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窗户微敞,冷风灌进,吹得长案上置着的一盏热茶冒起的白雾往里倾斜,也吹散了些屋内那浓郁甜腻的熏香。
萧厉半张脸都浸
韩大东家没说话,只拨起了边上了的算盘珠子,似
萧厉继续说您知道,我八岁就因误伤人性命下大狱,我娘磕破了头,四处求人,又因州官怜我年幼,尚有悔过之心,方免了死刑,改为七年劳刑。也亏得雍州本就是流放之地,我没被再流放往其他边陲之地,服七年苦役后出来,才还能再见到我娘。如今我娘年事已高,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我如何敢再让她为我担惊受怕”
韩大东家拨算盘的手停了,提笔
“你不想叫你娘担惊受怕,拒了我交与你的差事,将来王庆爬你头上去了,你觉着凭你和他积怨已久,他交给你的差事便容易了”韩大东家说到此处搁了笔,看着站
萧厉依是沉默着,但垂于身侧的两手已不自觉握成了拳。
韩大东家继续道“况且,我一直希望是由你去做这件事,也还有另一层缘由
他不动声色端详着青年的神色,缓缓道“你同何家有仇,当年入狱,也是拜何家所赐,对吧”
萧厉抬起眼,到底还是年少气盛,无法完全掩盖那一刻眼底迸出的戾气。
韩大东家瞥见了,嘴角却轻轻勾了勾,不紧不慢地端起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说“我让你去杀的那人,便是偷了我的账本做筹码,准备转投向何家的前赌坊账房,胡先百。”
“此事于你我都有好处,你替我清理门户,我给你机会,让你先一,何家送你的七年刑狱的利息。”
萧厉还是没说话,但铁墙似的立
韩大东家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缓声道“便是失手了,只要你嘴咬得够紧,将一切都说成是你记恨何家,寻的私仇,你娘,我便替你赡养了。”
他说着,取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放到了案前“你且再仔细想想。”
“我得了消息,胡先百那狗东西躲了这么久,会
。这点银子,你拿回去同你娘好生过个年。”
房门轻响,韩大东家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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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厉双臂撑
呵,真像是给街头野狗扔了半个冷面馒头。
但,他也的确需要靠这冷面馒头活着。
萧厉掂起那钱袋,揣进怀中转身。
下楼时得知韩大东家已走了,两个同萧蕙娘年岁相仿的妇人局促地站
萧厉也同两个妇人打招呼“三娘,四娘。”
两个妇人衣裳褴褛,面容也很是愁苦,半点不似楼里其他姑娘光鲜,被他唤了一声,脸上才见了笑,高个儿的妇人说“我跟你四娘先前
萧厉说“东家
他看了一眼,问“怎不见二娘”
尖脸的妇人便有些苦涩地道“你二娘病了”
林三娘给了她一手肘“你这嘴上就是没个把门,月桂叮嘱了的,莫要同阿獾说。”
萧厉皱了眉,问“二娘怎病了”
两个妇人闻言,神色便都有些难堪,林三娘只道“老毛病了,躺几日就好”
老鸨从后院进来,瞧见几人,一双吊梢眼当即挑了起来,斥骂道“你两个懒婆子,后院的雪都还没扫干净,泔水桶也还没倒完,又跑这前堂杵着躲懒来了我说这都半天了,楼里怎还没来几个客人,原是被你俩这副衰容给吓跑了的,还不给我滚后院干活去我这楼里可不养废人”
吴四娘小声说“我们只是听说阿獾过来了,出来看看他”
老鸨嗤道“这又不是你们亲儿子,整得跟多母子情深似的月桂那懒婆娘也是,接了一回客又称病躺下了,你俩今天要是不把她的那份活儿也干完,可别怪我不给她饭吃”
萧厉听得这些,只觉那股窒闷感和恶心感,又如幼年时一般涌了上来。
他逼近一步揪起了老鸨的衣领,喝问“我每个月都送了笔银子到你手上,让你别为难我干娘她们,你就是这么应诺的”
老鸨想挣开萧厉的手,但全然挣不动,便瞪眼撒泼骂道“我是没让她们接客了啊,但洒扫的活儿总得干吧找月桂的,是她从前的恩客,她自己为了多挣几个银子愿意接的,我还能拦着不让不成”
老鸨说着嗤笑起来“你把她们护得跟亲娘似的,倒是也阔绰些,替她们赎了身,把人一并接出去孝敬着啊她们身价不如你那当过头牌的娘,二十两银子一个人,给了钱我就还卖身契。”
这纯粹是狮子大开口。
两个妇人都上前劝萧厉,让他莫与老鸨争。
几个楼里的打手也围了上来。
萧厉盯着老鸨,一字一顿道“终有一日,我会替我干娘她们赎身的。”
他松
开手时,老鸨脚终于着地,却打了个趔趄,叫打手扶了一把才站稳。
老鸨吃了瘪,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她嫌晦气搬拍了拍自己襟口,见萧厉给两个妇人一人给了几块碎银,还让她们给月桂也带了一份,心下更是不快,当下便挖苦道
“我倒是忘了,你怎能不待这几个老婆娘跟亲娘一样呢兰蕙当年生下你,可是指望着母凭子贵,想靠你让那富商给她赎身的,哪知你那混账爹一去不回,兰蕙没了指望,嫌你嫌得比那路边野狗还不如,大雪天里,你跌进火盆里绊倒了衣桁,烧着了她一件衣裳,她可是全程都只心疼她那件衣裳,你身上叫炭火烧伤,哭哑了嗓子,她都懒得看你一眼。若不是月桂她们得闲便喂你一口米糊糊,你什么时候饿死了都不知道呢”
萧厉本已转身朝外走去,听得这句句挖苦之言,又被钉住了脚步。
老鸨以红绢掩唇笑了起来,讥诮问“你如今跟你那娘母慈子孝的,不觉着可笑吗”
林三娘忙说“阿獾莫听她胡言,你娘当年只是一时糊涂,把对你爹的怨气撒到你身上了,后来你入了狱,你娘险些哭瞎了眼睛”
吴四娘也道“是啊是啊,何家那位大夫人将她折辱到那份上了,她还去何府门前跪着求她,连跪了三日,何家才松口不要你偿他家家仆的命了”
林三娘一听吴四娘把这段往事也抖出来了,忙又给了她一手肘,使劲儿打眼色。
吴四娘自知说错了话,看萧厉一眼,才又说“你入狱服苦役那些年,也是你娘四处奔走,为你打点,我常瞧着她一个人的时候哭,她也一直说对不起你。”
萧厉回过头,视线直直地望着老鸨,看跳梁小丑一般道“我娘待我好不好,你觉着我会不知么”
他说“我这个做儿子的再没出息,只要我尚有一口气
言罢便扬长而去,气得老鸨指着他的背影哆哆嗦嗦“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出楼时天色已弯,风雪更甚,萧厉却连斗笠都懒得再戴了。
他很是随意地将挡风的巾帕缠上脖颈,迎着那刮得人眼都睁不开的朔风往回走,任天地间呼啸的寒意卷走身上那从楼里沾上的恶心脂粉气。
他娘曾经厌恶他。
他比谁都清楚。
不需要谁再来专程提醒他。
温瑜
那地痞至暮时也没回来,萧蕙娘身体不好,熬不住,温瑜已让她先歇下了。
温瑜是见过那地痞翻墙回来的,怕这院门被风吹的声音吵着了萧蕙娘,也引来贼人,便放下针线,起身去关门。
她手方搭上一扇门,却见院门外的墙根处坐着一道人影,背上积雪都落了一层了。
温瑜被吓了一跳,手上拿着的门栓也不慎落到雪地里。
这声闷响,引得坐
对方身上沾着淡淡的酒气,满肩是雪,长睫凝着雪沫已成了一片霜白,一双眼却仍是绸黑如墨,锐利得叫人不敢逼视。
还好,是那地痞。
温瑜心下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诧异,扶着门说“您回来了,怎不进院”
她身后映着屋里的火光,袄裙便像是被
萧厉看了她一会儿,回视线,抬手拂落肩上的雪沫,只说“喝多了,坐会儿醒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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