的示弱大汉的政策,叫嚣要恢复匈奴的尚武传统。”
“你认为密信中提到的右贤王将在九月底率匈奴大军攻击大汉边关的事情为真?”
“是。”
霍去病非常笃定地说道。
“那信中提到的进攻具体时间和地点?”
“儿臣不敢妄言真假。”
“不敢妄言真假……也就是说,你相信但又不敢全信……”
刘彻思虑再三,决定让霍去病全权处理此事:“北方边境的所有兵马,全由你负责调动!务必将匈奴挡在边境之外!”
“喏!”
霍去病领受命令。
随后,刘彻对李令月道:“姣儿,你要和你的霍哥哥分居两地一段时间了。”
“为了大汉江山,这点分离算什么?”
李令月坦然道。
看到女儿如此明事理,刘彻露出会心笑容,随后让宫女把在偏殿玩耍的刘鹏带来,半是宠溺半是期待地说道:“鹏儿,你可一定要快些长大,早日长成驰骋战场的男子汉,为你的双亲分担江山重担。”
“鹏儿遵命!”
小孩昂头,奶气的回答透出成人的坚毅。
刘彻见状大笑,将孩子抱在手中,指着大殿外广阔的天地,低声道:“鹏儿,若是你和你弟弟如大父所愿长大后成为驰骋天下举世无双的英雄,你此刻看到的一切还有你看不到的无数江山都将属于你和你弟弟!”
第158章 敲打六安王
匈奴右贤王将在九月底率大军来犯大汉的密信无法确定真假。
但考虑到匈奴在漠北决战被大汉打垮前确实时常趁着秋季收获入侵大汉边境劫掠粮食钱财, 如今在匈奴王庭掌权的右贤王呴犁湖又是个极端仇视大汉的主战派,大汉这边于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简单商议后,霍去病亲自前往北境主持军务,防范匈奴来袭。
刘彻也下诏督促北境多处加快边防修建工作,不许匈奴骑兵入大汉一步!
“朕要在有生之年彻底打垮、打烂匈奴!”
“陛下英明!”
群臣纷纷高呼。
然而,群臣高呼之余,一个不容忽略的现实问题再次摆在所有人面前。
钱。
打仗需要钱!
边防修建工作需要钱!
黄河治理工程更需要钱!
除此以外,皇陵修建、宫殿维护、百官俸禄……全都需要钱!
“孝文皇帝曾与天下人约定,不轻易增加百姓赋税,朕牢记孝文皇帝教诲, 继位以来虽然连有征战, 又有水患、旱灾、地震等各种灾祸,依然不增百姓赋税!如今, 匈奴再次来犯,黄河治理又处于关键时刻,各地的诸侯王、豪强、富户们是不是也该为大汉做一点贡献?”
刘彻希望诸侯王们能带头捐献钱财解国家的燃眉之急,免得他用强制手段把场面闹得很难看。
可惜——
即便亲身经历过酎金夺爵的惨剧, 刘氏诸侯王们依然大多对皇帝的捐献号召置之不理,暗搓搓聚在一起议论。
“陛下年近半百,恐怕时日无多,大将军更是身体不适多年,随时可能离世。朝中唯一还年富力强值得我们忌惮的骠骑将军为了防范匈奴右贤王的可能来犯去了北境,能不能回长安还未知。”
“不错!陛下年近半百膝下却仅有四名皇子,其中皇长子被废太子后去了遥远的南国, 皇三子能力平庸难当大任,皇四子更早早触怒陛下, 皇五子是个无知小儿。一旦山陵崩,长安城内必定动荡,我等或许可能……”
“你们说得对极了!我们如今应当藏匿钱财铸造兵甲,即便将来不能成大事也能拿来自保!”
“万一陛下用强硬手段逼迫我等?”
“怎么逼迫?大将军时日无多,骠骑将军未必能回长安,四公主虽然精明能干终究是女流之辈,难成气候!”
“没错没错!我们只要暂时顶住压力不吐钱,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
诸侯王们彼此鼓劲,拒绝向中央奉献钱财。
刘彻见诏书发出数日竟没有一个诸侯王愿意响应号召捐献钱财,拍案道:“反了!”
“谁又惹父皇不开心?”
李令月明知故问。
刘彻阴着脸道:“这些人以为朕年纪大了、仲卿身体不好、小子在边境防范匈奴来袭,没办法修理他们!就敢阳奉阴违!说什么江山为重,不肯吐一个铜板!当真可恶至极!”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处置……”
刘彻眯眼:“这些人当然要处置,但不是现在。现在大军都在河西和北境,没有多余的兵力收拾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何况他们拒不捐献钱财这件事虽然让朕不满,真要论罪却也算不上罪过……毕竟,祖制允许他们享用封地内的所有赋税收入……”
孝景皇帝能够从诸侯王手中拿回封地的军队管理权和官员任命权是因为他打赢了诸侯王挑起的七国之乱。
如果诸侯王不犯下叛乱之类的大错,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在不违背祖宗制度的前提下将诸侯王的封地收入强行占为己有。
“父皇,女儿愿意为父皇向伯父、叔父们讨要封地的赋税收入。”
李令月主动请缨。
因为她想得到皇位,而诸侯王们也想得到皇位,他们之间终有一战!
现在不打,将来更难打!
“你亲自上门讨要?”
刘彻闻言,既欣喜又担忧:“他们可是——”
“女儿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国家大义说服他们。”
“真的?”
刘彻不信。
李令月自信道:“女儿相信,同为刘氏子孙的他们会被我说服。”
“……你想试,那就试一试吧!”
刘彻想知道刘姣会施展什么手段从诸侯王们的库房里搬出黄金充盈国库。
“谢父皇。”
李令月领受命令,随即笑语嫣然地请求道:“此次上门说服,女儿希望能有一部骑兵随行。”
一部是四百人。
四百骑兵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
闻言,刘彻大概猜出女儿的打算,笑道:“姣儿不愧是朕的女儿。”
“父皇——”
“朕不仅给你一部骑兵,还会为你的一部骑兵搭配三部步兵,”刘彻道,“李显君、上官桀两人可以陪你同去。”
“谢父皇!”
李令月笑容满面。
事实上,李显君、上官桀夫妻回长安述职后没有因为匈奴密信立刻返回河西严阵以待本就是李令月的刻意安排。
早在数月前,她便谋划恩威并施向诸侯王以及他们封地内受诸侯王庇护的豪强们“借”钱,因此,李显君与上官桀回长安述职时,她让霍去病允许他们在长安多留些时日,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这步安排派上了用处。
……
李显君、上官桀收到命令,立刻来到未央宫:“参见陛下、四公主殿下!”
“朕此次召唤你们是要你们率领一部骑兵、三部步兵护送姣儿去办一件对大汉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刘彻开门见山,“现在立刻回军营准备,明日出发!”
“喏!”
李显君与上官桀没有问具体的办事内容。
他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李显君、上官桀领命退下后,刘彻又让桑弘羊点几个精通账目计算的下属随行,以防诸侯王的人在账目上动手脚。
李令月这边——
她吩咐上官婉儿留在长安以防变化,随后派人把刘解忧接过来。
上官婉儿不解,问道:“公主殿下为何让解忧同行?”
“因为我希望刘解忧能尽快担起管理西域的重任。”
“婉儿明白了。”
不多时,刘解忧带到李令月面前。
她已虚岁十三,出落得亭亭玉立,站在李令月面前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见到李令月,刘解忧款款行礼:“罪女刘解忧见过殿下。”
“堂妹,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罪女。”
李令月让刘解忧坐下,询问她的功课情况,并现场抽问几个问题。
刘解忧低头,回答问题,内容详实,口齿伶俐,条理分明。
李令月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问她是否愿意陪自己出长安访客。
“解忧从命。”
刘解忧当即接受,甚至不问李令月离开长安要做什么。
“此次外出是远行,至少一个月才能回长安,你若是不放心你的母亲,我可以派人接她来侯府暂住。”
“谢殿下宽宏,解忧与母亲不胜荣幸。”
刘解忧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对李令月的安排有半句异议。
李令月见她的表现沉稳中透着惶恐,毫无豆蔻少女应有的天真活泼,不禁叹道:“解忧堂妹心里终究对我有些生分。”
“解忧——”
刘解忧担心得罪刘姣,怯生生试图解释。
李令月笑道:“你不熟悉我,难免害怕我,等我们熟悉以后,你自会改变态度。”
“谢殿下。”
刘解忧战战兢兢地说着,起身退下。
李令月派人随刘解忧回去接刘解忧的母亲来侯府暂住。
……
刘解忧走后,霍光领着桑弘羊精挑细选出来的擅长账目计算的十余人走进李令月的视野范围:“殿下——”
“这些都是?”
不同于对待刘解忧的和颜悦色,李令月坐在帷帐见霍光和他带来的十多人,眼神不怒自威。
霍光感受到公主殿下身上自然散发的上位者气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全部都是。”
随后,霍光挨个介绍这十余人的名字和能力。
李令月命女官一一记下。
这十余人能够被桑弘羊选出来送到公主这边,自然都是又精明又能干的厉害角色,即便还不知道公主殿下向桑弘羊索要他们的原因,依然能从现场的紧张肃穆气氛中分析出公主殿下准备办一件大事。
因此,霍光介绍刚刚结束,这十余人便向李令月行跪拜礼,宣誓忠诚,请求随侍左右。
“我相信你们的忠诚,但我更希望你们的能力在你们的忠诚之上。”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李令月道:“此次交派给你们的任务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你们丢失性命,但只要你们能活下来并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你们就能得到你们最想得到的荣华富贵、加官进爵。”
“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效死就不必了,我更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见我。”
说话间,李令月命女官将上官婉儿事前准备好的卷轴分派给这十余人:“子孟,带他们去见上官桀那边,他会给他们每个人三个骑兵十个步兵作为随从。”
“喏。”
霍光领命。
十余人也屏息凝神,捧着卷轴依次退下。
……
清晨时分,昨日从李令月手中领到卷轴的十余人各自乔装改扮,与同样乔装改扮的骑兵、步兵们牵着马,悄无声息地出了长安城门,前往公主殿下分派给他们的任务地点,完成使命。
又过了一个时辰,在上千军士的前呼后拥下,李令月乘坐马车,大张旗鼓地离开长安。
第一个目的地是六安国,第一个目标是六安王刘庆。
如今已是匈奴左贤王的刘故说过,因为父皇的恩泽才破例成为诸侯王的六安王刘庆是个既有野心又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认知的胆小怯懦的家伙——他曾秘密联系出使大汉的刘故试图得到匈奴的支持,被刘故当面拒绝后恼羞成怒想杀刘故,最终却因为刘故的语言恐吓丢盔卸甲,连夜逃窜。
“六安王刘庆是个很好欺负的家伙。”
这是刘故对刘庆的评价:“野心勃勃又胆小懦弱,有篡夺天下的欲望却没有把欲望变成行动的勇气。”
“——我要从刘庆身上剜下第一块肉!并用他的肉和血淋淋的伤口敲打、震慑其他诸侯,逼迫他们主动向朝廷‘捐赠’钱财。”
看着车窗外的丰收景色,李令月喃喃道。
刘解忧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闪烁思考的光芒。
……
……
六安王刘庆作为胶东康王刘寄的幼子本没有资格享受诸侯王位,因为皇帝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偏爱才破例在淮南王谋反案结束后得到六安这个从衡山国与淮南国中各自截取土地拼成的小小封国。
因此,得知皇帝最喜爱的四公主数日前在上千兵马的簇拥下离开长安即将抵达六安,刘庆赶紧换上礼服,带着他的王后、妾室及一众儿女来到六安边境,迎接堂妹。
车马队伍抵达后——
刘庆主动走到李令月的马车前,问候道:“堂妹别来无恙。”
“谢堂兄关心。”
李令月走下马车,刘庆亲自扶她。
刘庆的王后带领六安王的诸多妾室、儿女一起向李令月行礼:“敬武镇国长公主殿下安好。”
“王后客气了。”
李令月笑容可掬,示意刘庆的王后等人起身。
跟在李令月身旁的刘解忧、李显君和上官桀随后也依次向刘庆等人行礼。
刘庆不敢在堂妹面前对堂妹的身边人有任何倨傲,受礼后和蔼可亲地让他们起身。
随后,一行人前往六安王宫。
途中,刘庆因为心虚,几次三番试探李令月此次带上千兵马路过六安的真实目的,李令月却是笑语嫣然,只说到了时候堂兄自然知晓。
刘庆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了。
……
六安国是刘彻为了表达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偏爱特别割出的小封国,面积不大,胜在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刘庆作为六安王自然也和其他诸侯王一样在封地内过着骄奢淫逸、为所欲为的生活,偶尔妄想一下看似唾手可得其实遥不可及的皇位。
李令月的到来让他感到不安,竭力表现冷静与不以为然,殷勤接待的同时陪着小心谨慎。
趁着杯来盏去,刘庆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堂妹突然来访,可是有要事?”
“确实有点事情需要堂兄的帮助。”
李令月开门见山:“父皇命我治理黄河,命我夫君前往北境抗击匈奴同时遥控河西军事,要完成这些事情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偏偏祖训不能轻易增加百姓赋税——”
“堂妹希望堂兄向陛下捐献黄金?”
刘庆不愿捐献,又不敢公然拒绝李令月,做出苦笑姿态:“堂妹要做大事,堂兄本因支持,无奈今年夏天大旱,六安国也受到波及,大片农田歉收、绝收,需要王宫开粮仓赈灾以防百姓饿死。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吗?”
李令月微笑,笑容蕴含嘲讽。
刘庆心虚,强调道:“堂兄我确实是有心无力!”
“哦?”
“若不是库房里已经没有存粮和黄金,我又怎么忍心拒绝堂妹,让陛下失望?”
刘庆做出忧国忧民的姿态:“身为刘氏子孙,我一直都为天下人着想。”
“堂兄说话真好听。”
李令月嘲讽刘庆虚伪。
刘庆硬着头皮道:“没法用实际行动帮到陛下与堂妹,我也只能尽可能地说些好听话宽慰你们。”
“堂兄有心了。”
李令月皮笑肉不笑。
刘庆见状,不得不努力挤出笑容以免得罪李令月。
……
宴席结束后,刘庆将风景秀美的别苑作为离宫给李令月等人居住、使用,王后则率领后宫一众女子侍奉在李令月身边,无比殷勤。
李显君见状,低声道:“殿下,六安王殿下如此殷勤当真没有问题?”
她担心六安王刘庆会对公主殿下不利。
李令月闻言,故意当着六安王后等人微笑道:“显君姐姐不必忧心,我这个堂兄——问题很大很大,但是他的胆子很小很小。”
闻言,刘庆的王后以及一众后宫女子纷纷露出礼貌又尴尬的笑容。
“公主殿下真爱说笑话。”
“我们殿下确实有时很胆小。”
“公主殿下,我们玩骰子,如何?”
“殿下,我……”
……
看到六安王的女人们如此反应,李显君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刘解忧则将一切都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
正如李令月所言,和胶东康王刘寄一样,六安王刘庆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废物。
确定刘姣此刻正在王宫别苑与自己的王后及后宫们一起闲聊嬉戏、刘姣带来的上千人马也得到妥善安置后,刘庆走进书房,对在此等候的幕僚们道:“快!快给我出主意!”
“殿下在担心什么?”
“还能担心什么!”
不同于和刘姣说话时的关怀备至甚至卑躬屈膝,刘庆对待幕僚的态度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和不耐烦:“她带来了一千多兵马!分明是收到密报要对我动手!”
“殿下万不可自乱阵脚!”
幕僚劝诫刘庆:“殿下方才宴请敬武长公主,我等奉命站在屏风后偷窥观察,发现敬武长公主殿下虽然言辞犀利、眼中暗藏锋机,但并没有显露出杀心。何况——”
“何况什么?”
刘庆急切问道。
“殿下是诸侯王,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无故废除、杀害!她一个只是地位等同诸侯王的长公主,怎么敢对殿下不利!”
“……你说得很有道理。”
刘庆听了幕僚的分析,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但是很快刘庆又再次不安起来:“刘姣她或许如你们所言不敢对我起杀心,可她要我的黄金!如果她知道王宫库房内不仅藏有黄金还有甲胄、工坊内有工匠秘密铸造各式武器……她便可以用谋反的罪名让陛下杀我全家!拿走我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封地财富!这……这……”
听到这里,幕僚做出一个杀人的姿势,低声道:“我愿为殿下做恶人!铲除让殿下惶恐不安的根源!”
“——你疯了吗!”
刘庆闻言大惊:“刘姣若在我的封地内发生意外,这事就是捅了天!根本不是你的三族性命就能抵过!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波及,包括我甚至我的父王!”
“但是——”
“别忘了,她是陛下最喜欢的女儿,她的夫君是冠军侯霍去病!陪在她身边的李显君和上官桀也都是在西域屡立战功的厉害角色!”
刘庆咬牙切齿地说道:“对她动手,不论成败都会导致整个六安国陪葬!”
“殿下……”
幕僚其实也知道杀刘姣不能解决眼前困境,但他没想到他侍奉的六安王竟是个如此胆怯懦弱之人,看似野心勃勃,稍微遇到一点麻烦就畏缩后退,毫无成大事的胆量和魄力!
“恕臣直言,殿下这样的性格,几乎不可能成就大业。”
幕僚苦笑地说道。
刘庆闻言,怒斥道:“刘姣在六安境内期间,任何人不许说‘成就大业’之类的词语害我!”
“……喏。”
幕僚们被刘庆的懦弱惊到,顿了许久才答应,鱼贯退下。
幕僚们走后,刘庆继续惴惴不安,在书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一直等到别苑的灯火熄灭、陪伴刘姣的王后等人回来。
“怎么样!她对我们到底是什么想法态度?”
刘庆问王后等一干女眷。
王后看了眼左右,小声道:“据妾身观察,公主殿下此次前来,应该只是为了黄金。只要殿下如她所愿将库房的黄金分出一部分献给陛下,她得偿所愿后必定离去。”
“向陛下捐献黄金就能解决这场危机吗?”
刘庆心动。
毕竟,黄金没了可以再从封地的百姓手中获得,封地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但是——
想到自己身为诸侯王竟然仅仅因为一个女流的几句不轻不淡的话就主动献出大量黄金,刘庆终究心有不甘。
“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殿下。”
王后感受到刘庆的无奈,宽慰道:“现在事情还没闹大,只要献出黄金就能解决问题。若是因为爱惜黄金而犹豫不决,恐怕将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159章 敲诈六安王
“可是……”
刘庆终究是不甘心。
想让刘姣满足离去, 他要付出足以装满一辆马车的巨额黄金。
王后道:“我理解殿下此刻的心情,可若您不给黄金, 此事闹大,其他诸侯王包括与您是血脉至亲的胶东王必定幸灾乐祸!”
闻言,刘庆愤怒道:“若是我不幸被刘姣逼迫,刘贤必定第一个站出来对我落井下石!”
原来,六安王刘庆与胶东王刘贤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因父王刘寄生前不喜长子刘贤有意立幼子刘庆为继承人,关系异常恶劣。
刘寄死后,刘贤以长子身份继位为胶东王,幼子刘庆则因为皇帝对刘寄的偏爱破例封为六安王, 两兄弟从此几乎没有往来, 紧张的关系更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缓和迹象。
毫不夸张地说,胶东王刘贤是这个世界上最恨六安王刘庆的人。
当然, 刘庆也厌恶刘贤。
因为没有刘贤,他就能在父王刘寄过世后继位成为胶东王,拥有更广阔更富庶的土地!
现在,王后提到刘贤, 刘庆的心情可想而知。
愤怒之余,刘庆叹了口气,道:“库房里的黄金是我多年辛苦所得,如今刘姣要带走它们,我实在不甘心。”
“殿下,我们已经没有选择。”
“我知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只是……”
看着逐渐形成的灯花,刘庆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既然吐出辛苦积攒的黄金讨好刘姣的命运已无法改变, 何不让其他诸侯王随我一起吐黄金讨好刘姣!
尤其是刘贤!
绝不让你好过!
……
……
担心六安王刘庆可能对公主殿下不利,刘解忧一整夜都没睡着,早晨起来难免眼圈发黑,神色萎靡。
“昨天晚上没睡好?”
看到刘解忧,正对镜梳妆的李令月命奴婢们暂时停下。
“喏。”
奴婢退到一边。
李令月招呼刘解忧到身边。
“殿下——”
刘解忧很是惭愧:“可能是有些不习惯,昨天晚上解忧没有……”
“你不是不习惯陌生环境,你是担心刘庆对我们不利。”
李令月轻抚刘解忧的稚嫩脸庞:“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让你陪在身边吗?”
“——解忧不知。”
“我想磨砺你。”
李令月直言不讳道:“你这种又聪明又机灵的女孩,人生目标不该只是嫁个好夫君成为深宅大院的女主人。”
“可是……”
刘解忧低头:“我是罪人之后,我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
“细君姐姐也是罪人之后,但她如今既有爱她的夫君,又深得父皇信任,每日出入未央宫,为父皇整理文书、记录起居、起草诏书。”
李令月鼓励刘解忧:“父皇最爱有才学的人,只要有才学就一定会得到重用,哪怕他/她的家族是否曾经犯下谋逆大罪。”
“可是我……”
刘解忧欲言又止。
李令月看出她的忧心与不安,笑问道:“你想说你是女人?”
“是……”
因为不安,刘解忧声音细如蚊蚋。
“女人怎么啦?父皇眼里,天下人才只分济世实用之才与浮夸无用之才,不分男女。”李令月道,“我也一样。”
“但是……”
刘解忧还是感到不安:“我的祖父曾经参与七国之乱,是大汉的罪人,我……”
“你出生的时候,你的祖父早已去世,楚王府也早已败落。不曾享受楚王府的半点荣耀却因为先祖的罪行过着悲惨的生活的你,难道不想和细君姐姐一样凭才学摆脱罪人身份,成为帝国的栋梁?”
“我想……我只是觉得……”
刘解忧很惶恐。
她知道公主喜欢她,欣赏她的才学,此次带她出游是想找机会让她立功、名正言顺地摆脱罪人身份。
可是公主越是厚爱,刘解忧就越惶恐不安,她怕自己才疏学浅,怕自己无法完成公主的嘱托,最终辜负了公主的好意。
“你害怕犯错?”
“是。”
刘解忧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令月,目光刚与公主交接便迅速低头,唯恐在公主眼中看到深深的失望。
李令月将刘解忧的不安收入眼底,安抚道:“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永远不犯错。在我看来,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害怕犯错于是放弃行动,以及——犯错以后不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
“——解忧明白了。”
听过李令月这番殷切教诲,刘解忧终于不再逃避,大胆抬头,直视刘姣的眼睛。
李令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解忧则拿起发簪,为公主梳妆。
……
梳妆刚结束,六安王后就带着一众后宫女子来别苑向李令月请安,并谦卑询问:“殿下昨夜睡得还好吗?”
“堂兄与你们都待我殷勤备至,我怎么可能睡不好?”
李令月意有所指地看着六安王后。
王后心虚地低下头。
李令月道:“堂兄呢?”
“殿下昨夜没去我那边,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六安王后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令月:“世间男人大多如此,即便身边围满了温婉可爱又多才多艺的美人,依然会被外面的野花吸引。”
“是啊,如冠军侯对殿下那般能一心一意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
这句话虽有恭维成分,但六安王后心中也确实羡慕刘姣能嫁给霍去病这等完美夫君。
李令月笑了笑,反问六安王后:“你想拥有一生一心一意对你一人的男人?”
“我……”
六安王后愣住。
李令月:“如果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强。”
“谢公主殿下。”
六安王后长舒一口气。
“六安国境内今年受旱灾影响导致歉收、绝收的田地很多吗?”
“妾身不清楚。”
李令月又道:“六安国前几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这……”
六安王后彻底噎住,小声道:“殿下不让后宫女子过问封地的事情。”
“所以你身为六安王后却对王宫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公主殿下恕罪。”
六安王后小心翼翼答道。
“无妨。”
李令月无意苛责六安王后。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远大理想和雄心抱负,何况,对世间大部分女性而言,成为诸侯王的王后本就是令人瞩目的成功。
不过——
看了眼女人闪烁的眼神,李令月缓缓道:“奉劝你一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六安王后脸上的假笑顿时凝固。
……
……
晌午时分,刘庆邀请李令月同去郊外狩猎游玩。
此时已是秋收时节,李令月与刘庆骑马并行,沿途可见农户们在田地里辛勤收割。
“堂兄,你昨天说因为大旱六安境内的庄稼今年大片歉收甚至绝收,可我看农田情况,收成似乎很不错?”
“这些是河边的沃土,只要干旱没有严重到河流干涸,秋天的收成必然不会差。”
为了圆谎,刘庆疯狂编瞎话。
李令月笑了笑,揶揄道:“距离河岸近一里的土地居然也能得到河水滋养成为河边沃土,六安国果然是好地方,气候湿润、土地肥沃。”
“堂妹,这……这……”
被将住的刘庆额头直冒冷汗。
“堂兄,我听说你的库房里不仅堆着黄金还放着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李令月直言道,“若是你始终不愿交出黄金助大汉度过难关,我将不得不采用一些强制手段逼迫你交出黄金,顺便带走你的库房里所有不能让父皇见到的危险东西。”
“堂妹,你——”
刘庆被吓得冷汗直冒。
身旁幕僚见状,下意识地松开缰绳,试图握剑。
“嗯?”
李令月轻轻哼了一声。
早有准备的李显君策马上前,犀利的目光扫过蠢蠢欲动的六安王幕僚:“殿下面前,不得放肆!”
“我……我……”
“退下!”
刘庆轻声呵斥幕僚。
幕僚不甘心。
李显君于是拍了拍挂在马鞍下方的三节铁棍,激起金属的脆响。
六安王幕僚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将杀自己可能比杀鸡更轻松,不得不策马退后。
上官桀见状,也策马上前,与这个不安分的幕僚并行。
刘庆心中慌张,强颜欢笑道:“他以为堂妹要对我不利,出于对我的忠诚才做出冒犯行为,还请堂妹不要责罚他。”
“我不是暴君,不会随意责罚忠义之人,但是我想知道堂兄的库房里是否真的存在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危险东西。”
李令月微笑着问刘庆,言语和笑容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刘庆感受到压力,深吸一口气,道:“为了大汉江山,我愿将库房内的黄金全部献给陛下。”
“现在?”
李令月步步紧逼。
“现在!”
刘庆咬牙切齿地说道。
“粮食呢?”
李令月追问。
刘庆:“我已经承诺献出黄金,堂妹为何还要索要粮食!”
“黄金给国库,粮食给百姓。”李令月解释道,“今年夏天黄河沿岸有旱灾,导致粮食减产严重,需要诸国郡县提供粮食赈济灾民。”
“可是……”
刘庆试图讨价还价。
李令月:“堂兄究竟是给还是不给?”
“我……我……”
刘庆舍不得,但是他没有选择。
刘姣此次有备而来,不仅抓住他的死穴,还让他无处可遁。
思来想去,唯有——
“其实,诸侯王里做这种事的人不止我一个。”刘庆道,“几乎每个诸侯王的库房里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物件。”
“我知道。”
“啊?”
刘庆倒吸一口凉气。
李令月:“所以我此次出游带着步兵和骑兵。”
“原来堂妹你……你从一开始就……就……”
“不能接受?”
李令月反问刘庆。
刘庆不敢反驳,心中则百感交集:原以为刘姣虽有几分才干,能成为陛下身边最得宠的皇子女却是因为她的同父兄弟们忙于争斗,她因此渔翁得利,如今看来,即便刘姣的同父兄弟们哥哥兄友弟恭,她依旧会凭自身能力得到陛下的喜爱。
“——堂妹不愧是陛下最喜欢的女儿,言行举止、处事作风都带着陛下的风采。”
“谢堂兄夸赞,愧不敢当。”
李令月用平静的语调表达礼貌的谦虚。
刘庆的笑容顿时更加勉强了。
……
……
傍晚时分,打猎的队伍满载而归,交给厨房处理。
不多时,野味变成美味佳肴躺在盘中,送到李令月面前。
刘庆意有所指道:“堂妹,六安是粗鄙之地,虽有上好材料却不能做出上等味道,若想品尝真正的美味,不妨去胶东国。”
“胶东国?”
李令月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任胶东王刘贤与堂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正因为和他是兄弟,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清楚他的库房里有什么。”
刘庆直言道:“父王当年犯下大错,幸得陛下宽宏大度不予追究,兄长才得以顺利继承王位,而我也因为陛下对父王的手足之情成为六安王。”
“胶东王宫的库房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李令月径直问道。
早在胶东康王刘寄举荐之人趁刘彻病倒与逆贼互通消息、霍去病奉命派往胶东国调查内情的使者几乎全员死亡、张汤因为违背刘彻命令坚持调查胶东康王被勒令自杀时,她就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深不可测的胶东国产生了兴趣。
何况——
刘寄生前曾在收到淮南王刘安阴谋造反的消息后秘密铸造兵器、战车,有心响应起兵!
胆大包天要求迎娶公主的方士栾大曾是刘寄夫妻的宠臣!
秘密会见出使大汉的刘故的六安王刘庆是刘寄的儿子!
为了让刘姣对付刘贤,刘庆准备了无数腹稿,没想到刘姣竟对刘贤与胶东国早有怀疑,顿时心中狂喜,屏退左右包括王后,添油加醋地表示:“我承认我是个不太安分的诸侯王,时常产生一些不该有的野心。但和我的王兄比,我的所有小心思都只能算孩子的把戏。”
“孩子的把戏?”
李令月紧盯刘庆双眸。
刘庆被看得心中直发毛,强打精神道:“他表面不赞同父王的野心,实际从未销毁父王留下的东西,甚至秘密铸造更多,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冠军侯当年那场急病很可能与他有关!”
“什么!”
李令月愤怒,拍案而起:“好大的胆子!好短浅的目光!”
“堂妹,你先冷静,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刘庆被怒容吓到,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对陛下而言,冠军侯是他的心腹爱将,不是亲生胜过亲生,对堂妹而言,冠军侯是你的夫君,一生相守相互扶持,但对被冠军侯的赫赫威名压得喘不过气的诸侯王们而言,年纪比大将军小、作战风格比大将军犀利的他是比大将军更可怕更不能容的存在。”
“所以他们就——”
“……”
刘庆低头,不敢看李令月的眼睛。
李令月见状,冷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
“因为什么?”
李令月步步逼问。
刘庆轻声道:“因为王兄与父王密谋此事时,我也在场。”
“与父王密谋……”
李令月皱眉,细细推算时间:“你们竟然蓄谋已久!”
刘寄是元狩二年(公元前120年)年末去世,而两次河西之战分别发生在元狩二年年初和年中,黄河受降发生在元狩二年的秋天。
换而言之,在霍去病如旭日初升般蓬勃崛起,率军为大汉抗击匈奴夺得河西之地、成为匈奴噩梦的同一时间,大汉境内的诸侯王们却私心作祟,将年轻的他视为比卫青更可怕的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父王去世后,王兄以长子太子身份继承胶东国王位,我因陛下厚爱成为六安王。因为父王生前曾经产生废了王兄立我为太子的心思,父王死后,我们兄弟间的感情越发糟糕,日常几乎没有往来,偶尔见面也不会多做交谈,直到长安传来冠军侯得急病险些死去的消息——”
说到这里,刘庆努力挤出几滴泪水:“听闻此事,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王兄居然还在秘密执行与父王的计谋。随后我开始害怕,我想到王兄恨我至深,想到他成功害死冠军侯以后很可能对我下手……我……我……”
“然而霍哥哥最终活了下来,让你的王兄失望了!”
李令月愤怒地看着刘庆。
刘庆:“我……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平息堂妹的愤怒……但是……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参与谋害冠军侯!在冠军侯这件事情上,我唯一的罪是知情不报!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一方面我没有证据证明是王兄下手害冠军侯,另一方面,此事深究起来与父王有关,身为人子,理应为父王掩饰!何况……”
“何况什么?”
李令月厉声质问。
刘庆吓得瑟瑟发抖,小声道:“何况冠军侯受天眷,不但没有死去,还……还……”
“所以你这些年都心安理得地知情不报?!”
“堂妹,我……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
李令月打断刘庆的狡辩:“想得到宽恕,就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喏。”
刘庆被刘姣的气势震慑,竟不由自主地以臣子对待君主的姿态对待刘姣。
李令月随即询问胶东国内情况。
刘寄生前曾有意让刘庆做继承人,因此,刘寄当年在胶东国的几乎所有布置与密谋,刘庆都或知晓或参与。如今,他怀着让刘贤不幸的心思回答李令月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将自己在这些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移植给刘贤。
李令月知道刘庆坦白的内容中夹杂了大量针对刘贤的添油加醋和落井下石,但她不在乎。
将刘庆提供的情报一一记下后,李令月又问:“这些事,除了你和刘贤,还有多少人知道?”
“六安国内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胶东国内的话……”
刘庆狡黠一笑:“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以刘贤的性格,继承了父王留下的这么多东西以后一定不会放弃野心!不论是谋害冠军侯还是通过乐成侯丁义将方士栾大送入长安!”
“原来你也觉得栾大有问题?”
李令月冷笑。
当年,方士栾大请求迎娶诸邑公主时,她曾一度以为此人只是贪慕富贵以及胆大包天,直到栾大被杀后刘彻下令不许任何人将栾大临死前说的话传扬出去、在东海抓到栾大的人也从刘据安排的李禹变成刘彻派出的禁军精英——
从那刻开始,李令月知道栾大很可能不仅仅是个追求富贵荣华的骗子。
刘庆这边——
他见刘姣认可自己,喜上眉梢道:“父王还活着的时候,栾大非常得宠,频繁出入胶东王宫,王兄继位以后,栾大因为是失宠被迫前往长安。表面上看,整件事非常合理。但举荐的乐成侯丁义是王兄的妻子的亲戚,若是王兄厌恶栾大至深,丁义这等胆怯钻研之人为何要冒着得罪王兄的风险帮助栾大进入皇宫成为陛下的宠臣?”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李令月夸赞刘庆。
刘庆露出勉强的笑容:“能帮到堂妹是堂兄我的荣幸。”
“只要你忠于大汉,做个安分守己的诸侯王,你以后会得到更多的荣幸。”
李令月敲打刘庆。
刘庆笑得更加勉强了。
第二日,刘庆亲自打开库房,将一半以上的黄金交李令月带回长安,又派人去粮仓运出整整二百车粮食,帮助朝廷赈济黄河灾民。
李令月对他的识趣非常满意,笑道:“堂兄果然是谦逊有德之人。”
“谬赞,谬赞。”
刘庆一个劲地擦冷汗。
李令月见状,低声对刘庆道:“你向父皇献出黄金和粮食这件事传扬出去会有诸侯王认为你被我逼迫,制造流言损害你的名誉。”
“那该如何应对?”
“我们只需如实回答,”李令月引导道,“堂兄被大汉将士、大汉百姓的忠义感动,自愿献出黄金和粮食。”
刘庆闻言,苦笑道:“堂妹,你真是个爱护手足的仁厚之人!”
第160章 胶东王的对策
从六安王刘庆处得到黄金和粮食后, 李令月命李显君选派队伍将黄金送回长安、粮食送去受灾郡县,同时让上官桀组织人手将此事大肆宣扬, 称六安王刘庆与敬武长公主一番对谈后备受感动,主动向中央捐献黄金支持边防、捐赠粮食赈济灾民。
诸侯王们很快收到消息。
他们自然不信六安王刘庆会被刘姣以言语说服“自愿”献出黄金和粮食,何况刘姣此次出行带了两个武将四百骑兵一千步兵。
“感动?说服?自愿?分明是胁迫!强迫!逼迫!”
“难怪诸皇子女中四公主最受宠,她的行事作风果然有陛下的风采!”
“为了黄金,陛下这些年越发狠毒了。”
……
咒骂刘姣无耻之余,众位诸侯王也没有忘记宣扬自己的男子气概以及对女流之辈的不屑。
“刘庆真是废物,女人都能从他的库房搬走黄金!”
“也就刘庆这等废物才会被刘姣轻易镇住,老实交出黄金!换做是我,哪怕刘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休想从库房搬走一块黄金!”
“谅她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敢真对我们这些诸侯王下狠手!无非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我与陛下是平辈, 她一个晚辈能把我怎么样?”
……
可惜, 敢公开议论此事并不屑刘姣的诸侯王终究是少数,大部分诸侯王在反复斟酌考虑后选择向中央捐献粮食和黄金, 并要求封国境内所有富户都跟着他们一起捐献。
女儿带着骑兵、步兵巡游诸侯国不过半月就有多位原本对中央的号召置若罔闻的诸侯王主动进献黄金和粮食为国家解燃眉之急,刘彻非常满意,笑道:“不愧是朕的好女儿,时刻为朕解忧。”
另一边——
以六安王刘庆为榜样“引导”多位诸侯王主动向中央捐献黄金和粮食后, 李令月稍作休整随即率队前往胶东国。
六安王刘庆同父异母的兄长、现任胶东王刘贤亲自到边境迎接。
“堂妹,一路安好?”
“有堂兄这份关切爱护,我怎么可能不好?”
李令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贤。
刘贤心虚,主动表示要为堂妹驾车。
李令月接受他的殷勤。
刘贤于是登上马车,接过车驾,为李令月驾车。
随同刘贤而来的迎接帝国长公主的骑兵仪仗队伍也训练有素地分成两部分,一半在车队最前面引路, 一半在车队最后面负责护送,是待客的礼节, 又有包围、监视的味道。
感受到不寻常的刘解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李令月见状轻抚摸刘解忧的手,让她放松。
刘解忧抬头,看到公主殿下眼中充满自信与淡定,不由松了口气。
……
车队缓缓前行。
看了一会车窗外正处于秋收的忙碌中的原野,李令月冷不防对为她驾车的刘贤道:“之前在六安国,刘庆对我说了大量与胶东国有关的不知真假的秘密。”
“是吗?”
闻言,刘贤驾车的手抖了一下,强作镇定道:“他心中怨我,所谓的胶东国秘密必定大半是对我的污蔑诽谤。”
“他确实对我说了许多与堂兄有关的不好的事情,”李令月道,“而且每一桩都有理有据,严丝合缝,让我不得不信又不敢全信。”
“堂妹为何不敢全信?”
“因为我不相信堂兄这等君子也会做出公然违抗朝廷、诛杀父皇使者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令月试探刘贤。
刘贤闻言,心中惶恐不安,面上努力做出受了天大委屈的愤怒姿态,道:“他果然恨我至深,为了害我竟编造如此可怕的罪名!”
“所以朝廷秘密派来胶东国调查诸侯王言行的使者在胶东国境内离奇死亡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李令月把话挑明,“他们当真死于强盗劫杀?”
“这……这……”
没想到刘姣会主动提及这件往事,刘贤深吸一口气,停下马车,转身,双手高举过顶,毕恭毕敬对车厢中的李令月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父王生前喜爱刘庆,晚年任用的人也大多偏向刘庆,得知刘庆成了六安王后,这些人纷纷随刘庆去往六安国,导致我成为胶东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宫内都无人可用,境内大小事务堆积如山,民间因此强盗泛滥,甚至出现拦路劫杀外来者的恶劣行径。”
“据我所知,孝景皇帝平定七国之乱后,规定地方诸侯王不得过问封地政事,为何你的王宫无人可用竟导致胶东国境内大小事务堆积如山,民间盗贼横行?”
“胶东国的情况和别处不一样。”
“这么不一样?”
李令月诘问。
刘贤心虚:“孝景皇帝曾给予父王的特权,允许他过问封国政事,陛下不曾收回。”
“原来如此。”
李令月阴阳怪气道:“现在还是无人可用?”
“如今的胶东国早已欣欣向荣。”
说到这里,刘贤不自觉地露出得意。
“既然胶东国内欣欣向荣,为何父皇号召诸侯王进献黄金和粮食支持前线、赈济灾民时,你身为胶东王却没有响应表态?”
“因为……”
刘贤眼珠转动,虚情假意道:“因为我想等秋收结束后亲自带黄金和粮食入长安向陛下表达我的忠诚。”
“是吗?”
李令月不信:“真心话?”
刘贤低头:“我……”
“堂兄,你可千万别因为我是女人就小看我。”
“堂妹……”
“天色不早了,麻烦堂兄驾车带我们回胶东王宫。”
李令月吩咐刘贤。
刘贤感受到刘姣的强势,心有不甘又不敢不从,只能整了整衣袖继续为刘姣赶车。
王宫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意识到敬武长公主是个可怕的存在。
……
……
和刘庆一样,刘贤为刘姣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
歌舞艺人们为了博取贵族的欢心,使出浑身解数,身为主人的刘贤与王后更是对刘姣极尽殷勤,热络得仿佛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满口承诺明日打开王宫库房将黄金和粮食都献给陛下。
“堂兄此刻说的是酒宴戏言还是君子诺言?”
李令月阴阳刘贤。
刘贤赔笑道:“我此刻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说到做到!”
“好,堂妹记住了。”
李令月冷然点头。
看着她的笑脸,刘贤后背一阵发凉,酒宴结束后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
晚上,刘贤招来长子及多位幕僚商量如今局面当如何处理。
“敬武长公主来势汹汹,只是打开库房献出黄金和粮食未必能让她满意而归。”幕僚分析道,“依我愚见,可将狱中囚犯提出几个作为盗贼当众斩杀,证明胶东国境内确实曾经盗贼泛滥,但如今已经治理完成,不会再发生拦路杀人的恶劣事情。”
“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不过……”
回想刘姣那看似温和内敛其实威严逼人的眼神,刘贤觉得整件事不会因为当众杀盗贼就轻易结束。
何况——
“她说她对刘庆的话将信将疑。”
“殿下认为六安王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说了不能说的话?”幕僚问。
刘贤道:“父王曾有意立他为继承人,胶东国境内大小事都不瞒他,父王薨逝后,为父王谋划的人也大多跟着他去了六安国。父王生前留下的秘密安排和大逆之物,他比我更清楚!若是他存心颠倒黑白,把父王在时吩咐他做的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我必定百口莫辩!”
“依父王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刘贤长子同时也是胶东国太子刘通平小心问父王。
诸侯王谋反一旦证实会被勒令自杀并剥夺封地,子孙后代作为罪人被圈禁,空有王孙身份,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刘通平身为现任胶东王刘贤长子、下一任的胶东王不希望沦落到这种境地。
但是——
“父王当年犯下大错,若非陛下念手足之情不予追究,我们早就……”
刘贤唉声叹气。
幕僚见状,纷纷安慰刘贤。
刘贤假装被幕僚们的安慰感动,擦干眼泪,让儿子刘通平下去休息。
“喏。”
刘通平领命,退出房间。
……
刘通平才离开,刘贤立刻变了面色,对幕僚们道:“让你们藏的东西全部藏好没有?”
“殿下放心,包括先王留下的东西在内,所有大逆之物全被我们藏在隐蔽处,绝不会有半点纰漏!”
幕僚满口承诺。
刘贤点点头,道:“刘姣此次来胶东国,所图无非是黄金、粮食和胶东国的忠诚。只要我提前藏好大逆之物、交出黄金和粮食,并在她面前始终表现得卑微谦顺,让她相信大胆劫杀长安密使的强盗已全部逮捕伏法,必能让刘姣满意离去。”
“殿下所言极是。”
幕僚们纷纷附和刘贤的计划。
刘贤这时叹道:“可惜吴王刘濞等人俱是无能之辈,输了七国之战,害我们这些诸侯王失去自治其国、任免官吏的权力,连过问封国政事、铸造兵器都必须偷偷摸摸!刘姣带一千兵马就能勒我脖子、逼我下跪!当真可恶!”
“殿下受累了。”
“为今之计唯有讨好刘姣,尽快让她满意离去,不在胶东国境内长期逗留。”
刘贤自以为是道。
七国之战的失败导致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有谋逆之心的诸侯王们从此无法凭实力对抗中央朝廷,必须长期甚至几代人不断锻造武器、积蓄兵马力量,等待合适时机。
幕僚理解刘贤的无奈,安慰道:“殿下要以大局为重。”
“我一直都以大局为重。”
刘贤道:“为免人多嘴杂漏出风声,我甚至没有将此事告诉我的孩子们,他们至今坚信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所有的事情都是被父王拖累、被刘庆诬告。”
“那长公主殿下——”
“她虽有几分本事,终究是个女人,”刘贤道,“无法做成男人的事情!”
“殿下,您要——”
“我意已决!”
刘贤露出强硬姿态,对众幕僚道:“明天务必打起精神,不可让刘姣看出端倪!”
“喏。”
幕僚们行礼退下。
刘贤看着随夜风摇晃的灯火,目光逐渐深沉。
……
……
翌日。
李令月用过早膳,见刘贤一身行猎装扮走来,左臂停着鹰隼,右手牵着猞猁:“堂妹——”
“堂兄要出门打猎?”
李令月明知故问。
刘贤道:“昨夜有猎户禀告说东边沼泽出现一群梅花鹿簇拥一只浑身白色皮毛的异兽,乃是天降祥瑞,必须献给陛下。”
“所以你早早起身准备带队抓捕异兽?”
“不错。”
刘贤笑容谄媚地看着李令月:“堂妹可愿与我同往?”
“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李令月也换上打猎装束,骑上骏马,刘解忧、李显君等人陪同,剩下的人随上官桀留在离宫。
……
去往东边沼泽的路上,因为心虚,刘贤不断地试探李令月:“堂妹,刘庆对我恨之入骨,从他嘴里说出的与我有关的话,你可千万别信。”
“我不会全信他的话,我是将信将疑。”
李令月故意玩文字游戏。
刘贤干笑:“堂妹真风趣。”
李令月侧头,看到刘贤额头有汗珠,嘲讽道:“堂兄,今日秋高气爽,你却满头大汗,莫不是虚症?”
“我……我……”
刘贤擦了擦额头冷汗,顾左右而言道:“我确实身体不太好,稍微运动一下就浑身虚汗。”
“原来堂兄撑着病体为我驾车、陪我打猎,我真是愧不敢当。”
李令月的话语带着居高临下的强势。
刘贤于是陪笑道:“不知者无罪……哈哈……哈哈……”
“不知者无罪?那若是知道了?”
李令月抓着话茬诘问。
刘贤:“……堂妹此话怎讲?”
李令月:“堂兄心里明白,何必多问。”
“可是我心里——”
“殿下!”
胶东国幕僚见情况不妙,硬着头皮上前,指着勉强进入视野尽头的一队人马道:“前方似乎有些意外。”
——他们原计划是押送“盗贼”的人马与打猎队伍距离不到三丈时再借押送队伍的行礼与自我介绍向刘姣“夸耀”胶东国近年来的治理情况,暗示前些年拦路杀朝廷密使的“强盗们”都已被正法处死。如今为解刘贤困局,幕僚们不得不提前将公主殿下的注意力引到押送“强盗”的队伍身上。
“意外?”
李令月看向李显君。
李显君领命,快马上前询问。
刘贤见李显君如此英武,心中不禁泛起寒意。
同行的刘通平则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陪在李令月身边的刘解忧——不仅因为他被刘解忧的美貌与气质倾倒,更因为他害怕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有朝一日会被祖父和父亲的错误牵连,落得比楚王后裔更加凄惨的境地。
刘解忧注意到刘通平的注视,回过头,隔着幂篱问刘通平:“为什么盯着我?”
“因为……”
刘通平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刘解忧:“虽说我们是堂亲,不必严守男女大防,但你这样当众看我终究有违伦理。”
“……受教了。”
刘通平笑得很勉强。
此时,李显君已经问清情况,回到李令月身边:“禀殿下,这是官府的押解队伍,戴枷的都是在胶东国境内为非作歹的强盗贼人。”
话音落,刘贤补充道:“堂妹,自从长安密使在胶东国境内惨遭袭杀,我便勒令国相加重对胶东国境内的盗贼的抓捕、惩罚,如今,不仅胶东国境内是太平盛世,周边郡县也都几乎没了盗贼。”
“既然胶东国内已是太平盛世,为何又有官府差役押解盗贼?”
李令月反问刘贤。
刘贤道:“堂妹有所不知,为了让国人清楚做盗贼的下场,每年秋季问斩前,我都会让官吏差役押解今年一整年抓到的所有盗贼,戴枷绕胶东国游行一周,沿途公布他们的罪行和惩罚!”
“堂兄果然心思缜密。”
李令月笑容微妙。
刘贤道:“百姓大多愚昧无知、目光短浅、为了蝇头小利犯下罪行,除了必要的教化,我们更必须用雷霆手段让他们知道违背汉律的代价!”
“普通百姓犯罪要严惩,诸侯大夫犯罪也一样要严惩,”李令月幽幽道,“如此一视同仁,天下才能大治。”
“……堂妹所言极是。”
被李令月的话刺中痛处的刘贤用仿佛牙痛发作的声音附和。
李令月:“既然堂兄身体严重不适,就不要勉强自己陪我打猎了,早日回王宫歇息。”
“堂妹,这可——”
刘贤态度越发含糊。
李令月:“我不是刘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堂兄。”
刘贤:“……”
思量许久,刘贤拱手道:“堂妹,堂兄身体不适,不得不失礼离开。”
“堂兄慢走。”
李令月笑容淡然,目送刘贤。
刘贤看向儿子刘通平。
刘通平却有自己的想法,不愿配合父亲。
刘贤于是看向幕僚。
幕僚会意,策马上前,准备陪刘贤回王宫。
刘贤再次看向儿子刘通平。
刘通平终于做出反应,却是——
“父王放心,儿子已经长大,可以替父王尽地主之谊。”
刘贤:“……”
但想到儿子对自己秘密筹备的谋反知之甚少,不小心说漏也不会泄露重要信息,刘贤顿时又放宽心,叮嘱几句后,在幕僚们的陪同下骑马离去。
此时,押解“盗贼”的队伍也终于走到李令月面前。
差役们知道李令月的身份,不等李令月发话已经挥舞棍棒让戴枷的罪犯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自己也紧随其后跪拜磕头:“拜见敬武长公主殿下!”
“你们奉命押解游行的这些人都是盗贼?”
“是。”
“被抓的时候,哪些杀过人?哪些没有杀过?”
“都……都……”
差役含糊,不知如何回答。
李显君见状,威吓道:“殿下面前,如实回答!”
“喏喏!”
差役们颤抖着身体回答道:“这些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杀过人,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话音落,被迫五体投地跪在尘土里的戴枷罪犯中竟有一人发出高呼:“殿下!殿下!我冤枉!我不是强盗!我甚至不是胶东国人!”
“哦?”
李令月看向刘通平:“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
刘通平低头:“父王说,我还小,不许我过问胶东国的事情。”
“所以你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刘通平感受到压力,不敢抬头。
李令月于是让李显君把喊冤的“罪犯”送回离宫暂且安置:“等打猎归来,再行审问。”
“喏。”
李显君得令,将那高呼冤枉的“罪犯”提出来,要送去离宫。
其余戴枷罪犯见状,纷纷跟着喊冤,理由五花八门。
李令月随即看向差役:“究竟怎么回事?”
差役:“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奉命办事……小人……”
“全部押回去!”
“喏。”
李显君挥手,立刻有一队人马将戴枷罪犯连同差役全部带走。
见敬武长公主殿下虽是一介女流却做事强硬果断,刘通平内心越发地起伏不定。
……
半个时辰后——
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传闻有梅花鹿群簇拥纯白异兽出没的沼泽。
当地农户为他们引路,可惜纯白异兽早已离去,只剩下梅花鹿群滞留河岸边。
李令月早在途中遇见押“盗贼”游行的队伍时便怀疑东边沼泽有纯白异兽是刘贤为了让她遇见押解盗贼的游行队伍特意编造的借口,如今果真没有在东方沼泽见到纯白异兽,于是装出遗憾,叹息道:“可惜,白跑了一趟。”
李显君闻言,安慰道:“殿下不必遗憾,自古祥瑞难得,何况胶东只是个诸侯封国。”
李令月淡淡一笑,看向刘通平。
刘通平:“……胶东国是个小地方,容不下这么大的祥瑞。”
“你真是这样想?”
李令月的笑容很是微妙。
刘通平:“……”
“你或许是真心这样想,可惜你的父王、你的祖父王心中所想并非如此。”
李令月引诱道:“想不想知道刘庆私下都对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