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前一天, 海城的市区基本上已经空了,仅有一些大型商场还开着门,但也是冷冷清清, 大雪未停,临近下午的时候,放眼望去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窗沿上都积了雪。
顾轻舟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 他把窗帘微微拉开,见外面是冷冰冰的一片白, 偏偏天色漆黑,像是被打翻的砚台, 逐渐扩散着暗沉, 两种颜色撞
冰箱里有现成的食材, 顾轻舟却没做饭, 只泡了一桶面, 他坐
顾母与他前段时间
桌上的面已经泡好了,顾轻舟用叉子翻动几下,听见来电铃声,想也没想的就接了,直到那头响起顾母的声音,才动作微顿,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
顾母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声音再不见上次那般剑拔弩张,带着几分尴尬无措的和蔼“轻舟啊,明天就过年了,你订几点的机票回来,一家人总得聚
顾轻舟闻言放下叉子,屈指把桌上的桶面推远了一些,低沉的声音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讥讽“吃饭吃什么饭一家子
顾家大宅现
顾母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恼怒,脸上莫名有些臊的慌,只觉得这个儿子生来就是克自己的,勉强压着怒气好言好语的道“你既然知道老爷子还
“随便他们怎么说,”顾轻舟静睨着桌上冒热气的桶面,见白色的塑料叉子一点点下降掉到汤里,也没有伸手去捞的意思“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还喜欢玩风流,跟小嫩模出双入对的寻开心,他不住院,谁住院”
顾轻舟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没什么感觉,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连容貌都记不清了,唯一的记忆就是对方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无时无刻不
顾母不知道为什么,许久都没说话,指尖气得直抖,却无力反驳他什么,她从沙
她如此循循善诱,为的却只是算计那些钱,顾轻舟面无表情,不自觉抚上自己的侧脸,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初那种挨了巴掌的痛麻感,四肢百骸都是凉意“到时候再说。”
顾轻舟撑着从地上起身“真到了那天,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一趟的。”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刚才泡好的方便面已然温度冷却,不能再吃了,顾轻舟把桌上的垃圾拾干净,然后把面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他环顾四周,站
江絮家亲戚不多,但架不住邻居爱串门,四五个人挤
江母虽然也记挂着江絮的终身大事,但想着他肯定不乐意也没耐心去相什么亲,直接帮着回绝了“他自己心里有主意,咱们就别替他操那个心了,缘分到了自然也就到了,再说现
江絮看见家里被人踩的乱糟糟,怪闹心的,又不好说什么,帮着江母泡茶递水后,就找借口躲了出去,然后
江絮今天上午去大宏的修车店帮忙,下午又帮着江母招待亲戚,现
电话响了三秒,很快就被接通,那头依旧安静得听不见半点杂声,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氛,江絮心想这二傻子不会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年吧,不由得问道“你还
顾轻舟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转移话题“你忙完了”
江絮道“明天可是大年夜,我还以为你回a市了呢。”
毕竟顾轻舟又不是孤儿,除非工作没有假期,正常人谁过年不回家的。
顾轻舟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过的,对过年与否并不
路边的小孩正
雪花悠悠落下,
顾轻舟闻言无声抠了抠沙
江絮听着他的语气,乐了“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来我家过年算了。”
顾轻舟闻言神情微怔“什么”
江絮说“你来我家吃年饭吧,现
顾轻舟闻言心头一紧,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慌乱,他下意识从沙
江絮觉得顾轻舟该倔的时候不倔,不该倔的时候死倔,例如现
他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犯错被老妈用棍子撵了半条街的事,又闭上了嘴。
江絮说“我把位置
镇上巷子胡同多,导航只能定位几个大地方,江絮想了想,把车站的位置
前来串门的邻居不知何时离去了,只剩下一堆瓜子果壳和塑料水杯三三两两的搁
江母道“都是邻居,你总不能撵人家走吧。”
江絮没吭声,过了几分钟,才状似不经意的道“妈,我一朋友来这边了,现
江母正
江絮认真点头“挺好的。”
江母道“既然跟你关系好,住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家没多的房间,怕怠慢了人家。”
江絮见她同意,脸上不自觉见了笑意“不要紧,他跟我挤一个房间就行了,我俩是高中同学,他成绩特好,a大知道吧,他当年上的就是那个大学。”
上了年纪的长辈对成绩好的孩子都极其有好感,江母听顾轻舟不是以前跟江絮扎堆混的那些狐朋狗友,心也放下了大半,用围裙擦了擦手道“人家考上a大,又不是你考上,看你乐的,你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妈也知足了。”
这种话江母以前没少念叨,江絮全当耳旁风听过就忘,闻言只帮忙拾卫生,免得顾轻舟来的时候乱糟糟不好看。
顾轻舟从来没有觉得做哪一件事这么需要勇气,握住方向盘的手仍带着湿汗,他
江絮担心他走错路,隔一小会儿就会打电话来问问他到哪儿了,而顾轻舟则根据附近的路牌告诉他位置,江絮确认路线是正确的后,这才挂断电话。
顾轻舟快抵达车站的时候,给江絮打了个电话“你家门牌号是多少,我直接开车过去。”
外面天气严寒,他不想让江絮大老远过来。
江絮不可能让一个路痴自己找路“说了你也找不到,再说这边小巷子多,汽车进来容易,出去难,待
顾轻舟闻言抿唇拍了拍方向盘,然后好奇问道“你要骑自行车来接我吗”
江絮被他逗乐了“老子用两条腿走过去接你行不行”
顾轻舟没理他,挂断了电话,车里开着十足的暖气,却难以缓解内心的焦虑紧张,他干脆下车吹风清醒清醒,然后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时至深夜,街上零星还有几家菜馆亮着灯,大抵老板是本地人,不用回家过年,电线杆上是密匝匝的电线,从这头连到那头,积了层厚厚的雪,一旁的车站牌上贴满了小广告,顾轻舟伸手抠了抠,没抠下来,就作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双手插入外套口袋中,然后
顾轻舟不自觉抬眼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子,短寸头,胡子拉碴的,
“哎”
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忽然
顾轻舟闻言,下意识看向
顾轻舟迟疑出声“大宏”
大宏声音爽朗的应了一声“哎,可不就是我嘛,我刚才隔老远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啊你怎么来这儿了找江絮的”
后面一句,他迟缓了一瞬才问出声。
大宏当年和江絮玩的最好,对于他们的事一清二楚,是那段荒唐青春里唯一的知情者加旁观者,顾轻舟闻言指尖
大宏随口道“那你也太闲了,江絮呢,怎么没见他人”
顾轻舟说“他一会儿就来。”
镇上地方小,少见豪车,顾轻舟的车难免有些扎眼,大宏刚才要不是好奇多看了两眼,还未必能
大宏性格很是豪爽,说完就招呼着顾轻舟往前面走,顾轻舟有些犹豫,怕江絮来了找不到自己,左右看了一圈,又不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大宏
大宏闻言回头看向他,然后摆手笑道“啥磕的,几年前不懂事,得罪人被打断的,就瘸了呗。”
他已经不
小菜馆没有什么种类丰富的菜,又正值冬天,品种就更少了,仅有些速冻饺子和汤面,大宏让服务员下了两大盘饺子,又上了几瓶啤酒,就着花生米道“大冷天吃热饺子最舒服了,你尝尝。”
顾轻舟对着除了江絮外的人都算不上热情,此时只能没话找话“听江絮说你开了家修车厂”
大宏道“勉强混日子呗,就
顾轻舟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算大老板,就是坐办公室。”
大宏吃的飞快,七两饺子转瞬不见了一半,闻言道“坐办公室坐办公室也好啊,不用风吹日晒的,江絮现
他与顾轻舟差不多的年纪,看着却像是三十岁的人,一双眼带着沧桑,让人很难和以前染着黄毛的混混形象联系
顾轻舟想说撒手过,撒手了四五年,又缠到一起去了,到底不太习惯跟旁人这种事,言简意赅的道“分开过一段时间,几个月前又遇上了。”
大宏现
顾轻舟知道他
大宏想了想,然后认真摇头“那不成,也得江絮愿意对她好才行,江絮以前虽然老耍你,但对你其实还成,不然当年也不会打架辍学了不是。”
顾轻舟闻言,身形微顿,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却见大宏吃饺子吃的正起劲,不自觉捏紧筷子,又松开,状似无意的套话“是吗,但我觉得他没必要打那场架。”
江絮当年辍学的原因除了老师,没人知道,只隐隐约约听说是和外校的小流氓打架,把人家打住院了。
大宏一根直肠子通到底,闻言重重搁下筷子道“看你这话说的,不打架能行吗,隔壁体校的那个孙子,叫什么来着,张达龙,他瞅见你放学跟江絮粘一块儿,说你俩是兔爷,要告到学校去,这种人不打不行,要不是江絮把他堵巷口打一顿吓唬他,你俩学还能上吗”
他说完,想起江絮好像是辍学没上了,摸摸鼻尖,没再说话了。
张达龙
顾轻舟坐着没动,很快从过往的记忆中把这个人翻找了出来,信息却少的可怜,只记得张达龙勒索保护费被自己打了一顿,后来又
顾轻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
左右邻居,又住得近,想
顾轻舟从来不知道江絮辍学是因为这件事,江絮也从来没告诉过他,一个字都没说过。
也许江絮不是承受不起贫困
只是当他踏出校门步入社会的那一刻,当他需要开始工作养活家人那一刻,才陡然意识到两个男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江絮才知道,同性恋三个字,比贫穷更打压人心。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目,顾轻舟不自觉闭了闭眼,喉结微动,想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桌上的饺子不知不觉已经被一扫而空,大宏见顾轻舟似乎都没怎么动筷子,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招呼服务员再上一盘,却被顾轻舟按下了。
“没事,”
顾轻舟终于回神“我不是很饿。”
他说完,从座位上起身去把账结了,大宏见状伸手阻拦,却因为腿脚慢了半拍,急道“哎,这怎么好意思,我说了我请客的。”
顾轻舟的手机震了震,是江絮
他说完推开玻璃门走出了外间,清瘦的背影
江絮
江絮手里捏着头盔,上面的雪花融化成水,
说完扔了一个头盔给他,顾轻舟下意识接住,不知想起什么,又转而折返到自己车后座,拎了四五个礼品盒出来递给江絮,这才坐上摩托车后座。
江絮看了眼,然后挂
他看不见顾轻舟的脸,只听见他
江絮嘀咕道“真是人傻钱多。”
路面有积雪,摩托车又是肉包铁,为了安全起见,江絮开的很慢,他总觉得顾轻舟情绪有些怪怪的,看见自己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粘上来,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顾轻舟答非所问“我刚才碰见大宏,和他吃了顿饭。”
江絮说“我知道,你
顾轻舟停了又停,顿了又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当初辍学,是因为张达龙知道我们两个的事吗”
摩托车轰鸣声太大,江絮刚开始没听清,后来才反应过来顾轻舟
雪花飘落
“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絮的口吻依旧是轻描淡写的,“我不跟他打架,也会跟别人打架,再说了,我那个破烂成绩,下去又能怎么样,辍就辍呗,多大点事儿,我们学校辍学的还少了。”
他满不
顾轻舟不信,低声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复”
江絮闻言没说话,车速却慢了下来,他像是
江絮前半生过的浑浑噩噩,他只想着过完今天,从不去思考未来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不能一辈子都
那不是江絮想要的日子。
顾轻舟不知何时摘下了头盔,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雪花迎面吹
顾轻舟掏心掏肺对江絮好了三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剩下满心的意难平,但临到头,江絮却护了他一次。
江絮闻言想了想,而后道“不记得了,可能忘了吧。”
又或者,他觉得那个时候的二人后半生不会再有牵扯,没必要牵扯,就像成绩,就像人生。
江絮当初复了一年,终于考上大学,他大一的时候,顾轻舟大二,他大二的时候,顾轻舟大三,明明只隔了一年而已,江絮却像是怎么都追不上了一样,像a市到海城的距离,整整两千多公里那么远。
或许是风有些大,顾轻舟不自觉低下了头,他抵着江絮的后背,许久都没说话,风雪一个劲的往领子里灌,忽而出声道“江絮,如果你以后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
江絮闻言眉梢扬起,匪夷所思问道“告诉你能怎么样”
顾轻舟扯了扯嘴角“说不定我就放过你了”
顾轻舟以前学会的爱是占有,喜欢什么就一定要牢牢攥
他话音未落,正
顾轻舟没带头盔,浓密的睫毛上沾了星点雪花,不多时又融化成水,他眼尾微红的看向江絮,鼻尖也是红的,脸颊冰凉,带着薄薄的水痕。
江絮见状,到嘴的话就说不下去了,他干巴巴的道“你他妈把老子勾到手,现
顾轻舟嗓子堵的说不出来话,无意识颤了颤睫毛,上面水痕映出一片细碎的星光。
江絮见状,没好气的问道“你确定到时候我不喜欢你了,你能痛痛快快的撒开手”
顾轻舟十分以及极其的不确定“”,,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