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正始十一年 > 140、分流水(29)
李闯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
少年人的胸膛和手臂都鼓涨起来,他心底大恸, 狂啸一声, 这一声, 伤痛至极犹如厉风, 好似将大寨外杨枝叠翠的叶掌也惊起了碧波狂澜。
李闯扑杀过来,像暴怒的野兽。
他要救嘉柔,那是他此生最向往却又不可求的姑娘,却被人屠戮。李闯眼如血, 抡起长矛便向石苞刺去, 这一阵, 来势汹汹, 石苞手中的马槊被李闯挑飞,他大吃一惊,就势
滚了一身的泥土。
没有人知道
“来人上弓箭手”
李闯哭了, 他看到嘉柔支离的身体,跪倒
“姜姑娘,我带你走”李闯哭的表情可笑极了,他大张着嘴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生生搅碎了。
有人围上来,李闯把手指放
少年人杀红了眼,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无穷无的力气和愤怒,谁上前,谁便被李闯手中长矛就势串起,众人大骇,
“滚开”李闯如浪咆哮,他满脸是血,是汗,是扭曲了的眉眼。他爬上战马,嘉柔软软的脑袋就耷拉
马蹄扬起,他舞动着长矛想要突围出去。
众人来不及反应,许多人尚且不知道到底
再定睛时,才
跌落
又像一抹被摧残的春意。
战马长嘶一声,悠长而凄绝,载着两人冲出大寨,
事情太遽然。
众人依旧是懵懂无觉的。
石苞被长矛刮破了衣衫,他手臂受伤,汩汩流血。有人问他要不要追,李闯太勇,几进几出,堪比李虎,一个人
“司马,司马”身后侍卫
石苞一惊,带着浑身伤痛跑进了桓行简的大帐。
卫会傅嘏已
桓行简躺
“大将军的眼保不住了。”卫会声音
石苞心头被猛烈一击,像被人狠狠捶
他一堂堂壮汉,对着床上生死不明的桓行简,忽直愣愣地跪了下去,热泪滚滚
“郎君,是我对不住郎君”
傅嘏也眼睛通红,他把石苞搀起,说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医官说了,大将军此刻十分凶险”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姜令婉”石苞霍然跳起,像想到什么,他扭头就要往外冲,被卫会拦住 ,“你已经杀了她了,随李闯去吧,他背着个死人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他入蜀入吴,否则,早晚能搜捕到他,即便他放出去什么消息,谁又信他一个乡巴佬”
卫会十分沉着,“李闯先不必管,要紧的是,安稳大寨中将士们。”
石苞被劝住,看医官重新为大将军的眼睛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桓行简悄无声息的,人躺
这种感觉,让石苞惊惧又悲伤。
“毌纯虽已败亡,可吴军已渡江,一面接应了李蹇父子,一面准备侵夺淮南,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了大将军有事。”傅嘏神色凝重,看了看床榻上的桓行简,又看了看石苞,“我斗胆做主,等大将军醒来移营许昌。这个时候,该给二公子去信禀告实情,也好早做两手准备。”
听这语气,俨然要给桓行简准备后事了,石苞悲难自抑,傅嘏对他说这番话,是拿他当桓氏家臣看的,有征询之意。
“我听傅先生的。”石苞失魂落魄,他不知道傅嘏又和卫会
他得守着郎君。
桓行简这一回果然凶险,夜间高烧不止,烛蕊嗤嗤,映着他绯红的脸。没有人离开,医官更是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似的。
如此,两三日过去,桓行简牙关咬紧,每次灌汤药都要费足功夫。他呼吸沉浊,又粗又重,可有的时候,却突然又悄无声息,像是命悬一线。傅嘏等人心中的希望越
大将军的印绶如此雄浑,庄严,象征着沉默而无上的权力,石苞像守卫心肝似的护着印。
若是郎君真的不行了,这印,得交给二公子,石苞惶惶地想。
这是桓家的命脉,谁也不能动。
他像个守更的人,因为高度警惕,那双眼
桓行简是
是“太傅”。
郎君
石苞嘴一咧,眼泪直流,太傅将权力和荣耀悉数交托于郎君,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郎君必生为之奋斗的是什么,石苞怆然道
“郎君”
医官和傅嘏卫会纷纷上前,大家都熬的很苦,几是夜夜不眠。
“大将军意志坚韧,终是挺过这一关”医官触着他冰凉的额头,也要落泪了。
几人喜极而泣,面面相对,一切
这个时候,详细的军报已为几人所知。毌纯当日与邓艾、王基胡遵大军混战中带一干亲信幕僚出逃,逃至慎县附近,
似乎这一切暂时和桓行简了无关系。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太傅面容严厉,桓行简羞愧不已。可下一刻,太傅便抚着他头顶
阻穷西征,巖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雚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太傅
“鲧当真恶贯满盈,要他和共工一道流放”
桓行简就是
没有人想到他还能醒过来,而且,不过几日而已。
疼痛依旧强烈,桓行简似想起身,医官等立刻给他垫高了些靠枕。他略进食,喝了碗参汤,一番动作下来一句话没说只喘着粗气。
一双双眼睛紧紧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医官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虚汗,动一动,便汗如雨下,他虚弱极了。
没人急着开口。
桓行简眼睫垂着,良久良久,等呼吸平稳些,才开口问
“前线如何”
傅嘏忙一五一十把情况跟他简单扼要说明,又补道“属下擅作主张,先请诸葛诞领寿春事,以拒吴贼。”
“他们过江来,迎上邓艾却不走,是想探我
说完这些,力气殆,他仰面躺着大口呼吸,人痛苦不堪。睡受苦,醒受苦,无时无刻不苦。
肚里有了些热饭,很快,卫会拿手巾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伺候他吃药。
最后一口药吃完,桓行简忽抬眸,阴碜碜的眼风扫向了卫会。
大将军只剩了一只可用的眼目,但一只就够了,足够摄人。
大将军像苟延残喘的兽,异常凶狠,怪异极了。
卫会的手情不自禁一抖,他把碗一搁,退后几步,稳稳跪下,恭敬叩首,却不
旁边,石苞见状,心下了然,便也一道跟着跪了下来。
桓行简什么都知道,那日,他听到了嘉柔的声音。他
那个时候,他浑身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痉挛成团,当然,也有剧痛的缘故,他的意识随即只剩下零星的芒光。
“尸首呢”桓行简的声音镇定而苍白,像道篆符,烙
两人的额头紧贴地面,谁也没抬头,石苞手指甲几乎陷进地面,抠得淌血
“郎君,人是我杀的,不需要任何人鼓动,我也会杀了她。她的尸首被李闯夺了去,不知所踪,当日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派人去追。”
“是属下提醒司马杀人的。”卫会没有逃避,
他曾擅自放嘉柔去会羌王,那一次,桓行简便提醒过他,下不为例。
可还是又有了下一次。
卫会没有多余的申辩,不需要,生杀予夺,
旁边,医官暂且回避,站着的只剩个傅嘏,他衣袖一展,把捡拾到的一片衣角轻轻放到了桓行简的床头。
翠嫩的衣角上沾满泥土和血污,管如此,
桓行简胸腔里顿时大雪纷飞,他笑了声,极短促地笑了声,这让几人不由得把错愕而不解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只此一声,他竟没再开口,疲惫抬手,摆了两下。
卫会似是不能相信地看了看石苞和傅嘏,两人同样意外,石苞还想说什么,被傅嘏用眼神制止,几人慢慢退到了帐外,却没走远。
帐内,他坐了起来,脑袋低垂,影子贴
直到外面的人脚都站麻了,桓行简才抬头,他艰难移过烛台,火苗幽幽,烤的脸热。帐外,似乎传来了杜鹃的叫声
这情景熟悉到令人惘然。
桓行简就着烛火烧了那片衣角,极快的,火苗舔着丝帛蜿蜒出一小截流丽的线条,跌到地上,成灰烬。
“咣”地一声,烛台摔落,帐内一片漆黑。
外面的人大惊,石苞夺过一火把便冲了进来,借着火光,几人才看到大将军桓行简伏
翌日,他再醒来,下了一道敕令,石苞卫会即刻还京,他不愿意再看到两人。
出了帐子,卫会对石苞道“无妨,大将军总不能一辈子不见我们,等他气消。”他心里有些没底,第一次这么没底,万一呢桓行简真的不再用他了
不会的,卫会随即又自信起来。他了解大将军,路还很长,大将军还需要他们。
他的背后是颍川卫氏,他是他的心腹谋士,计谋频出。而石苞,是他的死忠家臣,他们这样的人如果大将军却要为了个女人杀掉的话,那么,桓行简就不配做大将军。
不配得到高门的拥戴,也不配得到寒素的忠心。
更何况,那种境地下,他们无可指摘。
卫会这么想,又轻松起来,先回洛阳没什么不好,大将军总会再见他们的。
反正,天下之大,他们都属于洛阳城,
父辈们属于疆土的热血豪情早晚要随着四海平定而彻底转入庙堂。沙场宏大,庙堂幽微,其实哪里都是战场。
桓行简准备移营许昌休养,静待与吴消息时,帐外突然一阵骚动。
傅嘏不满地走了出来,离帐子远几步,喝道
“什么事怎敢
骚动的人群里,推出一人来,是个寻常兵丁,两眼放光,热情洋溢充满期待地看着傅嘏
“傅先生。”
军营里,人人尊称傅嘏一句“先生。”
“属下抓着姜修了您看看,是不是这人”小卒高兴地手舞足蹈。
傅嘏的心顿时停跳了一拍,他声音都变了“什么”
“姜修属下活捉了他,大将军说过的,若是能生擒姜修,赏重金还要封侯”小卒兴奋地边说,边暗觑着傅嘏神色,奇怪的是,对方神色越
上头躺着个半死不活形容落拓的中年男子,身形颀长,他手臂中了流矢,嘴里断续
傅嘏头皮
傅嘏已然呆住,通体冰凉。
是姜修。
可见先前的军报出了差错,都尉呈现的首级还没到,姜修却活着现身。
这样的差池,本不算大事。
傅嘏已无心追究姜修到底是怎么辗转活下来的,没用了,他居然还活着。
他草草应付了小卒两句,自己不能做主,只命其先带下去好生照管。小卒眼巴眼望送他入帐,咂咂嘴,悻悻地一挠头又把姜修推走了。
帐内,桓行简
这样热的天,真能生蛆虫。
“什么事”他沉沉问。
傅嘏不敢不道实情,他轻声说“大将军,姜修还活着,被一小卒擒了来想要封赏。想必,想必是先前的军报出了些岔子。”
桓行简遽然睁眼。
傅嘏几乎不忍心看他了,低头道“世事无常,大将军珍重身子,还有许多事等着大将军主持大局。”
久久不闻动静。
傅嘏生疑,又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桓行简满脸汗泪,他缓缓摇首,笑声渐止,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兰石,我失态了,我也不曾想我会为一个女子这般伤心,她是我儿子的母亲”声音忽然低下去,“就这样罢。”
傅嘏见他这副模样,一向也凉薄如斯的自己竟觉心痛,顿了顿,才询问“那姜修要怎么处置”
桓行简面上再没了情绪,只余残泪未干“好生照料,送回洛阳,我答应过姜令婉,会善待她的父亲,我不会对她言而无信。”
傅嘏这回彻底愣住了。
还没回神时,就已听桓行简继续吩咐道“邓艾据肥阳不成,不便应战,让他改屯梨浆亭主动出击吴军。”
日子晃到六月底,吴将朱异对安丰郡
淮南战事结束,毌纯夷三族,其子毌宗亦被桓行简派出的一支偏军抓捕押送洛阳伏诛。毌纯一事,牵连七百余人,大将军桓行简人
他赶
要和母亲大奴团圆。
洛阳城依旧,朝廷为大将军桓行简举行了盛大的迎郊典礼。朝野上下深知,这一役一过,以大将军的性子,伐蜀灭吴也就
而是先动蜀还是先动吴,到时,太极殿上也许又会分作两派,吵得乌烟瘴气。
桓行简人
马车
“大将军,陛下来亲迎了。”
他鬓角光洁,衣衫簇新,美的刺绣上暗纹交缠,腰间依旧佩宝剑,桓行简从从容容自车中出,拾级而下未落地的刹那,忽停了脚步,阳光打
他失去太多,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让张莫愁到公府等我,告诉她,我有事要亲自审她。”桓行简对身边侍卫嘱咐道,声音冷淡,尔后,走下车来,那双着翘头履的脚再次踏上了帝都的土地。
有一人为他做的鞋,总是最合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部分者喜欢大团圆,从我第一本文开始,我自认自己没变,写我想写的,第一本主配角全部埋葬于时代。大家一听be就望而却步。文冷益差,即便那样,
另外,谢谢一直支持本人有缘的者,咱们下本见,祝好。本文也许会有番外,也许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替一个好朋友推个轻松的穿成暴君的短命王妃,一听就喜庆欢乐,喜欢的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