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叫人唏嘘。
早先冯老爷子一个白身出身, 真真地是白手起家,起先无人帮衬,就一个人打拼家业。
那时天下乱, 元帝堪堪登基,四处匪患盛行, 他不计较功勋大小, 平了不少地方的匪祸,什么偏远的地方都去, 救了许多百姓, 叫百姓感激慢慢就有个平匪将军的诨号。
出入战场刀枪无眼,大伤小伤从来没断过, 身上就没几个好地方。难不难难。
可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道一道战绩,叫冯家挤进了世家,让人尊称冯老爷子一声冯老,让老夫人不必那些嫁了世家的女郎差, 提起冯家都要说是个忠武之家。
谁知道百年以后会叫子孙累及蒙羞, 如今提起来都不耻。
冯老夫人同冯老先生伉俪情深, 当年不嫌弃他出身困苦,还一齐上过战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她这辈子都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平生最是看重的就是冯老爷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名声。
这冯家族系这么多, 说实话,当年一个比一个穷, 像族老那样的是少数,前些年的时候,都是仰仗着冯老先生的荣光才慢慢把日子过好的。
冯老夫人当年执意嫁给冯老爷子, 没少叫人背地里笑话,她丈夫从来不说什么,闷声挣了那样大的家业,叫那些人一个一个都闭上了嘴。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长子生性怕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书有些门道,但是性格拘束了,最终也难成大器的。三子最不像她,天生就不爱书也不喜欢练武,就爱看些鬼怪话本,整日赖
唯有二子冯秉奇,生得最像冯老先生,也有上进心。
那时冯老先生去世了,冯家开始走下坡路,老夫人怎么能看着自己丈夫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一点点坐吃山空,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心力地抚养二子,好叫他撑起门楣。
冯老夫人最爱这个二子,甚至有些忽略了其他两个儿子,有得必有失,冯老夫人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冯秉奇也争气,年纪轻轻就获封大将军,打了一场又一场的仗,旁人提起来都要说虎父无犬子。
冯老夫人这辈子觉得自己就靠丈夫和儿子,这两人叫她腰杆挺得直直的。
她也对得起早逝的丈夫,冯家她守住了。
谁知道到了老年,净是叫老天爷戏耍了一般。
冯秉奇虽然去世了,但是生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扒出来了,不管他当年是多么威风的少年英才,如今都是叫人踩到泥里去的叛国贼。
不只是他自己,还连累了一生清白的老将军,当年的功绩没人提起了,说得都是他当年兴许也这般勾结过乞明人。
冯清雅是她心尖尖上的女郎,老夫人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叫冯秉奇唯一的女儿没个好前程,心力地为她筹谋。
谁知道她叫人哄骗几句,便巴巴地做起了卖国的事情。
冯老夫人把名声看做是命,其实冯秉奇当年去世的时候,元帝就要把这些罪名全堆到他身上去。冯老夫人用了人脉,欠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人情,才叫他清清白白地离开。
如今都是一场空。
冯老夫人把那张状词起来,现
哪里能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冯老夫人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绞痛,冯清雅还是个娃娃时候,冯老夫人就为她筹谋,觉得她是最像丈夫的,怕她无人教养
就为这个事情,她不知道挨了多少埋怨。
结果呢
老夫人压住喉头的腥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亡夫。
见阿瑶没有被吓到,陈通达压低了声音,“那老夫人吞了金以后,还叫身边的嬷嬷往宫里递了话。”
老夫人本想一根绳子把冯清雅也带走,但是觉得太便宜她了。
她一个假货,享受了冯家十几年最好的生活,和该和如今的冯家同生共死才是。
老夫人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想着换冯家大房三房的安稳。
她还请求要把二房从冯家族谱上剔除。
冯家的冯老爷子,早先是实实
冯清雅一个女郎,也跟着要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面刺罪奴二字,一辈子都无法脱身。
这路途遥远艰难,冯家上下又那样多的孩童,怕是还没到边疆就要死得七七八八。
老夫人恳求阿瑶,看
这确实像是老夫人会做的事情。
阿瑶想起小时候,自己同华曼真拌过嘴,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她一个万事不管的人,回来就为了这两句拌嘴的话大
这样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知道自己一直被蒙骗,那真是比死都难受,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为亏欠的大房三房谋个活路。
冯家大房三房确实无辜,阿瑶沉吟一会,叫陈通达去问问李淮修。
其中毕竟还有稚子,不如一家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入京。
这惩罚也算是很重了,百年若是没有特赦,怕是都与科举无缘了。
陈通达领命而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旁的侍女都垂首不说话,气氛有些沉寂。
袁文琪见阿瑶面上像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我还有些怕你伤心呢。”
都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虽说有过错,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总是免不了有些伤感的。
阿瑶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也要相处了才有感情,她以往孤孤单单的,就是有些惆怅罢了。
阿瑶很轻地拍拍她的腿,找回了刚才的话题,“我是要好好说说你的,日后若是再这般轻骨头,你这两条腿都不够你折的。”
这次若不是方明清正巧巡视哪里,袁文琪这可要遭大罪的。
袁文琪小脸一红,摆摆手敷衍道“会的会的。”
阿瑶暗自摇摇头。
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渐渐步上正轨,徐州的人可就傻眼了。
皇后姓张,张家也是大元的一大世家,作为皇后的母族,前几年的时候也风风光光的,如今世道不同了,立刻就跟个乌龟似的缩起来了,生怕惹了李淮修的眼。
张皇后连连给张家写了好几封信,张家都避之不及,巴不得赶快撇清关系。
张家了无音讯,张皇后急的满嘴火泡,心里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要把她放弃了
李淮修的人逐渐接手了京城,大周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州,俱都交接的很快,唯有这徐州,离京城也不是特别的远,李淮修不知是什么态度,独独地绕过了这里。
徐州的人难免有种被孤立一般的感觉,如今的张皇后变成了前朝皇后,这些跟着待
但是不管怎么样,少有真心想跟着张皇后的,徐州势弱不说,这太子也是个混不吝的,未来的下场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批人都恨不得能立刻回了京城,好向新帝投诚,再为自家谋个打算。
张皇后哪里肯,她如今身边就只有徐王的一万兵力,这些人若是走了,那她才真是完了。
于是一咬牙,叫人封了城,不许人外出。
这些世家起先还坐得住,后来慢慢就开始躁动了。
张皇后自个还痴心妄想光复大元,坐着皇太后的美梦,但是他们不愿意跟着心惊胆战啊。
徐州至此就大乱小乱不断,有人想出去有人拦着,一边还战战兢兢地生怕京城出兵来复。
李淮修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与他们大周有仇的是元帝,以及元帝身旁的那些帮凶。
如今元帝死了,那些奸臣也叫李淮修一一清算,剩下的都是些不好处置的妇孺。
比如说元帝的后宫。
这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些甚至都不是自愿入宫的,李淮修自然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去,都妥善安置了。
剩下的就是元帝的子女,二皇子叫永王抹了脖子,大皇子还
李淮修也是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的心,没为难她们,依旧称公主,还留
每年拨些银钱,堵了那些旧臣的嘴。
前朝的解决完了,李淮修就开始封赏身边的老人。
袁文琪的父亲就获封从二品镖旗大将军,举家搬迁进京城,他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就是有人知道他先前是个杀猪佬出身的也无人敢看轻他。
袁家一子一女,都成了香饽饽。
袁文琪此番躲进来,就是为了躲她母亲。
“我娘真是疯了,攒了这么高一个册子,要我相看。”
袁文琪抬手比了比,小半个手掌高了。
“盲婚哑嫁的,我才不愿意呢。”
她如今也是个思春的少女了,不再像以往那般将就着。
阿瑶不好说什么,叫她自个待够了就回自个家去。
她如今月份大了,但是也忙着呢,没时间听她整日噼里啪啦地讲话。
李淮修安抚前朝,那些女人间的事情自然就落到阿瑶头上了。
这日就
今年的天气格外不好,夏天还未到就热得像是入了三伏天,这堪堪入秋的时候,又冷得不像秋日。其实这个天气,哪里有什么好赏的。
御花园里也没什么稀奇景色,这群人还是巴巴地赞叹了那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好,阿瑶打眼一看过去,这桂花都没开几朵,也是为难这群人了。
众人不管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只知道阿瑶如今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且不说她是后宫之主,正正经经地母仪天下的人,那肚子里还揣着龙种呢。
宴会开的不早,一行人都弯着腰道皇后娘娘金安,阿瑶抬抬手,就起身
大公主仍是最捧着阿瑶的,她今个着了件桃色的对襟小袄,衣着打扮比以往低调一些。
不管李淮修如何优待她们这些前朝旧人,大公主心里明白,这都是看
因此她很识时务,作风低调了不少
“娘娘这肚子,月份怕是有些大了吧”大公主笑眯眯的。
阿瑶点点头,她今日穿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身上盖着件软毛披风。
皇后太过年轻,如今也没有二十,眉眼如画,面上只染了些口脂,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动人。
身份地位最是养人气质的,皇后年纪虽小,但是想必是十分受宠,身上都带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气场,抬抬眼睛就叫这群大妇矮了矮身子。
“快六个月了。”阿瑶抚了抚肚子,她身子越来越重,做什么都十分地懒散。
大公主眯了眯眼睛,“本宫看啊,这多半是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子。”
席上的人不管看不看得出来,都笑着迎合两句。
阿瑶虽然得了天子一段时间独宠,但是她出身复杂,如今的母家冯老家虽也受了封赏,但是终究底蕴不足,阿瑶若是想要巩固地位,势必是要生个小皇子。
天子看着是个专心朝政的人,如今后宫也就皇后一枝花,但是难保日后不会有新人进来,这些人不知道天子态度,是贸然不敢站队的。
就盼着若是皇后能一举得男,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嫡长子,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了。
阿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倒是没反驳,只笑道“随缘就好,本宫是皇子公主都爱重的。”
“皇子公主都必定像皇后娘娘一样聪慧灵敏,是有大福气的。”剩下的人又恭维几句,接着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头。
阿瑶今个不是来受吹捧的,主要还是为了叫这些大妇安心。
这里几乎都是世家大妇,前些日子李淮修砍了世家不少权利,底下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不知道天子此番是什么意思。
世家势大,若是任其
阿瑶弯了弯唇,看着叫人觉得很和气,“那荣善堂如今也是办的风生水起,其中少不了各位夫人的慷慨解囊,本宫
众夫人纷纷起身福身,口中称不敢。
阿瑶受了礼才叫她们坐下,眼神
底下人都摸不清皇后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敢同旁边的人打眉眼官司,因此都有些惶惶的意味,口称不敢不敢。
阿瑶抬抬手,一旁就有侍女端了托盘来,“本宫觉着钱财一物太过俗气,不如给夫人们加加封号,也好叫面上有光。”
夫人们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就跪地拜谢。
这是要加浩命的意思啊,如今一家只准有一个浩命夫人,可谁家中没个婆母的,不管丈夫如何争气,婆母都是浩命加身,她们天生地就矮一截,只得等婆母过世了,才有机会做一做浩命夫人。
如今到叫阿瑶一齐封赏了,不管阿瑶打得是什么主意,这情她们都领的心甘情愿。
又是跪又是拜的,折腾了好一会。
阿瑶如今不用做哪些跪拜之事,但是这么看着也够累人的。
席上话题转了半天,阿瑶又看向坐
“你家的那个淳娘子呢,今日怎么没见她”
这些能同阿瑶坐
若是皇后不召见,那女郎也只能一直守
秦氏连忙起身回话,“云姐儿
阿瑶于是叫拂冬去把人带进来。
今个这事也是同淳府有共识的,李淮修登基以后,李戾获封蜀王,封地就
李戾或许不久以后就要前往封地,他自然要解决一番终生大事。
前几日,阿瑶把他召来一问,“你喜不喜欢淳娘子。”
阿瑶已经有些摸准他的脉门了,不这样直白地问他,他是听不懂的。
李戾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一双黑乎乎的眼睛有些迟疑,“我是不是要同她成婚了。”
阿瑶见他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有些好笑,比起淳娘子,他倒像个姑娘了。
“也不一定,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大哥若是喜欢淳娘子,淳娘子也喜欢大哥,那你们自然就能成婚了。”
阿瑶这样解释道,语罢,又问了他一遍。
“大哥喜欢淳娘子吗”
李戾皱了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男人表情有些严肃,沉吟道“不好说。”
阿瑶一愣,“怎么就不好说了”
李戾生得高,坐的椅子矮一截也能平视阿瑶。
男人认真道“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还不认识她。”
“难不成她不好看,你就不喜欢她了”阿瑶没看出来,他还是个看脸的。
李戾有些嫌弃地看了阿瑶一眼,语气酷酷道“这是两码事。”
阿瑶叫他说得抿着唇笑,“大哥好好想想就是了。”
李戾心里该是有些忧虑的,他坐
他看看窗外,叹口气,看看阿瑶,又叹了口气。
阿瑶见他愁眉苦脸的,也学着他叹了口气。
“你想不想看她长什么样子”
李戾歪了歪脑袋,眼神不四处看了,也不叹气了,末了,忽然有些害羞地垂了一下头。
长长的睫毛覆
阿瑶明白了,同一旁的柳嬷嬷相视一笑。
李戾像个待嫁的姑娘,喜欢不喜欢,都是不会放
李戾慢悠悠地出了宫,他如今当了蜀王,就不再去大街上巡逻了。
可淳娘子就给他写信,说第二日还
李戾就换上行头,自己一个人去巡逻。
他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玄色的广袖长袍,骑
整整一条长街,他只巡酒楼门口,叫客人远远看着不敢进来,酒楼的老板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见他打扮尊贵就知道惹不起,不敢赶她走。
于是嘱咐了小二的,见他来了就往门前泼水。
李戾对于这样的事情,是默认不是针对自己的,每次都施施然地让开,那小二的泼完了再慢悠悠地回来,还冲小二的点点头。
后来叫淳娘子撞见了一会,这酒楼的老板就悄无声息地换了人,见了李戾还要奉上烧鸡,叫他舒舒服服地等着。
淳娘子照旧坐
有一日淳娘子忽然问他冷不冷。
李戾于是莫名其妙地就去了酒楼。
淳娘子喂他两杯热酒,李戾就晕乎乎的了。
淳娘子好像是笑了的,还问李戾她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李戾仰着头,一板一眼地说应该是没有的。
末了还认真道“淳娘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很少有人能长得和我一样高。”
淳娘子的丫鬟忽然笑了一声,但是淳娘子不笑了,也不说话了。
李戾时不时歪头看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淳娘子坐到他身边,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李戾晕乎乎地要往旁边坐,但是叫淳娘子牵住了手。
李戾像是叫人拿绳子捆了手,有些惊恐地看着淳娘子,磕磕绊绊地说,“你把我抓住了”
淳娘子叫他弄得也有好笑。
女孩缓了缓,一双杏眼望着他,平静道“你被我抓住了,你完蛋了。”
两家人就这么定下了,只待挑个时候叫阿瑶赐婚。
商量来商量去,就定
淳云叫人领着进了内殿,她没带面纱,一张秀气的面上几乎看不出痕迹,跪
一旁的人有猜到阿瑶意思的,也有摸不着头脑的。
阿瑶就叫司琴扶她起来,态度很和善,柔声道“你走近些本宫瞧瞧。”
淳云就上前一些,阿瑶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赞赏她的话,末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蜀王如今也未婚娶,依本宫看,这两人倒是十分地相配。”
一旁的人自然都迎合她的话,完全忘记了前几日还
阿瑶就顺势赐了婚,叫两人快些开始走礼。
时间一晃就过去好几个月,阿瑶深居简出,少
为了她的肚子,宫里的年宴都没有大办,宫中几个月都不事声乐。
阿瑶已经有孕八个月了,肚子同人家足月的一样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久等啦
时间大
快要结尾了后面就是阿瑶和李淮修抱小包子啦
继续给小天使们
感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烤兔腰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