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当年,阿宝经常到淮海路“伟民”看邮票。礼拜天热闹,人人手拿集邮簿,走来走去,互相可以直接问,有啥邮票吧。对方上下端详,递过簿子来,随便翻看。考究一点,自备放大镜,邮票镊子,夹了一张邮票,看背面有否老垢,撕迹,胶水版,还是清爽底版,票齿全,还是缺,
这个阶段,阿宝只有普通票,香港哥哥寄来几本盖销票,其中一本英国出品小型集邮册,仿鳄鱼皮,黑漆面子,手里一夹,样子好。阿宝每次带出来,里面是圣马力诺,列支敦士登等小国零散普票,包括蓝,灰色调早期民国普票,看得小朋友垂涎欲滴。另有单独一枚,邮戳盖成墨糊涂的民初加价票,大人认为不值几钿。新中国初期千元面值零散票,每次也全部带来,目的是一个,努力用这些邮票,交换阿宝喜欢的植物,花卉两类常规主题。当然,类此品种,如恒河沙数,数不胜数。阿宝即使力集,永远银根抽紧,出手寒酸,只能望洋兴叹,即使看一眼店里高级
这天蓓蒂穿碎花小裙子,头戴蓝蝴蝶结,蝴蝶一样飞来飞去。阿宝曾经送蓓蒂一套六枚苏联儿童邮票,加加林宇宙飞船主题,儿童涂鸦题材的套票,现
老板看看蓓蒂,看了看邮票,想了想,合上蓝皮邮集,转身从背后架子里,抽出一本五十厘米见方的大邮册,摊到玻璃柜台上,柜台比一般商店矮,前面两只软凳。蓓蒂静静翻看。老板走到柜台外,恭恭敬敬,动一动凳子,让蓓蒂坐稳。每当一页闪亮翻过,老板低头与蓓蒂解释。阿宝立于玻璃橱窗外,闻到潮湿的兰花香气,面前一阵热雨,整群整群花色蝴蝶,从玻璃柜台前亮灿灿飞起,飞过蓓蒂头顶的蓝颜色蝴蝶结。这本邮册本身,像蝴蝶斑斓的翅膀,繁星满目,光芒四射。
“伟民”橱窗里摆出的植物邮票,有一套三十八枚,十字花科匈牙利邮票,百姝娇媚,鲜艳逼真。植物种类邮票,
花卉专题,更是夺目缤纷。南洋,菲律宾,泰国常推兰花,颜色印刷一般。朝鲜有几种金达莱,单张,两张一套,样子少,纸质粗,有色差。日本长年“每月一花”,集不胜集。中国1960年版菊花全套十八枚,画功赞。有一天,蓓蒂对阿宝说,私人可以印邮票,阿宝想印啥呢。阿宝想想说,古代人讲过,玉簪寒,丁香瘦,稚绿娇红,只要是花,就可以印邮票。蓓蒂说,啥。阿宝说,旧书里讲花,就是女人,比方“姚女”,是水仙花,“女史”,也是水仙花。“帝女”,菊花。“命妇”,重瓣海棠。“女郎”,木兰花。“季女”,玉簪花。“疗愁”,是萱草。“倒影”,凤仙花,“望江南”,是决明花。“雪团圜”,绣球花。蓓蒂说,阿婆讲“怕痒”,是紫薇花,“离娘草”,是玫瑰,其他听不懂。阿宝说,“无双艳”是啥,猜猜看。蓓蒂说,猜不出来。阿宝说,牡丹。蓓蒂说,我不欢喜,牡丹,等于纸头花,染了粉红颜色,紫颜色。阿宝说,上海好看的花,是啥呢。蓓蒂说,我欢喜栀子花。阿宝说,树呢。蓓蒂说,法国梧桐对吧。阿宝说,马路卖的茉莉花手圈,一小把栀子花,一对羊毫笔尖样子白兰花,可以做三张一套的邮票。蓓蒂说,赞,还有呢。阿宝说,法国梧桐,做四方联,春夏秋冬四张。蓓蒂说,不好看。阿宝说,春天,新叶子一张,6月份,梧桐树褪皮一张,树皮其实有深淡三种颜色,好看。秋天,黄叶子配梧桐悬铃子一张,冬天是雪,树叶看不到了,雪积到桠枝上,有一只胖胖的麻雀,也好看。蓓蒂说,不欢喜,我其实欢喜月季,五月里,墙篱笆上面“七姊妹”,单瓣白颜色,也好看。阿宝说,一枝浓杏,五色蔷薇,以前复兴公园,白玫瑰,“十姊妹”最出名。蓓蒂说,七跟十,是叫名不一样,粉红,黄的,大红,紫红,重瓣十姊妹,也好看,可以做一套吧。阿宝说,英国邮票里最多,全部叫玫瑰,品种最全,因为英国花园最有名。蓓蒂说,龙华桃花,印四方联可以吧。桃花,其实一直比梅花好看。阿宝说,桃花也叫“销恨”,重叶桃花名称是“助娇”,总有点笨,梅花清爽。蓓蒂说,杨柳条,桃花,海棠,新芭蕉叶子,做一套呢。阿宝说,这真是想不到,春天景象,可以的。蓓蒂说,枇杷,杨梅,李子,黄桃,黄金瓜,青皮绿玉瓜,夜开花,蓬蒿菜,可以当作一套吧。阿宝说,这不对了,就算开水果店,也不像的。蓓蒂说,外国票,是可以的,大单张,摆一只大盘子。
阿宝笑笑。蓓蒂说,真有一大堆呀,样样式式摆起来。阿宝笑笑。蓓蒂说,苹果,生梨,花旗蜜橘,葡萄,卷心菜,洋葱头,黄瓜,洋山芋,番茄,芹菜,生菜,大蒜头,大葱,香菇,蘑菇,胡萝卜,香瓜,西瓜,外加火腿,蹄髓,熏肉,鳟鱼,野鸡野鸭,统统堆起来,下面台布,旁边有猎枪,子弹带,烟斗,烟斗丝,猎刀,捏皱的西餐巾,银餐具,几只切开大面包,小面包,橄榄油,胡椒瓶,几种起司,蛋糕,果酱,白脱奶油,辣酱油,牛奶罐,杯子,啤酒,茶壶,葡萄酒,旁边,是厚窗帘。阿宝说,乖小囡,记性真好,静物小全张,大面值法郎,一般的集邮簿,绝对摆不进的。蓓蒂说,“华外”老板讲,这种超级航空母舰,假使1961年看到,中国上海人,人人就会咽馋唾,得馋痨病,
此刻,屋顶上夏风凉爽,复兴公园香樟墨绿,梧桐青黄,眼前铺满棕红色高低屋脊,听见弄堂里阿婆喊,蓓蒂,蓓蒂,蓓蒂呀。阿宝说,阿婆喊不动了,下去吧。蓓蒂说,昨天,阿婆跟爸爸讲,想去绍兴乡下走一趟,来上海好多年了,现
阿宝说,好了,好了。蓓蒂笑笑说,阿宝种花,我就做蝴蝶。阿宝说,嗯。
蓓蒂说,其实我就是蝴蝶。阿宝说,我喜欢树。蓓蒂说,嗯,蝴蝶最喜欢花,喜欢树,喜欢飞。
贰
当时,制造局路花神庙一带,有花草摊贩。上海新老两个城隍庙,南京西路,徐家汇有花店。陕西南路,现今的“百盛”马路两面,各有双开间玻璃花房,租界外侨多,单卖切花,营业到1966年止。蓓蒂提到花树的年份,思南路奥斯丁汽车已经消失。有一天,祖父与阿宝坐三轮车,到红云路新城隍庙,见一个绍兴人摆花摊,野生桂花共总三棵,几蒲包草兰,虎刺,细竹,鲁迅笔下何首乌等等杂项。绍兴人说,“越桃”要不要,就是栀子花。阿宝不响。绍兴人说,“惊睡客”要吧,阿宝说,啥。
绍兴人说,就是瑞香,要不要。阿宝摇头。绍兴人说,“蛱蝶”要不要,乡下叫“射干旗”,开出花来六瓣,有细红点子,抽出一根芯,有黄须头,一朵一只蝴蝶。阿宝不响。绍兴人说,“金盏”呢,要不要,花籽八月下种,腊月开花,山里时鲜货,“闹阳花”要吧。祖父说,慢慢讲,急啥。绍兴人压低喉咙说,大先生,我急用钞票,半夜进山,掘来这批野货。祖父不响。绍兴人说,碰着巡逻民兵,就要吊起来,吃扁担了。阿宝不响,看中一株桂花。绍兴人对祖父说,多少新鲜,泥团有老青苔,两株一道去。
祖父不响,绍兴人说,成双成对,金桂就是“肉红”,银桂,“无瑕玉”,大先生,一株金,一株银,金银满堂,讨讨吉利。祖父不响。绍兴人说,过去的大人家,大墙门,天井里面,定规是种一对,金桂银桂,子孙享福。
祖父说,现
绍兴人不响。车夫说,真要查一下子了,你什呢成分,我看你呀,不是个富农,就是个地主。祖父打圆场。
桂花送到思南路,堂哥堂姐觉得新鲜,走出来看。此刻又来一辆三轮车,大伯踉跄下车,哔叽中山装解开,头
蓓蒂说,种橘子树呀。阿宝不响。蓓蒂说,我进来帮忙。阿宝说。不要烦我。蓓蒂说,看到马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蓓蒂说,马头,过来呀。马头走过来,靠近篱笆。蓓蒂说,这是阿宝。马头说,阿宝。阿宝点点头。蓓蒂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蓓蒂说,是马头请我吃的。马头说,是的。阿宝说,走开好吧,走开。蓓蒂看看阿宝,就跟马头走了,两人拉开距离,慢慢走远。第二天,蓓蒂告诉阿宝,昨天,是淑婉姐姐请同学跳舞,有不少人。阿宝不响。蓓蒂说,后来,就碰到了马头。阿宝说,嗯。蓓蒂说,马头住杨树浦高郎桥,是淑婉姐姐的表弟。阿宝说,开家庭舞会,犯法的。蓓蒂说,淑婉姐姐讲了,不要紧的,全部是文雅人,跟外区阿飞不一样。阿宝说,啥叫外区阿飞。蓓蒂说,淑婉姐姐讲了,淮海路上的阿飞,大部分是外区过来的男工女工。阿宝不响。蓓蒂说,我是不管的,我听唱片。阿宝说,阿婆讲啥,忘记了。蓓蒂说,我觉得马头是好人,就是,头
叁
小毛乘24路,到“野味香”门口下车,过淮海路,到斜对面“淮海坊”弄口,与沪生会合,穿过后弄堂,走进南昌公寓。小学时代,沪生每次经过这座老公寓,喜欢作弄电梯,反复揿电铃,电梯下来,大家逃散。
开电梯女人冲到公寓门口,大骂瘪三,死小囡。大家躲到南昌路不响,待电梯上去,再揿铃,非让电梯上下多次,方才满意离开。此刻,电梯女工看看小毛。沪生说,我寻姝华。女工对小毛说,喂。小毛说,姝华。
女工拉拢铁栅,扳一记铁把手,电梯是铁笼子,嗡嗡嗡上升,外面铁丝网,楼梯环绕四周,到三楼,开铁栅门,姝华立于房门口,表情冷淡。两个人跟进房间,打蜡地板,几样简单家具,办公桌,几只竹椅,一张农家春凳,条凳,看不到一本书。姝华的房间也简单,长凳搁起来的铺板床,仿斑竹小书架。台面上只有一本书。沪生说,这是我朋友小毛,姝华不响。小毛拿出一本练习簿,放到姝华面前的台子上。窗子有风,吹开一页,姝华只扫一眼。沪生说,小毛特地来看姐姐。姝华不响。房间小,南昌路声音传上来。簿子比较破,封面贴刽侠穗雄的刻本插图。姝华根本不看,风吹插图,一翻一翻。小毛有点局促,看看沪生。马路上,车轮轧过阴沟盖,咯登咯登响。沪生拿起簿子说,这是小毛抄的。姝华说,嗯。小毛说,姐姐写的诗,让我看看。姝华说,沪生,为啥到外面瞎讲,我不写诗的。小毛不响。沪生有点意外。小毛自语说,这就随便,个人的自由,看不看,我无所谓。姝华不响。小毛拿起膝盖上的纸包,端到台面上说,姐姐要是喜欢,就留下来。小毛立起来,预备走了。姝华毫无表情,拆开旧报纸,见上面一本旧版破书,是闻一多编现代莳抄,姝华面孔一红。此时沪生也立起来,准备告辞。姝华说,再坐一歇。小毛不响。姝华翻到穆旦的诗,繁体字静静地,我们攘抱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裹,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著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捂,
它底幽璧笼罩,使我们游离,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小毛说,这等于外国诗。姝华轻声说,卢湾区图书馆也看不到,一向是不印的。沪生说,哪里弄来的。小毛说,澳门路废品打包站,旧书旧报纸,垃圾一大堆。姝华不响,眼神柔和起来。小毛说,我随手拿的。
姝华笑说,还随手,肯定明白人。沪生说,是吧。姝华翻了翻,另一本,同样是民国版,编号431,拉玛雨丁和声集,手一碰,封面滑落,看见插图,译文为,教堂立柱光线下,死後少女安详,百合开放
两个人坐约一个钟头,出了公寓,经国泰电影院一直朝北。小毛说,姝华比较怪。沪生笑说,这个人,对父母,一样是冷冰冰的。小毛说,不是亲生的。沪生说,父母是区工会干部,比较忙。小毛不响。沪生说,我要是专看旧书,抄旧诗,我爸爸一定生气的,非要我看新书,新电影。小毛说,革命家庭嘛。沪生说,姝华大概会写信来,感谢小毛。
小毛说,无所谓的,真是我随便偷的。沪生说,如果来信,小毛就回信,劝劝姝华,少看老书,外国书。我爸爸讲,现
小毛看橱窗。沪生说,我爸讲,当初世界条约,限制甲板炮火数量,比如彭萨科拉级巡洋舰,十门203主炮,设计到顶了。小毛不懂。沪生说,美国人装备飞机弹射器,水上侦察机,预备与日本古鹰级重型巡洋舰对杀,装甲防卫,深到吃水线下五英尺,可惜弹药舱缺防卫,此地有图纸卖,可以做。小毛说,我一点不懂。沪生说,进了中学,我参加航模组,一个月就开除了。小毛说,为啥。沪生说,少一只微型刨,老师认定是我偷的,我只能离开。小毛说,是我偷的。
沪生买了一瓶胶水,三张0号砂纸,两人出来。店外聚拢人群,一个中年人说,德国巡洋舰,萨恩霍斯特懂吧。一个中学生说,不懂。中年人说,装甲水密好,
两人走到新华电影院,沪生买两根棒冰,两个人坐到台阶上。沪生说,不开心了,算我讲错了。小毛说,无所谓的。两人转弯,经过凤阳路,到石门路拉德公寓门口。沪生说,到我房间里坐一坐。小毛说,要吃夜饭了,我回去了。沪生说,上去看看。两人乘电梯到四楼,英商高级职员宿舍,比南昌公寓宽,一梯三户,钢窗蜡地,独立煤卫。沪生开门让小毛进去,朝东是马赛克贴面的大厨房,居中的台子上,摆了一只掼奶油圆蛋糕,小毛一呆。此刻,西面房间里出来几个人,对沪生,小毛笑。沪生说,今朝是小毛生日,小毛,这是我朋友阿宝,蓓蒂,还有我父母。两个穿空军制服的中年男女,笑眯眯过来,讲上海口音的北方话说,小毛,生日快乐,学习进步。小毛一时手足无措,再一看,西厅里一个熟悉的姐姐,笑眯眯立起来,竟然是姝华。
六十年代上海,重视生日的家庭不多。沪生父母军校毕业,到空军部门工作,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初次约会,适逢生日,因此对生日重视。沪生与哥哥沪民,一家四口,每年过三个生日,雷打不动。上一次,沪生到苏州河边,吃油墩子聊天,记了小毛生日,搬到石门路已经几年,打算请姝华来坐,让小毛有惊喜,父母非常支持。于是沪生约了阿宝,蓓蒂,只有姝华犹豫,沪生就带了小毛,先去看姝华。沪生说,姝华来与不来,自家决定。想不到,姝华还是来了。见到原来小邻居,沪生父母高兴,沪生的爸爸,讲上海口音的北方话说,到了十月一日,祖国母亲生日,更要庆祝,你们一定来,到阳台看礼花。大家点头。只有小毛恍惚,想不到过了生日。大家等小毛切蛋糕,蓓蒂说,小毛哥哥许一个愿。小毛想不出愿望,与大家一道说,生日快乐。蓓蒂双瞳闪闪,看定了蛋糕说,假使是明信片里的五蜡烛,金银蜡烛,多好。阿宝说,烟纸店只卖白蜡烛,南京路虹庙,卖红蜡烛。小毛说,香烛店有最小的蜡烛,叫“三拜”。沪生说,啥意思。小毛说,只要拜三拜,蜡烛火就结束了。蓓蒂说,啊。小毛说,稍大一点的,“大四支”,再大一点,“夜半光”,十二两重,可以点到半夜,“斤通烛”,一斤重的分量,“通宵”,是两斤重,大蜡烛叫“斗光”。蓓蒂摇手说,不要讲了,中国蜡烛,最讨厌。
大家吃了蛋糕,沪生父母参加一个聚会,先走了。烧饭阿姨摆上几只简单小菜,大家坐下来吃饭。小毛说,进门我就一吓,现
阿宝说,诸葛亮跟张温,也算结拜弟兄。沪生说,隔辈结谊,董卓跟吕布,杨贵妃呢,是跟安禄山。姝华说,小毛诚心诚意,大家开这种玩笑,好意思吧。小毛说,不写金兰簿,现
小毛说,不望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讲起来,当然也不可能。大家笑笑。小毛说,古代人,是打仗之前,人人磨了刀,就开始换帖,预备一道死。蓓蒂说,我喜欢皇宫故事,皇宫舞会。小毛说,结了义,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阿宝说,我爸爸讲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人生知己无二三,不如意事常八九,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后也是各归各,因为情况太复杂了。沪生说,阶级感情,是血浓于水,我爸爸部队里,战友最团结。阿宝说,革命军人家庭,有啥好讲呢。沪生不响。姝华岔开话题说,沪民哥哥呢。烧饭阿姨说,从部队请假回来,就住院了。沪生不响。
大家吃了饭,跟阿宝到阳台上,朝外眺望,东面是“国际”饭店,东南方向,看见“大世界”暗淡的米色宝塔。小毛帮忙台子。烧饭阿姨小声说,沪民不是生病,是做了逃兵,爸爸
沪生说,从苏联进口36艘,195年打沉台湾四千吨“台生”运输船,据说是这种艇。另外还有一种木质鱼雷快艇。小毛说,啊,苏州河里运棉花的驳船,也是铁皮做的。沪生说,全部划归广州,芜湖船厂制造,苏联专利02型。阿宝兴趣不大,走开了。沪生带小毛到另一间,内阳台的角落里,堆了大叠人民日报,红旗,小台子上,是一架战舰模型龙骨。沪生说,这是沪民做的皇家橡树号战列舰,当兵前,弄到一半。小毛说,沪生是内行。沪生说,我不算懂,我航模班的老师,上两代全部是江南造船厂师傅。小毛摸一摸龙骨。沪生说,君王级系列,航速比较差,这艘船,最后是让德国u一47潜艇三
两人回客厅。蓓蒂听儿童节目。姝华靠了书橱翻书。小毛走过去,看见几本苏联,士敏土,三侗穿灰大衣的人,拖拉楼站站畏舆女晨萎师。姝华翻到一本,阿雨志跋绥夫著沙事。小毛凑近去,姝华立刻退后一步说,走开呀。小毛说,颓靡,是啥意思。姝华双颊一红说,走开好吧。小朋友懂啥。小毛说,我样样懂的。姝华说,这本书比较特别,但小毛太小,我不讲了。小毛说,主要讲啥呢。姝华想了想,赧然说,就是。小毛说,吞吞吐吐,让我来看。姝华掩卷说,就是1905年,这个人,写了“性欲第一”的意思,懂吧。小毛说,啥叫性欲。
姝华严肃说,就是有人对政治,宪政不满,这个人讲,是因为肉体不满的缘故。小毛说,肉体,啥意思呢。姝华讲不下去,不耐烦转身说,以后讲吧,我到以后再讲。小毛无趣,蹲了下来,无意从书橱底层,抽出一册中译受的科挚,翻开第一面,就是一整幅女人器官,铜版画的分析图,桃子样式的正面,每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