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嫂从前头正屋往后院走, 后院的屋子原是又破又小的,如今王则二人住
她心中琢磨什么时候将这屋子回来,将王则赶到西头的屋子里去住就好。
大嫂来到赵蘅玉屋中,先含着讨好的笑,说道“玉娘,大嫂给你买了一身新衣裳,换上试试。”
赵蘅玉看着大嫂从包裹里拿出一件石榴红的纱裙,她心中明白大嫂依旧
大嫂见赵蘅玉不接,她将衣裳搁
赵蘅玉懒得和大嫂客气, 她冷下脸下了逐客令“大嫂这些话听得我头疼, 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出去吧。”
大嫂一怔, 被赵蘅玉陡然之间不容冒犯的气势弄得一愣,她讪讪笑道“玉娘有了好去处,就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出门之前, 她再度嘱咐了赵蘅玉一声“晚上, 五公子的人就要过来接你了, 你这身粗布衣裳,记得换了去。”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赵蘅玉就合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赵蘅玉以为是大嫂过来,始终没应答。敲门声停,赵蘅玉以为大嫂走了,又过了片刻,却是王则的声音犹豫响起“娘子季姑娘,你真的要嫁给叶五公子”
王则有些黯然,这一年里他和赵蘅玉夫妻相称,虽是假夫妻,可是面对赵蘅玉这般的美人,他焉能不动心。
他知道,嫁给侯府公子,就算是做妾,也是多少姑娘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好婚事。
不客气地说,若不是他大嫂姿色太平庸,只怕那两口子恨不得马上将妻子献给侯府。
王则低落说道“季姑娘,我也没理由拦你,你放心,獬儿我会好好照料的,你若能出侯府,就出来看看他。”
赵蘅玉忽然打开了门,她无奈道“王郎。”
她说道“我不会嫁个那个什么叶五公子做妾,你不必管大嫂的胡话。”
王则怔怔,心中霎时间涌起说不清的喜悦,但他转瞬之间又郁郁说道“季姑娘,你没有明白,大嫂说的并非胡话,我大嫂和大伯母商量,说是夜里,侯府就会来人将你送入府去。”
赵蘅玉心中有些焦急,想了想去,走出了门。
王则紧张跟上“季姑娘,你别想不开啊。”
赵蘅玉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去看看二嫂。”
王则对赵蘅玉的处变不惊感到不解,他摸了摸脑袋“啊这个时候见什么二嫂”
赵蘅玉找到了二嫂,得知她的绣品送到了管家媳妇手中,至于后来有没有送到斐苑娘,就不可得知了。
赵蘅玉只得无奈回到了屋里。
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想着,到了侯府,若她小心应付,是会见到斐苑娘或是叶九,那叶五郎虽然不足为惧,但她害怕惹出端倪,暴露身份。
这次不比上回,上回她是庄头亲戚的小媳妇,贵人们不会
这次,她可是要
赵蘅玉心焦着挨到了夜里,才入夜,一架青帷小车来到了王家门口,侯府小厮趾高气昂道“将那小妇人叫出来,快些快些,晚了我家五公子可是要生气的。”
王则飞快跑进赵蘅玉躲
赵蘅玉有些动容,王则手无缚鸡之力,只怕今夜是帮不了她,不过难得他有这份心。
门口,小厮左等右等见
不到赵蘅玉出来,他们顿时有了脾气,怒喝道“那妇人怎么还没出来,若是五公子等急了,赔上你们的命都不够”
大伯母战战兢兢着赔笑讨好“大爷莫急,这就出来。”
她扫了一眼大嫂“快去看看。”
大嫂慌着要跑进后院,那小厮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他皱眉“我亲自去。”
赵蘅玉听见大嫂带着人来了,侯府小厮骂了一句“不识抬举。”
门被踹得砰砰作响,屋内王则的脸越来越白。
大伯母站
她正急得来回踱步,去又见一架马车匆匆而来。
大伯母怔愣“这又是谁”
马车
这女子穿衣打扮周身气度更加不凡,大伯母愣愣了半晌。
侍女呵斥道“王家的,王则媳妇
大伯母心中一惊,这位小夫人也是找王则媳妇莫不是
大伯母吓得要跪地,她忙道“叶五夫人,这事绝对不是老妇从中撮合的”
侍女柳眉一竖,怒道“什么叶五夫人,这是我家九夫人”
大伯母一时惊诧一时惶恐,不知为何叶九夫人亲自登了门。
斐苑娘来到后院,看到赵蘅玉居住的屋子,怔了一下,她走到屋前,侍女推开了踹门的小厮。
小厮正要
斐苑娘沉着脸,侍女便啪啪扇了小厮的脸。
小厮脚软了,不知为叶五郎猎艳的事为何惹到了斐苑娘,他只晓得立即跪了下来“九夫人,小的也是为主子办差啊,九夫人”
大嫂见小厮这般,也忙不迭跪了下来。
叶家九夫人,夫君极得盛宠,她自己还是故去皇后的闺中密友,京中贵妇都要小心侍奉,更何况她这般的农妇。
斐苑娘望着破开一条缝隙的门,她几欲落下泪来“蘅玉阿姐。”
赵蘅玉沉默片刻,说道“九夫人,我叫季玉。”
斐苑娘知道这里人多口杂,她环视众人“退下。”
门被打开,斐苑娘走了进去,王则一步三回头,不安地看了看她们两人,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门重新被合上。
斐苑娘飞快走到赵蘅玉跟前,抱住了赵蘅玉“我真以为你不
赵蘅玉见了故人,既是欢喜又是不安,她拍了拍斐苑娘的背“我还
两人了泪坐下,斐苑娘一一问了赵蘅玉的近况,问完后,斐苑娘问道“阿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赵蘅玉说道“王家虽然鸡飞狗跳,但她们心机浅显,不过是贪财好利之人,我如今
斐苑娘说道“王家人粗鄙不堪,不如我和哥哥说一声,让哥哥给你找个地方,不愁吃喝,也没这些烦心事。”
赵蘅玉沉默了一下,说道“苑娘,我情愿保持现状,
斐苑娘一顿,她怅然道“你是怕有一天他找上来了。”
斐苑娘握了握赵蘅玉的手“也罢,只是若你有难处,一定要差人来告诉我。我就将侍女留
赵蘅玉摇头“不、那样太显眼了,容易惹人注意。”
斐苑娘叹口气“也罢,”她站了起来,将一袋子银钱放
赵蘅玉微笑,说道“这样就很好。”
王家正屋内。
大伯母和大嫂二嫂都惴惴不安极了,二嫂小声问道“叶九夫人竟是专程来见王则媳妇”
她们见一个管家媳妇都要费心思,陡然间侯府的贵妇人来了这里,简直像是明月落下了地。
二嫂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从前认识”
大伯母愤怒数落大嫂“我原就看她不似寻常人,你偏要瞎搅和,这下好了,得罪了侯府的九夫人。”
大嫂不服气道“娘这样说真没意思,是娘同意我牵线的。”
“你”大伯母伸手,作势要打大嫂,却被大嫂躲开了。
不过不知多久,那叶九夫人终于从王则媳妇屋里走了出来。三人正讨好这要上前,却被轻飘飘地忽略过了。
叶九夫人上了马车,五公子家的小厮也灰溜溜一无所获地离开。
王家重新陷入安静。
大伯母咬了咬牙,走到后院。
她小心敲了敲门,虽然门没锁,可她不敢贸然进去,她低声问道“王则媳妇,歇息了么”
赵蘅玉没有说话,大伯母也不
赵蘅玉说道“叶九夫人夸我绣的帕子好,特意过来又买了几方。”
大伯母一愣“就这样”
赵蘅玉说“就这样。”
大伯母一时间惊疑不定起来,今夜叶九夫人的样子,可不像是不认识啊。
她没有探出赵蘅玉的底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更加小心“你做针线活也是辛苦,早些歇息吧。”
大伯母走回前屋,大嫂和二嫂拥了上来“娘问到了什么”
大伯母见这二人一脸胆怯,竟是连见也不敢去见赵蘅玉,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丢脸没见识。
大伯母说道“鬼知道,说是来买帕子的。”
“啊”
这夜,王家人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赵蘅玉究竟是说谎了还是没有。
斐苑娘回到侯府,这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可叶九郎依旧没有回来。
她等到了半夜,叶九郎才满身疲倦回到了屋里。
斐苑娘今夜见了赵蘅玉,心中担忧赵蘅玉被寻到,她说道“夫君既是陛下心腹,也该劝着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又是招魂又是搜寻。”
叶九郎闭着眼睛,困倦说道“开棺之后,陛下笃定那棺内并非皇后,这样也好,那妖道妖言惑众,早就该失宠了。”
斐苑娘心中一惊“并非皇后”
叶九郎没有听到妻子话中的惊诧不安,他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他一大清早来到了乾清宫。
赵珣却是一夜未睡,他眼底青黑,眸子却像是燃着汹汹的火,他拟定了旨意,再度搜寻赵蘅玉。
叶九郎领了旨,叹了口气吩咐了下去。
圣旨一下,议论纷纷。
几日之内,竟然就有了消息,有人找上了顺天府,说自己是丢失的皇后。
赵珣接到这个消息,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并未通知顺天府上下官员,匆匆骑马赶到了府衙。
官员接迎不及,哗啦啦一大群人就要
陈季之说道“就
赵珣并没有听陈季之的“只是”,他大步走进了屋。
他
心中溢满了欣喜,赵蘅玉回来了,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重重帷幔之后,那女子背对着她,身影纤细瘦弱,赵珣仿若看着一个易醒的梦,他声音梗塞道“蘅蘅。”
他从未有过这般感激上苍,给了他失而复得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的、好好的
他扯开帷幔,握住那女子的肩,轻轻让她转身。
那女子瑟瑟
赵珣猛地推开她。
这女子虽有五分相似,但并非赵蘅玉。
赵珣面色剧变,大喜大悲之下,只感到喉头有股腥甜之味涌起。
并非是失而复得,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碎。
赵珣咽下喉中的腥甜,他淡淡道“杀。”
此次是有官员私做主张,以为投其所好,没想到正碰到了赵珣的逆鳞。
涉事之人全部斩首。
此事不久之后,顺天府又接到了几次百姓的线索,但如今顺天府慎之又慎,直到有一山东的青疤男子前来,说起自己妇人黄河落水尸首不见踪迹之事,青疤男子交代,那日他家妇人换上了贵族女眷的贵重衣裳,船上动乱之际,他家妇人落了水。
顺天府尹思来想去,冒了个险,将此事告了上去。
乾清宫内,赵珣听完顺天府尹的话,猛然站了起来。
他神色怔忪,大喜之下却有了莫名的悲切“她没死、她果然没死。”
他亲自赶往了那年祭祀黄河的地方,但是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欣喜减退,心中越来越不安。
黄河泛滥,到今年这里依旧是穷困不已,赵珣走过田埂阡陌,走过脏污的镇子,眼看流民遍地,百姓潦倒。
他看到人们卖儿卖女,弱小的妇人更是任人宰割。
他走到街角,低头丢给路边的乞儿一袋银子。
他身处宫闱,自小就比别人心硬一些,他以为他有今日的一切,全是他步步为营的结果。
他强势妄为,对于弱者,从未有过共情,从未想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些百姓于他而言,和上苍、社稷一般缥缈虚浮。
但如今他看到了他们,就想到了赵蘅玉是否经历着同样的遭遇。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悲悯之心。
赵珣抬眼看着面黄肌瘦的人群,面色凝重。
来时他欣喜,觉得赵蘅玉定然是逃过一难,现下,他却心中沉郁。
她一个小小弱女子,真的能挨过这一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