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洒下光芒, 照亮了草尖的露珠。
青年游僧转述了祖师爷的遗愿之后,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这对天人般的男女。
当年老游僧捡到玉梨木人之后,
终于续上了二百年前的缘份。
既然找到了正主, 青年游僧也不再嗦, 当即从贴身的封袋中取出木雕, 双手奉上。
见到木人轮廓的一霎,宁青青的心脏便开始
不必细看, 她已知道游僧手中的, 正是她
这一刻,她的感触更加清晰深刻――
钥匙, 从来也只是钥匙。

这扇门, 便是这些日子里, 她与谢无妄一起经历的全部回忆。
从亲自破获青城山魔案,到心魔妄境回溯过往,又至沧澜界中谢无妄坦露心迹,再到瀛方州知悉他的身世。
她抽离事外,客观平静地重新认识了谢无妄、她自己, 以及她和他之间的过往。
她知道了他经历过什么,理解了他的冷心冷性, 也看到了他对她的真心和悔意。
她的确又一次喜欢上了他,只不过,她不会再困
她从茧中出来了,长出了稚嫩的翅膀。
她还没有学会飞翔,但她再不会惧怕骤雨风霜。
她已经清楚地看明白,自己胸腔中,装着一颗坚定而勇敢的心。
这样一颗心,令她无所畏惧。
“嗯”青年游僧偷眼瞄了瞄,将木雕递近了些。
谢无妄没动。
宁青青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更加湿润明亮,她上前一步,将手伸向小木人――指尖一颤也没颤。
游僧捧出的木人,刻的是谢无妄。
木像眉目致,栩栩如生。脸上没有带着假笑,完美的容颜像一朵
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谢无妄。
谢无妄看得微怔,薄唇一动,问了个傻问题“这是我”
虽然此刻的气氛十分严肃,但宁青青还是被他逗乐了“不然呢”
雕得这么真,他总不至于死鸭子嘴硬说不像吧
“我这样笑”长眉微微蹙起,谢无妄真诚地感到不解。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唯有卸下心防,
“嗯。”她点了下头,很自然地说道,“你回玉梨苑时,时常这样。”
他的瞳仁微微缩,极慢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原来,她带给他的快乐,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心脏又一次被攥了起来,谢无妄呼吸微乱,后背像是悬了一柄剑,一旦落下,会比剖骨剜心更痛。
宁青青没再理会这个脑子明显有一点不清醒的道君大人。
她的指尖碰到了小木人,五指一弯,将它取了回来。
将它握到手中的那一霎,玉梨木的温度和馨香顺着手指传递到周身,暖融融的气息化去了心底那一层几不可见的寒冰。
冰层碎去,热流自心底流淌出来。
有酸,有苦,也有甜。
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充盈着她缺失的部分。
青年游僧颇有些心虚的声音
谢无妄扫过一眼,观游僧神色,便知他没有撒谎。
女像真的没了。
和她一模一样的那个小木人,那个不知该笑得多么甜蜜的小木人,没了。
谢无妄身躯微晃,屏息望向宁青青。
她神色微怔。
此刻,宁青青的心口仍翻腾着激烈的情愫,海啸般,一堵接一堵冲击着她。
“四月十八”轻柔的声音微微有一点哑,有一点颤,也透着些难言的坚韧,“原来是那日啊,天意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天降陨石一般,轰中谢无妄的胸口。
粗粗一算日子,他便明白了。
正是她身染魔毒,孤零零从床榻上摔下来的那一日。正是那日,聪明的她封闭了自己的心识,将自己当成蘑菇,顽强地抵抗住魔念侵蚀。
她,一直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慧勇敢。
就是那一天,他永远地失去了她亲手雕刻的她,也失去了那个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她。
“阿青”他轻声唤她,生怕声音稍大,便将她惊化
她很有礼貌地向青年游僧以及他的师门道了谢,然后慢吞吞地转身,向着辽阔的大草原一步步走去。
她的脊背立得很直,一身红裙
谢无妄默然上前,跟
几次抬起手来,欲触她纤瘦的肩膀,但距离寸许时,却像是有一层不存
他越不过这层屏障。
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没有资格再触碰她。
胸腔阵阵闷痛,草原的空气沁人心脾,进入肺腑,却是刺痛如刀。
宁青青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向前一直走。
记忆充盈之时,那些明艳浓烈的情感也一一浸过她的心脏。
三百年。
其实绝大部分的时候,她的生命中充盈着期待、愉悦与幸福。
从前她
她的日子太过安逸闲适,虽然偶尔觉得孤独,但那些微酸的思念,却会让她
纵观和他
她并不后悔。不后悔邂逅他、爱上他,也不后悔再一次心系于他。
如今她已知道了更多真相。
他确实伤害了她,但他也将人凰族最宝贵的涅骨送给了她。他怀疑她会夺他道骨,却手把手地为她铺路,教她政务,又把底牌翻给她看。
她没有爱错。谢无妄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他是真正的英雄,他待她的真心无需质疑。
只可惜,
倘若没有找回这些情感,她会心无芥蒂地与他携手一世。
但如今那些爱意和伤痛,都太过浓烈,她不可能当作无事
宁青青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谢无妄就
他的目光无波无澜,笑容云淡风轻。若不是那致的薄唇比平日苍白许多,脸上也血色失的话,她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紧张和
谢无妄这个人就是这样,天塌下来,也要绷着他的死人脸。
哦,死人笑脸。
她没说话,静静打量着他。
半晌,他的眼睫轻轻一闪,开口,轻飘飘的嗓音里带着哑意“还是蘑菇么。”
宁青青“”
他这么一说,倒是打断了那些沉重或不沉重的雪月风花。
“是。”她的目光变得有一丝复杂。
谢无妄惊奇挑眉“阿青什么时候也学会死鸭子嘴硬了”
宁青青抿住了唇。
莫说谢无妄不信,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怀疑人生。
找回情感记忆之后,她非但没有觉得自己是蘑菇这件事情很傻,心头反倒更多了许多清晰分明的感触。
她更加清楚地回忆起自己身为孢子飞过荒地、飞过火焰山、飞过大冰川时的感受。
她也记得自己的孢子同伴们非常英勇,它们为她探路、阻拦追兵,开辟出一条生命的道路。
它们一只接一只殒落,从空中坠下去,像尘埃一样死得悄无声息,只为护送她。
每一只孢子,都是最坚毅的姿态。
念头转过时,她鼻腔一酸,涌上了泪水。
谢无妄神色微僵,心跳亦是凝滞。
他抬手,想替她抹泪。
宁青青下意识地退开半步,避过了那只带着冷香和炽热温度的大手。
修长如玉的指尖与她的肌肤只差毫厘。
堪堪错过。
她忍下了泪水,脑海中再晃过后续的画面。
她与最后一只孢子同伴告别,迎着风,把身体拖成了椭圆,勇敢地前进。终于,她落
再然后,她就长成了一只婴儿形态的人形菇,被宁老蛇捡回去,养成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女纨绔。
宁青青“”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此刻究竟是好了,还是彻底傻掉了。
迷茫的蘑菇抬眸看向谢无妄“我真是蘑菇。”
谢无妄“”
“是蘑菇”她执拗地重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好,是蘑菇。”谢无妄的黑眸中显出些无奈,“阿青是蘑菇。”
那把悬
他微微倾身,将声线压得低沉温柔,毫无攻击性地轻轻问她“可有什么话对我说你,和我。”
说罢,屏住呼吸,如玉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白到清冷透明。
他是谢无妄,从来不会逃避,只知一往无前。
宁青青抬眸,认真地凝视着他。
半晌,点了点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