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和自打看到谢思言, 就觳觫不止,如今被齐正斌的小厮飞架上前,对方甫一松手, 他就瘫倒
以头抢地, 谢思和惶恐道“兄长饶命我我不过一时糊涂”
谢思言低垂眉眼, 看向伏跪
他这人生来冷情,但当初谢思和降生时,他对这个异母兄弟倒也不如何仇视。毕竟一个继室生的儿子, 从身份上就低他一等,他也并不认为谢思和会成为他的威胁与恚碍。
他对贾氏也一向抱以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对谢思和自然也是一样。
他能瞧得出,随着年岁增长, 谢思和的心思就逐渐有所改易了。
这个异母兄弟开始不安分了, 这一条主要体现
他是国公府世子,谢思和什么都不是;他是抱璞书院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接连两年蝉联考业第一的学子, 谢思和什么都不是;他是魏国公府最为倚重的长子嫡孙, 谢思和什么都不是。
每每觌面,谢思和的不忿与不甘, 全写
但他不以为意。他不屑跟这等人计较长短。谢思和倒是几番意图作妖, 但都被贾氏阻了。有一回谢思和还想构陷他,被他事先洞悉。他不声不响将此事透给了父亲, 父亲果然震怒, 谢思和因此不仅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还被禁足了一月。
后头贾氏被休弃,他并没一并处置谢思和,是没这个闲工夫,也是想看看谢思和的反应。没了贾氏,谢思和少了个倚仗,倒比从前消停不少。
可经过贾氏蓄谋往父亲茶水里投药一事后,他忽然
他本就不安分,耳根子又软,到了关键时候还会拖后腿。
譬如这回。
谢思和等了半日,不见面前的兄长
“带回去,交于父亲。”
杨顺应诺,从齐正斌小厮那里接手了谢思和。
“令弟这阵子的伙食、歇宿费用,我便不管世子要了,就当给世子随的份子钱。”齐正斌道。
意指陆听溪有孕这桩事。
谢思言漫不经心乜斜他“那倒要多谢尊驾了。等回头尊驾添丁,我定以大红封相赠。只是不知我这大红封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赠出了。”言讫,淡声作辞,飘然而去。
望了眼谢思言一行人马的背影,齐正斌轻笑。
谢思言那副面孔贯来古井无波,适才听他提起陆听溪孕珠之事,眉目之间竟是微漾得色,先前加封正一品太师时,也没见他这般忻悦。
可见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谢思和被按到谢宗临跟前,跪伏
他此前被劫走后,很是惶惶了几日,但落后渐觉不对,掳劫他的这帮人似乎并非漕帮中人。后来稀里糊涂的,他就被送到了齐正斌手上。齐正斌也不跟他多话,只说过阵子国公府的人会来接他。
后来便是今日这一出。
谢宗临扫了眼茫然四顾的次子,淡淡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会经着这一遭”
谢思和迷惘摇头。
谢宗临嘴角扯起一抹森然冷笑。
他先前是故意让谢思和去送信的。那封所谓让谢思和送给保国公的信里,实则并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让谢思和跑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试他。
谢思和被所谓漕帮的人劫道之后,会有那般反应不足为怪,也算是
没有希望何来失望,他的气恼失望,大抵是因着他还是对这个儿子存着一分期望的。
他骨子里脾性冷烈,又贯以大局为重,前次
最终放过他,不过是因尚顾念父子之份。虎毒不食子,他觉着他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仲晁冲谢思言
他当时想的是,他不求谢思和能为护住那封信慷慨赴死,但求他能有些长进,哪怕跟那帮匪徒周旋一下也成,可结果却几乎是他最坏的一种设想。
旧账新账叠
谢宗临突然一把揪起谢思和,声冷砭骨“既然你这样不争气,那往后便搬去你外家去吧。”
谢思和大骇“父亲这是何意”
“何意”谢宗临揪他前襟的力道愈重,“你不是喜欢听你母亲的挑唆么那就回去跟你母亲一道住着,听个够。你母亲如今沉疴不起,你正能伺候
“至于国公府这边,你就不必回了。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谢思和惊怖不已,忙问自己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谢宗临懒得跟他解释,甩手一抛,将他掼
“你要想弄清楚,便去问他。”
谢宗临对这个次子是一眼也不想多看,回身冲门外扬声道“来人,送这孽子出去。”
随着月份渐大,陆听溪开始出现各种不适,譬如反酸,腰背酸痛、小腿抽筋、浮肿。她算了算日子,临蓐之期应是七月左右,一心祈祷着届时能早交秋凉,不然光是坐月子就够她难受的。
正旦时,她怀胎已满了三月,但谢思言为着稳妥起见,依旧帮她推了一应酬酢,让她安心
她便想法子变通,说她只坐
软磨硬泡半日,谢思言终于应允。
元夕之月,最是圆亮,月华如银,长空一碧。
陆听溪靠
“这便觉着是盛世了”谢思言将一颗剥好的龙眼递到她嘴畔。
陆听溪乖巧张口,由着他喂,问他咸宁帝给仲晁的什么密旨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思言又喂了她一颗,才道“这还要多谢阿古达木。”
当初阿古达木跟他说什么咸宁帝的梓宫内是空的,他就留了心。他是不信什么假死、起死回生之说的。
他暗中查探此事时,正巧
咸宁帝当年的所谓中风,确实是装出来的。他不过是受了他那幅万里河山图的启
只是咸宁帝后来逐渐觉出他这把刀越
大意是说,若他忽然驾崩,就务必除掉魏国公世子。
咸宁帝为仲晁定了个计策。大致便是,
谢思言心下冷笑。
咸宁帝当时大约隐隐预见到他会殒命于他之手,想让他
咸宁帝之所以将这差事交于仲晁来做,是因着无论从立场还是官位来看,仲晁都是唯一能牵制他的人。而且最紧要的是,仲晁不会愚蠢到去试图谋国篡位。
但咸宁帝没想到的是,仲晁后来被楚王算计了。
阿古达木的手下巴根与漕帮中人打过交道,因而偶然间得知了这件事,于是阿古达木转头就告诉了他。
为的不过是由此挑起国朝内乱。
阿古达木也根本不是为着宝音郡主的婚事才后延归期的,他滞留京师的目的就是寻机来将这个消息透给他。故那次密谈后不久,阿古达木就回了北狄。
至于宝音郡主究竟能否嫁给楚王,阿古达木并不关心。确切说,阿古达木应是一早就预料到自己女儿根本做不了楚王妃,起初跟天兴帝请求赐婚,不过是要为将咸宁帝那个消息透给他挑个引子。
楚王很可能也早就看透了阿古达木的心思,倒是宝音郡主自始至终都被蒙
思绪转至此,他们的车马就跟宝音郡主的随行从人碰见了。
宝音郡主乍见陆听溪,怔了下才认出她来,连连嗟叹,说她生得越
谢思言暗睨了宝音郡主一眼,眸光凛如寒川。
杨顺正跟宝升低声闲谈,忽见世子爷裹了一件狸子皮大氅从马车上下来,宝音郡主
世子爷立
杨顺跟宝升对视一眼。
世子爷竟
谢思言对他们的注目似有所感,回头飞来一记眼刀。
杨顺与宝升赶忙低头垂手。
谢思言立了不多时,保国公的车驾正巧路过。
保国公得知首辅大人
谢思言心绪欠佳,冷声道“保国公有这工夫,不如去好生琢磨琢磨如何教子诲孙。”
上回他去保国公府上赴宴,保国公之所以单独给他跟陆听溪设宴,是为方便跟他求人情。
保国公想为自家儿孙谋差事。提起此事,他倒不得不说他父亲
可保国公有没有奈何,干他何事。
保国公被谢思言说得耳红面赤,却也只能赔笑,心里恨恨,直想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抽死。
当初偏说人家魏国公世子
别说他觉着魏国公世子养外室之事子虚乌有,纵真有外室又如何依着这位世子爷的卓然地位,养个把外室也是常事。
若非那个逆女,他就是当朝首辅的老丈人了,
谢思言忽然道“保国公瞧那边是否有个熟面孔”
保国公正要引颈细看,却忽听身后一阵异响,一惊回头,便见谢思言飞快起身蜷手,地上的手炉侧翻,盖钮已开,应是
大好的献殷勤的机会,保国公焉能放过,即刻大呼阁老烫伤了,命人速去左近医馆请个大夫来。
跟宝音郡主相谈正欢的陆听溪被保国公这气吞牛斗的一嗓子惊住,忙探出脑袋去看。然则谢思言身周围了一层人墙,她看不真切,当下跟宝音郡主作别。
宝音郡主离去后,她也要下车,却被谢思言及时阻住。
“小伤而已,不打紧,你莫下来。”
陆听溪看他一直以袖掩手,急道“胡说我听保国公说那手炉的盖钮松了,里头的炭火怕都撒出来了,怎会是小伤还是先寻医包扎下稳妥。”伸手拉他,要查看他的伤势。
“保国公大惊小怪而已,”谢思言将手背到身后,“没事。倒是打搅你跟宝音郡主说话了。”回头让保国公不要兴师动众。
“我跟宝音不过闲扯,没你的事要紧,”陆听溪蹙眉,“若非保国公喊出来,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你若因不肯及时医治落下疤来,往后休想挽我。”端起脸来。
“不能挽你,那是不是能抱你”谢思言侧首凝睇她。
陆听溪嗔道“这时节还耍嘴皮子。”当下吩咐车夫往医馆去。
二人回府时,尚未及子时。
陆听溪靠坐
她带他去包扎时,他不让她跟随,她也不知他伤势如何,思及被炭火灼伤何其疼痛就一阵心疼,想揽下每日为他换药的活计,被他拒了。他说她而今正是辛苦的时候,他这点小事不必劳动她。
陆听溪轻抚他手上厚厚缠绕的几层纱布,环了他脖颈,伏
她甫一凑近,便有温甜幽香氤氲开来。娇香玉软盈满怀,谢思言低眸看去,轻应一声,牢牢回拥,又想起她有孕
今年逢秋早凉,才入孟秋,暑热就去了大半。
陆听溪产期
初十这日,晨起才盥洗罢,她就觉出异样。
先是腰疼,跟着是腹部
嬷嬷检视一番,又
老太太闻讯之际,正
她细问一番,得知早先备下的三个稳婆已悉数赶去了,捻着佛珠道“思言还
甘松道“回老祖宗,世子爷今儿天不亮就入宫了。皇上跟前的崔公公亲自来请的,说有急事,内阁临时集议。”
甘松想起鹭起居内如今的一团乱象,想问问是否要差人去宫里通禀一声,但转念一想,哪家产子也没有入宫特特禀告的道理,何况眼下还没生出来。
她正这样忖着,老太太已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