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松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遮盖了为数不多的斑驳光线, 将他大半张脸都笼罩
光线昏暗得分辨不出男人脸上的表情。
向来沉静不迫的江祁景竟然因为她这个不痛不痒的问句, 有了片刻的失神。
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握着她的力道也渐渐变小了。
云及月趁机回手。
江祁景看着他的动作, 唇角扯了扯, 僵住,又扯了下,眼睛黑漆漆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又拿出了最官腔的那一套说辞“云及月,你也知道礼堂是公众场合。你和其他人走得太近被传出去, 影响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云及月是完全不吃这套的“我只是和他碰巧坐
“江慕言身份特殊。”
“因为他跟你有仇吗”
云及月睫毛轻颤,“可是江慕言和我哥有合作,是我们家的客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
非要说起来, 当初你不就是因为席家
你以为席家跟我们家就没有竞争你以为我不讨厌席暖央”
“”
她抬起头, 自问自答“我当然很讨厌席暖央这个没事找事的绿茶。但我知道我们不是恋人, 只是夫妻,很多东西点到为止就好。何况我们现
字字平静。
又字字汹涌。
男人眼底的光线被她的每一个问句磨得深暗晦涩。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对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上位者来说, 好像确实太难了点。
以至于老天终于下了狠手, 给了一个如此深刻刺骨的教训, 这才让他二十八年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
实
事实上江慕言的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个私生子弟弟他见了二十七年, 早已练就了熟视无睹的本领。
唯一无视不了的,是江慕言那句暗含挑衅的话。
这个人是云及月的初恋。
念念不忘到现
手里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
他会很嫉妒。
这才是江慕言身上最特殊的地方。
但江祁景向来不习惯把这些东西说出来。这次也如此。
云及月只当他是
她先是反击,后又退让,一个人把一整套话全部说完了。
按理说江祁景应该因为她顶撞的语气而不悦,亦或者是
然而他的真实反应跟云及月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没有
云及月愕住。
江祁景蹙着眉,手指微微拢。花了极大的心力才克制住自己的语调,“也是,我们确实需要一段时间作为离婚冷静期。”
语气是他一贯的语气。
但是他的意思
难道他是觉得他们还有复婚的可能还是觉得她提出离婚只是一时冲动
云及月相信江祁景洞察人心的能力比她强一百倍。
她对离婚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坚决,这个男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是她跟他走的这个流程里出了什么纰漏,让江大总裁一时间过不去心里的槛,暂时还不愿意承认吗
云及月自认不够了解江祁景,也理不清楚这其中自欺欺人的逻辑。
她也不解释,干脆和他各退一步“那就
江祁景上前半步,却霍地停住了。颀长的身影立得像一颗不会动的树。
“我
他说了一遍还觉得不够,又咬重强调了一次,不知道是说给云及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等你回来。”
明都总部。
郑思原“云家的私人飞机已经降落。”
郑思原“云小姐额,太太上飞机了。”
郑思原“太太的飞机已经离开京城。”
“飞往圣马力诺国境中部蒂塔诺山。”江祁景抬起眼,淡淡地补了下半句。
他短暂时间内并不想听见云及月的名字。
“没必要向我实时播报。她冷静之后,自然知道回来。”
郑思原被训了一通,想说的话立刻欲言又止。
但直觉告诉他必须得说“其实江总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表达一点”
“嗯”
“江慕言今天晚上也要去欧洲了。具体去哪儿不知道,但依照他给江锋先生的说法,是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病。”
圣马力诺作为国中国,是一向的旅游胜地。风景迷人,居民好客,氛围宁静,又有圣马力诺银行这个流动着大半个欧洲资产的经济支柱。算是欧洲里最适合静养的地方之一。
虽然光是以上这些条件,并不能断定江慕言就是要和云及月去同一个地方。
但是他早不养病晚不养病,突然选
显然是去找云及月的。
江祁景面无表情地听完,手指捏着钢笔,缓缓吐字“冯鸣同意我开的条件了吗”
郑思原没想到江总会略过江慕言去找云及月这么重要的消息。
难道他揣测圣旨揣测错了
他清了清嗓子“合同签好了。但是他以不想手里工程烂尾为借口,说要等明湖湾的项目结束后才推出。”
江祁景“可以。”
接着就没了下文。
郑思原却认为江祁景一定会有话对他说,坚持不懈地
二十分钟后,江祁景平静地道“邵航怎么样了。”
“和席家那个项目他之前就做好了调研准备,席阑诚也没有刻意刁难。都
“告诉他辛苦了,”江祁景垂下眼,“实地调研的事情,我亲自去。”
也没有什么亲自不亲自。实地调研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安排给邵航。
准确来说是江祁景现
郑思原立刻心神意会,顺带着一点善意的提示“可是公司建
“直接去会对本地资本打草惊蛇。为了防止某些人的排华情绪影响到正常计划,先从周围入手,点,线,面,最后形成环形市场。”江祁景薄唇轻吐,“我需要亲自去调研。”
郑思原“好的,我去通知飞行员。”
私人飞机降落场离云家的半山庄园很近。
江祁景没找司机,独自开车前往。
看见远处半山庄园的轮廓,他眯了眯眼睛,将车子停
他上次来这儿是为了接喝醉的云及月回去。
再上次是和云及月一起见家长。那天是何琣的生日。
再上上次
其实每一次都记得。
江祁景伸手拿过烟草,指尖摁了下打火机,任由烟头冒出火星和灰色的雾。
雾气模糊了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和云及月分别的深夏。
那是傍晚,路上人烟稀少。鸟叫蝉鸣都洋洋盈耳。
他站
因为隔得太远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连正脸都没看到。
但是始终记得云及月踩着小皮鞋跳下车,层层叠叠的裙摆都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好可爱的小姑娘。
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小姑娘。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都过去了。
他们中间已经有了有一道很深的隔阂。
不愿同云及月坦诚,又不愿因为那些隔阂而放手,以为可以这样囵囤地过一辈子。
心照不宣地假装以前从未认识,对过去那些事闭口不谈,然后像普通联姻一样一辈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
自欺欺人太久了,以至于真的相信他对云及月只是联姻的关系。
但是到头来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不是感觉,而是一种技能,像识字,像游泳。
一旦恨过或爱过,这种技能就会长久地潜伏
可以忽视,但永远也剜不掉,永远也不能分开,永远也没办法遗忘。
一旦云及月走了,所有东西都会天崩地裂般全部碎掉。
除非重新把她找回来。
而他现
江祁景嗤笑一声,捻灭了烟头,再次启动引擎,快速驶向降落场。
云及月
iad里面正放着群视频通话。
先是何琣拿着她的小本本“圣马力诺是意大利的国中国,地理位置很方便。很多华裔都是妈妈的熟人,有事记得联系他们帮忙处理。”
然后是正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不能别说了”何琣隔着屏幕瞪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地朝云及月解释道,“你爸的意思呢,是让你趁着这段时间调整一下作息。还要多看书。你的书得比别人多,才不会被别人骗。”
云及月“”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严重怀疑是
但是经历过一场失忆,她连最基本的宏观经济学都忘得差不多了,是应该找一段时间把这些东西补起来,免得自己的实际学历倒退回高中。
一想到“回到高中”,云及月就感到了本能的抗拒。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她是个上进好学的仙女吧,嘤。
结束掉群视频之后,家庭地位处于底层一直没
还记得你以前怕闹鬼,大晚上打电话让我讲了两个小时的儿童故事吗
云及月理直气壮不记得了,我觉得你这是
飞机缓缓降落。
云及月所有的行李都空运过来了,随身戴着的只有一个小包。她拎着包走下飞机,继续和云野互怼。
飞行员示意飞行回程,她也没空搭理,敷衍地说了个“ok”。
等直升机起飞后,云及月放下手机,眼前的场景这才毫无掩饰地引入眼帘。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是茂密绵延的森林和草坪,只有一条小径蜿蜒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她身后刚修好的降落点。白炽灯照亮了整个天空。
云及月懵逼了。
她立刻拨通视频通话,用镜头把周围拍了一遍“哥我迷路了我怎么回家啊刚刚因为要跟你讲话,我都没向飞行员问路,云野你要负全责”
云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总算认了出来“你到家了。”
云及月抿着唇,眼睛立刻泪汪汪的“我要睡
云野噗嗤地笑了出来“小公主,这是你的后花园。”
云及月“”
云野“你把手电筒打开,我给你指路。”
云野就这么陪她走了一路,直到穿过尖峰穹顶拱门,绵延的小路骤然变得宽敞,街道两边全是路灯。
云及月“灯是我的吗”
云野点了下头“这条路也是你的。头两边是没修好的金银台和白塔,转身看见的那幢房子就是月亮角。房子有三个地方有路灯的总开关三楼客厅、书房、卧室,你睡觉前把灯关了就是。”
云及月回忆着秦何翘给她看过的设计图,
“剩下两层
云及月微愕,心里渐渐升起淡淡的暖意,“跟何女士说一声我爱她。我明后天去看看意大利那边能不能遇见聊得来的华裔。”
“好的,有事随时告诉我。小公主晚安,早点睡。”
“哥晚安。”
云及月放下手机,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好累。
累到没力逛完这幢巨大高耸的房子。管这只是整个城堡的三分之一。
她打着哈欠走进电梯,按照云野的提示来到五楼的主卧里,栽
连房子外的路灯都忘了关。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云及月指挥着人将她运来的衣服首饰全部布置好,又花费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晚上睡觉前敷面膜的时候,她才看见了江慕言
她登机前
十五分钟后,江慕言好巧,我最近也要来这边。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你。
这已经是一天前的回复了。
云及月垂死病中惊坐起你怎么也出国了
没想到江慕言回得很快身体不好,养病,顺便避避风头。
短暂几个字,就把他云淡风轻体弱多病的形象勾勒了出来。
云及月也没想那么多。念
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但是,当江慕言礼貌性地把地位
对方与您直线距离不足500米。
她
云及月彻底愣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长按自己上面那段话,企图撤回,然而已经超过了两分钟的期限。
江慕言不说话,她也不回复,假装没看见。
好
郁金香花田
云及月那个,好像,是我家后花园的。
云及月不过你要是想来画画散心的话,随时欢迎
她感觉江慕言好惨。养病还得住
江锋绝对有圣马力诺银行附近的房产,方便跨国联系一些或黑或白的兑换交易。那附近是市中心,住宿和医疗条件绝佳。
但作为江锋的儿子,江慕言竟然没有搬过去。
再联系着江慕言之前
太惨了。
她忍不住有些同情。
江慕言倒是应得很快,并且把来找她的时间约定到了明天早上。
清晨下了场雨,直至正午,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湿冷。
车子
男人下车,手里正撑了把黑色的伞。伞檐垂得很低,恰好挡住了他的相貌。
另一只手则捏着孔雀蓝的首饰盒。
盒子里装着1203克拉的“约瑟芬的蓝月”,是一年一度的港城苏富比拍卖会里的压轴卖品,全球已知最大的鲜蓝钻,今年初以3300万英镑的价格被伦敦买家买走。
两个多月后又被江祁景横刀夺爱,以翻倍的价格拍下。
这颗还没有打磨修饰过的原钻很是珍贵,从伦敦运到这儿来费了不少时间。
和好前带上礼物是他的习惯,无关敷衍,也无关其他。所以江祁景下飞机后并没有立即来见云及月。
管他很想见她。
来圣马力诺前,他还打了个简单的草稿云及月有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粉钻。
也不知道是单纯不喜欢,还是因为讨厌他给的婚戒,以至于厌屋及乌。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
江祁景握着伞柄的手微抬,伞檐也跟着抬高。与照片里一致的古典建筑引入眼帘。
何琣绝对是个优秀的设计师,将城堡原有的复古风格和现代化科技结合得很是巧妙,就算是他这般挑剔的人也找不出错处。
想到丈母娘,江祁景的眉心又蹙了一下。
要知道送云及月出国就是何琣的主意。
他站定,手指轻轻地摁着嵌墙水晶状的门铃,目光看着大门后那条空旷清冷的路。
路边是三幢形状不同、各自耸立的高楼别墅,他并不知道云及月现
从头到尾一直平静无澜的心里像是被投进了石子,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随后又卷成了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都几乎吞了进去。
江祁景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一个清晰的事实
云及月不会回来了。
他说
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婚姻无法被利益留住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盘再也聚不起来的散沙。
但是江祁景前二十八年里都不知道“认输”这个词怎么写。
男人低头看着首饰盒,轻轻起了伞。
他已经想好了理由。
看到了适合她的珠宝,顺手买了下来。路过圣马力诺再顺手送给她。反正他也没有倒卖的习惯,不送也是放家里落灰。
直到面前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江慕言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清澈且静谧“你来找及月的吗”,,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