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气极凉,春寒料峭之下,宫中上下尚未脱下棉衣,宋知欢大病一场乃至元气亏空,忧思过度又至神虚耗,此时倚
乌
论理,除了国丧,宫中是不好穿这样重孝。虽然并无规矩明言,可宫妃一袭重孝,总怕犯了皇帝忌讳,冲撞了皇帝福运。
然而此时永寿宫上下却无一人劝宋知欢此言,甚至敏仪弘晖弘皓等人日日来往也无有一丝置喙。
宋知欢手旁炕桌上随意撂着一只素白瓷汤碗,盛着半碗川贝枇杷羹,柔成将一碟子颜色黄澄澄使人极有食欲杏脯摆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褂子,向后凭几上倚着,摇摇头,对柔成轻声道“没胃口。”
“就当这是药,没胃口也要喝”柔成先肃了面色正色庄容地念了一句,见宋知欢油盐不进,便叹道“稍后皇后娘娘要过来,也要问。虽然皇后娘娘拿您没办法,可咱们郡王爷您总是怕吧届时还有太子爷和宁嫔娘娘,您今日羹汤若不用下,只怕耳朵要受苦了。”
“也罢。”宋知欢叹了一声,端起汤碗慢慢搅着,那边说曹操曹操到,原是敏仪与宁馨来了。
一入殿内,见宋知欢手上捧着润肺羹汤,敏仪便笑了,“这才是呢。我问过太医了,如今为你补着元气,若用旁药怕有冲撞,润肺一事暂且要放一放。辛娘一日三次地给你炖着汤羹,你总要喝着,才对得起她心意。”
“快别提了。”宋知欢摇摇头,又道“坐吧。前儿弘皓入宫带来君山银针,让人沏了,你们尝尝”
宁馨细看着宋知欢,见她还是不大有神头,便微微拧眉,张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忽然见碧鸢稳步入内,神情坚定肃穆,一时不自觉止了话头。
碧鸢噗通向地上一跪,口吻中透着股视死如归气概,“奴才进来,是有话要回禀三位娘娘。从前这些事情本是打算烂
敏仪先时拧眉是觉得她没规矩,这会子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只眉心轻蹙,低声道“你且慢慢说着。若称不上有理有据,你今日言行,治你礼仪有失不敬之罪也是有,既然你行事不稳妥,也不能让你留
碧鸢闻言只重重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恩典。”又正色对柔成道“请姑姑屏退左右,奴婢自有话说。”
柔成心中感慨,压下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面色肃穆地屏退了殿内侍女,又向云鹤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出去谨慎些小心着。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只听碧鸢徐徐道“婢本扬州人氏,祖上也曾光耀一时,为明朝皇帝肱股之臣。后改朝换代,家族落没,族地宗祠被占,全靠父祖兄长走商买卖为生。两代经营,也算小有余姿,又有旧友照拂,站稳脚跟。后兄长接手家业,因缘巧合,于酒楼中闻及仍身为王爷当今陛下与心腹商量密谋”
“你且等等。”听到这一句,宁馨明白些许,对宋知欢道“欢姐,余下事,不便你听。”
又命柔成“欢姐坐了许久了吧扶她回寝间榻上歇息,将槅扇关上。”
宋知欢此时正是一肚子八卦,乍然闻此哪里乐意,坚持不走。
敏仪也仿佛摸到了什么,此时握着她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去吧,去歇歇。”
二人坚持如此,柔成也不大乐意样子,宋知欢坚持不下去,又知道三人良苦用心,自己也确实累不像样子,便撇了撇嘴,被柔成扶着往东去了。
碧鸢见她离去,自己却也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将身世由来细细道出。
左右也不过是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斩草除根之事,小姐出门访友,家中哑仆幸免于难,使小姐得知先后。而后小姐被家中旧交养,费心思入包衣旗,辗转入宫。
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事儿没人愿意让宋知欢知道,左右她一觉醒来时候碧鸢已不
床幔没拉,宋知欢一醒来柔成便
一杯热水下肚,又或许是肌肤温暖使人有所依靠,宋知欢觉着身上舒服些许,眉头也渐渐松开。
其实这病看着严重,也不过是上了年纪缘故,两滴灵液下去再没有不好,只是她自己心里不舒坦,就宁愿身上难受着落拓不堪着,也不想神饱满地浑身力气地去细思那些事情。
实
见她醒来这般,敏仪先是拧眉,又不想使宋知欢伤心,便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有福啊,有是人心疼你。”
宁馨摆摆手让小丫头去厨房传话,此时闻言也颇为赞同,眼角眉梢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浅淡笑意来。
“当年宫中风头最盛者本是年妃,然而承乾宫不好进,奴婢使银子不如旁人多,天缘凑巧,来了娘娘这里。后来奴婢使心思
“奴婢本该是已死之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如行尸走肉,虽生实亡。家仇,奴婢要报。然而身无长物,唯胸口软肉四两,幼时曾恨为女儿身,如今想来,若未男儿,只怕报仇更为不易。”
“这些事本该是一辈子烂
今日一上午种种实
一旁宁馨耳清目明,自然听到了,瞥了敏仪一眼,倒是不太赞同。
哪里是下蛊若按欢姐话说,该是人身魅力才是
宋知欢自己懵懵懂懂,倒是不太
只是任她百般歪缠,三人也不曾透露口风,只敏仪笑拍了拍她,道“碧鸢这人我要了,明儿个让内务府送几个容貌性子都出挑来,你选两个补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知欢微微拧眉,敏仪却只笑着摇了摇头,“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自有她该要做事去,你且安心
宋知欢正要说话,却有厨房上小宫女提着食盒过来,原是三盏杏仁露,宁馨淡淡道“杏仁有润肺之功,欢姐要多食。”
敏仪也笑道“来,宁馨,咱们两个一人一碗,且当陪她了。况杏仁露美容养颜,本就是宫中常备。”
这一茬就被错了过去,晚间宋知欢问柔成,柔成只道“您安心养病就是,等过几年,咱们郡王爷奉您出宫游玩之时,碧鸢就又回来了。”
宋知欢心中也隐隐有些揣测,只是不能拿出来,当下也盖过不问,眼不见心为净,全做不知罢了。
后没两日,宫中便有风言风语,原是贵妃身边碧鸢,见永寿宫门庭冷落,淑贵妃眼见得了皇上厌弃,便拣高枝儿飞去了,去了庆妃娘娘宫里。
随后不过一二月之功,碧鸢便凭着一手泡茶手艺离了庆妃钟粹宫,被皇帝要去了养心殿侍候,成了御前大宫女。
再从官女子到鸢贵人,也只是三个月时间罢了。
鸢贵人虞氏盛宠至此,
华姝柳眉倒竖,厉声骂道“这没良心下流胚子看她如今怎样风光,当年也不过是个奴几竟对你如此桀骜不恭,当真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宋知欢知道这里头蹊跷,当下软声安慰华姝两句,只道她不是这样人。
然后便是妖妃名满前朝后宫了,这也是碧鸢自己要求,据她说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这皇帝是我害是我
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些野史揣测骂名罢了,信任道士烧丹练汞、沉溺于美色,桩桩件件都是皇帝自己做出来,任是史书工笔,也不可能数推于女子之身。
短短一年多时间,皇帝身体迅速衰弱。
然而纵使如此,也没有让他放弃对打击,敏仪已
雍正八年,福惠阿哥逝世。
皇帝疑心是敏仪与弘晖动手,不仅冷待敏仪、对弘晖大肆责骂,还要以治理后宫不力为由回敏仪凤印以及中宫笺表。
实则福惠阿哥体弱多病先天不足满朝皆知,这病也是循序渐进地加重,太医脉案为证,推不到中宫身上。
满朝文武劝谏,都察院几个大臣险些碰了柱子,总算逼退皇帝废后之心。
然而东宫一脉遭冷落厌弃已是众人皆知。
徽音短短一二个月里瘦脱了形,最小孩子永琰还
然而这回,刚出了月子,她却足足比孕前还瘦了许多,颇有形销骨立之感。
弘晖也瘦了不少,看宋知欢心疼不已,又忍不住悔道“当年就不该让你四弟出京,不然这会子他好歹能帮你些。”
原来前些年,前朝局势愈
要让一个成年皇子游荡
听闻弘皓携妻离京那一日,京中炮仗销量很是不错。
宋知欢虽有不舍,倒也知道这里头道理,自己也暗暗盼着日后能跟着弘皓
这会子弘晖如此处境,她却想念起弘皓来了,到底论起安慰弘晖来,无人能与弘皓相比。弘晖与底下兄弟们,如弘时、弘历、弘昼几个,怕是加起来也不如弘皓一个亲近。
也只有弘皓话,他听得入心干脆。
毕竟比起口中唠叨敏仪和没个正行甚至需要弘晖照顾宋知欢相比,弘皓口中劝谏之语少了不知多少,又是个极正经,偶尔几句也都极有道理。
这会宋知欢说起这件事来,弘晖闻知不过一笑,对宋知欢露出手上一串念珠来,笑道“这也是四弟打外头送来,听说是漠北之地一重奇石,有安神定心之效。”
“也罢,你们兄弟两个好,更不必我操心了。”宋知欢忍不住一笑,摇摇头,再没说过什么。
这日正与敏仪、宁馨坐
宋知欢正捏着一朵颜色难得绿菊道“花房人当真有心了”
那边彭川子忽然横冲直撞地进来,青石板地上哐当跪下,面带悲色“三位娘娘,不好了万岁爷上早朝时候忽然晕倒了,如今太医们都往养心殿去了”
敏仪听了先是一惊,然后迅速稳住心神,起身道“本宫知道了。”又对宋知欢与宁馨二人道“走吧,咱们去养心殿。”
见她虽有惊慌之色实则镇定,宋知欢更不着急,便点点头,道“好。”
宁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