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VIP] 若嫁他人
织愉讶异:“你要杀她?”
谢无镜:“不用我动手, 自会有人要她的命。”
织愉思索片刻,明白了:
枪打出头鸟,更何况这只鸟想动别人的利益。
谢无镜默然。
天亮了, 旭日东升。
织愉在明亮日光中打了个哈欠。
谢无镜:“去睡吧。”
“今日不是要去陵华秘境入口处吗?”
“鲛族要休养, 明日出发。”
织愉点点头, 睡回床上去, 对谢无镜招手, “你睡一会儿吗?”
谢无镜过来躺下, 手臂圈着她,手掌放在她后背哄睡般轻拍。
*
翌日傍晚。
织愉与谢无镜登上灵舟。
鲛族紧随其后,竟愁云惨淡地告知众人:“昨夜我等住回乾元宗, 湛伶长老还未休养好便修炼功法,致使余毒蔓延全身。今日去叫她时,发现她暴毙而亡了。”
谢无镜与乾元宗此行带队的三位长老皆道:“节哀。”
鲛族叹息, 哀戚地扶着有气无力的钟莹上灵舟休息。
织愉惊讶地对谢无镜递了个眼神:这么快就死了?
谢无镜微微颔首。
鲛族死了长老, 他将织愉送回房后,要与乾元宗三位长老去安抚鲛族,以示尊重。
织愉独自一人待在房中思考。
常言道,当事情扑朔迷离, 看谁是既得利益者,便知其无不无辜。
湛伶死得快,最有利于乾元宗稳固自身地位,威慑他人。
除去了碍事之人、让南海国投靠谢无镜、免去旁人对自己下手的钟莹, 在这场局里,亦是能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湛伶是谁所杀, 钟莹到底知不知道棪木果酒对鲛族有毒,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织愉怀疑谢无镜早就料到此等结局, 听到湛伶死、钟莹带队时,才会毫无反应。
织愉揉揉太阳穴,为自己这段时间劳累过度的大脑心疼。
她合眼休息,忽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没敢贸然出去,片刻后听见香梅的声音,才应声。
香梅送荔枝饮和荔枝水晶糕过来,手上除了这些,还有一张纸,“夫人,这是方才我在门口瞧见的。”
织愉连忙将纸拿来。
纸是她熟悉的纸,上面一片空白。
香梅很警惕,“夫人,这东西……”
织愉:“是我不小心掉的,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香梅,她拿着纸端详半天,纸上也没显现出任何东西。
直到谢无镜回来,她拿给他看。
谢无镜让她对纸动用灵力。
织愉对他眨眨眼,“我不会。”
她心中顿生牢骚:还天谕?还受命于天?连她不会用灵力都不知道!
谢无镜坐到床边,让她坐靠进他怀里。从她身后圈住她,一手放在她灵窍之处,一手握住她的手。
织愉只觉有徐徐热意从他掌中涌入身体。
那热意往上攀升,再顺着她的手臂,流到她被握住的手中酝酿。
谢无镜手指压着她的手指,在纸上一点。
白纸上漫开金光,一张地图浮现。
织愉连忙拿出纸笔抄地图。
谢无镜注视这张纸,若有所思。
待织愉抄完地图没多久,纸便自燃消散。
谢无镜将织愉抄好的地图拿来看。
织愉倚在他肩头问:“这纸和地图有什么问题吗?”
谢无镜:“纸非现世纸,应是来自已陨灭的神族。地图所指陵华秘境中的位置,我曾去过。那是一片荒芜之海,寸草不生,凡有活物靠近,皆会被死气吞噬。”
织愉皱眉:“对方想让我死?”
不是吧,没有反派同盟爱也就算了,怎么还有置自己人于死地的!
谢无镜沉思片刻,把地图还给她,“生与死,从来都是紧密相连。从前的死亡之地,也许正是如今造出两只九阶凶兽的地方。”
织愉懂了。
她晕船的感觉也涌上来了。
她没精力分给脑子,“哦”了一声,从他怀里翻身出去,在他身边躺下,抱住他的腰。
谢无镜帮她顺了顺背,“陵华秘境入口,有一处在太华地界内的天虞山上,很快就到了。”
织愉难受地点点头,在他的安抚下睡过去。
这次确实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也导致织愉没睡醒,灵舟就落地了。
谢无镜没叫醒她,将她从灵舟上抱下来。
在天虞城中休整了两日。
众人于第二日午夜时分,齐聚天虞山巅,等待陵华秘境开启。
找到天虞山的修士,不只乾元宗与南海国鲛族。
织愉当夜打着哈欠随谢无镜上山,就见山巅之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除了一些穿统一法衣,一看就是来自各门派的弟子。
还有相当一部分衣着随意,多半是散修的人。
乾元宗的队伍浩浩汤汤过来,众人自动让开了位置。
谢无镜与织愉被乾元宗弟子簇拥,同众人划分界限。
但织愉能感受到,许多人假装无意,一次又一次偷瞄她。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染木槿色的飞凤收身裙。
发髻用数根细发带编缠,簪碎珠小钗,配粉蓝金边蝶落芍药花簪。
这是为了进秘境,她刻意简化了的打扮。
但放到一众修士之中,仍是惹眼得很。
月轮高悬。
她衣裙与发上花叶珠钗皆在月下,泛出碎星般的光华。
她腰肢纤细,体态娇弱,懒散地倚在穿一身麒麟褐暗金兽纹袍的谢无镜身上。
眉眼低垂泛出倦懒的容色,是灵云界众修士从未见过的风华。
有些人偷看得越发大胆,织愉不悦地一一瞪回去。
她瞪人也漂亮得很,顾盼神飞。
被她一瞪,忙低下头不再看的人,大多不是被她吓着,而是倍感自己荒谬。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
区区凡人,竟叫他们一众清心寡欲的修士魂颠梦倒。
这一群曾为仙尊竟娶一凡人压在他们头顶,还放任她张扬跋扈而倍感愤怒的修士,突然都觉得:
夫人虽是凡人,但实在美丽。
仙尊偏爱,合乎情理。
织愉等得无聊,瞪别人瞪得起劲。
一只大掌突然盖过来蒙住了她整张脸。
她低呼一声,扒拉开谢无镜的手。
他的手臂仍以圈着她的姿态,将周围的视线都遮挡住。
织愉不跟他计较,扶住他的腰倚在他身上,“谢无镜,秘境什么时候开,我好困。”
她声音很小,但修士个个听力非比常人。
软倦的嗓音拖长着话音,像撒娇似的。
让人又忍不住又朝她看了眼。
话音落下不久,周围灵气磅礴,汹涌如狂风。
一道裂隙破空而现。
谢无镜:“开了。”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都在等待谢无镜宣告秘境入口稳定的那一刻,冲进秘境。
良久,便听谢无镜道:“可进。”
山巅之上,他清冷的嗓音犹如气势浑厚的钟鸣。
所有修士瞬间如疾飞的利箭,涌向秘境。
织愉遥望秘境,觉得秘境口不大。
但见众多修士御剑而行,如密集雨丝落入人间般落入秘境之中。
她顿觉那秘境之口犹如深不见底的巨兽之口。
织愉心生惧意,抱紧谢无镜。苦着脸想她真的一点也不适合修道。
谢无镜搂住她,携乾元宗弟子与南海国鲛族一同飞入秘境。
织愉紧张地缠紧谢无镜,只听周围破风之声呼啸,须臾后,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她被谢无镜带着在空中纵越,片刻后稳定下来,脚踩到了地面。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
她从他怀中抬起脸,环顾四周。
此时陵华秘境之中亦是夜晚。
巨大的冰蓝圆月高悬空中,照得四野茂盛的草丛泛出幽幽蓝光。
草丛里陆续有黑影冒出来,吓得织愉又抱紧谢无镜。
谢无镜:“是乾元宗与南海国的人。”
织愉这才松开他。
香梅率先赶到她身边。
众修士与鲛族陆续到谢无镜身边集合。
“陵华秘境的开启时间以月相来算。当蓝圆月化为弯钩血月,便是秘境出口开启之时。”
“血月会持续七日,七日后会由弯月再度变为圆月。若七日内无法找到出口,便会被困在秘境之中,只能等待下次秘境开启。”
交代完初次入秘境的弟子注意事项后,谢无镜给弟子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是与他一路,还是去自寻机缘。
谢无镜此次进入秘境是为探查九阶凶兽之秘,若是跟随他,势必危险重重,且不一定有收获。
众弟子面露为难。
织愉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
谢无镜都说危险,那肯定要命。
要不是她必须得跟着谢无镜,她肯定第一个跑路。
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秘境出口开启直接滚出去,再也不来这儿了。
“今日在此休整,明日太阳升起再做决定。”
谢无镜说罢,众人在周围布下阵法,散开扎营。
凡界扎营,需要扎帐篷。
而灵云界修士,多是点起篝火,三两成群,幕天席地。
比凡界还不如。
织愉嘴角抽了抽,眼巴巴地望向谢无镜,“我们不会也这样吧?”
谢无镜:“秘境内危机四伏,可能有奇阵奇兽奇草偷袭,不便布帐,亦不便把营地弄得太复杂。”
越多的物品遮掩,就越是给那些躲在暗处的东西可乘之机。
织愉嘴角耷拉,“那我要怎么睡?你不会要我直接睡地上吧?”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摸摸草地又坐起来,很是委屈:“太扎人了。”
香梅过来铺席铺被,“夫人忍一忍,这般睡吧。”
织愉不悦地跺脚:“还不是要睡地上!”
周围已经席地而坐的修士们偷瞟织愉。
不少人面面相觑,用眼神暗讽:真是娇惯。这都接受不了,来秘境做什么?
谢无镜叫香梅先去歇息,对织愉道:“今日落点在草丛之中,位置不好。明日找片空地给你布帐篷。”
织愉心知自己也不能太任性,扁着嘴点点头。
见附近有的修士准备睡了,她又低声问:“都不洗漱吗?”
“用净尘诀。”
谢无镜给她施了个净尘诀。
织愉本就干净,施了净尘诀也没什么感觉。
她仍因没用水洗澡,觉得身上不舒服。
她曾经只有在逃亡时,才有过被迫几天不洗澡的经历。
那样的经历她连回忆一下都不愿意。
织愉不开心极了,躺在软被上,在心里安慰自己:
天降大任于我,必先苦我心智,劳我体肤……凭什么呀
织愉偷偷瞪天,小声嘀咕:“狗老天!”
天空一道紫电雷蛇蹿过。
轰隆巨响,震得修士们都集体望天。
织愉吓得把脸埋在谢无镜手臂间,在心里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她错了她再也不骂了呜呜呜。
苦点就苦点吧,她能忍。
修士们静等片刻,没见其他异象,这才继续躺下休息。
织愉在陌生地方本就难以入睡。
眼下四面透风,又被天雷吓到,修士们都睡了,她还一点困意都没有。
并且,她饿了。
虽然上天虞山之前,她吃过饭。
但现在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
织愉嘀咕这群修士都不吃饭的吗,坐起来。
谢无镜紧跟着坐起身,看她从储物戒里拿出桃花酥来,低声问:“饿了?”
织愉点头,拿块桃花酥分给谢无镜。也没问他吃不吃,就直接放到他手上。
凡界的相处,让她习惯了这样同他分享。
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
放到他手上的东西,就算不吃,他也会收起来。
不过他今天吃了。
皎皎月下,万籁俱寂。
他们坐在摇曳草丛间,一起吃着不同馅的桃花酥。
晚风拂过,织愉忽觉仿佛回到在凡界时,与谢无镜无处可住,只能露宿荒郊。
那时他们为了逃避追兵,连篝火都不会点。
就着月光,分食硬得难以下咽的干粮。
织愉身体往一旁倾斜,倚在谢无镜身上,望着月亮小声道:“我突然觉得,回想在凡界露天而眠的时候,也不全是不好的回忆。”
她吃的点心屑掉在他袖子上。
他没说什么,将点心屑抖到一边去,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给的桃花酥。
织愉瞥他一眼,倏然睁大眼,低呼:“你吃的是荔枝馅的!”
她对谢无镜眨巴眼睛,“我的是桃子馅的……”
谢无镜便懂了她的意思,把她手上的桃子桃花酥拿来,荔枝的递给她。
织愉笑嘻嘻的接回来吃,“我不是舍不得给你吃荔枝馅,你知道的,我喜欢吃荔枝,灵云界荔枝又太少了……都怪灵云界气候不行,水土不行,很难长出荔枝……”
她碎碎念叨着。
谢无镜耐心地听,等她吃桃花酥没空说话时道:“香梅不是给你准备了荔枝?”
“吃完了。”
“灵云界今年不会再长荔枝了。”
“灵云界那么多人修道,连个荔枝都种不出来?这都修的什么道啊,凡界宫里冬天还有荔枝吃呢……”
谢无镜不说话,默认了她的吐槽。
李随风在离他们两丈远的营地,默默观望了他们很久。
他是孟枢的亲传大弟子,亦是那天在广场上试图阻止孟枢对织愉动手的人。
在亲眼见到织愉之前,他与孟枢一样,认为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粗鄙卑劣的凡人。
但仙尊夫人每次都会让他感到惊讶,感到她的与众不同。
就如此刻。
那在月下和仙尊碎碎念、说了好多废话的姑娘,对待仙尊,竟就像是对待一个和她没什么差别的凡人。
普天之下,除了她,还有谁敢如此对待仙尊、谁敢直呼仙尊谢无镜?
她似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依附仙尊,爱慕虚荣。
李随风偷偷摸了摸自己的法器袋。
他喜欢木器,有时候喜欢捣鼓一些图画上凡界的物品。
孟枢不喜他做这些,所以他平时也没机会拿出来用,做好的木器都偷偷藏在储物袋里。
在织愉嚷嚷睡不了的时候,他就在想要不要把袋里的东西送过去。
但那时,他师父孟枢在无声地骂骂咧咧,说织愉矫情。
“谢无镜,我吃饱了……但是我这样真的睡不着。”
她细弱的声音,伴随着摇曳的草声传来。
李随风想了想,起身走过去。
未走近,他就感到仙尊的目光落了过来。
织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顺着谢无镜的视线,望向这个突然走过来的青年。
他不会是来嫌她说话声音太吵的吧?
织愉捂住嘴。
就算她再娇纵任性,也知道不能打扰别人休息。
谢无镜:“何事?”
李随风在他的凝视下,感到无形的威压,恭敬行礼,“我听见夫人睡不好,我这里刚好有些东西,夫人也许可以用到。”
不等谢无镜开口。
织愉好奇地站起来向他走近,“什么东西?”
李随风从法器袋里,竟取出一张折叠躺椅。
躺椅放平后,足够容纳一成年男子躺下。
织愉惊喜地望向李随风,杏眸璀璨如星,“送给我用的吗?”
李随风嘴角不禁有了上扬的弧度,“是。”
“谢谢你。”织愉真心感激,嗓音都软了半度,跟撒娇似的。
她兴奋地放平躺椅躺下。
有点硬,有点硌人,但挺宽敞,铺上软垫应该会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不用睡在地上了。
李随风注视着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看着,但眼睛移不开,“夫人喜欢就好。”
织愉试完躺椅坐起来,从储物戒里拿软垫出来,责怪谢无镜:“你怎么不给我带这个。”
谢无镜凝视她忙碌的背影,不语,也不起来帮忙。
李随风顿觉气氛僵硬,忙解释:“这是我学着凡界图画自己做的,灵云界没有这个的。”
“没有?这个东西很方便,在凡界很多人家都有的。”
织愉很惊讶,“你们灵云界的人只想着修道,想着未来要变得有多厉害。完全不在乎现在如何好好生活。但是连现在都不用心过,未来就能过得好了吗?”
如织愉所言,灵云界所有修士,都只想得道成仙,只想得到机遇。
李随风也从没想过什么是“好好生活”。
他摸摸鼻子,“确实如此。”
有种微妙的情绪在他心头升起。
他突然很想把法器袋里,那些被孟枢定为“玩物丧志”的东西,都拿出来和织愉分享。
或许整个灵云界,只有她会懂这些东西讨人喜欢的地方。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听谢无镜问:“这躺椅你试过吗?”
织愉已经惬意地躺了上去,笑眯眯地盖好了她的小被子。
谢无镜同他说话,视线却是落在她身上的。
李随风忙躬身回答:“试过了,很结实,不会摔的。”
不知为何,仙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更觉沉重了。
他想许是时间不早,仙尊不希望他打扰夫人休息,知趣地告退。
谢无镜布下隔音阵,手指轻抚过竹椅上的扶手,问织愉:“你要睡这个?”
织愉大方地侧身让出一点空位,“你要睡吗?”
谢无镜眼帘低垂,“舒服吗?”
周围本就黑,他这样,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她想,他肯定还是万年不变、平静如水的表情。
“还可以吧,睡两个人估计会挤。”
谢无镜手腕轻动,示意她站起来。
织愉站起来。
她被子没铺好,谢无镜给她重铺,然后躺上去,一个人就占了整张椅。
织愉怀疑自己要是躺下去挤到他身边的空隙里,得把自己挤死。
她直接睡到他身上。
他微微侧过身,让她趴在他怀中。
这样两个人刚好能睡下。
只是身体贴得紧密无间。
且谢无镜比李随风高,这躺椅不足以放下他的长腿。
他微屈着腿,就呈现出了她一条腿被他夹在腿·间,他曲起的膝部也被她夹着的姿态。
织愉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胸膛上,闭目睡觉。
仍旧睡得不算好,但比起躺在地上,好歹是睡着了。
翌日清晨。
青黑天幕出现第一缕光,谢无镜便醒了,顺便把织愉也叫醒。
织愉睡得晚,醒得早,困得要命。
香梅过来收起软垫和躺椅。
织愉头抵在谢无镜背后,闭着双眼假寐,等待同行修士休整队伍一起出发。
结界之外,有几只异兽徘徊。
乾元宗的长老将其杀了,异兽作为猎物收入储物囊,感到古怪:“这附近的凶兽是不是太少了?”
“以前来陵华秘境,我也曾住过这片白黎丛。那时细碎的白黎花盛放,虫兽也有许多,一晚上都不得安宁。”
这次白黎花没开,还以为是季节不对。
但虫兽也没几只,这就很反常了。
谢无镜提醒:“多加小心。”
众人应是。
天光大亮之时,一行人齐聚成队。
选择独自寻找机遇的一小队弟子,走出白黎丛后便和谢无镜等人分头行动。
织愉目送他们离开,转头见众人接着向东方步行,眉头紧拧。
她走在谢无镜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低声问:“谢无镜,你们不飞吗?”
不待谢无镜回答,孟枢便道:“进入秘境后,便不得再用任何方法飞行。否则会招来飞兽围攻,亦容易触发空中的奇阵,还会向暗藏的敌人暴露踪迹。”
“夫人,你进入陵华秘境前,连这都不事先了解吗?”
他阴阳怪气的。
一大早给她找不痛快是吧?
织愉睡不好,脑子有点转不动,懒得开口吵架。
她拽拽谢无镜衣袖,指着孟枢,委屈控诉:“谢无镜,你看他,他骂我。”
胡说八道,他哪里骂她了!
孟枢瞪着眼珠要驳斥。
谢无镜眼风扫过来,硬是给他堵了回去。
孟枢顶着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不得不欠身认错:“怪老朽多嘴。”
织愉故意,音调婉转而清亮地“哼”了一声。
孟枢恨不得给自己的嘴来两巴掌。
有谢无镜在,他该管住自己这张嘴的。
而且,他觉得今日仙尊似乎心情不好。
往常仙尊看过来,眼神平平淡淡中让他倍感压力。今日,他隐约感觉仙尊有一丝浮躁。
他偷瞄谢无镜。
谢无镜仍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样。
许是自己多想了。
孟枢转移注意力,去观察周围环境。
一路走来,鲜有异兽出没。
就连飞禽蛇虫也很少看到,四野树木灌草葱茏,但没有一样开花的。
乾元宗长老越行进,面色越凝重。
鲛族中有人忍不住问:“根据经验,灵气越盛的地方,灵植越繁茂,异兽也越多。可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清寂了?”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方向走?”
跟着谢无镜前进的乾元宗长老和弟子也心生疑虑:“这条路异兽这么少,恐怕不够吃。”
进入秘境后,修士在某些方面会被压制。
譬如以往在外,他们靠辟谷、吐纳灵气,就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缺失灵力。
但在秘境,即便此处灵气充沛,他们还是得吃东西。
尤其是在战斗过后,更需要大量摄入灵兽肉和灵食,来填补短时间内无法正常吸取灵气的空缺。
织愉闻言心虚地躲在谢无镜身后。
因为这个方向,是地图上指明,能让她拿到功法的方向。
谢无镜在为她以公谋私。
谢无镜语气很随和:“可以分开行动。”
钟莹连忙道:“是我等多嘴了。”
他们此行目的是找到陵华秘境中生变之地所在。
独自去找,绝对没有跟着谢无镜安全,也不一定找得到。
众人都觉得仙尊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不像以往。
碰到这种问题,他大多时候会叫众人原地休息,他独自先行探查。
众人偷瞄他一眼,见他并无烦躁之色,怀疑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乖乖地继续跟随。
行至太阳快移至中天之时,也没有修士再提出异议。
但织愉快受不了了。
“谢无镜。”
她拖着磨痛的脚,扶着谢无镜的胳膊,步伐变得踉跄,“我脚疼,我走不了了。”
谢无镜看她一眼。
她额前的碎发有些许汗湿地黏在发际处,眼眶因疼痛而泛红,瞧着很可怜。
织愉心里很委屈。
因知道这个方向是找功法的方向,她才忍着走了接近三个时辰。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
什么功法也没休息重要,再走下去她要死啦!
谢无镜安抚她:“此地不够空旷,恐有危险。再忍忍,待找到空旷些的地方,便停下扎营休息。”
织愉不愿接受地拧眉盯着他。
她觉得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么回应她的。
可她已经走得发懵的脑子又想不起来,不这么回还能怎么回?
谢无镜与她僵持几个眨眼,“我背你?”
织愉委屈地点头。
谢无镜在她面前蹲下。
她趴到他背上,环住他的脖颈。
他托起她的臀腿,将她背起。
织愉伏在他肩头,听见周围跟着的人群里有人叹气。
她瞥了眼,看他们不认同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不满她出来历练,还走几步路都受不了。
织愉不管他们,自己舒服最重要。
但是,趴着也不舒服。
日头越来越晒,她的胸一直挤压在他背上,逐渐隐隐泛痛。
太阳开始向西移。
织愉实在难以忍受了,嘴巴贴上谢无镜的耳廓,低声道:“谢无镜,他们不吃午饭吗?”
她已经在他背上吃了一小袋果脯了。
谢无镜:“他们不重口腹之欲,今日亦没怎么消耗灵气,晚上才会吃。”
织愉觉得他好像在阴阳怪气她嘴馋,可是他的语气没问题。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情烦躁,多想了。忍下不悦,“可我真的想休息了。”
她声音软得像在撒娇。
谢无镜不为所动:“再忍忍。”
“我忍不了。”
织愉怕别人听见,把一只手隔在他的背与自己胸口之间,向他诉苦,“我这里压得疼。”
谢无镜面不改色:“你别趴着。”
织愉无言,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谢无镜,你今天不高兴?”
谢无镜:“没有。”
织愉:“你为什么不高兴,谁惹你了?还是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谢无镜:“没有不高兴。”
跟他相处两年,她还能不知道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在发脾气吗?
见他油盐不进,织愉脾气也上来了,重重锤了他肩膀一下,从他背上猛地跳下来,
她气呼呼地快步往前走,大袖随着手臂用力摆动甩得带风。
“走吧,走吧,你走死我好了!”
织愉走到他面前回过头瞪他。
谢无镜停下脚步。
乾元宗弟子与长老连同鲛族众人,俱是心头一跳。
不是被织愉突然发脾气吓到了,是被织愉竟敢对仙尊发火吓到了。
见织愉真生气了,孟枢怕她独自跑走招惹祸端,不自然地退让,提议:“走了也快一天了,不如走出这片灌木丛就休息?”
比起不能休息,织愉其实更不爽谢无镜明明不高兴,却不告诉她为什么,好像在对她发脾气似的。
她已经反应过来他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是往常的谢无镜,早就在她第一次开口时,就想办法让她休息了。
织愉委屈极了,对孟枢等人摆手,赌气地继续往前走,“没事,我心情不好,跟你们无关,你们不用管我。”
好坦率。
她性格其实还怪好的嘞。
众人心情微妙,转念又认为不该这么想。该想:区区凡人,脾气大又娇气,就不该来秘境。
香梅想上前劝和。
可是谢无镜与织愉相处,轮不到她多嘴。
她只得眼巴巴地望着织愉和谢无镜一前一后的背影。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月白身影上前。香梅如临大敌,侧身一步挡住,“南海公主想做什么?”
钟莹神情坦然:“只是想问问夫人因何事与仙尊争吵,劝劝夫人。”
香梅:“劝夫人?”
钟莹理所当然道:“陵华秘境出现异常,还有那么多人在秘境之内。仙尊以苍生安危为己任,不免为此烦心。夫人当理解。”
她说的很有道理,很顾全大局。
但香梅仍道:“仙尊与夫人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公主当自知身份。”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惹得鲛族面露不快。
钟莹蹙眉,“你常伴夫人左右,应该提醒夫人她的职责才是。”
说罢,钟莹不再往前,只是目光紧盯谢无镜与织愉。
而织愉和谢无镜,从织愉发火之后,就没再说话。
待走出灌木丛,行至一片草原,织愉继续往前走。
谢无镜停下脚步,“今日在此休整。”
众修停步。
织愉不停步。
他盯着织愉,看她走到远离他的地方停下,才转眸对香梅道:“好好照顾夫人。”
香梅立刻奔向织愉。
织愉侧躺在草地上,衣裙皱乱,发髻也有点散了。些许碎发黏在脸侧,两眼无神地望着眼前的草。
香梅看得心疼,在织愉身边跪坐下来,将软垫在她身边铺好,让她去上面躺着。
织愉想要人依靠一下,伸手去抱香梅。
香梅谨记谢无镜曾经的训诫,连忙侧身躲避。
织愉没抱到,只当香梅就是不喜欢有人亲近,没太在意。
她侧躺在垫子上,眼眶泛红,像是要哭。
香梅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给她递牛乳龙井饮和柑橘酥。
织愉推开,碎碎念地向香梅倾诉:“谢无镜,他以前也和我这样吵过。那时候我们刚刚认识,他说我已经不再是公主,却还非要讲究。再这样下去,早晚丢了命。”
“我知道那时候是我娇气,导致我们藏身之处差点被追兵和仇家发现。”
若是如此,那确实是夫人的错,香梅不知怎么安慰,柔声道:“夫人……”
织愉:“可是后来,他也向我道歉了呀。”
香梅:……
“今天分明是他不对……嗯,可能我也有错。”
若是在行军途中,她这么嚷嚷要休息,就算在父皇最疼爱她的时候,父皇也会骂死她。
但织愉依旧道:“可是,他怎么就不能向我道歉呢!”
香梅:……
她大概太笨了,很难弄明白夫人的逻辑。
织愉不开心地继续道:“我当初逃亲,其实不全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和亲。是父皇告诉我,大梁不需要一位公主来稳固与番邦的关系,在我临行前,偷偷塞了几根麻醉箭给我。”
“旁人亦告诉我,北戎粗野,是游牧民族,每年都要不断迁徙。他们茹毛饮血,一年到头也没法儿洗几次澡。我爱的那些吃食,更是一个都没有,还得跟他们一起吃生食……”
“那时候我一想到,我余生都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就觉得我还不如死在外面。”
香梅尽力表达同情:“夫人……”
“谁知逃了亲,在凡界和谢无镜逃命的时候,还是要经历这样那样的苦。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后,我发誓我就算死,也不要再经历一回。”
织愉近乎哀怨地道:“我若是知道,来了灵云界后还要过这种日子,打死我都不来。”
“如果每天都要过这种日子,长生不死,那就是在受刑。还不如在凡界快快乐乐地活几十年!”
这话有点夸张,但是织愉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织愉甚至开始想:“香梅,我现在觉得,当初我要嫁的到底是北戎的王上,条件应该没那么差。你说我当初要是没逃亲,去了北戎,嫁了那个……”
香梅连忙打断:“夫人,您已经嫁给仙尊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香梅感受到来自身后微沉的气息,惊悚地身体僵了下。
她往后偷瞄,见谢无镜正走过来,连忙告退。
织愉也看到了,白谢无镜一眼,翻过身背对他。
谢无镜正注视她。
她等了好一会儿,他也不发一言。
织愉不悦:“有什么话就说。”
谢无镜的手放在她小腿上,仙气如涓涓溪流,缓解了她腿上不适。
织愉更觉委屈,红着眼眶睨他。
谢无镜手在她眼下轻抚,抹去她没滴出来的泪,又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轻声道:
“是我错了。”
人都有莫名生气但不想说的时候,织愉不是非要他把他不愿意说的都说出来。
她就是要他一个态度。
织愉轻哼:“知道就好。”
谢无镜放在她小腿上的手,替她捏了捏酸胀的小腿肚。
织愉抬抬腿,委屈道:“我脚也疼。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沐浴,我浑身都不舒服,我想沐浴。”
虽然用过净尘诀,可她就是想用水洗。
谢无镜曲起腿,将她穿着鞋的脚放到自己大腿上,撩起她层叠的裙摆,握住鞋要脱。
织愉赶忙把脚缩回裙下,“你干嘛。”
“看看。”
“你还不如快点给我找地方沐浴。”
谢无镜望了眼未完全落下的红日,将她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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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VIP] 要他心疼
织愉的惊呼才到嗓子眼。
他道:“这附近有一泉池。”
她抿了抿嘴, 环住他的脖子,乏累地依偎在他怀里。
她没那么气了,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织愉越想越痛苦, 靠在他胸膛上哽咽, “谢无镜, 我想回尧光仙府。我真的走不动了, 明天我可怎么办?”
谢无镜:“明天有马骑。”
织愉有点感动, “你去给我捉野马?”
说到马, 她想起在凡界时谢无镜的那匹马。
那匹马通体玄色,黑中带红,乃是她出身宫中都未曾见过的良驹, 十分通人性。
它载着她和重伤的谢无镜,在大漠中疾驰,数次甩掉追兵与仇家。
可惜在西域时, 为了凑二人通关文牒的费用, 谢无镜将它卖了。
不过谢无镜也是精挑细选,卖给了曾经和他决斗过、输给他后依然很有风度的一名江湖客。
那人爱那匹马已久,定会好好对它。
难受的时候,她就越发怀念凡界。
她正想着那匹马, 就听谢无镜道:“我带了马,在灵兽袋。”
织愉愣了一瞬,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温声问:“你在说什么呀谢无镜?”
谢无镜若有所感地垂眸看她,“我带了马。”
“哈哈哈……”
织愉仰头大笑。
他们还没走远, 在不远处的修士们都听到了织愉的笑声。
孟枢望着谢无镜抱织愉的背影冷嗤:“区区凡人,竟总要仙尊去哄她。也就仙尊仁善慈悲, 她才有这待遇。换别人,早被打死了。”
话音刚落, 织愉的笑声也停了。
紧接着众人就听见仙尊夫人用从未有过的声音大喊,“谢无镜,我杀了你!”
所有人顿时警惕地站起来。
就见织愉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嘴里骂骂咧咧,“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我是你的仇人吗你要这么折磨我!”
谢无镜抱着她,被她掐住了脖子脚步也依旧沉稳,丝毫不受影响。
看样子,她没真的用力。
但是这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啊!
孟枢磨了磨牙,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仙尊都没阻止,他们就更不能掺和了。
织愉一路从草原骂到泉池边。
余光瞥见在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泉面,她才停下,胸口剧烈起伏两下。
骂累了。
她没给谢无镜好脸色,从他怀中跳下来,走到泉边脱衣裳。
谢无镜布下阵法,将此处与外界隔绝,在泉旁的石头上坐下等她。
虽然她没用力,但她掐了他太久,他脖子上还是有了一圈浅浅的粉印。
谢无镜面向她,手指摸了摸脖颈。
织愉背对他,将腰封外纱中衣里裙一件件脱下。脱到只剩小衣,缓缓走下泉池。
泛红余晖落在她白皙的肩头。
杨妃色小衣的细带系在背与颈后,纤细的腰在挺翘的臀上方微凹下去,曲线漂亮,成了惑人的画。
但谢无镜留意到的是,她抬脚踏入泉池中时,白嫩的右脚侧边有泛紫发红的血泡。
她逐渐没入水中,只留肩头在水面上。
谢无镜走近泉池,“是我考虑不周。”
走一日路,对任何入了道的修士来说,都不算难事。
可她不一样。
织愉回头看他。
他正低头捡她散落在池边的衣裙。
织愉埋怨:“你让我受苦了。”
“是我错。”
没关系,以后你落到我手里会更苦的。
织愉抿唇,带着一点报复心理,愤愤地想。
她不再搭理他。
在泉池中舒舒服服泡完澡,在水中脱下小衣与亵裤,叫谢无镜转过身去。
谢无镜把她的衣裳收起,回到石边背对她,时刻留意身后的动静。
她缓缓走上岸,踩在谢无镜铺好的软垫上。
淋漓的水从她身上滴落,打湿一片。
天色青黑,月上枝头。
皎皎明月下,如镜泉面倒映着少女在池边擦拭白皙身体。
待擦拭干净,织愉习惯性地把布随手丢下。
然后换上干净的小衣,亵裤,一件件套上昌荣色宝相花裙。
明日她不走路,不用再穿轻便衣裙。
待回去,她不方便在别人面前换衣裳,只能现在就把明日要穿的先穿上。
织愉现在不高兴,换衣裳不顺心这点,她也要怪到谢无镜头上。
换好衣裙,头发还湿着,她穿好罗袜与搭配衣裙的绣鞋,叫谢无镜过来。
谢无镜走过来,用法术将她头发烘干,捡起她用过后扔在地上的湿布收起来。
织愉对着泉面,简单地把头发绑起来,方便待会儿睡觉。而后等谢无镜过来把她抱回去。
她现在差使他差使得毫不客气,理直气壮。
谢无镜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护住她的腰背。以抱小孩的姿势将她抱起。
然后,把她放在了泉边的石头上。
织愉仍旧板着脸,“怎么不回去,坐在这儿做什么?”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右腿放到他腿上,褪去她的罗袜与鞋。
这次织愉没拦他。
先前拦他,是不想他知道她受伤,她担心他会自责。
但现在织愉觉得,他就该看看她的伤,就该自责。
看到脚上泛红的痕迹和扎眼的水泡,织愉自己都好心疼自己,苦着张脸踹了他一下。
她没掌握好方向和力度,差点踹到不该踹的地方。
织愉尴尬地睁大了下眼睛,乖乖不动了。
谢无镜理了理被她踹得在腰腹下堆在一起的衣袍,拿出一根金针,去刺她脚上血泡。
织愉倒吸口气,“等等!”
谢无镜停手,等她接着说。
织愉:“你就不会什么仙法,让它直接痊愈吗?”
谢无镜:“仙法能让你不痛,灵药能让你的伤以凡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痊愈。但没有法术能让伤口立刻消失。”
织愉撇撇嘴,把脸埋在谢无镜肩头,不去看。
可想到有针要刺进自己身体,还是忍不住浑身发紧。
谢无镜的确没让她疼,还帮她缓解了不适。
她感到有清清凉凉的东西涂在伤处,还挺舒服的。
待谢无镜道:“好了。”
她从他肩上抬起头,他已为她穿好鞋袜。
他将她抱回驻地,进入修士们布下的防敌袭大阵之中。
香梅殷切地迎上来,在一处空地放下躺椅。
正要铺软垫,谢无镜扫她一眼。
她立刻会意退下,在一旁的地上铺好软垫。
谢无镜将织愉放到地上的软垫,亲自在躺椅上铺好软垫薄被,再将织愉抱到躺椅上。
织愉仍不给他好脸色。
香梅将修士们刚刚烤好的灵兽肉拿过来。
织愉自己吃,不和谢无镜说话。
只是刚吃了一口,织愉的小脸就皱在了一起,把肉吐了,“这是什么,没处理好的羊肉吗?”
这么腥膻!
香梅:“这灵兽确实近似羊肉。灵云界的人不爱调味,熟了就吃,所以有点味道。”
这肉其实比羊肉好多了。
给灵云界任何一个人吃,都不会觉得它有怪味。
只是织愉一向挑剔,受不了半点异味。
织愉舔舔嘴唇,尝到唇上残留的肉味,呸了几声,要香梅拿水给她漱口。
香梅给她递水,“我去单独给夫人烤些灵兽肉。”
织愉想起曾在凡界吃过的烤羊腿,有点馋,对香梅道:“你拿条腿过来,给谢无镜烤。”
香梅怔在原地,偷瞄仙尊的反应。
谢无镜没有拒绝。
香梅应声跑去要生肉。
谢无镜在附近清理出一块地方,生火。
织愉趴在躺椅上,看他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地点起明亮的篝火。
眼前浮现的,却是凡界时的画面:
少年弯着腰拿树枝扫出空地。蹲下拿火折子点火,拎着燃起点点火星的干草轻吹。
待火星成了小小的火种,才把点燃的干草放进堆起的柴火堆里。
织愉一直觉得点火是很难的事,她完全学不会。
每次看他点起驱散黑暗的火。她都坐在他对面默默注视着他,心想:好厉害。
想到这些,织愉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她道:“我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吃你烤的肉。”
在凡界,她吃的就是他烤的野羊。
他们在西域那会儿,可买不起别人烤好的。
跳动的火焰给谢无镜清冷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嗯。”
他走过来,在躺椅上坐下。
织愉的小腿就在他大腿侧。
她时不时晃晃腿,脚尖就会碰到他。
第三次碰到他,她对他笑,眼眸弯如细月。
这代表她完全不生他的气了。
香梅很快拿肉回来。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鲛族的人。
当着谢无镜的面,香梅都不是很能藏得住反感,眼底写满:烦死了!
织愉坐直,如临大敌地握住谢无镜的胳膊。
这鲛族不会是来和她抢烤肉吃的吧?
织愉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香梅将肉端给谢无镜,用身体隔开织愉与鲛族。
钟莹讶然:“仙尊要亲自烤肉?”
谢无镜将肉放到火堆边,捋起外袍袖子,露出内里剑锋紫武服的护腕,走回来,“嗯。”
织愉扯下头上的发带递给他绑袖子,对鲛族提防道:“我们没有多余的肉,你们想吃自己烤。”
谢无镜一边绑袖,一边走回火堆边,坐下烤肉。
全程织愉与谢无镜没眼神交流,也没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钟莹身上。
可钟莹留意到:
织愉只是余光瞥见谢无镜,就知道他走过来要什么。
而他走过来不用开口,就知道她会给他所要的。
钟莹低垂眼帘,语气仍旧温和,“我不是来要肉的。”
她身边的鲛族道:“我看夫人沐浴过。我们鲛族对水有依赖,又已经快一整日没碰过水,所以想来问问,夫人沐浴的泉池在哪儿。”
织愉闻言放下防备,问谢无镜:“泉池在哪儿?”
她没记路,她不知道。
谢无镜:“那是个移动泉池,此刻已不在先前的位置。鲛族喜水,天生对水源有所感应,去西南方找找,应能找到。”
钟莹安静须臾,领众鲛族道谢后离去。
织愉听出谢无镜话里有话。
她打发香梅去休息,对谢无镜道:“鲛族若对水有感应,何必来问我?他们来找我有别的目的?”
谢无镜:“试探你我关系。”
哦,就这。
织愉不以为意,望向西南方,又觉得那边的树林有点陌生,“我们刚刚不是从西南回来的吧?”
“从东方。”
“那你告诉他们在西南?”
织愉惊讶,转瞬笑起来揶揄,“谢无镜,你好坏啊。他们既然在观察我们,肯定知道我们是从哪儿回来的,你还对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无镜望向她,“你洗过的泉池,愿意给他们用?”
织愉卡壳地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原本认为,泉池就在那儿,找到的人都可以用。
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自在,对泉池有了独占欲。
织愉抿抿唇,嘀咕:“就算他们不用,以后也有别人会用的。”
“不会再有人用。”
织愉知道他从不说大话,惊讶地猜疑,“你投毒了?”
谢无镜睨她一眼。
他那没什么起伏的神情,依旧能让她清晰感觉到,他好像在说:你在乱想什么。
他转回去给肉撒调料,随意地答:“填平了。”
织愉怔了好一会儿。
她在话本里看到过移山填海的本事。
此刻会移山填泉的人,就在她眼前,她看谢无镜的眼睛都开始放光。
“你什么时候填的,我怎么不知道?”
“带你回来的时候。”
“怎么填的呀?”
“附近有巨石。”
“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泉池旁的山是一整座石山,削一块。”
哇,真的是移山填海!
织愉兴奋地问了谢无镜很多,他都一一回答。
可若论实际说了什么,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
在废话中,时间流逝得很快。
等到肉烤好,织愉还是很兴致勃勃。
谢无镜把她叫到火堆边。
她提着裙子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削好的肉吃。
不是什么入口即化、多汁鲜嫩的口感。
就是普普通通的烤肉,用了很重的香料掩盖腥膻味。
但是她记忆里独一无二的味道。
织愉吃得很开心,时不时喂块肉给谢无镜吃。
吃饱了,她惬意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歇了会儿,织愉困倦了,起身漱口,回到躺椅上要睡觉。
谢无镜脱了外袍过来,以和昨夜一样的姿态在她身旁躺下。
织愉抱住他,在他怀里安然入眠。
翌日天光熹微,又要起来赶路。
谢无镜总是起得比所有人都早。
织愉跟着他起时,还有很多人在睡。
昨夜虽睡得不沉,但时间够长。
织愉不像昨天一早那样困得睁不开眼。
她在躺椅扶手上摆好镜子。梳好发髻,簪上珍珠杨柳簪,浅云飞雀步摇。
待梳妆完毕,乾元宗修士与鲛族陆续醒了。
众人留意到织愉今日的打扮。不免想起昨日,织愉着装轻便,就已经走不动路。
今日穿成这样,怕是不到中午就又要闹了。
可是仙尊没说什么,他们都不方便开口。
三名长老斟酌如何提议,叫织愉趁还没出发换身轻便衣裙,免得走在路上不方便换。
就见织愉走到谢无镜面前,兴奋地摇他的手,“马,我的马,快放出来。”
众人没反应过来。
一匹高大健壮的玄马出现。
玄马通体黑中透红,在场没有修士不认识:
它名明心化厄,不受魔气妖邪侵染,啸声震慑万兽。是随幼年谢无镜一起送来灵云界的天马。一直作为战马伴谢无镜征战四方,斩退妖魔大军。
当初谢无镜落入凡界,它亦随谢无镜一同历劫。
后来谢无镜回归仙尊之位,自然也将它接了回来。
鲜少有修士能训养灵兽,这讲究机缘。
能驯养灵兽的,也不会驯养作为坐骑的灵兽,这太消耗资源。
是以每次进入秘境,从没修士乘坐骑的。
谢无镜也从不会把明心化厄单纯当赶路的坐骑,这太侮辱天马了。
然而——
此刻众人看见仙尊夫人惊喜地欢呼,“藏锋!”
织愉雀跃地摸摸马头,激动地对谢无镜道,“你竟然把它也接来了。”
它低下头任她摸。
织愉好感动。
这就是被他俩卖掉换通关文牒的马。
呜呜呜,它没有记恨他们。
“藏锋,我们以后再也不卖你了,一定好好地给你养老。”
织愉伸手要抱住马头亲亲它。
谢无镜手掌伸过来,盖住她的脸把她往后轻轻一推,挡在她和马之前,“它叫明心化厄,是随我一起去凡界的。”
织愉一听,顿时没那么激动了。拍拍马背,扁嘴道:“好哇,你也是灵云界本地的,就我一个外地的是吧。”
明心化厄打了个响鼻。
织愉对它哼了一声,笑嘻嘻道:“你名字太长了,我还叫你藏锋。”
明心化厄沉默地目视前方。
织愉从它的马脸上看到了无语。
好!真不愧是通人性的马。
织愉更喜欢了。
不过看到马身上的战甲,她又生出担心,迟疑道:“我要是骑久了,把腿磨破怎么办?”
谢无镜:“侧着骑。”
“我侧着坐,没坐稳岂不是会摔下来?”
“我接着你。”
“我若是坐久了,屁股会痛怎么办?”
“骑一会儿,下来走一会儿。”
“我不想走。”
“我背你。”
……
众修听见谢无镜和织愉在认真的一问一答,集体像马一样沉默。
孟枢真的很想大骂:能骑天马你还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的凡人!
但这念头一出,他几乎已经想象到织愉会对他翻白眼,骂他:关你屁事,臭老头。
孟枢顺着自己心口背过脸去忍耐。
眼不见为净。
却见他的大弟子李随风,望着仙尊与仙尊夫人的方向,略显踟蹰。
孟枢问:“随风,在想什么?”
他已经知道,仙尊夫人昨晚睡的躺椅是他的大弟子贡献的。
因为躺椅能堵住那个娇纵凡人的嘴,没有让她闹腾,所以孟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李随风抱手欠身,“师父,弟子做过一辆凡界的车舆,可以用马拉的那种。”
“你要让天马拉凡界的车舆?!”
不等孟枢开口,一旁的长老都一脸:你这是大逆不道!
李随风深深低下头,“弟子知错。”
孟枢瞟了眼还在耐心地和夫人一问一答的仙尊,头疼摆摆手,“拿去送给仙尊。”
长老谭十方大喝:“孟枢!”
孟枢:“天马给凡人当坐骑,和天马拉凡人坐骑,有区别吗!”
不都是在侮辱天马吗!
李随风应声,按下心中一点莫名涌起的激动,跑向织愉。
孟枢嫌烦,闭着眼嘟囔,“待会儿那个凡人坐进车舆里,你我看不到她,还能清静些。”
两名长老喉咙一堵。
不得不承认,孟枢说得有理。
而且他们觉得侮辱了天马也没用。
天马已经注定要成为那个凡人的代步工具了。
两名长老学孟枢一起背对织愉,眼不见为净。
织愉这边在考虑给明心化厄上面套软垫,余光瞥见上次给她送躺椅的人来了。
她预感他又是来让她过上舒适生活的,脸上洋溢喜悦,喊他:“李随风!”
李随风愣了下,难以抑制嘴角的笑,先对谢无镜与她行礼,“仙尊,夫人。”
而后道:“夫人,您还记得我。”
“当然,我们同姓,你还给我送了躺椅。”织愉期待地问,“你这次来是给我送什么的呀?”
她一开心,声音都变得更软,撒娇似的。
一旁收拾东西的香梅睨了眼李随风,脸上浮现出和看到钟莹时同款的排斥。
她偷瞄仙尊。
仙尊正面无表情地凝视夫人。
而夫人此刻顾不上仙尊,在听到李随风说是来送车舆的后,惊喜地又蹦又跳。
如果李随风是匹马,香梅毫不怀疑,夫人会产生刚才和对待马一样冲动,因为激动和感激想要冲上去抱住他亲亲他。
香梅觉得空气变得有点冷,仙尊的眼神也有点冷。
织愉的注意力全在李随风身上,对此毫无察觉。
她拉着谢无镜后退,让出空位给李随风。
一辆在凡界规格为六马舆驾的车舆被从储物袋里放出来。
车身全灵木结构,雕刻精美,都是凡界的祥纹。车角还挂有手工做的葫芦缀饰。
车上帘幕用的布料虽比不上织愉所用,但对于一个弟子来说,也是力所能及的最好。
织愉看得出,这车舆做得很用心。
李随风真的很喜欢凡界的这些东西。
织愉甚是感怀:
在灵云界这样的环境里,她遇到这样一个人——他真心热爱她故乡的事物。
织愉微微欠身,真诚道:“谢谢。”
李随风连忙还礼,“夫人喜欢就好。”
织愉抚摸车身,“你做得很好。在凡界,这是帝王规格的马车,和画师曾为我父皇母妃画的共乘图上的马车很像。”
在灵云界,除了夫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夸赞他做得好了。
李随风感到满足,“多谢夫人夸奖。”
只是从澎湃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李随风留意到夫人身后的仙尊瞥了他一眼。
他有一瞬的心虚和慌乱。
原因为何,他说不清。
织愉转身想问谢无镜:藏锋一匹马,能不能拉得动这六匹马拉的车?会不会太为难它了?
却见谢无镜神色淡淡,如局外人般沉默地注视她。
这让织愉想起,那天她收下躺椅后他的表情。
后来,他就开始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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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VIP] 为她让步
织愉一下子明白了, 回忆起她曾产生的、和谢无镜此刻类似的不快。
那时她母妃刚刚去世。
当看到从小关照自己的莫姑姑抱起在她宫门前摔倒的皇弟,皇弟赏了莫姑姑一袋金瓜子,她忍不住大发脾气, 叫莫姑姑扔掉。
在那年中秋宴上, 看到父皇不再如往年那样第一个接受她的恭贺, 而是去听皇弟祝贺。
她再次难以忍受, 拿东西要砸皇弟。
后来她自然是被罚了。
公主当众失仪, 欲打皇后所出皇子。
皇后要她挨板子、抄经书、去太庙静修半年。
但父皇那时仍是维护她的, 最后拍板只要她在宫中禁足。
随着长大,她慢慢明白过来,那时她为何如此:
因为她想她认定的人只能和她玩, 不该拿别人的东西,更不能和别人比跟她关系还好。
一不顺心,就要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织愉注视谢无镜一会儿, 噗嗤笑出声, 要他附耳过来。
他俯身。
织愉贴着他的耳朵调侃,“谢无镜,我九岁以后就不闹这种小性子了。”
她笑话完谢无镜,对李随风道:“真的谢谢。不过我们只有一匹马, 我怕它拉不动六马的车舆。”
李随风没想到会被拒,正斟酌措辞,便听谢无镜道:“拉得动,留下吧。多谢。”
仙尊最为人赞颂的品行之一, 是即便对待他这样默默无名的弟子,礼数也十分周到。
然而此刻李随风迎上谢无镜的目光, 却觉倍感压力。匆匆留下车舆,行礼告退。
织愉疑惑地对谢无镜笑着歪了下头。
谢无镜默然走向明心化厄, 它不喜外人靠近,香梅不得近身。
他亲自动手,将车舆栓到明心化厄身上。
织愉跟在他身后喊他:“谢无镜,为什么留下?你不是不高兴?”
谢无镜:“没有。”
织愉一听他否认就想到昨天吵架,一想到昨天吵架就来气。
她拧了他后腰一把。
谢无镜牵缰绳的手抖了下,回头看她,“乘马车会舒服些。”
织愉笑弯了眉眼,在他拴马车时,从他身后抱住他。
其实她有一瞬间,冲动地想亲他一下。
就像她之前很想亲亲明心化厄那样。
但她忽然想起,在凡界时,她其实亲过他。
在两人终于得以在一处暂时定居,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小院子后。
她激动地蹦起来亲了他脸一下。
然后,他们尴尬得两天都没说话,出门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后来是谢无镜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在一天傍晚带了鱼回来,叫她一起出去吃烤鱼。
待谢无镜把马车栓好,织愉松开他。
他搀扶她进马车。
马车内没有软垫,香梅上来帮她布置。
谢无镜作为仙尊,当以身作则,不能同她一样享受,在马车旁步行。
马车行得很稳,一点也不颠簸。
香梅布置时,瞧见织愉坐在车窗边、撩起帘子和谢无镜说话,惬意又快活。
她想夫人与仙尊果然是夫妻。
夫人激动的时候,对别人只是会露出那种想抱一下亲一下的表情。
但对仙尊,夫人真的会去抱。
而仙尊,瞧着也没有不高兴了。
布置好马车,在车内小几上放好春花粉圆和解腻的茉莉茶,香梅下来跟在马车后随行。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有鲛族快步靠近。
不是那位南海公主,但香梅一视同仁地不给好脸色。
她拦住鲛族。
那鲛族竟身形一转,快步绕到马车边去,对谢无镜行礼,“仙尊。”
谢无镜:“何事?”
织愉手撑脸趴在窗框上看鲛族。
她记得,这是钟莹的武侍。
“公主先前中毒,至今尚未恢复。这两日走下来,实在疲惫。我看夫人乘坐马车,此马车空间大,再加一人应当不会挤。特来斗胆请求仙尊允公主同夫人共乘。”
鲛族说罢,观察了眼织愉的神色。
织愉觉得没什么问题。
她若是钟莹,拖着病体行走,昨天一早就要闹着想回家了。
她欲答应。
谢无镜先她一步拒绝:“此车舆乃六驾车舆,仅明心化厄一马来拉,已颇为吃力。再加一人在车舆上,恐会出事。抱歉。”
织愉瞧着不吃力呀。
但谁养的马谁心疼,听谢无镜这么说,她也不想藏锋太劳累。
她默认了谢无镜的回答。
鲛族脸色不大好看,欲言又止。
谁人不知,明心化厄乃天马,曾在战场上牵制魔族数十只魔兽。
那些魔兽随便拿一只出来,都比这马车重得多。
拉不动,只是拒绝的借口。
僵持片刻,谢无镜仍不松口。鲛族只得道:“是我强人所难,多谢仙尊与夫人。”
她缓步离去。
织愉好心建议:“南海公主若是走不动,你可以背她。”
鲛族闻言恼怒地回头,见织愉已经在和仙尊交谈,没把自己当回事。更认定:仙尊夫人这是在出言嘲讽。
鲛族忍下怒意回到钟莹身边,将发生的事回报给钟莹。
钟莹略显不悦:“我不曾要你为我做这样自取其辱的事。”
鲛族认错:“属下听公主说疲惫,这才擅自行动,请公主责罚。”
其他鲛族帮着说话。
公主一向能吃苦,说累了,那必定是真的很累了。他们也是不忍公主难受。
钟莹没计较,吩咐他们不要再擅自行动。
视线落在马车上,轻叹一声。
他们离马车不远,说话声音随风传入周围人耳中。
织愉隐约听见了,但听得不清楚。
她问谢无镜:“他们在说什么?”
“在演戏。”
谢无镜布下隔音阵,“让仙侍同你详说。”
他往前几步,在马车前探路。
香梅快步走到车窗边,将鲛族方才的话重复一遍。阴阳怪气地点评:“之前不喊累,偏偏夫人坐上了马车,南海公主就开始喊累。这不明摆着在暗示她的武侍来问夫人,能不能给她让个位置嘛。”
“今天她敢叫夫人让马车的位,明天她指不定还想叫夫人让什么位呢。”
织愉远远望向钟莹。钟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时不时擦擦额角的汗,脚步沉重。瞧着确实是走得很吃力。
她不认为钟莹一定是骗人。
但她的好香梅说的话,她当然要认同啦。
织愉已经找到了弥补自己有时不够恶毒的诀窍——顺着香梅的话说,“原来是这样。”
“夫人心善,不要被骗了。”
香梅表忠心,“不过若是夫人喊累,别人有马车,我哪怕不择手段也会为夫人弄到手。”
她这“不择手段”四个字,让织愉冷不丁地回想起之前,谢无镜让香梅去封口酒坊老板的事,心里突突了下。
她那时没细问,现下状似无意地提起。
香梅:“仙尊给了一味迷幻香,有让人产生幻觉的功效。我用了香,让那些酒家把问话听成了别的。”
那时仙尊把她叫过去,给香时吩咐:“店家无辜,不必取他们性命。待乾元宗弟子询问完,此事下了定论,便算过了。”
“但倘若店家之后打探消息,在未下定论之前,追上来提夫人,那便是别有用心。让他们闭嘴。”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这番话,香梅觉得没必要向夫人交代,便没说。
织愉闻言放下心来。
香梅和她是蛇鼠一窝。香梅若为她杀了人,那也算是她杀的。
她可不想害死无辜的人。
织愉放下帘幔,侧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休息,时不时吃口粉圆,喝口茶。
她吃饱了犯困,就放下遮光的竹帘,合眼假寐。
这着实太过惬意,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待一觉睡醒,对镜理了理睡乱的鬓发,她忽然意识到,马车不走了。
织愉撩开车帘向外张望:
日悬中天。
入目一片枯黄,仿佛大地失去了生机。
荒芜之中,隐见枯地上泛红,似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香梅正守在马车边。
谢无镜正与乾元宗三名长老以及南海公主站在不远处,商议些什么。
乾元宗弟子已经布好大阵,提剑在大阵内分散巡逻,神情肃穆。
“夫人。”
香梅见她醒了,对她行礼。
织愉:“这地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香梅将织愉睡着时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两个时辰前,他们行至此处,周围的草木瞬间衰败下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远远看见的此处绿意都是幻象。
荒草荒木里突然杀出一堆凶兽。
四野里竟然还有埋伏的修士。
这些修士与凶兽都犹如饿狼看到猎物一样眼冒绿光,不要命地杀来。
他们的偷袭令人猝不及防。幸而仙尊预警并出手,众人这才没出现伤亡,将修士与凶兽解决。
“仙尊留了几名活口,他们能正常与人对答,说出自己的门派与名字。眼睛看着比常人还有神,却又好像没有理智,只要有机会便偷袭我们的人。”
“不得已,仙尊下令将他们全部处置了。”
“从他们透露的消息来看,他们进入秘境的落点之处,有大量凶兽聚集,且那里的灵植都处于最繁盛的状态。”
“他们的储物袋里,甚至有一株曾在仙界才有的仙植。这说明,陵华秘境内有地方的灵气充沛堪比仙界!”
若能顺利找过去,那真是不虚此行。
香梅难掩激动。
织愉心中惴惴。
她不在乎天材地宝,更害怕这份机缘带来的危险。
香梅:“不过仙尊认为此事异常,不可再贸然行进。”
以往若碰到这种情况,会由谢无镜先行探查,众人原地待命。
但现在织愉在这儿,谢无镜不放心留她一人,亦不能带她去冒险。
于是众人僵持住了。
谢无镜与乾元宗长老、南海公主,已经商议了近一个时辰,还未商议出结果。
听香梅这般说,织愉明白为何孟枢频频偷瞟向她了。
大约是嫌她麻烦至极。
鲛族也不断将目光投向她。
有了先前的难堪经历,鲛族有所迟疑。但自觉为了所有弟子,他们还是走过来。
香梅上前拦住他们,让他们与马车内的织愉保持距离。
鲛族远远行礼,说明来意:“还望夫人为大局考虑,请仙尊先行一步,由我等留守在此保护夫人。”
织愉一脸沉思。
私心来说,她宁愿不要那个机缘,也要叫谢无镜绕道。
但为了剧情,她必须同意让谢无镜去探路。
“夫人。”
她久不说话,鲛族略显不耐烦地催促。
织愉面露苦恼:“可是我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仙尊保护我,我很没安全感。”
“我等与乾元宗弟子都会竭力保护您。”
“可我刚刚只犹豫了一会儿,你看起来就很不耐烦,这着实叫我无法安心。”
鲛族还想说话,织愉放下帘子不愿再听,“香梅,送他们离开。”
香梅立刻表情严肃:“请吧。”
鲛族愤然离开。
修士们投来的视线像箭插在车身上。
织愉坐在车内都感受到他们的不满了。
织愉老神在在。吃了两块莲花酥,喝了一杯茉莉茶后,谢无镜终于回来了。
他决意众人一同出发,不再提前为他们探路。
织愉故意作出为难的表情,在谢无镜下令出发、众人准备收起大阵时,下了马车,“等等。”
谢无镜停步,望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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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VIP] 魔三太子
织愉:“我很想让你保护我。并且我也觉得, 我是你的夫人,你第一个保护的也应该是我。”
“更何况在凡界,帝王出行, 合该由士兵探路。由此, 我原也认为, 应该由他们去为你探路。”
“但我没想到, 灵云界的人, 竟一向是要你独自去冒险。”
这番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说得众人羞愤又气恼。
孟枢想辩驳:
仙尊身负天命,自当为苍生死而后已。
他自己身为乾元宗长老,遇到危险也一向是一马当先。
却听织愉接着道:“也许在灵云界的人看来, 他们奉你为仙尊,你就该守护天下苍生。但你从未要过他们什么,反倒为他们付出许多。仙族留给你的, 他们不知用了多少。”
“我真不懂, 他们有什么脸面,那么理直气壮地要你无条件为他们付出。”
孟枢喉间一堵。
在场众人无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尤其方才请织愉让步的鲛族,脸色最为难看。
织愉面向众修士, 暗觉他们表情可笑,话音一转:“但是,既然你一向是如此为他们付出的,我也不能让你为我改变这一直以来的约定俗成。”
众修表情五味杂陈。
织愉是退让了, 可她已经把他们贬得无地自容了!
一群自诩追寻大道、不被世俗所拘的修士,被她说得狼心狗肺, 还不如凡界的人懂感恩。
织愉转身装模作样帮谢无镜理衣襟,“你此去千万小心, 早些回来。方才鲛族过来,说他们与乾元宗所有人,都会拿命保护我,你不用担心。”
她这是演了出戏,以让乾元宗弟子必须用心保护她。
亦要他们知晓,谢无镜护佑苍生不是他欠他们的,而是他有责任、有担当。
谢无镜仍旧不放心,“你不必如此。”
织愉:“没事,我相信他们。你不信?要不让他们对天起誓?”
众修集体沉默。
孟枢赌气地率先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便发誓。我孟枢起誓,仙尊不在,我等定当以性命保护仙尊夫人。如有违背,身死道消!”
他都这么说了。
其他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起誓。
织愉欣慰地对他们道:“我要你们起誓,不过是想为自己寻个安心。我是凡人,确实不太懂你们灵云界的人,才说了那样一番话。相信你们心胸宽广,不会生气的。”
孟枢脸都气红了,摔袖道:“不会!”
织愉对谢无镜道:“你看,没事了。你去吧。”
谢无镜注视她片刻,扶她上马车。
他布下隔音阵,“为何要我去。”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她不会那么大义凛然。
太了解彼此,也是很麻烦的事。
织愉半真半假道:“我得修道。”
为了走剧情,他得去探路,帮她拿到功法。
谢无镜凝视她片刻,手中浮现出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刀。
冰冷的盘龙金纹刀鞘,藏住了长刀的锋芒。
织愉却仍能感到刀散发出的锋锐寒意。
但除了世间罕见的精巧,它就像一把来自于凡界普通的长刀。
织愉认得这把刀。
在凡界,谢无镜就是用这把刀,十四岁便杀遍天下无敌手,成了天下第一的刀客。
亦是用这把刀,无数次带她杀出重围。
这把刀叫鬼神不知。
江湖上传,这是把能无声无息将鬼神都斩杀的刀。
亦传,死在刀下的亡魂,连鬼神都找不到,因为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谢无镜将刀放到织愉腿上,“收好。”
这刀很沉,压得织愉差点没接住。她立刻把刀收进储物戒,“这也是随你入凡界的刀?”
“嗯。”
“它在灵云界叫什么名字?”
“仍叫鬼神不知。”
回灵云界后,谢无镜从不用这把刀。
上次织愉看到这刀将魔化九阶罗罗鸟毙命,刀又刹那间消散,事后却无人问起。
织愉猜,这把刀的存在也许真像它的名字那样,不易被人察觉。
而它能一击毙命狂暴九阶凶兽的力量,绝非凡刀。
织愉:“我拿不动怎么办?”
谢无镜:“放出刀,它自会保护你。”
织愉点头,隐隐感觉到,或许谢无镜此行不会太平,他才把刀留给她。
她抱住他,与他相拥片刻,松开他:“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谢无镜轻轻拍拍她的背,“倘若出事,不必顾及他人。”
织愉笑道:“好。”
谢无镜抽身,离开车内。
织愉听见外面传来商议声。
因织愉先前那番话,乾元宗也不好意思要谢无镜独行,派出长老陪同。
谢无镜要孟枢留下,带走了其他两名长老。
织愉虽然讨厌孟枢,但她很清楚:
孟枢那样直言直语讨人厌的暴躁老头,反而是这三位长老里最不会耍心眼、最能保护她的。
织愉撩开车帘,目送谢无镜越走越远,直至身影消失在林间。
心里要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要是在仙府,她就不怕了。
织愉把孟枢叫过来。
孟枢不情不愿地走来,“夫人何吩咐。”
织愉理所当然道:“仙尊不在,你得好好守着我。”
她让香梅守在另一侧,躺在车舆内休息。
片刻后,她听见外面孟枢语气变好地与人交谈。
仔细一听,是鲛族也来守着她了。
来得好,织愉巴不得所有人为她组成人墙。
若不是为了走剧情,他们以为她会放谢无镜离开?
做梦!
织愉越想越不悦,不爽全怪到这群人头上,“小声些,我要休息。”
外边立刻安静了。
她闭眼假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时是香梅叫她吃饭。
车舆边已点起篝火,而谢无镜还没回来。
织愉照常想沐浴。
可谢无镜不在,她总不能让一群人在她沐浴的时候保护她。
她只得忍忍,吃了香梅烤的灵兽肉。
香梅是专门练过厨艺的,烤出的肉平心而论,比谢无镜烤的好吃。
可织愉吃进嘴里,却觉得少了些滋味。
吃完,她想起马还没喂。
她没有草料,就从储物戒里拿了一堆灵草出来,递给它,“你看有什么能吃的,自己吃吧。”
明心化厄挑挑拣拣,给面子地吃了点。
一旁的修士定睛一看,那些灵草,株株都是拿出去能拍上高价的。
她竟然拿来当马草!
她的暴殄天物仍旧让他们无法习惯。
但他们也只能忍下愤怒,不断自我安慰:喂天马上等灵草,这很正常。
织愉喂完马,用香梅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一番,上车舆休息。
白天睡多了,她晚上不太睡得着。
不过她在储物戒里带了话本,拿出明珠把车内照得亮堂堂的,看起话本来,看困了才睡。
翌日醒来,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听话音,谢无镜与两名长老不仅没回来,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孟枢与鲛族都不免担心。
织愉下车让香梅打水来。
她不担心谢无镜。
他是男主,他们这群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他死。
而她是要死在谢无镜手里的,这时候也不会死。
他不回来,织愉反而更担心这群不知名姓的弟子。
一般这些角色在话本里最容易死。
若他们遇到危险,她大概率要受牵连。
织愉思索着,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回车舆上,换了身西子色游鱼追花的大袖裙。
为打发时间,她慢吞吞地梳了个极为繁复的漂亮发髻。
发上的装饰也是精挑细选。
用了压发的碧水灵晶发冠,发冠尾坠着珍珠与水纹晶的流苏,在乌黑云发间犹如点点星子。还配了锦鲤戏荷花的簪与明珠的钗。
对镜照了半天,无事可做,她又在眼尾画花钿。
这么一番打扮下来,谢无镜还没回来。
外面的天,也刚旭日初升。
初晨雾蒙蒙的水汽升腾,使得外面曦光如金。
织愉嫌阳光刺眼,放下帘子回车舆里,接着看话本。
她正看得入神。
外面响起一阵骚动。
孟枢大喝:“布阵!”
紧接着织愉听见分外张狂的大笑,听见激烈的厮杀之声。
她坐在车舆里浑身僵硬,心都悬起来了。
外面骤然一声惊呼。
未等她反应过来,车舆飞快地跑动起来。
疾风携破空之势袭来,车舆与马之间的缰绳被斩断。
舆盖斜飞出去,织愉被从榻上摔下。
她本能地抬眸,看向手持长戟刺向她的人。
他一身元青鬼纹战袍,身形高大,逆光而来。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得清他戟尖闪烁寒光。
而她坐在残破车舆之上,姿态纤弱,一手扶地,一手半挡在身前。
身边琳琅杯盏破碎一地,丝绢薄纱飘飞间,她衣裙轻扬,发上珠翠流苏摇荡。
今日曦光,格外的金灿灿。
照得她肤白如日光下的雪,眼眸如漾起碎金流影的湖。眼尾金碧的花钿,袖下半遮半掩的红唇,也显得格外秾艳。
她绣有游鱼追花纹的广袖,在战云霄眼前拂过。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是只妖。
一只惑人心神的妖。
也就是这一瞬间,戟尖停在了织愉面前一尺处,不再往前。
“夫人!”
香梅试图摆脱纠缠的敌人,然而刚迈出两步,又被一群人包围。
织愉余光瞥见周围乾元宗弟子被压倒的局势,默默放下准备拿出鬼神不知的手。
眼前人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意识到,他们是魔。且人数众多,实力不俗。
鬼神不知在她手里就算能瞬杀百魔,但只要有一魔击中她,她也完了。
她不敢冒险。
织愉害怕地对魔眨了眨眼,眼底泛出水痕。
我见犹怜。
战云霄挑眉:“难怪谢无镜会娶一个凡人做夫人。”
织愉抬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推开他的戟,“我不是仙尊的夫人。”
战云霄玩味一笑:“你不是仙尊夫人,方才那人是在叫谁?”
“障眼法罢了。”
织愉看出这魔没有杀意,“我与夫人一同来自凡界。你可知在凡界,出身尊贵之人,大多会养一个与本尊年纪、模样、身形都相仿的替身?”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这个替身。”
“没错。仙尊夫人乃大梁公主,我与她一同被接来灵云界。陵华秘境一行于夫人而言十分凶险,夫人娇蛮任性又偏要来,仙尊不放心,要我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织愉走下破碎的车舆,“我猜我们之中有你的内应,所以你才能这么快地破开乾元宗阵法。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内应。在仙尊离开之前,他是不是在车舆上待了一段时,之后才离去?”
战云霄眯了眯眼眸。
许是那拂过眼前的袖真迷了他的眼,战云霄说信,也不信。
说不信,又有几分想信。
战云霄走到织愉身边,盯着她的脸:“我不用问。我要你说服我。”
有病。
织愉心中暗骂,对战云霄微微一笑,“你要我如何说服你?”
战云霄的视线,从她有些许碎发的发髻,缓缓往下,一点一点阅遍她脸上每一处,直至落在她微扬的嘴角上。
他不急不缓道:“你既猜出我有内应,又试图诈我暴露内应,应该有说服我的本事。”
“你高估我了。”
织愉示弱,“我只能同你说,仙尊离去时确实只带走两位长老,夫人仍藏在在场之人中。若你想要的不是夫人的命,而是拿夫人另有用处。应当活捉在场诸位,免得误杀了夫人。”
战云霄一眼扫遍全场,唯有孟枢及几位大弟子,以及那呼喊“夫人”的仙侍,有一战之力。
其余人都已显颓势。
听闻鲛族公主修为不低,但此刻她亦是节节败退,难以招架魔族攻击。
不知是因为毒伤未愈,还是有别的原因。
思忖间,战云霄提戟飞入战场,一戟扫向孟枢,下令让魔军活捉。
魔军顿时以围攻之势,将乾元宗众弟子拿下。
香梅被按在地上地上的同时,孟枢亦被一戟抵住了脖颈。
孟枢啐了口,大骂:“你要杀就杀!我乾元宗所有弟子,绝不向魔族低头!”
“闭嘴。”织愉厉声喝斥,“你想害死夫人吗?”
孟枢等人一愣,没明白过来织愉为何突然自称夫人。
他们安静下来。
织愉对战云霄道:“你下令活捉,说明你信我?”
“也有可能,我本来就打算留下所有人的命?”
战云霄封住孟枢灵窍,将孟枢一脚踹给一名魔兵,大步向织愉走来。
“你若是替身,该为你的公主而死,为何背叛?”
如果先前打算留下所有人性命,就不会现在才喊活捉。
织愉暗暗思忖,神情哀婉:“做替身,非我所愿。如有可能,我要自由。就算要死,我也不想为别人而死,至死没有自己的名字。”
战云霄凝视她:“你叫什么名字?”
织愉更显伤感:“我没有名字。”
她的兄长大梁太子就有替身,她在照搬那名替身的情况。
战云霄扯唇一笑,视线从她袖上的游鱼追花纹上划过,“我给你赐名,小鱼。”
织愉略显不满,“暂且如此吧。”
这一番对答,让在场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了织愉与战云霄的现状。
他们不禁怀疑,难道真有替身之说?
战云霄接着对织愉道:“既然你是仙尊夫人的替身,想必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帮我找到她,我如你所愿,给你自由。找不到——”
战云霄手中就凛劫戟嗡鸣,泛出森冷杀意。
织愉心扑通扑通的,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仍装作处变不惊,“仙尊帮她亲自遮掩,我相信除非她自己跳出来,否则无人能找出谁是夫人。”
“而夫人一向自私蛮横,就算你把人都杀光了,只要不杀到她,她都不会主动出来的。”
这是织愉的真心话。
这群人自己养着叛徒,还拉她下水。她能顺带保他们的命,已经够善良了。
要她主动跳出来,绝无可能。
战云霄沉默不语,把玩手中凛劫戟。
织愉与他对视着走近他,指尖泛着粉的手,托住他青甲护手。
他没有甩开。
她抬起他的手要他将戟对着自己,“如此为难我,要我死前选错人遭人怨恨,不如你直接杀了我。”
孟枢闻言愕然。
他是真有点信这人不是那个讨人厌的李织愉了!
那个李织愉,绝对会是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害仙尊吗?我帮你呀,别杀我就行”的女人。
别人的怨恨,她不会在意。
战云霄一面接受织愉的周旋,一面暗暗观察周围人的神情。
其中孟枢那个藏不住情绪的老头,是最有信息价值的。
萧瑟的风卷来凝肃血腥的气氛。
战云霄突然一咧嘴,手腕翻转,手中凛劫戟消失,命人将香梅压来,“那我就试试,从她开始杀起,夫人会不会出来。”
织愉瞳孔收缩了下,袖下的手攥紧。
她淡漠地瞧着香梅被压到她面前,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战云霄抬起手。
只待他手落下,香梅人头也会落地。
香梅仰头望着织愉。
别人不确定,但她确信眼前一定是夫人,仙尊没有带什么替身来。
为护夫人死,她心甘情愿。
只是她发现织愉在偷偷对她使眼色。
香梅没懂,但她思考了一番:若真面对一个背叛夫人的人,自己会有何表现?
那自然是杀了她!
香梅心一横,决定听夫人的。
在战云霄手将落下的瞬间,她不顾灵窍被封,调动灵力攻向织愉,“你背叛夫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织愉被吓了一跳,惊愕地瞪大眼睛。
她是要香梅做做样子,香梅怎么真要杀她?
她慌乱地连连后退,掉头就跑。
一击袭来。
香梅以为夫人定有保命之法。
织愉简直要哭出来:
为什么她的反派同盟全是猪队友。
电光石火间,织愉被法术攻击的冲击力撞到地上。
她痛呼一声,声如莺啼。
战云霄眸色一黯,一手将织愉搂入怀中,一手打散香梅攻击。
织愉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里。
战云霄嗤笑:“原来你是怕死的。”
“废话!”织愉脱口骂他,骂完又礼貌地道,“谢谢。”
战云霄大笑着将她扶正,正要说些什么。
左侧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温吞声音:“是我。”
织愉与战云霄同时望向出声的钟莹。
钟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道:“我是仙尊夫人。你想做什么?”
织愉连忙否认:“她不是!”
钟莹疯了吧,这群人既然是冲仙尊夫人来的。她知不知道承认自己是仙尊夫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你不必为我遮掩。”
钟莹对战云霄道,“我认得你。仙尊曾和我说过你,魔尊第三子,战云霄。”
战云霄眉头紧皱。
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有点糊涂了。
他一直没出过魔界,灵云界不应当有多少人认得他。除了谢无镜有这个本事了解。
钟莹认得他,难道她真是仙尊夫人?
战云霄一会儿看瞪着眼睛的织愉,一会儿看作出傲慢之相的钟莹。
又瞥了眼一脸恍然大悟的孟枢,还有望向钟莹、眼底难掩担忧的香梅。
思忖片刻,战云霄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已有定论,下令:“看管好仙尊夫人。”
“夫人与诸位莫要着急,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仙尊。”
钟莹担忧道:“你对仙尊做了什么?”
战云霄瞥了眼织愉。
织愉毫不关心。
她相信谢无镜不会出事。
战云霄对钟莹讥笑:“夫人不用担心,他没事。只不过被你们自己人绊住了。”
闻言,孟枢惊愕不已。
这话的意思是,灵云界的人围攻仙尊?
“不可能!魔头,你休想挑拨离间,乱我等道心。”孟枢大骂。
战云霄嫌吵地掏掏耳朵,转面注视织愉的脸,“至于你——”
织愉迎上他的目光。
战云霄笑道:“你也跟我走。”
“可以是可以,但马车坏了。我步行走不了太远。”
“你一个替身比仙尊夫人还娇气?”
“仙尊夫人要吃苦耐劳。我不是,所以我不用。”
织愉本想把钟莹那套讲仙尊夫人该怎么做的话搬出来。
但她记不清了,印象里就是钟莹要她吃苦。
战云霄被她的说辞逗得大笑。他大手一挥,一匹脚踏黑云、牛头虎身的巨大魔云兽出现。
他一手搂住织愉的腰,纵身一跃,带她坐上魔兽,将她箍在自己身前。
织愉没忍住皱了下眉:好丑啊,这魔兽。一点都没有藏锋漂亮。
对了,藏锋马呢?
织愉四下张望,不见明心化厄踪影,估摸着它大概去给谢无镜通风报信了,没太担心。
一只发烫的手突然推了她脸一下。
她仰起头,战云霄正笑着垂首凝视她,一只手还放在她脸上,“别到处乱看。”
“哦。”织愉目视前方。
战云霄的手放下去,改为双手圈住她的腰。
因为拖带了一群俘虏,他们行进速度不快。
织愉安安静静地坐靠在他怀里。
战云霄时不时垂眸看她一眼。
烈阳高悬,她发上亮晶晶的珠钗总是晃他的眼。
战云霄拔了一根锦鲤戏荷簪收起来。
她察觉到,懵然地再次仰头。
战云霄:“戳我眼睛了。”
说什么胡话,她的头只到他肩膀。
织愉在心里吐槽,有气无力地回他:“哦。”
她其实真的很不喜欢装娴静,满腔情绪都无法表达。
这魔云兽硌得她屁·股疼,战云霄的战袍护甲磨得她后背疼,这日头还晒得她头昏。
若是谢无镜在,他绝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织愉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掉了泪。
她吸吸鼻子,默默擦泪。
战云霄起先没注意。
走出一段路,才发现她频繁地用袖子擦眼睛,眼眶红得不行,眼尾的漂亮花钿都给擦花了。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哭什么。”
他一问,织愉就更憋不住了。
跟在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她的抽噎声:“我要坐马车,我想躺下来,我想喝杨梅荔枝饮,想吃荔枝酱乳酪,想看话本,想……”
想谢无镜。
“你离我远点,磨得我背好疼……”
她泪汪汪地推了战云霄一把,“这什么破坐骑,把我的腿都磨破了!”
她能感觉到里裤因血而黏在了她大腿上。魔云兽每动一下,就会拉扯到她的伤处。
这是什么酷刑!
织愉崩溃地抽泣:“你干脆让我死了吧!”
战云霄的魔云兽在她的哭声中停下。
跟随他的魔军以及被俘虏的众修士也都停步。
现在众修士都能确定了:
什么替身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他们那位因为嫌累,能喊着要把仙尊杀了的仙尊夫人。
让他们更加无言以对的是:
他们被封了灵窍走了一路都没觉得苦,她骑着坐骑竟然还寻死觅活了。
战云霄手足无措,神色略显凝重:“你们凡人都这么娇弱?”
织愉:“是,我们凡人都这样。”
战云霄脸色稍缓:“再忍忍,还有半日就到了。”
“半日?”
这是要凌迟处死她?
织愉泪眼婆娑,“你把我丢这儿自生自灭吧。”
战云霄是不可能丢下她的,也不可能就这么听她一直哭。
他叫来几名魔兵,“回去把那坏的马车捡来修一下。”
而后对愣怔的魔军厉声下令:“其余人等,在此休整。”
魔军听令照做。
被俘虏的众修士目光游离在织愉与战云霄之间,个个面有异色。
片刻后,魔兵将残破车舆带来。
战云霄问:“谁会修?”
魔军无人应答。
在场魔军皆是上阵杀人的能手。
做木匠,他们不行。
织愉指向李随风:“他会。”
战云霄让魔兵把李随风压来,命他一个时辰内修好车舆。
战云霄一戟锋利,将车舆劈得平整。
加之车舆是灵木,修复不难。
只不过简单修复后的车舆,没原先好看,也没原先舒适。
待李随风修复好,织愉心中仍不满意。
她越发想念谢无镜。
若是他在,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他抱怨,马车变差了。
但眼前人是战云霄。
织愉忍下不虞,对李随风道谢。
战云霄将缰绳拴在魔云兽上,对织愉道:“下来去坐马车。”
织愉坐在魔云兽上,心里埋怨:若是谢无镜,就知道要抱她下来了。
魔云兽这么高,我腿又疼,要怎么下。”
“麻烦。”
战云霄话虽如此,却仍将织愉抱下来,放入车舆内。
车舆内一切布置都毁了,织愉又道:“让那仙侍来重新布置。”
魔军听她一个又一个要求,神经突突地跳:
她不是俘虏吗?不是替身吗?他们的魔族三太子,为什么要满足她的要求。
战云霄将香梅叫来,倚在车舆边,“你还要什么,一次性说全。”
织愉余光留意香梅的伤势。暗叹没办法,再蠢的猪队友她也得养着,不然还能踹掉咋的?
她从储物戒里取出谢无镜给她备的仙药,藏在大袖下,悄悄丢给身后的香梅。面对着战云霄道:“没了。”
香梅接到仙药,感激不已。但此刻不能表现出情绪,只得装出一脸愤恨,快速布置好车舆,然后下来。
战云霄随后大步进车舆,将车舆帘幕全放下。
这一举动让众修士都吸了口凉气。
香梅也不安极了。
一个对女子格外纵容的男人,与那女子单独在封闭的马车内,会发生什么?
就连魔军都忍不住胡思乱想。
马车内的战云霄吩咐:“继续行进。”
浩浩汤汤的队伍再次出发。
没多久,坐在车舆内的织愉再次不满:“你出去。”
战云霄大剌剌地一人霸占了大半位置:“这是我叫人找来的车舆。”
织愉委屈道:“我要换衣裙,我的腿被磨破了。”
战云霄默了片刻,抿唇跳下车舆。跟随在车舆一侧步行。
跟随的魔军都诧异地偷瞄他。
他不爽地啧了声。
周围人立刻收了视线。
织愉在车内小心翼翼地一件件脱下衣裙。
待脱下里裤,她不禁红了眼眶。
果然,磨破了。
血水将布黏在了伤处,撕下来时她几乎痛叫出声。
战云霄听到那娇弱的叫声,脸色微变,布下隔音阵。
织愉毫无察觉,从储物戒里拿出谢无镜给她准备的灵湖之水清洗,涂上灵药。
伤很快就不痛,但带来的委屈难以消散。
织愉扁着嘴,换了里裤。
然后拿出镜子照后背,后背也被磨得通红,差点就破皮了。
织愉没法儿给背部上药,只得咬唇忍了。把衣裙穿上。
待要收起镜子,瞧见镜里哭得花钿晕染,眼睛微微红肿的自己。
她连忙把眼泪憋了回去,拿出灵水对镜擦脸。
不能哭,不能哭,再哭就变丑了。
“喂,好了没。”
织愉擦完脸,收起镜子,才慢条斯理地撩开车帘:“好了,但是我要休息。你若进来,我就没地方躺了。”
好理直气壮。
战云霄意味深长地扯唇:“你算准了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织愉一脸无辜:“是你对我态度太好了。”
“一个替身也敢这么得寸进尺?”
“正因为是替身,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才会得寸进尺。”
这都是母妃去世后,在宫里学来的。
织愉不等他说话,纤手一松,放下了帘幔。
战云霄没生气,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她的步步试探,她的模棱两可,她的故弄玄虚……都很有意思。
她是不是仙尊夫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想她是。
战云霄拿出那支锦鲤戏荷的簪子把玩,语气轻狂:“待我解决谢无镜,你和我回魔界王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云霄:待我解决谢无镜,你和我回魔界王城。
谢无镜:有狗在叫。
战云霄:?
第25章 [VIP] 以她为质
此话一出, 魔军都耐人寻味地偷瞄马车。
三太子还没有姬妾呢。
织愉随口应:“再说吧。”
在别人手上,她总不能骂他:你做梦。
更何况,她记得剧情里她试图勾搭魔尊。
如今的魔尊都有儿子了, 她不感兴趣。
那她要勾搭的就是未来的魔尊咯。
目前看来, 是这位三太子的可能性很大。
众修全都震惊得难以控制表情, 心中气愤:
身为仙尊夫人, 她竟然考虑委身魔族三太子?
方才在车舆上, 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尤其是孟枢, 他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不过迫于立过的誓,就算众修士鄙夷、气愤。
他们也不能挑明织愉身份,置她于险境。
织愉在车舆内得以好好休息。
她一觉睡到晚上, 发现车舆停了。
撩开车帘查看,魔军已扎营,正围着篝火休息。
修士被聚在一起, 由魔军看守。
钟莹顶着仙尊夫人的身份, 待遇不算差。战云霄让香梅去伺候她。
香梅为顾全大局,只能捏着鼻子对钟莹嘘寒问暖,装主仆情深。
织愉瞧见钟莹,脸色沉了沉。
她下了车舆。
一旁独坐一个火堆的战云霄喊她, “过来。”
织愉走到战云霄身边,他递给她一片凶兽肉。
她咬了口,难吃得她把肉吐了。
她拿着咬过的肉要扔,战云霄接过去吃下, “你们凡人吃不下兽肉?”
织愉:“是吃不下这么难吃的肉。”
还好她备了很多点心。
她拿出蓑衣饼吃,战云霄总是跟她抢。
瞧他那幼稚样, 欠揍得很。
谢无镜从不会抢她东西,在凡界时也不会。
织愉储物戒里还有, 不跟他计较。
糕点袋空了,她拿出话本就着火光看,打发时间。
不止战云霄,就连魔军也觉得她很清奇。
被俘虏了,还能悠闲地看书。
听内应回报,仙尊夫人是个看到凶兽靠近都会吓得连声呼喊谢无镜的人。
和这位从容的替身,完全不同。
其实织愉的从容,来源于确定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不然她早就吓得魂飞,绝望地思考怎么才能死得舒服一点了。
“看的什么?”战云霄凑过来。
织愉很大方地带他一起看。
是灵云界修士幻想的凡界话本。
讲的是一名凡界的落魄世家女,与一名少年帝王的爱情故事。
战云霄看到那帝王讨好世家女为她亲手做簪的桥段,难以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织愉斜他一眼,不说话。
她又想谢无镜了。
他就不会说这种话。
在凡界。
织愉有时当着谢无镜面看这类话本,他也会凑过来看。
第一次看见话本中男主照顾女主,为女主制造惊喜的桥段。
谢无镜问她:“你喜欢这个?”
那时她少女怀春,回道:“喜欢。”
她以为谢无镜这么问,是要为她做什么,默默期待。
结果过了很久,他也没什么举动。
有时她看书,他闲着没事还是会照常凑过来看。好像不曾问过她什么,害她气闷许久。
直到后来,她来月信,躺在床上有气无力。
他给她煮了红糖鸡蛋,还给她拿来汤婆子。
她不自在地问他:“你怎么懂这些?”
他不以为意,“你上次看的那本《桃源记》里,吴秀才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妻子的。”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织愉望着火光下的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战云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织愉如实道:“想一个人。”
“谁?”战云霄语气微沉。
织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名凡界的刀客。”
谢无镜在凡界的经历,鲜有人知。
但灵云界及魔界皆知,谢无镜善用剑。
一把九霄太上剑,能变幻出日曜之辉。
一剑诛万邪,一剑荡万魔。
战云霄若有所思:“那名刀客和你什么关系?”
织愉眼眸悠远,跳动着如星的光亮:
“他只喜欢看刀谱。但和我一起看过的故事,他都记得。”
战云霄摸摸鼻子,不再追问,“不管是什么关系,总之都是过去的人了。”
织愉斜他一眼,懒得搭理。
她收起书,回到车舆上:“我要休息了。”
战云霄皱眉:“你怎么这么能睡。”
织愉理所当然:“仙尊夫人有很多事要做,但替身只需要待命。没事的时候,就睡觉咯。”
好,他更愿意相信她是替身了。
战云霄兀自发笑,为她布下隔音阵。对已经进食过的魔军下令,“一队看好修士与仙尊夫人,其余将士随我来。”
大批魔军跟着他往前走,众修士的目光穿过密林,隐约可见密林外似是悬崖。
走到林边,战云霄漫不经心地对钟莹勾唇:“明日,我会帮你验验你在仙尊心中的分量。”
钟莹瞳眸一窒,启唇欲语。
战云霄竖起手指示意她安静:“不必感谢我。”
他张狂大笑着离去。
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的修士脸色一片灰败。
*
织愉被惊醒,睁眼就看到战云霄探身进马车,双手向她伸出。
她一脚蹬过去,快速拉起一旁的外衣穿上,“你干什么。”
她的力道不足以把战云霄踹出去。
他脸被踹侧过去,“嘶”了一声,“把你抱出去。”
“抱我出去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叫醒我就是了。”
战云霄手掌在脸上擦了下,还好她没穿鞋。不然他顶着一脸鞋印出去,真不好说清楚。
马车内光线昏暗,织愉撩开车帘看了眼。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魔军及众修士都已整装待发,就连顶着她身份的钟莹也被捆住。
一行人面向悬崖方向,等待战云霄下令前进。
就她一个人没起了。
战云霄突然哼笑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道:“既然醒了,你就下来随他们一起走。”
织愉按照战云霄的指示,步入修士队伍里。
战云霄命人把钟莹压来,塞进马车里。
魔军队伍让道,马车与战云霄一同走在了队伍最前方。
一行人向悬崖行进。
织愉害怕地放慢脚步,落到队伍最后排,想趁乱跑走。
一名魔兵的武器突然抵了下她的背。
她尴尬地回头对魔兵笑笑。
魔兵对她态度不算差:“安分些,你不会有事的。”
织愉稍微放心,问:“那这群修士呢?”
“是生是死,全看仙尊怎么做。”
魔兵提醒,“待会儿机灵点,要是周围人准备动手。你就往我们身后跑,别被发现。”
织愉懵然。
魔兵:“你们的命是拿来要挟仙尊的。三太子原不想把你带上,是其他统领不同意。三太子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方才你要是没醒,三太子没准儿就把你留下了。”
怪她眠浅,没睡沉。
织愉扁扁嘴,慢条斯理地理自己睡乱的长发。
悬崖离驻扎地不算远,在树林里走一刻钟便到。
织愉身材娇小,被一众人挡在最后面,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往前挤,一名魔兵拉住她,:你找死啊。什么法术都不会,小心待会儿乱起来被从崖上撞掉下去。”
织愉心惊地感谢:“多谢提醒。”
战云霄交代过守尾的亲兵关照织愉。
他们意味深长地笑:“不谢。等你成了三太子的姬妾,记得多关照关照我们。”
队伍后方的修士们闻言,怒目圆瞪,恨不得当即大骂她水性杨花,狼心狗肺。
织愉瞪回去:“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让他们揍你们。”
几名魔兵配合地作势要拔剑。
修士们只得愤愤把头转回去,在心里骂织愉八百遍。
悬崖最前方。
战云霄独自骑着魔云兽率领魔军,俯瞰崖下。
这悬崖不算高,但地形特殊,呈半月形包围之势。
而被包围的山谷平地,正驻扎着谢无镜等修士。
两日前。
谢无镜带乾元宗两名长老先行探路。
走出枯萎荒原,草木越来越繁盛,凶兽也越来越密集。
时不时有修士冒出来,明明神智清醒,却如失去理性一般向谢无镜发动攻击。
即便被擒住,也不惜以自残方法偷袭。
这些人都是正道修士,他们的反常难免叫人生疑。
直到几名眼熟的乾元宗弟子出现,竟如那些弟子一样发动攻击。
谢无镜将其擒下,耗费真元让他们暂时清醒。
他们自述来龙去脉,说是正结伴探索秘境,突然遇到一名修士。
“我们不记得那修士的模样与姓名,只记得所有人都对他十分尊敬。想来应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辈。”
“他说他发现了九阶凶兽诞生之地,那是一片仙地,并为我们指路。他自称要去找仙尊,与我们分道扬镳。”
乾元宗弟子立刻前往,想去仙地寻找机缘。
谁知离仙地越近,心中越是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求。
这种欲求使得他们不顾一切,只想得到自己想的东西,最终丧失了理性。
谢无镜谢他们愿意将真相告知。
弟子们惭愧,不敢承谢。
之后谢无镜找了一出没有任何植被的山谷,在此布下大阵,将那些失控的修士带过来救治。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中,不用仙术,这群人也慢慢恢复正常。
两名长老想方设法联系孟枢,然而玉牌竟失灵,传出的消息全都没有回复。
尚不知是何物使得众修失控,那东西是否已经附着在了他们身上。他们也不能再回驻地。
谢无镜一边救治弟子,一边在周围查验异常。
这两日,他几乎一刻也没休息。
此时,他也只是稍微得闲,在阵眼中打坐调息。
察觉到山崖上的动静,他睁开眼。
抬眸,如乌云盖顶的魔族大军,盘踞在悬崖之上,几乎将整个山谷包围。
众修陆续醒来,警惕地拔出武器:“魔袭!”
“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
战云霄骑在魔云兽上嘲讽,“反正你们会自相残杀,用不着我动手。”
这话说得众修士不禁偷瞄谢无镜,无地自容。
有人恼羞成怒:“是你对我们用毒?卑鄙!”
“你们自己人干的事,可别怪到我身上。”
战云霄讥笑,“我魔族是不光明正大,我承认。但若不是你们的人给我开路,我又怎么进得来陵华秘境?”
闻言,众修皆惊。
谢无镜走到众修身前,以一人当关之势,肃声道:“无需多言,说出你此行目的。”
“好!慈琅仙尊爽快。”
战云霄道,“虽魔道殊途,但我父亲一向敬重慈琅仙尊大义。今日,我特来给仙尊一个救下乾元宗众弟子的机会。”
魔军往后退,露出一众衣色如云的乾元宗弟子。
以孟枢为首,全被魔军用沾染魔气的剑架着脖子。
这一剑下去,不死也会被魔气侵体,损伤根基。
乾元宗两名长老倒吸一气,“仙尊,这……”
谢无镜神情浅淡,不动如山。
战云霄:“不知慈琅仙尊愿意为救这群弟子付出何种代价?”
谢无镜:“你想如何?”
战云霄勾起嘴角:“慈琅仙尊一把九霄太上剑,杀我魔族无数。我要仙尊为我死去的魔族谢罪。自捅一剑,我就放一个乾元宗弟子。”
如此一剑伤不到谢无镜根本。
这么做全为诛心。
崖上崖下,众修神色不一,紧张地关注谢无镜。
谢无镜默然不语。
孟枢啐战云霄一口:“呸!你这卑鄙无耻的魔物,我就算死在你剑下,也绝不要仙尊受此折辱……”
他骂骂咧咧,被魔军堵住嘴还在呜呜个不停。
织愉在后方听到战云霄的要求,也在心里骂:确实卑鄙,确实无耻。
她怎么就做不到呢?得学习!
前方传来谢无镜威严的声音:“恕难从命。”
同时,九霄太上出鞘,化万道剑影。
红日未出,青白天地间,却因剑而现出太曜之辉。
他怎么拒绝了?
织愉好奇地踮起脚和魔兵一同看戏。
然而个子太矮,看不到。
她拍拍魔兵的肩膀:“你们能不能把我扛起来,让我也看看?”
魔兵:“你别太显眼,小心仙尊看到你背叛,一剑杀了你。”
“你等着吧,我们三太子早就知道他不会为这群修士自伤,还有后手呢。”
织愉心中咯噔一下,隐有不好的预感。
前方战云霄意料之中地大笑:“诸位修士,尔等记住,你们的仙尊不愿救你们,还要杀你们。”
“但是慈琅仙尊,你敢杀吗?”
话音落。
一辆马车被缓缓推到悬崖边,再有一尺,就会坠下去。
战云霄用凛劫戟敲了敲舆盖:“仙尊可认得这马车?可知道里面坐着何人?”
空气如冰冻般一寸一寸凝结。
谢无镜眼眸微黯,神情不变。
但众魔军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一丝更深的可怖。
谢无镜冷声:“你要如何?”
战云霄手中举起三把魔气四溢的魔杵,“这魔杵是我将其浸泡在万魔邪冢中百天所打造,不能浪费。待我用掉它,我就会放了仙尊夫人。只是我不知道——”
战云霄手中魔杵对准车舆,不用一个眨眼,它就能刺中车舆内的人:“它是会出现在仙尊夫人身上,还是会出现在仙尊身上?”
织愉就知道!
拿谁威胁谢无镜都好,为什么非要拿她?
她对这有阴影,这也是她分外不爽钟莹冒充她的原因。
那是谢无镜在凡界唯一一次重伤。
就是他重伤到动弹不得,连药浴都要她帮忙的那回。
织愉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身上受了他自己手上的刀十一刀,右手手筋被他自己挑断,左手因不断扛受重击而手骨碎裂。
因为,她成了他仇家手上的人质。
那时她捧着他血淋淋的衣袍,等他泡药浴时,坐在浴桶边直流泪。
她真的很怕,怕他死掉。
要不是她,少年成名的天下第一刀客,怎会最后咬着刀才能将人斩杀。
他却还强撑着抬起他伤痕遍布的手,轻抚她泪湿的眼下。
想起那拂过眼底的温度,织愉闭了闭眼。
九霄太上的剑影逐渐消散。
魔兵戏谑:“仙尊对其夫人果然如内应所传那般看重。”
“仙尊不可!”
这次不用纠结,众修立即做出了判断。
可他们话音刚落,九霄太上剑归鞘,顿时天地暗淡。
谢无镜收剑:“我要见她。”
“可以。”
战云霄笑得邪肆张扬,“将九霄太上剑扔到结界之外。一根魔杵,我让你见夫人。两根魔杵,我解她身上魔毒索。三根魔杵,我把她从崖上踹下去,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仙尊选吧,魔杵是你用,还是她用。”
乾元宗两位长老急道:“仙尊,谁知道马车里是谁,焉知他不是在骗您!”
“仙尊,修士失控之毒未解,魔军重兵包围。万魔邪冢乃魔界历代魔族皇脉陨灭之地,其中魔气就是普通魔族都难以承受。您若被那魔杵伤及仙身,我等该怎么办!”
“仙尊!”
众修劝阻。
连人都没看到,就先用魔杵自伤,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更何况他还是运筹帷幄,掌令灵云界的仙尊。
可织愉知道,他会。
就听谢无镜道:“拿魔杵来。”
织愉望着前方,多希望视线能穿透密集人群,看到此刻的谢无镜。
“慈琅仙尊着实出乎我意料了。”
在战云霄大笑声中,磨杵已入谢无镜手,被他毫不犹豫地捅入身躯。
织愉听见众修惊呼。
有人震声指责,“仙尊不愿为救乾元宗弟子用剑自伤,却愿为救一个凡人受魔杵之击,就不怕我等寒心吗?”
谢无镜不答,嗓音明显带上一丝隐忍:“我要见她。”
织愉心底有一丝抽痛。
突然,她余光瞥见人群中一侧的人群里,有人偷偷逆行而来。
是香梅。
香梅用了织愉给的仙药,伤势已有所恢复。
但灵窍封印仍未解,魔族没太关注她。
织愉身边的魔兵正兴致勃勃地欣赏谢无镜的自残。
“慈琅仙尊欺压我魔族已久,每逢大战,总杀得我族节节退败,无还手之力。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被魔气伤及仙体……啊!”
香梅趁他们不注意,强行调动灵力,一击打飞魔兵,带织愉往前冲。
织愉思索着,从储物戒里召出鬼神不知。
前方战云霄正恣意狂笑:“好,我战云霄也是守信之人,便让仙尊见见夫人。”
他撩开车帘,一把将马车里的女人拉出来。
钟莹被魔毒索困住,不得动弹。
迎上谢无镜的目光,她有所躲闪地侧了侧脸。
谢无镜眼眸一凛,手掌轻动,被丢到结界外的九霄太上剑直飞入他手中。
霎时,漫天剑影再现,更显狂暴杀意。
战云霄身边的魔军惊怔,结结巴巴:“慈琅仙尊,你要连你夫人一起杀吗!”
战云霄已了然,挑了挑眉:“还看不出来吗?这不是他夫人。但慈琅仙尊,你夫人仍在我手中。你确定你的剑雨能避开她,不会伤到她吗?”
谢无镜剑势更甚,“放人,饶尔等一命。”
战云霄正欲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喊。
他回过头,就见一把玄刀,泛着非比寻常的金芒,护在织愉身侧,将所有魔族逼退。
他下令看顾她的亲兵已被打伤。
不过伤势不重,看样子,她还是心软的。
“站住。”
战云霄召出凛劫戟,刺向织愉,试图以此逼停她。
玄刀迎上他的戟。
一击,震得他虎口裂出血。
织愉直向悬崖边跑去:“谢无镜!”
战云霄及众魔军迅速反应过来,趁乱将所有修士全部打下山崖,齐齐攻向她。
如织愉所想,鬼神不知招架得住一人、十人、百人……但它只是一把无人操控的刀,总有它无法顾及到的。
携着魔气的数道攻击向她袭来。
那一瞬间,织愉怕得心都快停掉了。
但下一瞬,身穿绀宇描金麒麟战甲的人将她护入怀中。
散发日月之辉的剑为她挡住攻击
靠着冷硬的战甲,抱紧他,织愉暗暗松了口气。
局势顷刻逆转。
万千剑雨铺天盖地,冲魔族夺命而来。
谢无镜右手握剑,左手翻覆。
玄刀受到指引,打法不再收敛。疾快得战云霄只看到一道残影,只觉心口一凉,便呕出一大口血。
玄刀穿膛而过,回到谢无镜手中。
战云霄忆起篝火前织愉的话,轻嗤:“呵,一名凡界的刀客。”
“三太子!”
亲兵护他撤退。
战云霄注视着谢无镜怀中的织愉,依旧狂傲:“慈琅,我不是败给了你,是败给了你夫人。”
若不是那条戏荷的游鱼迷了他的眼。
他会不管她是不是仙尊夫人,都将她和钟莹一起绑在悬崖边。
织愉不满地望向他。
关她什么事,是他自己好美色又自大。
战云霄口中含血:“李织愉,我记住你了。”
话音落,他身上魔气四溢,顿时充斥封闭的结界。
黑色魔气之中,一只豹脸魔角双尾的巨大魔兽踏魔云而出,携一众化出不同本体的魔族直冲云霄。
他胸前流血的伤口,昭示了他是战云霄。
旋即织愉察觉到谢无镜右剑左刀,杀意蓬勃地起了攻势。
织愉连忙撞向他,状似无意地压住他的手。
谢无镜垂眸看她。
麒麟甲遮住他上半张脸,她不太能看出他此刻的情绪。但感觉到他的疑问与深藏的怒意。
织愉满脸委屈,依偎在他怀中站不起来,仿佛是害怕地腿软。
她日后还要去勾搭魔族未来的魔尊,不能让谢无镜对他们赶尽杀绝。
已飞入云霄的魔回头看了织愉一眼。
鬼神不知在谢无镜手中消散。他用九霄太上化解结界内弥漫的魔气,抱着织愉跃下山崖。
他没褪去身上战甲,安置好织愉后,去查看其他修士。
织愉靠在软垫上打了个哈欠。
天不亮就被叫醒,现在事情结束,放松下来,她开始犯困了。
但瞧着谢无镜忙得一刻不停,却一直不脱战甲,她又担心他伤重,睡不着。
山谷里的修士及时用法器自护,未被魔气侵体,可自行调息。
被魔族打下山崖的修士们,虽被其他修士及时接住,却仍都受伤不轻,魔气入体。有的已经命丧黄泉。
谢无镜为众人祛除魔气,将他们交给谷底的医修。
谷底修士心情分外复杂:
仙尊不救乾元宗弟子,他们能够理解。
但他们无法接受,仙尊不救乾元宗弟子,却为了一个凡人险些重伤。
他们目送谢无镜走向坐在软垫上的织愉。暂时摒弃杂念,照看受伤修士。
谢无镜在织愉身边坐下,褪去挡脸的战甲,静静打坐调息。
织愉拉拉他的披风:“把战甲脱了。”
谢无镜继续打坐,好像没听见。
织愉佯怒:“魔伤难愈,你难道要到痊愈前都一直穿着战甲不让我看吗?”
他沉默片刻,褪去麒麟战甲。
战甲下一身影青星纹袍,半身俱被斑驳血迹染红,分外刺眼。
魔杵刺伤之处,云袍撕裂,露出内里被黑色魔气萦绕的血肉,那魔气隐有深入之势。
触目惊心的伤,让织愉心跳乱了一拍。
她伸手要碰他的伤处,反被他握住手腕。
他伤得比她想得重。
织愉忐忑道:“你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不小心阻止了你杀魔族,这两日还为了自己与魔族为伍?”
可她不与魔族为伍,难不成也要做俘虏吗?
不阻止他杀魔族,她完不成以后的剧情,岂不是要暴毙?
这怎么能怪她?
织愉越想越委屈,要为自己辩解。
谢无镜:“没生气,你做得很好。”
他松开握她的手,继续打坐:“这魔气非比寻常。未散之前,你不能碰,会伤到你。”
“谢无镜……”
织愉五味杂陈地唤他一声,靠在他身上,避开伤口抱住他。
谢无镜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放在打坐的腿上掐诀,闭目调息。
这边一片宁静。
另一边,见识过织愉与战云霄相处的乾元宗弟子,实在看不下去织愉那副哄骗谢无镜的嘴脸了。
孟枢强忍伤痛,怒声道:“仙尊,你别被这个狡猾的凡人给骗了。”
“她先前听战云霄那个魔头说你遇险,立刻就与战云霄搅在了一起。还和战云霄商议,以后随战云霄去魔界做他的姬妾!”
“臭老头,你胡说!你闭嘴!”
织愉生气地拔下发上花钗砸向孟枢,拉住谢无镜的袖子急忙解释,“我没有答应,谢无镜你不要信他。”
那是她以后才会做的事情。
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吗!
第26章 [VIP] 听她解释
她的力气不足以砸到孟枢。
花钗掉落在地。
有孟枢打头阵, 其他弟子更加气势汹汹地指控:“仙尊,不信你大可问其他人。这两日,她是如何与战云霄共乘一骑, 如何哄战云霄给她修马车。”
“二人在马车内共处, 孤男寡女, 不知做了什么无耻之事。昨天晚上, 战云霄甚至与她当着众人面同吃一块肉, 看同一本书。”
“我等都看见了!”
“南海公主为护夫人, 挺身而出,险些被打下山崖丧命。而夫人这两日,吃得好睡得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就是魔族内应!”
他们群情激奋,七嘴八舌, 越说越荒唐。
织愉一个人没他们声音大, 不打算这时候跟他们吵。
她不断攥紧谢无镜袖子,眼巴巴地盯着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谢无镜低垂眼帘, 神色不明。
红日初升,曦光明亮。
织愉却觉得这片山谷地空气越来越冷,阳光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谢无镜的安静显得那些人越发聒噪。
良久,织愉难以忍受, 站起来捡起石头砸向他们,“你们闭嘴!”
石头滚到孟枢脚边。
有弟子怒道:“怎么, 你心虚了?我等对你一忍再忍,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趋炎附势,爱慕虚荣。凡人,就是低贱卑——”
“她是我夫人。”谢无镜沉声打断。
众弟子难以理解:“仙尊,您现在还护着她!”
谢无镜站起来,胸前的伤因动作拉扯,流出沾染魔气的新血。
可他气势强大,压得众人顿时喉间发哽,安静下来。
谢无镜:“我离开之前,你们发过誓,会以性命保护夫人,你们做到了吗?”
孟枢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须臾后语气肯定:“我等问心无愧。”
谢无镜:“那为何你们还活着,她却要自己与魔族周旋,才能得以安然无恙?”
“这……”
“这就是你们的保护。”
谢无镜的语调毫无波动,却让众人心惊跳了下,顿感遍体生寒。
织愉听谢无镜是帮着自己的,立刻亲昵地抱住谢无镜的胳膊,把对面众修瞪个遍:“就是!若非你们没用心保护,战云霄的戟怎么会第一个架到我脖子上。”
说罢,织愉便感到抱着的手臂肌肉渐渐绷紧。
谢无镜质问:“夫人所言可有假?”
孟枢:“不假,但是——”
织愉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没有但是。你们记性这么好,应该也不会忘了,若不是我欺骗战云霄,他原是打算杀了你们的。”
“说南海公主出面保我,简直荒谬!战云霄本就无意杀我,若不是南海公主冒充我,战云霄又怎会有机会让她以我的名义威胁谢无镜。”
“说她为我被打下山崖,更是可笑。那时战云霄已经知道她并非我,连同你们也一起打下山崖。难不成你们要说你们被打也都是我害的吗?”
钟莹还被魔毒索捆着,满脸无措:“我原意是想……”
织愉止住她:“行了,我原本没想说你什么。是他们提起你,我才说的。”
织愉矛头直指孟枢等人:“我保了你们的命,你们非但不感谢我,还污蔑我。你们当真是为了仙尊,还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对我有偏见,想推你们想要的仙尊夫人上位,你们心知肚明。”
孟枢气得脸涨得通红。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
但他留意到,周围有弟子露出心虚之色。
他大脑一嗡,面露颓色。
“还想说我低贱卑劣,真正低贱卑劣的分明是你们。”
织愉望天,趁乱连天一起骂,“天道不公,尔等违誓,却不降天罚。天道无眼,偏袒小人!”
晴空中闪过一道雷蛇,轰然雷响震耳欲聋。
有些弟子脸色刷白,惊恐地脊背都弯了下去。
孟枢凛然无惧:“我问心无愧。没顾得上救下夫人,是我能力不足。天若认定我有违誓言,我愿遭天罚。”
织愉暗骂蠢老头。
她知道孟枢肯定是尽力了,其他人就算有天罚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这道雷是因为她骂了天,天又在恐吓她。
她就借势吓唬吓唬那些心虚的人咯。
谢无镜也仰头看天。
晴空倒映在他沉静如海的眼眸里,他静静地望天许久。
织愉拉拉他的袖子,对他眨眨眼。
那些事,她可以解释的。
谢无镜便对孟枢等人道:“修士之中有魔族内应,长老还是先除奸细,再来谈夫人的事。”
这事没完。
只是有些话,谢无镜得先听织愉私下说。
他带织愉回到休息处,布下隔音阵,打坐。
不知是否因为失血过多,织愉觉得他的唇色比起以往,更显苍白。
她不免心虚。
有些事是被污蔑的,但害他的心是真的。
他道:“你说。”
织愉握住他的手:“我与战云霄没有任何私情与约定。”
“共乘一骑是真,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命人为我修马车,他要到马车上休息,我也没有正当理由叫他下去。可我后来还是找了借口将他推出去。”
“吃同一块肉,是他烤的肉没你的好吃,我难以下咽要扔,他见不得浪费拿去吃了。看同一本书,是他好奇凑过来看了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总不可能叫他滚。”
这些,全都是实话,没有半分隐瞒。
谢无镜听出端倪:“他对你有情。”
织愉不以为意:“只认识两日,能有什么情。他与凡界时我们遇见过的汪少爷、伍少爷之流没有区别。不过是看中我的脸,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带回去的玩物。”
在凡界的逃命路上,他们遇见过不少人。其中有恶霸也有纨绔。
汪少爷与伍少爷便是这类人。
汪少爷是边塞沙关城首富之子。
初见织愉,她一身逃难布衣也难掩风华。便邀请织愉与对外同她兄妹相称的谢无镜暂住他家。
那时织愉与谢无镜刚入大梁边境不久,可谓穷困潦倒。
即便看出他心怀不轨,织愉还是为了过几天好日子入住汪府。
借住期间,汪少爷对她照顾有加,嘘寒问暖。
她脾气娇纵,衣食住行能讲究时便讲究到极致。
汪少爷是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面对她却也十分耐心。
那段日子,就连汪少爷的父母都说汪少爷为她收了心。
可后来他还不是想让她做妾?
强求不成就想对她下药,威逼利诱。
伍少爷乃中原关城钱庄之子,他与汪少爷的路数如出一辙。
织愉:“战云霄虽为魔,比他们坦荡些。但他的那几分关照,在我看来与他们这些人并无不同。”
谢无镜的手指轻摩挲,倘若有条件饮茶,他摩挲的便是茶盏,“倘若他不是汪少爷、伍少爷之流,而是萧公子呢?”
“萧公子?”织愉一怔。
那是谢无镜在凡界重伤后的事。
大夫说谢无镜双手皆废。
但他的仇家不会因为他手废了,就不再来找他寻仇。他们反而变本加厉的追击。
他手因她而废,织愉又与他共同经历了太多磨难生死,不可能丢下他。
于是她带着重伤的他一路向京城逃命。
因江湖中人与朝廷有共识,互不干涉。
尤其京城附近四城内,不允许将江湖恩怨带来。
他们一路隐姓埋名,过得比从西域逃回大梁还艰苦。
就在谢无镜凡界十八年中最无力的这段时间里。
织愉在京城之外的第三城信安城,重逢了时任大理寺少卿前来查案的萧公子。
他是名冠京华的国公府嫡子,认出了曾经身为公主的织愉,将她与谢无镜安置在他信安的私宅中。
他不仅帮她隐瞒行踪,派人照顾伺候,还找了名医为谢无镜医治。
名医说谢无镜再拿不起刀,最多只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程度。织愉为此愧疚不已。
那段时间,多是萧公子为她排解苦闷,逗她开心。
直到谢无镜的手奇迹般地痊愈,带她离开。
这些都是谢无镜与她共同经历的,也是他知晓的。
实际上,她与萧公子还有他不知道的过往。
提到萧公子,织愉心情是复杂的。她有点心虚:“你怎么突然提他?”
谢无镜:“萧公子对你有情,愿为你不做京城国公府之子,带你隐居。他给了你另一种选择,你差点就和他走上了那条路。”
织愉惊讶:“你知道?”
谢无镜:“我知道。”
他一直知道。
那天夜里,她无法入睡,在院中发呆。
萧公子来找她,与她月下长谈。
而谢无镜那时因手伤无法入眠,躺在屋顶上观月,听得一清二楚。
“萧公子少时作为太子伴读,时常入宫。你母妃在世时曾想将你许配给他,你与他可谓青梅竹马。”
“皇后之女在宫宴上就是为了他献舞一曲,结果引来北戎王觊觎,最终迫使你代她和亲北戎。在你和亲北戎之前,他与你父皇商议过娶你,你差点嫁给他。”
“你那时想嫁吗?”
谢无镜盯着她,“你若还想,待离开陵华秘境,我想办法送你回凡界。”
织愉失神地点头,又摇头。
那时谢无镜听到的不是全部。
“那时皇后指定由我代为和亲北戎,有他的缘故。皇后之女喜欢他,而他对我有情。他愿意为我违背父命,在和亲旨意下达前,向我父皇请旨赐婚,我确实也做过嫁他的准备。”
织愉叹息,“但在他请旨前,我们见了一面。他跟我说,他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背负着整个国公府的责任。若娶我,国公府便会得罪皇后。”
“他愿意为我承担这样的风险,但他父母不愿。若我嫁入国公府,必会不得婆母喜爱,甚至受到刁难。他知我性情娇纵,恐怕受不得委屈,所以特来提醒我忍一忍。”
织愉看向谢无镜,至今仍觉得很不合理,“我怎么可能忍?”
不用谢无镜开口,她便道:“婆母若欺负,我一定会顶撞回去。那样萧公子夹在我与母亲之间,便会两难。日子久了,他对我的情必会消磨殆尽,到时我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那时我觉得,他事前来找我说这些,难保不是后悔提娶我之事了。所以我拒绝了他。”
“后来在私宅的那晚,他说他愿抛下一切,带我归隐。”
织愉又是深深一叹,望着谢无镜的眼睛,“可我遇见了你,如何能丢下你?”
她握住谢无镜的手,“他一厢情愿的情,不及你我同生共死的义。”
在这世上,她所在乎的,除了她自己,便是谢无镜。
谢无镜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你与战云霄的事,我从未怀疑过你。”
织愉哼了声,抽回手,“那你还要我说这么半天?”
谢无镜看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我非超脱俗尘的圣贤,自会想听你亲口解释。”
织愉转念想想,她若站在谢无镜的立场,听人控诉谢无镜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背叛她。
她可能会气得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然后再掐着他的脖子怒喝:谢无镜,你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去死吧!
织愉抿抿唇,大方地不同他计较,“算你这次情有可原,我暂时原谅你。”
谢无镜嘴角有了浅淡笑意,“多谢原谅。”
织愉“噗嗤”笑出声,眉眼都弯成细月。
笑了好一会儿,她靠在他身上。瞥见正聚集在一起说话的一众修士,脸上瞬间没了笑意,只有不悦与委屈,“但我不会原谅他们,从来没有人敢那样骂我。”
谢无镜搂住她的肩膀轻拍,眸光暗了暗。
他起身,走向众修士。
织愉跟在他身侧。
众修士察觉到他的到来,回身行礼。
谢无镜:“可有找到藏在弟子中的内应?”
三名长老欠身,“我等无能,并未找到。”
谢无镜周身气势瞬间凌厉,“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当作众弟子的羞辱之言,并非受魔族内应煽动,而是发自内心。”
“我说过,见夫人如见我,辱她亦如辱我。”
谢无镜迎上众修错愕的目光,视线逼向孟枢:“是长老给我一个交代,还是由我亲自取一个交代。”
一名长老忙道:“仙尊不可!弟子年轻,口无遮拦,情有可原。仅为一个凡人,难道您——”
他话未说完,谢无镜手中九霄太上散发出寒芒,让他生生闭嘴。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
第27章 [VIP] 天生恶人
谢无镜脸上并没有怒色, 只是一向平静如水的眼眸犹如寒潭。
见夫人如见仙尊。
众修从前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对凡人根深蒂固的歧视,让他们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时意识到后果严重,众修噤若寒蝉。
孟枢拖着伤重的身子上前, 苍老的身躯佝偻, “我身为乾元宗长老, 教导无方, 亦对夫人不敬, 愿代众弟子受罚。还请仙尊饶弟子们一命。”
不是, 等等,怎么就扯到饶命了?
你们灵云界罚人,只有要人半条命, 和要人死个干净两种选择吗?
织愉上前一步,“臭老头,你年纪大, 老糊涂了, 看在你教出李随风那样的好徒弟的份儿上,我暂且放过你。待回到乾元宗,你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赔礼道歉。”
她知道,孟枢不是想污蔑她, 他是真以为她背叛。
织愉讨厌他,但不想要他的命。
织愉扫视其余弟子:“我给你们个机会,方才骂我的,污蔑我的, 起哄的,自己站出来。”
众弟子迟疑片刻, 陆续有弟子走出人群。
织愉盯着剩下的弟子:“还有呢?”
这群弟子里又陆续走出两人。
“还有。”
这次,没人走出来了。
方才骂的人太杂, 织愉压根没记住是谁骂她。她只记得不止这几个。
她叫一旁养伤的香梅指控。
香梅两次强行冲破灵窍封印,伤得躺在一旁暂时不便动弹,但眼睛一直盯着这群人呢。
听到织愉喊她,她立刻颇为激动地指出剩下两名弟子。
那两名弟子眼中闪过怨毒,不服气地在谢无镜的威压下被迫走出来。
织愉要他们面向自己:“你们每人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大喊凡人姑奶奶我错了,我才是最下贱卑劣的人,我便饶了你们。”
众弟子愕然。
一名弟子涨红了脸:“我绝不跪凡人!如此羞辱,不如杀了我。”
织愉问他:“你当真想死?”
这名弟子梗着脖子:“杀便是。”
织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他以为她会为他的骨气钦佩?
不会,她只想抽这人两巴掌。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弟子被打懵,难以置信。
织愉:“你有尊严,我就没有?凡人就不配有?你的尊严,就是凌驾于凡人之上,践踏凡人?”
织愉慢条斯理的理着自己因打人而凌乱的大袖,“你们不跪,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们跪。我再问一遍,自己跪下磕头认错,还是要我帮你们。”
蝼蚁一样命贱的凡人!
那弟子心中暗骂,还是跪下去。
其余弟子陆续跪下,磕头,将织愉的话复述。
待他们磕完三个响头,要起。
织愉:“我让你们起了吗?”
众弟子注视她,眼底的恨意几乎快要藏不住。
这一刻,织愉觉得自己终于做好了一次恶毒女配。
她!好!坏!
织愉得意地道:“跪着吧,我让你们起了再起。比起你们的命,跪一下算得了什么?你们说对吗?”
她笑盈盈地挽起谢无镜手臂:“凡人自有凡人的手段。这次记不住,我不介意下次再让你们记一回。”
此话一出,代表这事算完了。
孟枢长舒口气,欠身道谢:“夫人仁慈。”
织愉一愣,冒出满头问号。
她瞥了眼香梅。
香梅用一种“夫人太善良了,下次让仙尊教训吧”的心疼眼神注视她。
她看向谢无镜。
他对此倒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他一向对什么都很淡然。
织愉拉着他回到休息处,让他布下隔音阵,问:“我又罚错了吗?”
谢无镜:“你舒心就好。”
她本来很舒心的。
可是孟枢老头骂她仁慈,她就不舒心了。
织愉拧眉:“如果让你罚,你会怎么罚?不至于这就要他们命吧?”
若是凡界也是这规矩,那大梁的朝廷与后宫,起码得死一半。
谢无镜不急不缓道:“要看他们说了什么。谩骂羞辱污蔑,那都是私人恩怨。一般灵云界的正道修士碍于脸面,不会追咬不放。没什么罚不罚。”
“但他们污蔑你投奔魔族,背叛于我,便是想要你死。”
上一个想要织愉命的人,已经连累得他爹差点没命。
而这次,她竟然只是罚这群人磕头认错。
但织愉之前以为他们只是想要谢无镜责罚她呀。
反正不是她的问题,是灵云界的人有病。
织愉仰躺在软垫上,打算还是按自己的喜好,让那群人跪到自己满意为止。
转瞬她想起自己忘了件事,猛地起身问谢无镜:“你看到藏锋了吗?”
它先她一步来找谢无镜,可到现在都没出现。
谢无镜没看到,但安慰织愉:“它不会有事。许是在路上遇到什么,耽搁了。”
谢无镜说没事就是没事咯。
织愉放心地继续躺下休息。
他不在的这两日,虽然她很长时间都在睡,却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
此刻织愉翻身,抓住谢无镜的衣袍,合上眼,呼吸心跳都平缓许多。
这一日,谢无镜与众弟子养伤,众修都在山谷内无人出去。
先前谢无镜一路过来斩杀了不少凶兽。所以众修也不愁没有灵兽肉补充灵力。
织愉一觉睡到黄昏,发现身下已经成了铺好软垫的躺椅,身上还盖了薄被。
她记起睡得迷迷糊糊时,谢无镜抱她。
那时她哼唧两声,差点被吵醒。
谢无镜低声哄她:“没事,你继续睡。”
想来就是那时候,他把她抱到躺椅上的。
谢无镜在众修驻扎处,正和三名长老说话。
香梅跪坐在她身边的软垫上伺候,为她准备好了香甜软糯的金团与茉莉茶。
织愉接过她递来的茉莉茶,关心地问:“你身子没事了吗?”
香梅:“灵窍封印已解,夫人给的仙药我也都吃了。现在恢复了六七成,已没有大碍。”
织愉暗叹修士的身体真健壮,恢复得好快。
喝完茶把杯盏放下,一抬眸,她对上香梅默默凝视她的双眼。
从香梅不断偷瞟鲛族的动作、满脸不爽的表情,她已经猜到香梅要说什么了。
她能怎么办呢?
自己人,还能让香梅把话憋回去不成?
织愉揉揉眉心:“南海公主又干什么了?”
香梅迫不及待道:“她倒没做什么。就是方才仙尊还在打坐调息,鲛族就过来急着请仙尊去解魔毒索。”
“那时我在夫人身边伺候,看着仙尊的伤才刚刚止血呢。魔毒索只要不强行破拆,魔毒就不会侵入体内。他们急什么,一点都没考虑到仙尊的伤势。”
“但仙尊仁善,还是去和他们探讨要如何拆魔毒索了。”
香梅撇撇嘴,不满极了。
织愉也不满极了。
若不是钟莹自己跳出来,谢无镜怎会受伤,钟莹又怎会被捆住?
最气人的是,还害她想起凡界时最不愿回忆的事,方才还做了噩梦。
织愉丢开薄毯,大步向谢无镜走去。
香梅立刻打起精神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织愉听见一名乾元宗长老道:“……这些方法还是太冒险了。没有魔毒索的解咒术,还是只能请仙尊动用真元,先护住南海公主,再用仙力破开魔毒索了。”
“仙尊以为如何?”
“不如何。”
织愉一把拉住谢无镜的手,“仙尊今日刚被魔气侵体,又救了这么多弟子,你们还想要他动用真元?怎么,把他当驴使唤?驴拉磨还要休息呢。”
“你——”
谭十方瞪着眼睛要驳斥。一想到今日谢无镜才刚为她动过怒,生生把话憋回去,不满地摔袖别过脸去。
另一名长老任行舟道:“是我等考虑不周了。只是让南海公主一直这么被绑着也不是办法……”
“等仙尊伤势恢复了再说。你们急什么,又要不了她的命。”
织愉拽着谢无镜转头就走。
一名鲛族着急地上前阻拦:“夫人,魔毒索在身,虽不伤公主,却在时刻消耗她的灵力。若时间拖长了,她会灵力枯竭,伤及灵脉的。”
谢无镜:“喂她些补灵丹,可补充灵力。”
鲛族被堵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另一名鲛族道:“陵华秘境出口还有二十多天才开。补灵丹有限,若用尽,接下来的日子我等该怎么过?”
织愉懒得听她道德绑架。
她对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南海公主:“我问公主两个问题,若公主能给出合理的回答,明日我便同意仙尊为你解魔毒索。”
鲛族欲开口问凭什么要你同意。
织愉便道:“若是你答不出来,你就慢慢等吧。只要我不同意,你别想解魔毒索。”
众修闻言,注意力纷纷都集中在织愉身上。
却见钟莹眼睫颤了颤:“不敢劳烦仙尊和夫人,等仙尊伤势恢复再为我解吧。”
织愉轻哼。钟莹识趣,她便不打算为难。
然而修士中有人道:“钟莹仙子深明大义,我等要仙尊时刻关照的人,着实惭愧。”
织愉拔下发上花钗就砸过去,“你再指桑骂槐,我看你也是想去那边跪着。”
当她是傻子听不出话音?
那人缩了缩脖子,噤声。
满腔憋屈的鲛族回到钟莹身边:“未必是指桑骂槐,也许是有人自己心虚才这般认为。”
气愤凝滞,在场众人都能感觉到,谢无镜的眼神冷了下来。
织愉捏捏他,不要他管,逼近钟莹:“要说心虚,你们不如问问你的公主,她冒充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坐在马车之中时,又为何不愿出声提醒仙尊,马车里的是她而非我?”
“还有,棪木果酒,究竟是怎么被她这个负责大宴的人放上大宴,给你们所有鲛族喝的。”
“她若是不心虚,为何不敢让我问?”
织愉说罢摔袖离开,袖子从钟莹脸前拂过,差点打在她脸上。
织愉本不打算让钟莹下不来台,是钟莹没管好她的人。
她不是傻子,不是看不穿钟莹的小心思。
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才不受钟莹的气。
众修被提醒这两个疑点,顿时神色复杂。
钟莹抓裙的手紧了紧:“是我……糊涂了。”
织愉:“你冰雪聪明,可不糊涂。你出于私心做过的事,我不想与你计较,但你也别总暗示别人替你出头,找我麻烦。”
钟莹双唇紧抿,唇色渐显苍白,眼眶也开始泛红。
几百岁的修士,搞得好像被织愉这个十八岁的凡人欺负了似的。
在场修士大多不是真的蠢货。
有些话没说得太明白,他们依然能听懂。
“钟莹仙子……”有人轻叹。
织愉不再等钟莹的回答,拽着谢无镜回去休息。
她躺回躺椅上。
谢无镜在她椅旁打坐:“下次……”
“嘘——”
织愉让他别出声。
天幕渐暗。
夜晚总是比白天显得安静。
织愉听着修士那边零散的低语。
“我原本真的以为,她是为了救那个凡人夫人。没想到……在魔族面前冒名顶替,又能如何?难不成顶着仙尊夫人的头衔死在魔族手里,仙尊就会承认她吗?”
“倘若她真的这样死了,也许南海国那边真的会逼仙尊认下……”
“那魔物对她说帮她验验她在仙尊心中分量,她以为坐在马车里不出声,就能证明吗?那证明的,不是夫人的分量吗?”
“也许就是怕出声了,反倒要面对仙尊真的不会管她的现实……”
“钟莹仙子糊涂啊。”
“她与仙尊自幼相识,五百年了。这些年,谁人不说她日后会成为仙尊夫人。便是那些争抢的人,也都认定日后仙尊正宫之位是她的。这突然杀出个凡人……”
“你叫她如何放得下,如何能甘心?”
“但她也太不知轻重……”
织愉听烦了,掏掏耳朵叫来香梅:“叫他们闭嘴。再说就去和那些人一起跪着。”
香梅听得正起劲呢,面露迟疑。
见织愉真要她去,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是”,走过去。
谢无镜沉默地注视织愉。
比起对旁人,她对钟莹太包容。
织愉侧趴在扶手上,脸与他贴近,眼睛望着星空:“我只给她这一次机会。”
她记得钟莹在剧情里,是唯一一个一直相信谢无镜的人。
救走谢无镜后,她也从未挟恩图报,逼谢无镜娶她。
织愉相信钟莹本性不坏。
谢无镜手掌轻抚织愉的脸:“下次不必为我出头。”
织愉睨他一眼,嘴角抽了抽。
钟莹的事,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还在这儿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呢。
织愉也不谈钟莹了,“都怪你太好说话了。”
谢无镜:“我心中有数。”
他心中有数是一回事,她作为他亲近的人,心疼他是另一回事。
他的伤太重,织愉不跟他辩驳。
她还好心地忍着两天只用了净尘诀的难受,没有任性地他带她去找个泉池沐浴。
织愉:“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谢无镜:“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看着可怕。”
织愉嘀咕:“仙身就是了不起。”
谢无镜默然。他去一边布下隔绝阵,换了套星郎卷云银纹的干净衣袍出来,在躺椅上躺下。
织愉也去换了套桃夭色软绡春花裙,避开他的伤处抱住他,合眼睡下。
天未亮时,织愉摸到身边谢无镜的位置一片冰冷。
她半梦半醒地四下环望。
香梅唤她:“夫人。”
“谢无镜呢?”
香梅指向她昨日罚修士跪的地方,“方才有人发现那些修士死了,仙尊与长老连同医修正在查看。”
织愉瞬间清醒,惊慌道:“跪死的吗?”
她杀人了?第一次杀就杀了一群?
她果然是天生要做恶人的命。
织愉仿佛感觉血脉里有东西在觉醒。
香梅:“不是。方才听情况,似乎是魔气灌体,难以承受而死。”
织愉:“哦。”
原来觉醒的是错觉。
她好奇地想去看看。
香梅拦住她:“夫人别看,他们灵脉爆裂,死相很恐怖的。”
不是她杀的,她确实没必要看。
织愉悚然地躺回椅子上,喝青梅茶、吃雪蒸糕、看话本。
试图用话本故事,驱赶已经脑补出来的可怕死状。
那边,被众修围绕的地上,跪着十几具七窍流血、皮肤紫黑的尸体。
不断有魔气从他们体内溢散,他们膝下的土地也被血与魔气染成黑红。
谢无镜布阵将他们隔绝,不让魔气影响到其他人。
为他们检查的医修不敢太过仔细地查看,生怕那些强横的魔气侵染自身。刚检查完,便飞快地远离,讲述检查结果:“与仙尊推测的一样,他们灵窍里的灵力被抽走一半,剩余的由魔气来填补。”
“并且为了不让此举被发现,灵气以一种奇特的异术遮掩了魔气。这才导致仙尊与我等先前没有查探出任何异常。”
孟枢震得捂着胸口连退两步,心痛不已:“魔族好毒的手段!我竟不知他们是何时对这些弟子下的手,我有负乾元宗长老之名。”
谢无镜安抚:“你已尽力,无需自责。现在首要做的,是麻烦几位修士再为其他乾元宗弟子检查,看看他们是否也被魔气灌体。”
“这……”医修为难,“我等恐怕没有能力查出来。”
“更何况,灌体魔气与仙尊所受魔杵上的魔气同出一脉,皆为万魔邪冢所出,强横无比。我等亦没有能力应对。”
“那便劳烦诸位对乾元宗及鲛族伤者多多看护。”
谢无镜道,“这些弟子的尸体已完全魔化,不宜久留,我需将他们带离此地处理。待我回来,我会尽量协助诸位探查魔气。”
众修齐齐向谢无镜躬身行大礼,“有劳仙尊。”
谢无镜动用仙法,将魔化尸体转移至结界外。再引一只凶兽前来,操控凶兽,将尸体拖离山谷。
众修目送谢无镜离去,甚是感慨:
“只要不涉及夫人,仙尊真是慈悲为怀,仁德大义,十分会体恤他人。”
“只是一涉及夫人……”
众修叹了口气。
有一修士脱口而出:“若死的是夫人就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错愕地望向他。
那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惶恐道:“我、我一时口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众修皆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直到一旁的医修问道:“乾元宗弟子是不是少了两名?”
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去查看乾元宗弟子。
*
密林间,灵气充沛,植被茂盛得几乎无路可走。
待离山谷足够远,谢无镜一剑斩断凶兽拖行尸体的缰绳,放任凶兽因本能畏惧而跑远。
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谢无镜在黑暗中耐心清点尸体人数。
一共十三名,和织愉点出来的罚跪人数一样。
但他没有动手处理,沉静的眼扫过周围暗林,“还少两具。”
话音落,林中响起叶片坠落枝头之声,微不可闻。
他身形一闪,衣袍翻飞间挡在了两道身影逃跑的路上。
见无路可逃,两名乾元宗弟子故作镇定地行礼,“仙尊,我等特来帮忙。”
谢无镜步步逼近:“你们在发抖。”
“我等没、没有。”
两名弟子连连后退,终是伪装不下去,用尽全身力气逃命。
他们一边跑一边试图恐吓谢无镜:“慈琅仙尊,我们知道那十三名乾元宗弟子是你所杀。你若敢杀我们,我们有秘法可在死前将消息传给乾元宗同门!”
谢无镜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他们撞上结界,意识到自己已成与世隔绝的困兽,惊恐回眸。
谢无镜站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姿态孤高犹如神祇。
“如何知道是我所杀?因为你们是战云霄的内应,你们知道战云霄做不到魔气灌体后再将魔气隐藏?”
他冷白修长的手掌溢出从魔杵之伤上提取的魔气,一掌扣住一人头顶,将他们按跪在地。
“你、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现在才知。”
“慈琅,你可是正道魁首,怎能做出此等手段阴毒之事!”
密林里传出他们的凄厉慌乱的控诉。
谢无镜不是不给别人说话的人,他一向愿意听人把话说完。
他沉默地俯视二人。
二人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神色惶惶。
谢无镜语调淡淡:“阴毒?我没给过你们活命的机会吗?”
他手下微微用力,神情平静无波。
“我给过。”
两具被魔气侵染的尸体应声倒地。
林中又恢复独属于黎明前的寂静。
*
天蒙蒙亮,谢无镜回来了。
众修已确定乾元宗少了两名弟子。
谢无镜带回来消息:那两名弟子的尸体出现在密林中,已魔化,他便连将他们同那十三具尸体一并烧了。
他没有歇息,再次为乾元宗弟子们用真元除魔气。
事毕,他道:“我已尽力,还请诸位多多留心自身情况。”
乾元宗弟子行大礼感谢。
众修齐齐躬身:“有劳仙尊。”
织愉躺在躺椅上,啃着桃子看他们对谢无镜表达滔滔不绝的敬意,“马屁拍得挺好,就是没想到让他回来多休息。”
香梅也习惯于一切由仙尊顶着,若不被提醒,很难想到仙尊也是会累的。
她道:“这世上也只有夫人才会时刻挂念仙尊的身体。”
那可不,她以后要用的。
织愉暗暗腹诽,抿了抿唇。
谢无镜终于和那些人说完话,走回来。
织愉递给他一颗脆桃。
他接过,和她一起坐在躺椅上吃桃。
香梅见状退到一边去。
旭日升起,曦光破开清冷天地。
有一缕暖意落到他们身上。
谢无镜给她抓了一把荔枝:“方才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片结了果的荔枝林。等回去,可以移种到仙府。”
织愉惊喜地接过,把吃了一半的桃给他,靠在他肩头剥荔枝。
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她刚醒时,香梅说那些人死了的事。
“香梅说他们死状可怖,吓得我我脑子里全是想象出来的恐怖画面,看普通话本都没用。后来看了好一会儿带图的话本……”
“我觉得他们的死,没准儿是他们违背誓言,遭受天罚了。”
织愉一口吃掉一颗会爆汁的香甜小荔枝,满脸满足
谢无镜吃完了自己的桃,吃她剩下的一半:“你看的什么带图的话本。”
织愉斜他一眼,恰对上他的双眸。
她很异常地保持沉默。
对视片刻,他再问:“什么话本。”
织愉眼神飘忽:“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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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第28章 [VIP] 这里会疼
织愉有时会看秘戏图, 这谢无镜是知道的。
她倒不是故意去找这些看。
只是有些话本乍看与别的话本并无不同,实则会将一些男女之事详细描写,还会配上香·艳插图。
织愉第一次接触到这类话本是在凡界。
她与谢无镜为躲避仇家与官兵, 暂住在鱼龙混杂的烟花巷附近。
日常吃穿买东西, 自然也是在那儿。
平时给她买话本的钱, 大多时候是谢无镜省下来的。那本话本也是他给她带回来的。
说是路过书坊时, 一名书童神秘兮兮地跟他说这是本难得的好物。
书名比织愉平时看的话本还要文艺, 叫《江南春》, 要价也很贵。
织愉与谢无镜都没多想。
吃了午饭后,织愉坐在屋檐下看话本。
书一开场,文笔叙事果然都非常精妙。人物和织愉以往看的相比, 也更为出格。
讲的是一名微服私访的太子,对私宅别院里一名已有竹马良配的小丫鬟动了真情,步步紧逼, 强取豪夺的故事。
里面还有彩色的配图, 院中景观、人物都很漂亮。
谢无镜洗完碗,和她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一起看。
这页正说到,太子吃醋发狠,将小丫鬟逼到花园假山之中。
小丫鬟连声道不可。
翻开下一张, 一幅精美细致、惟妙惟肖的秘戏图占了半页,另半页是这幅图上的故事情节、动作对话等详细描述。
织愉动作从未如此之快,“啪”得合上话本。
谢无镜与她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一时间, 简陋破旧的小院里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片刻后,谢无镜说着“该擦刀了”起身离去。
织愉羞红了脸, 瞥了眼他进屋的背影,又打开书看了眼。然后匆匆把话本放回房中被子里。
后来她自己偷偷摸摸地把话本看完, 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不会特意去买这类话本,但如果碰到,也不会唯恐避之不及,而是像对待寻常话本一样买下。
谢无镜在那之后过了段时间,便如从前一样,闲着没事会凑过来看两眼她的话本。
她大大方方带他一起看的,他便看。
他一来她就把话本合起来的,他就不看,去擦他的刀。
只是那日的话本,他们再没提过,好像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此刻,谢无镜亦没有接着追问。
他将吃过的桃核扔了,把织愉收集起来的荔枝核接过来放进一个锦囊中。
这是要带回去种荔枝树的。
织愉问他:“种得活吗?”
“这附近温度不如南海,却仍能长出荔枝,想来这荔枝树耐寒。回去多多照顾,应能种成。”
织愉点点头,向他伸出手。
她没开口说要什么,他就道:“荔枝不多,现在吃完了,今年没得吃。今年种下的树,起码得等明年才结果。”
织愉撇撇嘴,没再要,埋怨道:“你们灵云界的气候是不是针对荔枝?什么灵果都能靠灵力催熟,唯独荔枝难长。”
“也许。”
织愉对他竖起一根手指,笑嘻嘻道:“再给我一颗。”
谢无镜给她。
织愉一口吃掉,把核给他。
品着嘴里残留的香甜,她晃了晃脚,对他笑,竖起手指,“再给一颗?”
“吃完了今年都没得吃。回去也没有荔枝可以做甜汤、做糕点。”
织愉扁着嘴哼了声。
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放到她面前,“最后一颗。”
织愉开心地一口吃掉,把核吐到他手里。
*
因乾元宗弟子要养伤,再加上没弄清到底是什么使得修士失去理性。
接连三日,众修士都呆在山谷里没出去。
只有谢无镜每日会出去,带回新的魔怔修士救治。
第四日,织愉起来时听见香梅幸灾乐祸:“鲛族的人整日愁眉苦脸。我方才听她们商量要来给夫人您磕头道歉,请您让仙尊去救他们公主呢。”
织愉惊讶:“魔毒索还没解?”
住在山谷的第二日,谢无镜就和几名修士将马车从山崖上带了下来。
她这三日一般呆在马车里,住在山谷另一边,一眼都没往修士那儿看。
谢无镜因要与他们商议正事,每日都要过去,她还以为钟莹的魔毒索早解了。
香梅理所当然道:“夫人先前不是说了吗,你不同意,她就别想解。仙尊总不可能在他们面前打您的脸。”
织愉心道难怪呢。
这两日她在马车里待闷了出来透气时,偷瞄她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问:“谢无镜怎么对他们说的,那群修士不是很关照南海公主吗?他们怎么也不来提醒我?”
香梅:“孟枢是想过来请您松口的,但是仙尊不许他们来打扰您。他们被吓住了,就一直没人敢过来说。”
织愉伸长脖子向鲛族方向张望。
鲛族用鲛绡搭了个棚,钟莹就躺在其中休息。模糊能看见个纤弱身影,瞧着可怜。
织愉没想折磨她,下午谢无镜回来,她就叫谢无镜去给钟莹解魔毒索。
她与谢无镜一同去。
这次瞧见她过来,鲛族与众修士都没敢再对她多嘴。
谢无镜按照先前商议好的方法,将钟莹身上魔毒索解开。
钟莹白着小脸有气无力地行礼:“多谢仙尊,多谢仙尊夫人。”
织愉没和她说话。
她就是闲着没事过来看谢无镜怎么解的,顺带领个谢。
领完她就回去,谢无镜则留下来同众修说正事。
他们商议到夜幕降临。
回来时,他在织愉身边坐下。
织愉放下话本,问他:“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她觉得这样很好。
要是让她就这样躺平到秘境结束,出去后她甚至愿意给老天烧香感谢。
可是下午时香梅嘀咕想出去,说修士们也有点坐不住。
这提醒她剧情是不允许她在这儿偷懒的。
谢无镜:“下午我往东方走了一段路,看到了我曾见过的那片荒芜之海,也就是地图上指明有神族功法的地方。有许多修士在荒芜之海中徘徊,那里面有东西在吸引他们。”
谢无镜判断:“荒芜之海的荒芜也许是个假象。当某种禁制被打破,它的真身就会显露。”
谢无镜在荒芜之海附近找到一种仙植,名为清芬解秽。
佩戴在身,其香可让修士暂时保持清醒。
他方才已经将清芬解秽分给众修士,明日便带众人前往荒芜之海。
他给了织愉几朵清芬解秽。
其状似兰草,散发的清凉香气确实叫人神清目明。
织愉收起。
翌日一早她随谢无镜一起醒来。
因起得早,她不焦不躁地绾好发髻,挑挑选选地戴上幻色金粉芙蓉琉璃花,簪上蝶落花的琉璃步摇。几点细小珍珠如星子散落般分别坠在晶莹流苏上。
而那朵清芬解秽,就被别在了发上。
这朵恰好是剔透的银红色,很配织愉今日的莲红金绣边榴花裙,看着娇嫩得很。
织愉满意地对镜子照了照,坐在马车里等那些修士做好出发的准备,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面已有禀报可以出发的声音,却感受不到马车动。冷不丁地想起:
马还没回来,她坐不了马车了!
她撩开车帘苦恼地问谢无镜:“我怎么去?”
这附近的路比先前她亲自步行的那段还难走。
要她受折磨走过去,还不如就近找棵树把她吊起来一了百了。
众修士闻言,五官都在用力,强忍着不表现出任何对她的不满。把满腹“这么点路都走不了你还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全部按在肚子里。
谢无镜扶她下来,“我背你?”
织愉暗示地把手放在心口,“我不要。”
这里会疼,她上次和他说过的。
谢无镜“抱你?不过只能单手。”
他得空出一只手,以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织愉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坐在他一只手臂上,像小孩儿似的姿势。
坐久了他的护腕肯定硌她屁·股,她也不大乐意。
但好过压胸。
织愉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谢无镜蹲下身,手臂环紧她的腿弯,将她抱起。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仙尊,夫人。”
李随风在孟枢的眼神鼓励下,迟疑地走出来,将一架四人抬步辇从法器袋里放出,“若夫人不介意,不如试试坐这个?由弟子们抬着夫人。”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坐步辇。”
织愉激动地拍着谢无镜的肩膀,看李随风的眼睛简直放光。
谢无镜静静地注视李随风,放下织愉。
织愉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跑向步辇,围着步辇转了一圈。
这步辇也是用灵木所制,上面雕刻、镶嵌的漂亮宝石,不比车舆差。底座下还有一圈飞凤。
步辇上很贴心地加了遮阳的顶盖。这让织愉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母妃带她坐步辇。
那时她坐的和这个很像,座椅宽宽大大,上面还有锦绣软垫。
母妃抱着她,坐在步辇摇摇晃晃,穿过一座座宫门。
父皇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刘广荣在一旁奉承,“上次丹屏公主说日头晒人,皇上特意命人加了个盖顶。您瞧,这还有个挂件儿。”
母妃笑:“小荔枝,你看,挂的是个小琉璃荔枝。”
织愉望着顶盖上的流苏有些恍惚,如幼时那般向步辇顶盖下的挂件儿伸出手。
微凉流苏划过指尖,琉璃荔枝的幻影在日光下消散。
她回头对李随风莞尔一笑。
眸光流转,眉眼温软。
众修只见过她张扬娇纵,从未见过她如此笑颜,如发上清芬兰花静静绽放。皆望着她,不由失神。
“多谢。”
织愉对李随风欠身道谢,转身向谢无镜伸出手。
谢无镜会意走来,扶她坐上步辇。
织愉凝视他的双眼,无声地含笑调侃:你该不会还像上次那样耍小孩脾气吧?
谢无镜不语,给她一条薄毯盖腿。取出一块形如银月琉璃、气息若甘霖仙露的灵石,递给李随风,“这是我出于私人的感谢。”
在场众人望着石头,震惊之余,不禁流出觊觎之色。
孟枢推愣怔的李随风一把,“这可是浩渺仙石,只有仙界才有。自仙族陨灭后已成举世罕见的宝物,对你修行大有助益,还不快谢仙尊。”
李随风磕磕绊绊地接下仙石,“多谢仙尊,举手之劳,仙尊礼重了。”
“劳你多次帮忙,应该的。”
谢无镜说罢,请四名乾元宗弟子帮忙抬步辇,也都给出了丰厚的灵石。
众修都震撼于仙尊竟为夫人这般大手笔。
织愉原以为那不过是块普通漂亮石头,她有很多那种石头打成的头面首饰。也有裙子腰封上嵌有那样的晶石。
此刻众修的反应让她明白了那东西的重要性,嗔谢无镜一眼:你个败家子!
谢无镜受了她柔和的眼刀,反倒缓了清冷的神色。走到前方下令出发。
步辇被簇拥在众修中央,稳稳抬起。
织愉姿态慵懒,望着前方谢无镜的背影。
来到灵云界后,她已很少会走在谢无镜身后看他背影。
在凡界时,她与他认识不久那会儿,她倒是时常因为走路慢,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距离远了,他就会停下脚步等她。
那时少年刀客的步伐潇洒恣意,走路都带风。风吹动的发丝透着他无声的张扬。
此刻的谢无镜,脚步无声,衣不动,腰间佩环不动、发上垂饰亦不动。
他沉稳内敛,气势厚重,比人间帝王的唯吾独尊多了几分清冷、几分不染俗尘。
织愉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情绪。
她故作矫情地用手帕点点丝毫没有眼泪的眼下,嘀咕:“这是看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吗?”
香梅跟在她身边,疑惑抬头:“夫人?”
织愉:“没事。”
她闲着无聊胡思乱想一下。
步辇再怎么平稳还是会晃,织愉没法儿看话本。
她四处张望,欣赏风景打发时间。
但在看到森林里跑过第二十四只狰狞丑陋的凶兽,被谢无镜一剑击杀后。
她放弃了这种会让她晚上做噩梦的休闲方法。
她斜靠在步辇上,手撑脸合眼假寐。
香梅瞄她一眼。
过了会儿,在前方有修士说话时,香梅厉声提醒:“小声些,夫人睡了。”
众修齐齐沉默。
咋?周围危机四伏,大家都辛辛苦苦,她还睡着了,这很值得骄傲吗?
他们分外不满,但仙尊手中闪烁寒芒的利剑让他们把不满都藏在肚子里。
他们正在心里骂骂咧咧。
织愉慵懒的声音响起:“没睡,我这样睡不着的,可以说话。”
哦,他们还要谢谢她许他们说话是吧?
众修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令人不爽的小插曲。
只是这一路过来。
过一会儿,他们就能听见织愉要喝茉莉茶。
过一会儿,织愉又要吃绿豆水晶糕。
过一会儿,她还要来杯槐花饮清清口。
……
她是来郊游的吧?
众修一直没休息,对他们来说这点路程不算什么。
可有人在他们之中享受,年轻弟子真的很难心理平衡。
他们真恨不得给她变出匹马来,把她塞进马车里,眼不见为净。
走至傍晚,剥开茂密如树的奇异植物丛。
终于,来到了荒芜之海的边际。
这一路走来,众修士身体不累,心累。
织愉身心都累。
当着李随风的面,她很有礼貌地没说什么。
待谢无镜过来,她一手扶他的胳膊走下步辇,一手扶自己的腰。
远离了修士们的驻扎地,她抱怨:“步辇太硬,坐久了我腰疼。顶盖又不能完全挡太阳,还是没有马车好……藏锋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要谢无镜低下头,右脸侧着凑到他眼前,“太阳一直在这边晒我,你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没黑,有一点红。”
“那就是要黑了!”
织愉不开心极了。
谢无镜的手在她发红的脸上轻抚,带着微凉的仙气,“不会黑。”
织愉拿出菱花镜照照,被他摸一下就不红了。她脸上有了笑意,“你待会儿去做什么?”
“荒芜之海里有许多情况不明的修士,这里比山谷危险得多。待会儿需和几位修士先查探周围情况。”
“这么忙呀。”
织愉思量片刻,“那你快去吧,早点回来。”
谢无镜问:“怎么了?”
织愉:“我坐得腰疼腿麻,想让你帮我按按。不过你忙就算了,待会儿我让香梅给我按。”
香梅已将车舆放出来布置好,供织愉休息。
谢无镜扶她上车舆。
放下帘子,在她身边坐下,手放在她后腰。
温热的暖流涌入酸疼的身体。
织愉舒适地靠进谢无镜怀里。
待后腰不适缓解,他的手隔着层层叠叠的裙放在她大腿上。
大腿根坐久了的难受也被缓解。
谢无镜问:“还有不舒服吗?”
第29章 [VIP] 一同坠落
织愉:“好多了。”
谢无镜:“先这样, 若还有不适等我回来。”
织愉惬意地点点头,有些犯困了。
她躺下休息。
谢无镜把薄毯给她盖好,走出车舆。
困意朦胧间, 她听见谢无镜交代:“夫人在休息, 不用叫她起来用膳, 别让人打扰她。好好照顾夫人。”
香梅应是。
随后周围陷入安静。
织愉小睡了会儿。
醒时世界格外寂静, 只有篝火噼啪与草树摇曳的声响。
织愉撩帘出马车。
一旁打盹的香梅立刻醒了:“夫人。”
织愉环顾, 许多修士已经睡了, “谢无镜还没回来?”
“仙尊与三位乾元宗长老,携三名乾元宗大弟子,以及五名修为在元婴以上的修士, 围着荒芜之海边缘去探查了。”
香梅指个方向。
织愉顺着望过去。
荒芜之海并非真正的海,而是一片焦土。隐有鬼魅般的枯木在天际线处生长,与正常地界壁垒分明,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投射至此。
黑夜中的荒芜之海, 犹如一片真正的海洋。
倒映出星河夜幕,黑得除了幽光,什么都看不见。
织愉收回视线,坐在篝火边吃了两块紫苏梅饼, 一小杯槐花鲜乳饮。
吃完谢无镜还没回来,她便回到马车上用明珠照明看话本。
待听到外面有香梅唤仙尊的动静,她撩开帘幕,瞧见天边红日都已经冒头。
谢无镜一身晨露寒意, 问她:“睡醒了?”
她很少醒这么早,反常。
织愉:“昨夜醒了, 一直没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用术法消去身上寒凉,步入马车中, 手臂环住她,手掌放在她后腰,“还疼?”
“不疼。就是这地方看着怪吓人的。”
她在外本就难眠,白日里见了血,晚上又不见谢无镜回来,不免害怕。
谢无镜褪去外袍与她一同在马车内躺下,轻拍她的背,“睡吧。”
“你不用去安排进入荒芜之海的事?”
织愉在他怀中抬起头,瞧见他眼眸幽深。
谢无镜:“荒芜之海要变了,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
织愉对这没兴趣,闭上眼睛酝酿睡意,随意接话:“你说的禁制被打破了?”
“死亡将其打破了。”
织愉半梦半醒:“嗯?”
“足够的死息,足够富有灵力的尸体,会让荒芜之海呈现出另一番景象。这就是修士、凶兽、乃至植物都被此处吸引,因它而疯狂的原因。”
“荒芜之海将会变成一片媲美仙界,甚至神界的地方。”
谢无镜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嗓音沉缓,“但是死亡带来的机遇,当真会是好事吗?”
织愉没回应,她已经睡过去了。
不过她即便醒着,也只会感到害怕,建议他赶紧想办法把这地方封掉。
机遇、宝藏、强大的力量……
哪怕是万千人向往的存在,只要不是她喜欢的,都不会动摇她依然故我的心。
谢无镜注视她片刻,凝重神色稍缓,拥她入眠。
另一边。
孟枢与几名去探查的修士,正在将谢无镜推演出的结果,告诉众弟子。
众弟子为此世所罕见的巨大机遇激动不已。
孟枢提醒:“在此之前不要乱跑,否则你们的生命也将成为叫醒荒芜之海的钟鸣。”
而在无人察觉的更暗处。
黑斗篷包裹全身的人问:“谢无镜已确认荒芜之海会是仙地,此处将会灵气复苏?”
“是。昨夜我等随他一同前去,亲眼目睹了他的推演。看见荒芜之海中的一棵枯草,在他的推演中焕发生机,竟成了一株极品仙草。”
“起死回生,即便是神也做不到。荒芜之海复苏是真的。”
黑斗篷身后二人回道。
这二人,竟是乾元宗的谭十方与任行舟。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黑袍人压抑着兴奋大笑,“这说明,天命授我,亡谢无镜!”
“以后无需仙尊,我等皆是仙尊!”
*
织愉觉得自己没睡多久,就被叫起来了。
外面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荒芜之海复苏!仙境出现了!”
“不是说要两天吗,怎么这么快?”
织愉嫌吵,有点烦这仙境出现得太快。她还想多无所事事两天呢。
谢无镜:“许是有人出了力。”
有人主动杀人,杀到荒芜之海复苏?
织愉略感惊悚,让谢无镜先出去,她要换衣裙。
不高兴归不高兴,她挑选首饰衣裙的认真一点都没含糊。
她想仙境一定很美。云烟雾绕,就像她先前梦见的谢无镜将她杀死的地方。
真是好壮阔、好漂亮的云上天宫、烟霞流光。
可惜谢无镜杀她时,她那一身太狼狈了。配不上那样的环境。
今天,她不能辜负那么美的景色。
她挑了身幻色晴山蓝红玉虞美人纹大袖裙,披帛上的金影,在光下泛出流霞的光彩。
随后绾了个漂亮又仙气的发髻。戴点翠红宝金冠,绑百花纹素采发带,插垂丝海棠发梳。
织愉对镜满意地用手指点了点发梳上坠下的莹幻花叶。
花叶摇曳如风吹海棠,轻盈灵动。
她款款走出马车。
谢无镜与一众修士已站在荒芜之海边缘,正做出发的准备。
织愉走近荒芜之海。
原本枯败的土地上焕发出生机,一切生命都活了过来。
绿草如茵,花簇如锦。树木葱茏,灵光四溢。
然而,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天宫呢?
就算没有天宫,云呢?烟呢?流霞呢?
织愉开始觉得这环境配不上现在的她了。
香梅在她身边惊叹:“夫人,仙境果然很美。”
“还行吧,跟凡界的荒郊野岭似的。”
一眼望去,全是最原始的草木。
不是不美不壮阔,而是这些仙植实在对她毫无吸引力。
织愉兴致缺缺,只想回去继续休息。
一旁的修士听到她的点评,满腔激昂被泼了盆冷水,凉了一半。
倏然,荒芜之海茂密草丛中的骚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气氛瞬间停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凝视前方。
仙境刚出现,里面就有仙兽了吗?
正想着,仙兽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确实是只仙兽,但是大家都认识。
“藏锋!”
织愉看到明心化厄比看到仙境激动。
明心化厄慢悠悠地走来,停在谢无镜面前,摇晃着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惜它不会说人话。
谢无镜拍拍马背,然后把它牵去拴在马车上。
它很乖,只是马头一直动来动去,发出嘶鸣。
织愉向它敞开怀抱,噘着嘴想要亲它一口。
天知道,她有多想它。
有了它,她之后就可以坐马车了。
谢无镜动作利索地栓完马车,一只手掌伸过来蒙住她的脸,把她推到一边,另一只手扶她往马车上走,“要出发了。”
织愉没亲到,但坐在马车上就很惬意:“哦。”
她快乐无比地吃云丝酥配龙井,翻看话本。
跟在马车周围行进的修士们,则沉浸在这新出现的仙境中。
“这仙境里的仙植竟皆是极品!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充沛的灵气。”
“那是什么?从未被记录过的仙植吗?”
“是神植。”
谢无镜的声音在吵杂中传入织愉耳中。
织愉放下话本,静静聆听。
众修此刻都分外安静。
谢无镜:“这恐怕不是仙境,而是濒临陨灭状态的神境。”
众修倒吸口气。
若非长久的修道让他们克制住了情绪,此刻他们就要像过年的小孩儿一样激动得无法自已了。
谢无镜肃声提醒:“小心为上。”
众修应是。但听语气就知他们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什么神啊仙啊的,织愉不感兴趣。
她在马车里自成一方悠闲,继续吃吃喝喝看话本。
正看得入迷,马车骤然跳跃颠簸。
“夫人!”外面传来香梅的高声呼喊。
织愉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连忙查看外面。
她就看个话本的功夫,马车周围竟已成战场。
杀出的失控修士与乾元宗及谢无镜救来的修士缠斗在一起。不要命的打法令人难以招架。
谢无镜这边的修士越来越少,对面的敌人越来越多。
织愉在混乱的人群里寻找谢无镜,就见数十名修士正合力将谢无镜逼离人群。
马车一震,世界都开始倾斜。
明心化厄的缰绳竟在混乱中被砍断,三名修士双眼赤红地向她攻来。
织愉惊慌地躲闪,认出这三人是山谷内受过谢无镜庇护的修士。
他们被打掉清芬解秽,失去了理智。
但如此袭击她,说明他们内心想杀她。
他们再次袭来,香梅手持鸳鸯钺挡下:“夫人快跑!”
织愉应声跳下马车,朝荒芜之海外跑去。
突然,一条地裂出现在她脚下。
织愉踉跄跌倒,脚绊在地裂边缘,连忙用手抓住地上的草往上爬,这才没摔下去。
她惊魂未定地远离地裂。
然而地裂如棋盘上的线,错综复杂、越来越密集。
地裂里涌出滚滚黑气,就连被欲望占据大脑的发狂修士都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荒芜之海要塌了!
织愉在混乱中,视线锁定谢无镜的身影。
与他缠斗的数十人里,多出了三名黑袍人。
黑袍人的修为远胜普通修士。
而谢无镜竟没有如往常那样速战速决。
织愉这才留意到,所有修士的攻击都变得如凡界江湖客之间的打斗,使不出灵力。
织愉一边躲避混乱中乱飞的武器,一边往谢无镜的方向跑。
她怕得要命,只能红着眼眶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不会有事的。我的恶毒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正这么想,她脚下一空。
巨大的地裂如同峡谷,横穿整个荒芜之海,无差别地出现在所有人脚下。
织愉大脑一片空白。
“谢无镜!!!”
她大叫。
“仙尊救我!!!”
更多人也在叫。
你们都是修士喊什么喊,自己想办法飞!先来救我啊!
织愉身子不断往下坠。
一条霞光红线电光石火间缠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她顺着看去。
谢无镜一身绀宇描金麒麟甲,一手拉着红线另一段,一手持九霄太上,招架身后穷追不舍的三名黑袍人。
织愉顺着霞光红线努力往上爬。还没爬上去,忽听见脚下的深渊中传出奇怪的声音。
低头一看,一团密密麻麻的黑云直冲云霄,不断发出刺耳的鸣叫。
“是黄泉冥鹫!”
修士们发出凄厉惨叫。
浑身漆黑的鸟兽从织愉身边擦过。
刀片般的羽毛、锋利的爪、浑身散发的死气,引起修士们惨叫一片。
谢无镜松了剑,一手拉她,一手向她伸出。
织愉一手抓着线、用袖子护住自己的头脸,一手急切去够谢无镜递来的手。
就在他的手离她只剩三尺时,织愉看见谢无镜身后为首的黑袍人召出一柄流光溢彩、气息磅礴的神杵。
神杵自黑袍人手中飞出。
刹那间,从谢无镜背后生生贯穿了他的身躯。
冥鹫黑羽纷飞。
滚烫的血从谢无镜战甲里渗出,滴落在她脸上。
“谢无镜!”
在她的呼喊声中,他与手中红线,皆从她身边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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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VIP] 应龙神冢
织愉闻到他从她身边落下时、在空中留下的血腥味。
没有人再拉着她。
织愉对天骂了一句此生最脏的脏话。
伴随着轰鸣雷声, 坠落黑暗深渊。
*
织愉醒时,骨头缝里都在疼。
她虚弱地唤:“谢无镜?”
无人回应。
她视野模糊,片刻后变清晰,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手中紧握的霞光红线, 线的另一头已断。
四周墙壁似琉璃又似玉。上刻繁复纹路, 盯着多看一会儿, 便莫名叫人头疼。
织愉撑着地面踉跄站起来, 抬头, 上方竟不是裂隙,而是与墙壁同样材质的穹顶。
穹顶上刻的,是一条有气吞山河之势的巨龙。
巨龙背生雄伟双翼, 轻轻一挥便是雷霆万钧。
怪吓人的。
织愉缩缩脖子,继续唤:“谢无镜。”
空旷巍峨的大殿里,只有她的回声。
这一间大殿, 大得堪比一整座凡界皇城。
一眼望去, 满目晶莹之色,无边无际。
唯有前方一个小小的白点,瞧着比较特殊。
织愉忍着疼,扶墙在殿中走。竟感到墙上玉琉璃般的石头里, 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比仙气更为雄厚纯净。
大概是神气。
织愉不客气地在墙壁上倚了一会儿,待身体再无不适,一边快步向白点靠近, 一边喊谢无镜。
喊了好一会儿,走也走累了, 她终于放弃。
算了,她都没死, 谢无镜就更不可能死了。
环顾四周,织愉发现前方的墙壁好像有变化。
她用仅剩的一点意志力走近查看,整面墙上竟都是隐隐散发金光的玉石卷轴。
卷轴外圈刻的文字她完全看不懂。
织愉估计她要找的神族功法大概就在这里。
但她懒得找。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软垫和小被子,往地上一躺。
不走了,等谢无镜来接她。
她饿不着也渴不着,在这儿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听见有响动。
“谢无镜。”
她欣喜地闻声望去。
来的竟是明心化厄。
明心化厄顶顶她的软垫,仿佛在说别躺了,快起来走。
织愉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收起软垫,骑上明心化厄,“是谢无镜让你来的吗?”
明心化厄不会说话,也不想搭理。
“估计不是。他若是知道我在这儿,肯定会亲自来接我的。”
织愉在它背上碎碎念,“你走慢点,磨着我腿了。还不如谢无镜背我舒服。”
明心化厄的速度依旧我行我素。
织愉盯着它看了会儿,恍惚意识到什么,问道:“藏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明心化厄的马嘴空嚼两下,仿佛撇嘴。
织愉从它无语的眼神里看出:你才知道啊。
织愉震惊:“你不喜欢我?你竟然不喜欢我!难怪每次一出事,你把我丢下就跑。”
“我还以为我们凡界相识,有过共患难的情谊,你我算是故友。”
她有点伤心,不过就一点点。调整好情绪就拍拍马背,“不喜欢你也得背着我。等我见了谢无镜,我还要跟他告状。”
明心化厄打了个响鼻。
首先,它不叫藏锋,它叫明心化厄。
其次,它跟随谢无镜多年。结果谢无镜见到织愉后没多久,就为了带着这个女人回大梁而把它卖了。
后来回了仙界,只出征一次,就让它给这个女人拉马车。
最后,听听,这女人说的是人话吗,还告状。
综上,它怎么可能喜欢她!
织愉坐在它的马背上碎嘴:“你讨厌我?”
因为谢无镜,它对她不至于讨厌。
“你不会把我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弄死我吧。”
明心化厄:……
“藏锋,你说句话啊,藏锋。”
你在为难一匹马。
逗了半天马。马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织愉心情好了很多。
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
在凡界宫里,因她娇纵跋扈,可能除了她的父皇、母妃还有莫姑姑,就没人真心喜欢她。
她也从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她自己喜欢自己就好啦。
明心化厄走了很久,织愉趴在马背上假寐。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感觉到马停下了脚步。
先前瞧见的小白点已在眼前。
这竟然不是白点,而是一块冰棺。
冰棺里躺着个一身雪裙的女人。
她容颜绝色,比钟莹更似九霄神女,双目轻合,仿佛睡着了。
织愉下马疑惑地靠近冰棺,查探一圈。
冰棺上没有雕刻名字,只是棺后的墙壁书阁里,竟有一本正常的书。
书放得很低,在她大腿的书阁处。
将书抽出来。
织愉才发现这也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手记。
翻开第一页便是隽秀的字体,上面写着:
[从凡界到仙界,再飞升到神界,我以为我已断情绝爱,从此心归大道。
然,我斩断了的俗缘情妄,却在进入神界后再次生出。
我爱上了这世上最无情的神。]
织愉惊讶地回望冰中女子,这是一个飞升成神的凡人、真神女?
织愉把这当成一本话本,铺好软垫,背靠书阁翻阅。
[第一次见他是在凡界。
凶兽肆虐,魔族从黄泉入侵。他统领修道者还凡界安定。
那时我尚年幼,并没想到以后会与他有何因果。
但看着他纵横云天的身影,那是我第一次对修道产生渴望。
来到神界至今,我一直试图控制这在神界不该生出的私情。
然情不知所起,如覆水难收。
或许,这才是我此生道途上最大的劫。]
……
往下,是一些零散的日常记录,多与手记主人爱的那个他有关:
他今日去了何方征战;他今日去了何方除邪;他今日如何拯救了受苦受难的百姓;他今日如何去教导了邪魔,劝他们改邪归正……
手记里的这位无情的神,如慈悲的父,为苍生四处奔波。
手记主人对他万分敬仰,也越发痴恋。
直到手记主人自述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虽没说明是什么事,但她显然很忧心。
也在这时,她意识到:
在神界诸神的不起波澜中,她俨然成了一个情绪过多的另类。
她担心自己被逐出神界
然而那位神告诉她一切有为法。
没多久,她迎来了她此生最大的转折——她接受了与她暗恋的那位神诞下龙子的使命。
因为那位的族中只有他一个。
而她是凡人出身。
凡人与神兽结合,会是纯种的神兽。
她起初为此感到开心又绝望。
开心的是她在这最后的时刻,得以如愿与心中藏了许多年的人在一起。
绝望的是,时间不多了。
这一句时间不多,让织愉推断出:
神族做出繁衍的决定,是因为他们推演到神族将要陨灭。
果然,没多久,手记上提起神族覆灭。
[我怀着他的孩子被送往下界,由仙族照顾。
孩子离诞生还要九年。
越发衰退污浊的灵气,犹如病症在蚕食我的神魂。我虽为神,在这样的世界里,却衰弱得不如一个耄耋老人。
我试图散功来延长生命。
可我的寿命仍旧所剩无几,我恐怕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神族注定陨灭。
我不知道这样带着腹中死胎的我,能不能再去见他。
思来想去,我虽是个痴心妄想的人,但无愧于他所爱护的天地苍生。
所以我仍旧请仙族在我死后,将我埋在他的冢中。]
这里,是他的冢?
织愉疑惑地环顾四周,翻开下一页。
下一页已经变了字迹。
[此为陵华尊上生平手记。
受陵华尊上嘱托,助尊上长眠于此。]
[因内冢封闭,无法进入。只能置于冢门大殿,望陵华尊上安息。]
原来,这里只是冢门大殿。
织愉合上手记,手记瞬间化作金色齑粉,随风飘散。
织愉一惊,发现马已经不见。
这偌大的地方,只剩她一人与一具尸体。
她连忙合手对着冰块里的神女拜了拜:“是手记自己没的,不是我弄坏的,勿怪,勿怪。”
“对了,这里虽是他的冢,如今却流传着你的名。以你之名冠他之冢,虽不能合葬,但也可以安息了。”
话音落,织愉听见崩裂的碎响,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见冰棺开始破碎,连同里面的尸体一起。
犹如月下飞雪,飘散消失。
织愉怔了怔:“原来之前真的没安息……”
随后,她听见浑厚声音仿佛远古钟鸣。
听不懂的语言带着强大力量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一阵阵晕眩。
织愉扶着书阁缓缓坐下。
终是没撑住,倒了下去。
还好她聪明,倒下前知道坐到软垫上。
……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
空旷的大殿,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她想,谢无镜肯定会找到她的。
可这一想就想了不知多久。
在殿中没有日月流转,她感受不到时间变化。
只能根据自己储物戒耗尽的食物与水判断,她在这里待了最少五天了。
她坚定地相信,她的死期还没到。
同时又担心老天不会因为她骂得太难听,把她放弃了吧?
织愉就这样在自信与焦虑间反复横跳,看完一本话本,躺下入睡。
浅眠中,她听见细微的摩擦声响,像有什么在地上游动。
她虚睁开眼睛看去,一片琉璃玉色中,有黑影在靠近。
她唤了声:“谢无镜?”
那黑影应声:“嗯。”
是他的声音。
织愉的心终于落到实处,这几日没睡好、积攒下来的困意全部涌了上来。
她困得不想睁眼,闭着眼睛,嗓音轻得几乎只有气声:“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谢无镜:“你在这儿不要走动,过几日便能出去。”
“我在这儿待着,你呢?”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抱他。
但他没让她碰到。
她感到有坚硬的东西,安抚地轻抚她的发顶。
是他戴着战甲的手吗?好硬,还有点刮她头发。
谢无镜:“这是一座应龙神冢。”
织愉:“嗯……”
谢无镜:“神冢主人的一道神识留在了此处。他给了三道问题,解开才能出去。”
织愉:“嗯,解……”
她半梦半醒,懒得多说一个字。
谢无镜抚了抚她的长发。
织愉感觉到头发被拉扯,伸手去碰他的手,又没碰到。
随后她又听见那种摩擦地面的声音远去。
一觉睡醒,她软垫旁放了一碟荔枝,还有几颗她从未见过的火焰一样的红果。
织愉确认,谢无镜真的找到她了。
担心被饿死的焦虑消散,织愉自信满满:她就知道她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谢无镜送来的全是果子?
就因为她进秘境忘了给谢无镜芥子里塞点心,所以他就没点心给她吃了吗?
他就不能自己给她备些点心吗!
织愉不开心地撇撇嘴,至于陡然想起的:
谢无镜进秘境之前,问过她要不要带什么吃的进秘境。她跟谢无镜说“不用你带,我让香梅带了一大堆”。
这种事,她选择忽略。
人嘛,做错事总是要找个人怪一怪的。
她不可能怪自己,那就怪谢无镜咯。
织愉翘着嘴角,拿起那从未见过的果子吃了一口。
是谢无镜会喜欢的那种,水多,味道很淡,但是非常清香。
织愉吃一口果,吃一口荔枝。
把果子和荔枝全吃完,看了会儿话本,又睡了。
醒时她发现谢无镜又给她送了荔枝和果子来。
只是这次他过来时,竟然没有跟她说话。
织愉不太想吃这种果子,想叫谢无镜下次干脆全给她送荔枝,还想问问……
神杵是不是伤他很重?他怎么都不让她看到他?
织愉这一日过得有点心不在焉,话本没看多少,果子也没吃多少。
她犯困就睡下,朦胧间听见有细微的摩擦声靠近。
她强忍着困意逼自己睁开眼,“谢无镜,我不想吃那个……”
当对上黑影脸上冰冷竖瞳的刹那,她瞬间清醒,微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一条巨大的黑影直着上半身在她上方笼罩着她,庞大的身躯黑而粗·长,一眼看不到尾巴尖。
织愉视线粗略一扫,便呼吸凝滞,感觉世界都天旋地转,“蛇啊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一声,一头栽到软垫上晕了过去。
织愉怕蛇,怕虫子,怕一切爬行动物。
甚至黄鳝甲鱼之类的都是做好了也不敢去吃的,连在饭桌上看到都不愿意。
在凡界,她曾在谢无镜打算挖蚯蚓去钓鱼时,因为看到他拿起蚯蚓吓得一边叫一边哭,跑出去三丈远。
蚯蚓钓的鱼她不肯吃,宁愿饿肚子。也不许他碰过蚯蚓的手靠近她。
后来他再也不用那玩意儿钓鱼。
她也曾在无数次起夜如厕时。
因为看到蜈蚣、蜘蛛、壁虎、老鼠等虫子或动物时,吓得连衣裙都来不及整理,踉踉跄跄地哭喊着“谢无镜”跑来找他,惊魂未定地让他陪她去。
此刻,被织愉称为“蛇”的黑影,伸出长有玄色泛金麟甲的爪子,将她身体拨正,免得她这样趴着喘不上气。
确定她只是暂时的晕过去,很快就会醒,锋利的巨爪轻轻地拂过她凌乱的发。
他留下荔枝与果子后,离去。
大殿一侧的神玉长廊中,明心化厄在此等候。
他道:“进去守着。”
明心化厄听话地跨过无形之门的结界,守在织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