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雪格外厚实, 缠缠绵绵地下了一整个冬天。
月儿掀开厚重的门帘, 冷风“嗖”地一下钻了进来, 透心儿的凉爽。
路上新来的小丫头勤快得紧,平日里
月儿逼问了几次,她才羞羞答答地道了自己的名字,叫“狗妮儿”。
这名字着实是拿不出手的, 月儿惯于喜欢给人起名字的毛病又犯了,想来想去, 送了她一个“萍儿”的名字。
萍水相逢, 却点醒了月儿, 足以让彼此感激对方一生了。
大年三十了, 有家有口的佣人都被月儿给放了假,剩下的人一清早就忙活了起来, 贴春联的, 粘福字的, 置备年夜菜的
人手不够了, 韩梦娇和刘美玲也得了空,过来帮忙。
毕竟都是年纪小,刚干了一会活,便
积雪越来越厚, 索性打起了雪仗。韩梦娇是个多机灵的小鬼头啊,偏碰上了刘美玲这个倔脾气,两个人互相往脖领里塞着雪块, 谁也不肯认输。
月儿从旁观战,嗤笑了一番,当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萍儿和槃生也加入了进去,月儿抿着嘴,倚门独立,不由地咋舌。槃生一个大小伙子对抗三个姑娘,把三个姑娘打得四处逃窜,嗷嗷直叫唤。
呸,就这德行,估计得打一辈子的光棍,活该
槃生与三个姑娘打雪仗仍不过瘾,看着倚门站着的月儿,问道“夫人,你也参与进来呗”
三个姑娘跟
月儿近来小肚子一直不甚舒服,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是这宅子的主母,上下几十口人看着呢,能跟她们打起雪仗来
月儿摇头不允,韩梦娇却打算来硬的。颠颠地跑过来,正打算拉住长廊下避雪的小嫂子。
却只见门帘又一次被掀开了,正对上三哥那张比冰雪还冷峭的脸。一双眸子直直盯着韩梦娇,似两道寒光,射得她心惊胆战。
脚下没留神,踩冰碴上了,一个屁股墩坐
惹得一院子的哄笑。
就连韩江雪都被她的滑稽样给逗乐了,揶揄道“你做什么亏心事还这么怕我我就给你嫂子送个披风出来,看给你吓的。”
韩梦娇暗自腹诽,要让你知道我拉你小娇妻打雪仗,你还不把我这身皮剥下来做坐垫啊,于是一轱辘爬起了身,攥起个雪球直接塞进了槃生大笑的嘴里。
没一会,一群人又扭打成一团了。
月儿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样子,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感慨来。自己不过是相仿的年纪,竟不知不觉间,老了一整辈一样。
披风被搭
“你这是做什么今儿虽是雪大,但也不大冷。”
韩江雪“我听刘妈说你这几日小肚子不舒服,怕你着凉,所以给你送个披风出来。”
月儿会心一笑,嘴上却说道“我又不是个纸糊的小人儿,风一吹就散了。让梦娇看见,又免不了揶揄我。”
韩江雪宠溺地看了看月儿,又宠溺地看着天井里乱跑的孩子们,感叹道“家里有孩子,还真是热闹起来。”
说者无心,于月儿听来,却觉得心头酸涩。对于孩子,韩江雪提过一次,就那么一次,失败了也就失败了,从那以后便再没提起过。
可月儿心中是知道的,他体谅着她,却不代表他不想要个孩子。
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月儿也想。可二人你侬我侬的生活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个动静。
想到这,月儿方才还挂着笑意的眸光黯淡了下来。韩江雪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揽过月儿“热闹归热闹,乱哄哄的也够人心烦了。”
月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回了房间“新年了,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快进来看看。”
月儿从衣柜当中掏出了一个衣服的防尘罩,神神秘秘地打开,里面是一套西装。
“给我买了新的西装”
月儿食指
“哦你们服装厂还扩展了男装的业务了”
月儿的食指仍旧没有放下来,又摆了摆“又错不是我服装厂的业务,是我,你的妻子,袁明月女士,亲手为你裁剪缝制的”
韩江雪看着月儿认真又自豪的小脸仰着的样子别提有多喜欢了,却仍要保持着矜贵的姿态,逗逗她“你不是做了套大码的女装套给我了吧”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不得不说,韩江雪其人,宽肩窄腰,腿长胸厚,是十足十的衣服架子。
他换过了衣服,从里间缓缓走来。翩翩风度让早已司空见惯了他的挺拔的月儿都再一次沉沦。
他的皮相与身姿,是月儿一辈子都无法戒掉的瘾头了。
月儿凑上前,从上到下地观察了一番韩江雪身上的西装,满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很好你长得足够好,我做得也足够好。”
韩江雪憋着笑意,挑眉问道“你还有这手艺和谁学的”
月儿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指,指尖仍有深深浅浅的伤痕,半是邀功,半是真的委屈巴巴“当真是我自己做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缝的。”
韩江雪颔首
月儿不解,新年礼物而已,能有什么暗指。
见月儿双眼澄澈,磊落极了,确实没有其他意思,韩江雪也就抿嘴一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恰
“大帅让少帅带上夫人今晚都回老宅守岁,嘱咐了两遍,要带小姨娘回去。”
带宋小冬回老宅月儿心中打起了鼓。宋小冬此行同意回东北,提出了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能回韩家。
可她若执意不回去,韩江雪和月儿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扔
听了消息的宋小冬正巧也
月儿和韩江雪说破了嘴皮子,对方只是四两拨千斤,语气不轻不重,却执拗得很。
“我去了,以什么身份坐
韩江雪想了一想,揽住了宋小冬的肩膀“父母亲恩,大可比天。你从来都不是韩家的姨娘,更不会是疏远的客人你就是我娘,以我亲生娘亲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与自己的儿子过一个安稳年,这没什么不可的。”
宋小冬抬脸望着年轻人坚毅的脸庞,他的眼神是那般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移。
“娘的生恩,爹的养育,我都没法割舍。所以我们一起去过一个年,过了凌晨,我便送您回来休息,就一晚上的时间,就当陪陪儿子,可好”
宋小冬的眼中已经有了热泪,半年多的光景,韩江雪从对她的排斥,到慢慢走近,到理解与爱护这一路走过来,不可谓不艰辛。
仔细思量,小儿媳从中周旋平衡,出了多少力宋小冬看着儿子儿媳的眼神,她终于决定放下那强大的自尊心,成全他一个完美的新年。
“好诸事听你的。”
韩江雪转身出门去备车,两位女士
只是只是今天这后盾走起路来,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一行人到韩家的时间还有点早,晚饭还没备好,韩静渠见宋小冬肯赏脸,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接干起了下等佣人的活计来,一会给宋小冬添点茶,一会给宋小冬剥个果
佣人们吓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跟
韩江雪与月儿从旁看着,强忍着笑意,倒觉得欣慰起来。
自古言道一物降一物,如今这土皇帝头上也有了能动土的了。
韩家没有了年纪小的男孩子,便没有人有那兴致放挂鞭炮,放个烟花的。坐
月儿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说话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但如今能添人丁的,恐怕只有月儿了。
月儿打小被豢养,吃不饱穿不暖,为了培育出那种瘦弱病态的娇柔美感,她总是贫血的,月事也就没准过。仔细估算了一番,这次月事又推迟了将近一个月了,如此身子骨,恐怕真的很难又孕。
月儿想着自己
这话无异于戳到了月儿的痛处,她低敛眉目,掩饰着自己的失落,然而只要是她的神色,哪怕细微末节,都不会逃过韩江雪的双眼。
他突然起身,若无其事地嗤笑“简直可笑,放鞭炮而已,没了孩子,我们还放不得了”
说罢,便拉起呆坐的月儿“走,我带你出去听响儿去。”
韩家洋房后院,有个规模还算可观的大院子,是完全按照天津老宅的院落一毫不差地布置的。假山耸立,草木森森,只是冬日里没了植物,被积雪盖了去,变成了光秃秃的空场子。
韩江雪叫副官买来了鞭炮,“喏,他们不放,咱们俩
月儿哪放过鞭炮她平日里连阴天打雷都要心头震上一震的人,远远地听着还凑活,让她亲手放鞭炮,她是万万不敢的。
韩江雪让了几次,见月儿实
月儿向后退去,脚下的雪地
她看见韩江雪点了烟,小心翼翼地去引燃那鞭炮的引线,火苗窜起来,月儿便赶忙高喊着“快回来”
本能地捂住了双耳。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一声声震动着月儿的耳膜,震得她腔子直疼。她身后离假山还有点距离,近乎出于本能的,月儿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原以为积雪应该是同样的厚度的,可身后的积雪显然软上一些,月儿脚下力道没掌握好,脚踝一崴,直接跌坐
炮仗也放完了,韩江雪看着滚
月儿被说得羞赧了,索性拽住韩静雪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放,硬生生地把韩江雪拽倒
雪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疼。
韩江雪索性躺
月儿嫌冷,才不遂了他的意,踉跄着起身,“你自己躺着吧”
韩江雪身高体壮,并不畏冷,索性用手肘垫住了后脑,闭上眼睛,享受着大雪纷飞之中的宁静。
月儿绕着他漫无目的地踱步,脚印直接踩出了一个“大”字型。就
一个人跌
绕着假山的一圈,雪地的厚度与别的地方并无二致,肉眼上是看不出有区别的。
然而踩下去,就
月儿蹲下身,用手抚过那层浮雪,很快,就露出了一个不大的脚印来。那脚印是颇有些奇怪的,看着更像是半只脚
月儿倒知道这是什么,是高跟鞋,而且是细跟的高跟鞋的脚印。
大冬天里仍旧保持着穿细跟高跟鞋,这恐怕一定是个不常出门的姨太太,平日里不需要走几步路,还得保持着优雅。可姨太太来
月儿突然间来了兴致,顺着那脚印一路追踪下去,慢慢地绕着走了半个假山,绕到了院子的一丛茂密的景观松林里去。那松林直通着洋房的后门,平日里是不怎么走人的。
这面通着洋楼,那脚步的终点呢
月儿沿着脚步折返,最终,回到了韩江雪躺着的那块雪地上。到了那儿,脚步便消失了。
月儿站
韩江雪扒拉着身上的雪,一手撑着地面,准备起身。只是觉得手按着的地方,响动之后有了细微的回音,他抬头与月儿对视,四目相对,二人默契地皆是满脸震惊。
二人赶忙蹲
是空的。
韩江雪与月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没能将这块砖移动分毫。
月儿不解,正欲开口问,韩江雪却将食指抵住唇做了噤声的手势。
韩江雪将月儿拉开,向空旷地走去,放了挂鞭炮,于噼里啪啦地响动声的掩盖下,
最后一节鞭炮扑棱这余力炸响过后,空旷的雪地上荡起了回音。
月儿忙问“要么什么”
韩江雪摇了摇头“只是个猜测,应该不会。有可能机关不
月儿也觉得不该有这等道理,倘若机关
韩静渠作为一方统领,算得上封疆大吏了,一生戎马倥偬,手上沾染了不少的鲜血。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于他的恨一定是大于敬重的,他
月儿与韩江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便没有过分放
生于这等高门大户,父子亲情淡过于权势的争斗的。韩静渠防着韩江雪,没有将这个通道告知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月儿帮韩江雪扫着身上的积雪“快回去吧,天冷,再着凉。”
二人回了洋房中,恰赶上众人纷纷下楼,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齐了。
六姨太仍旧风姿绰约,眉目之间似有摄人魂魄的妩媚本事,只睨了韩江雪一眼,便于檀香木折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声线娇俏且魅气“三少这赶的是什么时髦穿的裤子都这么与众不同”
她一言既出,全家人的目光都落
一时间哄堂大笑,他们这位少帅的西装裤子,竟然没有开门,直筒筒的,如同一条女人的内衬裤一般。
月儿也
韩江雪却不以为然“法兰西新时尚,势必能引领新的摩登潮流的。”
韩梦娇
韩江雪看了一眼一旁局促的月儿,笑道“你们可生产不出来,天底下独一份,从裁剪到缝制,都是你嫂子一个人完成的。”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笑着看向月儿,月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套西装,是月儿根据西洋设计师所绘制的女装这几图,再套上韩江雪的尺码,她自己
哪里是什么时尚新潮,这明明就是她忘了给裤子预留位置了
恰
是韩江海,韩江雪的大哥。
他大喇喇开口“三弟,我看明白了,夫人这是暗示你呢”
月儿骤然想起韩江雪
韩江海顿了顿,笑道“暗示你啊,该管住的地方可得管得住啊”
月儿的小脸登时便红得近乎
“行了吧大哥,我可不像你,该管好的地方管不住。我们月儿才没那么多心思呢。再揶揄她,当心再吃一回枪子”
韩江海本能地惧怕自己的这位弟妹,一听这话,干巴巴一笑,便将话题给引开了。
六姨太见人都到齐了,悠悠起身,拍了拍巴掌。一行人带着吹拉弹唱的家伙什来到了厅堂。
“大帅好听曲儿,我便特地请来了唱曲儿的艺人给大帅助助兴。祝大帅福寿安宁,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都砸么起滋味来。这话里歧义过多,既夸赞了大帅的功勋,却又
晚辈们听着,自然觉得有点失了长辈的尊重。但听
即便众人心知肚明,此时的韩静渠已经慢慢走向了衰老。但女人之间的争斗,却从未放过一丝一毫。
韩静渠却大喇喇一笑,男人的自尊心从来都来自于疆土的扩充和女人的臣服。他受用这个,于是那伶人班子还没有开唱,便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句“赏”
宋小冬此刻心如止水,对于故人往事已然不甚
为首的琴师恭敬行礼“回夫人的话,是北京城里来的,专门唱北京小曲儿的。”
琴师此言一出,六姨娘的脸色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很快便消散了去,众人的目光并不
一听说对方是北京来的,登时便勾起了宋小冬的兴致。
“北京你们是哪个班子的师从谁”
梨园行虽于世人眼中,是下九流中的末位,历来有着娼优并序的说法。但梨园行自身却有着一整套完整的规矩和体系。
无论是得过老佛爷赏赐的大戏班子,还是街头卖艺的养家糊口,只要是干这行,都讲求个“师从何人”。
宋小冬这般攀谈,倒没有其他意味,只是京城之中但凡叫得出名字,担得起“师傅”二字的角儿,没有她宋小冬不认识的。
那琴师见宋小冬这么问,也不知其身份,于是利落答着“城南曲儿王,孙之洞。”
孙之洞宋小冬
宋小冬思量着许是不太出名的艺人吧,赚个钱个徒弟也算是能糊口,自己不认识也有情可原。
只是这班子的质量,恐怕是高不了了。
宋小冬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可一旁的六姨娘却显然坐不住了,忙道“他们早年间
月儿从旁看着,这是六姨娘鲜少有过的慌张神色。说到底,不过是个戏班子,有没有名气,师从何人,本就是不重要的。唱得好,才是根本。
可这惶惶之语入了宋小冬的耳,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宋小冬常年往返于京津两地,天津城里的角儿,她更是熟悉了。
见六姨娘如此慌张,宋小冬不明就里,但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点古怪。
高门大户的事情,哪里不古怪呢宋小冬决定闭口不言,不再去问东问西了。
佣人来告,已经布好了菜,可以开宴了。一家人坐定,那伶人也开始了吹拉弹唱。
“桃叶尖上尖,柳叶遮满了天”
伶人开口,三弦琴师从旁弹奏。声音甫一入了宋小冬的耳,便让她觉得甚是粗糙。
唱的人声线轻飘飘的,高的上不去,低得下不来。弹的人手上没有力道,左手丝毫没有揉弦的动作,整个琴音都显得干巴巴的。
事实上,即便不是宋小冬这般梨园行的行家,
只是毕竟是得宠的六姨娘请来的人,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月儿甫一坐定,便觉得胃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韩家的厨子是从全国各地聘来的,其中不乏京都退下来的那位小皇帝曾经的御用。
按理说,色香味俱全都能做到。只是她此刻只一着眼,便觉得反胃。
月儿吸取了
她作为儿媳,未敢言语,只得默默坐
从韩静渠的训话,到众人纷纷举杯敬酒,月儿一直
韩静渠看着月儿好似不舒服的样子,关心了一句。
月儿只得咬着牙硬挺着“谢谢父亲关心,我没什么事,可能有点着凉了。”
韩静渠对于儿子的这位贤内助,能够独立负担起军费的儿媳,还是青眼有加的。
他吩咐了句“喝点热汤
韩静渠出于好心,旁人听着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如今的韩江雪经过剿匪一役,中上层的军官悉数换成了他的心腹。而月儿又通过她的长袖善舞,笼络了不少下层兵士的军心。
韩江海如今失去了岳父的支持,愈
曾经是韩静渠最为偏爱的儿子,如今落得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
见父亲对儿媳都比对他上心,心中是不免失落的。
“我这几日啊,闲来无事,想起来父亲对我的教诲,如今得了天下,要多点书。”
“书”二字从韩江雪口中说出来,连韩静渠都颇为震惊了。
三个儿子里,唯有这老大从小随着他南征北战,让他书都不如要了他的命。
连他的亲娘二姨娘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韩江海的声线有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奇怪,阴阳怪气的“看的红楼梦。”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不舒服的月儿都跟着笑了起来。这种感觉,无异于看见了憨李逵脑袋顶上插了一朵茉莉花。
二姨娘继续问“你都看出了什么来”
韩江海丝毫没有笑意“里面有个笑话,我将给大家听。一户人家的老太太得了病,需要针灸治疗,针灸婆子说需要针心脉。心脉见针,还不得死么那婆子便道不针心脉,针肋骨便是。”
韩江海故意顿了顿,问道“你们知是为何么”
韩家上下,除了韩静渠与韩江海,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文化的人。要么是看过这经典中的经典,要么也是七窍玲珑心,猜得出其中缘故。
众人的笑意都僵
“因为啊天下父母,没有不是偏心眼的”
他话音一落,二姨娘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赶忙打了他一下,转头看向韩静渠的神色,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场好戏终究会落得如何的走向。
这本不关六姨娘的事,寻常时候她最是看不惯二姨娘的做派。可今晚的六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常,竟然举起酒杯,撒着娇敬向了韩静渠。
试图将话茬引开。
然而最终救了韩江海的人不是他亲娘,也不是六姨娘,而是月儿。
月儿作为晚辈,最不愿掺进韩家的是是非非当中,见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她低头专心喝着热汤。
一来为了暖暖胃,二来为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一匙汤水刚刚入口,不适感又一次袭来。月儿感觉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终于,她实
生生干呕起来。
所有人都被月儿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弹唱着的艺人都停了下来。
月儿近乎把心肝脾肺都呕了出来,待平静了许多,才好整以暇地出来。
全家人的目光都耐心地等待着她。
月儿的小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子。
“不好意思可能是着了凉了。”
宋小冬经历过月儿
话说得最欢的,自然是两个生养过的女人,二姨太和三姨太。
“月儿,你是不是近来昏昏沉沉的,总想睡觉”
“是不是爱吃酸的”
“是不是见点荤腥就恶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给月儿说话的机会。
半晌月儿才吞吞吐吐地答“是。但可能是着凉了。”
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月儿极力想要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可显然太久没有了新生命的家庭,对于月儿的反常是异常兴奋的。
二姨太没什么脑子,索性开口问了“你就想想,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一桌子的人,还有着公公和琴师,公然谈论起月事来,月儿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不长心的女人。
然而长辈问了,自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已经推迟了一个多月了”
韩静渠的双眼都近乎放射出了光芒,高兴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是吩咐后厨做新菜,又是使唤佣人去换椅子
这一切,于月儿而言,都是没有什么用的。
只是这份关切入了其他人眼,又是一番眼红了。
接下来的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忘了韩江海方才的大逆不道,热切地讨论着月儿的孕事。
月儿参与的话觉得不好意思,不参与又觉得不礼貌,只得一个劲转头看向那些吹拉弹唱的伶人,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然而月儿惊讶地
她们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落
而为首的三弦琴师傅则一直
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
月儿实
韩江雪体贴地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便开口向父亲请片刻的假,带月儿出门去透透气。
韩静渠此刻如此
但六姨娘眸光瞥了眼挂钟,近乎于韩江海同时喊了出来“江雪,先别走。”
二人异口同声,让众人惊愕不已。韩静渠脸上的笑意
六姨太和他的儿子,有着这般默契,于这位日渐衰老的男人而言,多少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忌讳的。
韩江海也自知失礼,慌慌张张补救“大大过年的,江雪你留下陪一陪父亲。”
月儿也明白了各人心中各有心思,她也不想
宋小冬入了韩家门以来便觉得拘谨万分,索性开口“江雪你留下,我陪月儿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六姨娘本意连月儿也想留下,奈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轻重,只能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月儿与宋小冬相互搀着,从餐厅后面的小门出了去,可以直通后院。
月儿即将到了小门口,韩江雪却突然想起来月儿今日里穿的大衣单薄了些,于是吩咐佣人去取了件小袄子,打算追过去送。
但又一次被六姨太拦了下来“你陪着你父亲喝酒,我去送就是了。”
六姨太接过小袄子,娉娉婷婷地起身,来到后门处,追上了月儿二人。月儿回眸看去,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姨娘,
月儿忽然间想起雪地里那一串诡异的脚印来。
是六姨娘的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六姨娘叮嘱“月儿,出了这个门,不要乱走,后院乱糟糟的,保不齐哪里有个坑有个包,再摔着你这宝贝。”
月儿无言,点头表示允诺,转身便带着宋小冬往后院走去。
月儿沿着挂满积雪的松树林一路向前,还没到假山附近,看着松树树根附近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是树根下黑乎乎的液体
月儿见过这液体,上一次她的汽车漏油严重,修理厂里便到处都是这种液体。
月儿捋着液体的痕迹一路向前走,还没走到假山,她便听到了一阵异动。
二人机警,迅速躲
宋小冬不明就里,看着地砖被慢慢抬起,一个人探头探脑地出来,差点惊呼,被月儿一把捂住了嘴。
随后,那人从地洞之中搬出了整整有十几捆挂鞭,神色警觉地看向周围。
所幸没有看见月儿她们。
汽油,鞭炮隐蔽的假山,蔓延到洋房的小路
月儿错愕回头看向宋小冬,用嗓子眼哼出一句“他想要炸了这里”
宋小冬“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月儿突然想起六姨娘的脚印来,今日里六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常,很难说不与这男人有什么瓜葛。
“她自己现
想到这,二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宋小冬突然明白今日里来弹唱的,根本不是北京城里的艺人六姨娘请他们来,一定是有其他目的的
“不好,江雪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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