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空法师曾说过,渡了苦海,尘世间执迷的心念要么成佛,要么成魔。
但佛也好,魔也罢,总归是有个结果。
自苦海出来后,鬼主曾因池惑上一世的记忆碎片入了魔,差点造成人间界的生灵涂炭。
当时,鬼主曾亲手交给萧过的御鬼令帮了大忙,御鬼令牵制了
归隐无涯海千年、从不过问尘世的即空法师,因为先前池惑的嘱托难得出山,参与了这份因果,直接出手封住了入魔鬼主的识海,阻止其因心魔酿成大祸。
池惑早料到了小崽子的选择和结果,提前备了一手,
因为他知道,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躲不过的事情就要想方设法去解决。
只不过外界人看不明白,茶余饭后胡乱揣测,关于萧过如何拿到御鬼令的传闻版本无数,而即空法师之所以出山压制鬼主的因由,也众说纷纭。
但这些对于鬼主而言,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的识海被锁魂钉穿透,加之先前暴走时过渡消耗修为,鬼主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都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被压制后他的五感已经消失,神魂也似丢了大半一样,突然失去了生机,安静得如同一块冰冷的死物。
即空法师将被压制后的鬼主重新带入无涯海,鬼主不狂不燥,像块石头般守
萧过和秦南珂曾几次“故地重游”,带了酒菜过来看望失了神魂的鬼主,萧过难得没因为鬼主的暴走责备,只是对着他一潭死水的面容深深叹了口气。
秦南珂像当日一样,
鬼主就这般像木头人一般渡过了段时日,直到无涯海冬去春来,惊蛰那日,雨水落了下来。
淅沥寒凉的春雨打
也不知道是雨越落越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鬼主的眼睫和脸瞬间湿透了,哗啦啦一片无声地流淌。
直到天色暗去,雨水停歇,鬼主才浑身湿淋淋地回到房间里,一夜无言。
惊蛰日之后,
这里就是当时
即空法师说,惊蛰日之后,最适合开荒种树。
兴许是即空法师的安排,小骨傀炸炸进入到无涯海秘境,过来默默陪着如今安静种枫树的鬼主。
炸炸将一切看
它疑惑,原本以为小爹爹被那个名为即空法师的臭秃驴囚禁于此。
可跟小爹爹生活了一段时日,它
最离奇的是,小爹爹安心守
小爹爹被臭秃驴下蛊了吗不太可能
“小爹爹,你本无需进食,可为何要日日折腾一日三餐”有一次,炸炸实
“而且还做的这么”
难吃。炸炸及时咽下了自己的评价。
鬼主知道炸炸想要说什么,云淡风轻地笑笑“做菜本就是无师自通之事,别有一番意趣,现
池惑第一次给他做饭时,曾说过这番话,鬼主记着念着,渐渐明白了当时池惑的心境。
思考如何将一个到手的食材烹饪得恰到好处,并通过自己的技艺将其美味最大程度呈现出来,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当然,他日日起灶做饭,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复刻出当日池惑给他做饭的味道。
鬼主想,既然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也应该拥有同样的厨艺天赋才对,一定能做出味道相同的饭菜。
想念的方式有很多,鬼主开始通过模仿对方,将他日甚一日的想念具象化。
鬼主也从即空法师那弄来笔墨纸砚,开始研究画技,他时常对着镜子一整日,用笔墨
可画中人和镜中人终究有不一样之处,画中人似言笑晏晏,左眼眼尾处多了一道红色的泪痕,似散
鬼主从一开始就明白,一旦他沾染上这抹红色,就再也洗不掉了。
可鬼主还是伸了手,用指腹蜻蜓点水地触了触这抹红,墨没干,浅浅地印
染就染了,洗不掉更好,自己与自己,何必讲究这许多
这抹红色无处不
鬼主
池惑消失
秦南珂因为和即空法师学习医术,便来过几趟无涯海看望鬼主,萧过不便前来,便托秦南珂之手将御鬼令交还给鬼主。
秦南珂叹气“萧道友说,本是想等他小师弟归来时再还的,可这枚御鬼令长久拿
他相信你,此时已经不会
“他也相信,祁道友很快就会回来的。”秦南珂道。
鬼主专心致志地种他的枫树,斜风细雨,将料峭春寒直扑
末了,鬼主问了秦南珂一句“你呢信吗”
秦南珂愣了愣“我信。”
鬼主笑了笑,便不再过问什么。
他还是会经常做梦,梦到池惑上辈子经历的那些旧事,鬼主设身处地的想,若非池惑出现
看似风花雪月,实则一地狼藉。
相较起来,自己和池惑相处的那段日子,虽然短暂,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
天丰年号已经成了过去,年号换成了天乾。
鬼主
有时候雨水绵延不绝,栽种枫树的泥坑积满雨水,鬼主立
有点模糊,却依稀可见。
鬼主想,下雨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好像“自己”无处不
只可惜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水中倒影一下子就斑驳地散开了。
鬼主还学着酿了酒,取名「枫叶红」和「糯米白」,他反复尝试改进,终于酿出了比红水镇客栈滋味更好的酒,这样“自己”一旦回家,就不需要跋山涉水去红水镇买酒解馋。
每晚鬼主调息入定,都习惯将温热的就和水仙红摆
炸炸偶尔会忍不住问一句,他们需要等多久。
鬼主回答,多少年都愿意等,自己回家的路,或许很长很长。
转眼又过了几十年,多情道即将圆满。
即使池惑不
天乾七十九年春,惊蛰日,雷雨。
距离苦海之行已过百年。
这日,鬼主刚调息完毕,正披上蓑衣准备起身种树,炸炸突然“砰”地推开屋门,做出一副人类气喘吁吁的样子道“小爹爹枫树最早那棵枫树好像是生病了”
鬼主皱眉“如何说”
炸炸指了指枫林的方向“树干被雷劈开,流了血,很多粘稠的红色液体从伤口涌出来”
炸炸话没说完,鬼主便掠过它的身边,以最快速度赶往那棵最古老的枫树。
距离这颗枫树种下去,已近百年,鬼主也等了
快百年。
这块枫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说不清道不明,乍一看真像是枫树
鬼主对着这棵被劈成两半的枫树
鬼主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惊蛰日的枫木取了下来,决定用它雕刻一枚枫木小人,就好似百年前他
鬼主将枫木抱
雨水绵延无,而他也犹豫不决。
枫木色鲜红的印记似乎暗指祁忘,可祁忘就是他自己,这一次,他想亲手将自己还原。
他对着镜子,将枫木小人雕刻成自己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小人左眼的眼尾有一道红色泪痕。
鬼主还为雕刻好的枫木小人制作了一盏枫灯,拇指甲盖般大小,掐了决,枫灯长明不灭。
他将枫灯放
苦海无涯,有灯,就能看到岸。
鬼主
只不过当时他是为了打
天乾七十九年冬,大寒,正是池惑上一世被挫骨扬灰的日子。
这日风雪大作,鬼主早早插了门栓,将屋门关严实。
临近破晓时分,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有人
正调理气机的鬼主倏忽睁开眼睛,炸炸似预感到了什么,作势要
他以为此时此刻是梦,梦也好,别醒来都好。
风大雪大,摇曳的枫灯光影透过门缝,一晃一晃地落入屋内。
“咚咚咚。”
敲门声一下下击打
他压低语气,害怕声音稍微大些,梦境就碎了。
虽然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这不会是梦。
“叨扰了,今夜风大雪大,我想进屋避一避,不知可否方便”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那家伙,时隔百年,居然还是这副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
勾着他,吊着他,来寻他,总是如此。
鬼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压住翻涌的心绪,模仿对方的语气道“既然今夜风大雪大,为何要上路
”
“因为我想回家。”门外人道。
鬼主“原来你是远行
门外人“回家了,就不是旅人。”
鬼主明知故问“为何要敲我的门”
门外人“因为我家
鬼主“你家里可有亲眷”
门外人笃定道“有,我临走之前,娶了个媳妇。”
鬼主莞尔,一颗悬起的心渐渐尘埃落定“既然娶了媳妇,为何要
“迷了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回来的,”门外人顿了顿,“而且我知道,我媳妇会等我的。”
鬼主噎了一瞬,恍然笑道“你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的”
门外人“媳妇想念我,给我做了一盏回家的枫灯。”
“池惑,可以开门了吗”门外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温声询问。
语气听似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有分隔了百年的两人知晓。
有些东西,心领神会,无需言语表达,言语也无法表达。
突然“咯吱”一声响,木门被从外向里拉开了。
风雪里,两张相同的脸隔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对视,池惑左眼眼尾的位置,有一道红色泪痕,鲜活的,有温度的,
“话说,你媳妇是谁”鬼主虽然佯做一副玩笑的语气,但尾音微微
但他们彼此很清楚,这副玩笑的语气之后,压抑了多少年的隐忍和等待。
池惑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随即相视一笑。
他主动上前,像小崽子曾经对自己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毫无保留地仰起脖子,浅淡一笑后,池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不轻不重,力道刚刚好,有点让人生疼。
疼痛会让人觉得真实。
池惑喉结滑动,吞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池惑,自己同自己,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我回家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