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一想到这种可能, 卫九思的识海就再难安宁。
这样平静的岁月已然过去百载了,可是这样的平静终究并不是永永远远的。
当年那个少女终究是会归来,会重新活转在这个世界上。
更要紧的是, 玉无双是死在了自己手里的。
念及于此,卫九思眼珠子比起来, 然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他自然还记得, 当年的虞妍对卫九思是怎样的依赖敬重。
修士界一直流转着因果轮回之说, 说凡事必有因果,做过的事必有回馈。
卫九思是个不肯信命的一个人,如今却隐隐窥见一缕不安。
若连死去的残魂都能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
他很快冷静下来,想着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 想着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又有什么纰漏。
这样想着时, 卫九思眸光愈冷。
这时候, 孟雪殊也正提及了雪川城。
就像卫九思所猜测那样, 那本也是孟雪殊埋下的其中一根线,这根线能牵扯出一段十分污秽的往事。那就是卫九思这个刑台刑主, 上位的过程也并不如何的光彩。
当年雪川城中藏了一朵九焚异火, 是雪川城世代所传承的命根子。此火替雪川城驱动护城的火元阵, 炼制异铁打造神兵力气,再让雪川城弟子汲取异火之能加以修行。
可以说就是这朵九焚异火,缔造了雪川城的荣华。
那枚异火当年从天而降,便恰好落在了雪川城, 因而缔造了雪川城的繁华。
这样的福泽连绵了几百年, 有人便说,这天降福泽享用太过, 只怕是要还的。
雪川城舒氏也听了这样的话,却是不以为然。
那不过是嫉妒雪川城繁华之人所说的话,本也不必十分在意。
可偏偏那些话却一语成谶。
有一日,雪川城的九焚异火忽而便本没有了,也造成了舒氏一族陨落。
彼时正是抗魔大战期间,本来靠在异火缔造的火元阵也足以将那些血傀儡抵御至城外。然而九焚异火遗失,城外的火元阵也纷纷失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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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些月蝶族的血傀儡便长驱直入,杀入了雪川城。
雪川城的修士抵抗得太久了,久得让月蝶族滋生出仇恨。雪川城的反抗激怒了月蝶族族长令狐月哀。
一个研制出血傀儡的人,心性自然是残毒之极。
于是令狐月哀下令,将满城舒氏族人尽数屠尽,且将头颅悬挂在城头的一根根木桩之上。
雪川城舒氏有些族人在城破前送去别处,因此逃过一劫,可到底没有剩下多少。
从此雪川城人才凋零,也便一蹶不振了。
后来舒慎之这个少城主做了城主,虽受尊重,也不过是个虚名。斩仙台上十八面通身镜有雪川城的一席之地,可舒慎之终究是一次都未现身过。
别人都道,说舒慎之逃过一劫,是因为那时舒慎之并没有在月蝶族,而是被私自送出了城。
这样猜测合乎常理,舒慎之也是这样说的。
可其实不是,其实舒慎之一直都在雪川城。
他的父亲舒清容是个很正直的人,正直到一视同仁,绝无偏袒。
族中虽有一些人会将自己子侄送出城外,可当时的雪川城城主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觉得倘若一族之长都要先送走自己家人,城中其他人又会怎么想?于是大家都会失去信心,然后就守不住雪川城。
但其实舒慎之自幼体弱,他纵然留在雪川城,也帮不上什么忙。
九焚异火是不允人靠近的,哪怕是城中修士,亦或者舒氏族人。
舒清容将九焚异火看得很严实,也知晓这朵异火很要紧。
可舒慎之却是个例外。
他是少城主,而且小时候体弱,是汲取火脉之气方才慢慢恢复精元,因而活下来的。
舒清容终究没有清正到底,终究有一二分的私心。
所以私底下,他允许自己儿子靠近九焚异火,加以修行。
那日天下了雪,舒慎之便靠近了九焚异火。他生来体寒,也不惧炎气,竟不自禁悄然睡去。
待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到动静。他瞧着自己的父亲引了一个人来,两人说着话,靠近了九焚异火。
那时舒慎之也只微微有些奇怪,因为父亲很少会带外人来禁地的。
舒慎之尚有些羞涩腼腆,不愿意见生人,于是偷偷躲在一侧。
那人一身衣衫如墨,面覆黑巾,瞧不见面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舒慎之听了一会儿两人说话,才知晓对方是九玄宗派去月蝶族的间谍,父亲也对他是好生敬重。
正因为这份敬重之情,父亲方才将之引入禁地,礼遇有加。
可接着舒慎之就听到一声暗哑的惨叫,那客人趁着父亲不备,竟暗施偷袭。
而如今,孟雪殊向着虞妍说着这个故事,嗓音顿了顿,然后说道:“后来那人就杀了舒城主,夺了九焚异火,导致雪川城覆灭。那时候九玄宗确实安排了一些弟子潜入月蝶族做密探,卫九思就是其中之一。”
“前城主临死之前,曾去拉那人面上面巾,却只拉下一点。舒慎之只窥见他眼下有一点红痣,却并不知晓他是谁。”
直到过去很久,舒慎之方才终于知晓当年的谜底。
那时他成为了少城主,有许多事要打理。加之仙盟成立之初也颇为混乱,盟内也宗叫嚷着什么攻占鬼月宗。舒慎之并不愿意趟浑水,故而一直留在雪川城搞建设,顺便还立了个低调不争人设。
后来,他终于去了九玄宗,拜见了新盟主裴玄贞后,他便到了刑台。
那时候卫九思已是烈心门门主了,又被推选为刑台主人,正可谓意气风发,前途不可限量。
舒慎之好似也没什么异样,在卫九思莫名的目光打量下神色如常。
可那日他回到了雪川城,一人独处时,发抖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鬼月宗向舒慎之抛出了橄榄枝,那就像是将一根救命稻草仍在了溺水之人面前。
孟雪殊将这些事情娓娓道来。
鬼月宗在仙盟埋下了许多的线,舒慎之也是其中一根。
每根线就代表一个秘密,总是会遇到有用之处。
当他这样言语时,他垂头看着自己手掌。那些错综复杂的秘密如蛛网般盘根错节,只交汇于自己一人。那些秘密十分繁杂,可落在了孟雪殊眼里,却如掌纹般清清楚楚。
所以孟雪殊布局也是信手拈来,操纵得轻车驾熟。
哪怕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刑台主人,于孟雪殊而言,如若毁之,也是十分简单。
只不过他向虞妍侃侃而谈时,忽又觉得,虞妍是不是当真爱听。
阿妍自然不会嫌弃,也会觉得跟自己合作很愉快。
可是她会喜欢吗?
想到此处,孟雪殊好似也没那么有把握了。说到喜好,无论男女,虞妍似乎都喜欢直一些的人。
而自己的心思,一向都是十分曲折的。
孟雪殊心里这般盘算,可言语却不露半点。加之他面具又戴上,虞妍更不可能猜到他丁点儿心思。
他口中却说道:“而这百年间,卫九思也与人斗法比武,可他却从未展露自己有一朵异火。除非——”
孟雪殊没有说除非什么,可虞妍已经接过话头:“除非异火自己浮现,让大家知晓当年雪川城的异火在卫九思身上。”
“而异火又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虽可收藏于一个人的身体之中,可是也没那么稳定,更没那么容易藏住。一旦受别的同质异火吸引,便难以掩藏。”
只是好似九焚异火这般的上古异火,极难寻觅就是。
虞妍心内盘算,也应当令云浮宫上下去追查一二。
她忽而想,倘若卫九思心生警觉,舍了雪川城夺来的九焚异火呢?
若当真如此,卫九思也就没什么把柄可言了。如今卫九思又功成名就,身份尊贵,岂不是很难奈何?
想到了这儿,虞妍不觉伸手拂过了脸边的发丝。
她想卫九思是个聪明人,难道当真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然后虞妍想,不会的。
如今的卫九思已经善于遮掩了,可虞妍却还记得他少年时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联想到卫九思的所作所为,她大约也估摸出卫九思真实的为人。
卫九思是个极渴求力量的人,似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甘愿将到手力量送出去。
哪怕这样力量是卫九思杀人之罪证,卫九思也绝技是舍不得的。
就算过去了许多年,卫九思一定还养着那朵九焚异火。
虞妍想到了这儿,便越发肯定想,卫九思定然还留着的。
她沉溺于自己思绪时,孟雪殊在一旁轻轻说道:“我也是能寻些机缘,无妨让我试一试。”
虞妍心忖孟雪殊大约也是跟自己想到了一处,想要寻朵异火为引,引出卫九思的那朵九焚异火。
她猜到了孟雪殊的主意,其实有些话孟雪殊纵然不说透,仿佛也能明白。故而虞妍亦向孟雪殊道过谢。
孟雪殊似怔了一下,然后说送虞妍回云浮宫。
如此折腾了一夜,天也将亮。
云浮宫外,此刻却有一道婀娜的身影。
宁玉瑶从裴玄贞那处离去后,便一直是微微恍惚之态。
她一时竟不知晓去哪里才好,更隐隐觉得有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自己背脊,竟令她不寒而栗。
宁玉瑶本是要为魏舟报仇的,可如今她却遍地生寒。
她心知裴玄贞对自己忍耐已经到了极致,自己再做出什么狠毒之事,便会被裴玄贞处置。
待自己死了后,裴玄贞便会抽出自己魂魄,再炼制出一个新的人。
不知不觉,宁玉瑶已经到了云浮宫地界。
夜风微寒,宁玉瑶却已经站了半夜。
她想到那时魏师兄在白梅林中舞剑,然后走至自己面前。魏舟是个极冷傲的一个人,可是却会对自己微微一笑,充满了柔情。
想到了过去的柔情蜜意,宁玉瑶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她很快回过神来,魏舟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她还有那么一个可怕的秘密,压制得宁玉瑶喘不过气来。
直到天光初明,宁玉瑶脑子里忽而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自己若是将裴玄贞的秘密尽数告知虞妍,虞妍是不是会被灭口呢?
那念头浮起来,倒似把宁玉瑶自己吓了一跳。
她旋即心底浮起了几许怯意,毕竟如若这般,自己也是会死。宁玉瑶还这样儿年轻,正是花朵儿一般年纪,她怎么舍得去死?
宁玉瑶正欲离开之际,虞妍却回来了
宁玉瑶受了惊吓似的躲至一旁,然后两道身影映入了宁玉瑶的眼帘。
虞妍从前死气沉沉,可如今双颊却沾染了说不出的鲜润,一些光辉润入了虞妍双眼,使得她一双眸子闪闪发光。
就好似冬日里枯萎的枝头,却在春天发出了细绿的嫩芽。
也许虞妍自己没有察觉,可宁玉瑶却是察觉了,因为宁玉瑶曾经热烈的爱过一个人的。
于是宁玉瑶忽而心头发悸。
——魏舟死了没几天,虞妍就焕发了新的生机。
虞少主不但站起来了,似乎还有别的心爱的情郎。
从前她对魏舟要死要活,可现在已经不是了呢!
宁玉瑶如遭雷击,胸口好似被什么重重捶打一击。
有一些心思本来埋藏在宁玉瑶的内心深处,如今却被翻出来。
因为魏舟喜欢她,其实宁玉瑶是有一些优越感的。高高在上的虞少主,对感情不还是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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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然握紧了手掌,将自己手掌心掐得生疼!
062
孟雪殊已经将虞妍送至云浮宫了了, 面具后的脸却禁不住皱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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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过去很久,他那些心思仍像是少年时第一次知晓感情的初哥,竟有几分患得患失。
他竟忍不住想, 虞妍是否会有些不快?
于是孟雪殊便问了出来:“我是否带给你不快?”
虞妍被这样的问话带着吃了一惊,有些不明白孟雪殊的意思。
她眼珠眨也不眨, 瞧着孟雪殊:“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怎么会讨厌你?”
孟雪殊默了默, 然后说道:“也并不是讨厌我,只是瞧着我,大约便生出不快。你刚刚苏醒,我却总是给你带来一些坏消息。”
他这样说话,一双眸子灼灼生辉, 眨也不眨看着虞妍。
若不是他戴着面具, 虞妍就会知晓他一双眼睛是多么的明亮锋锐。
他沉沉说道:“我只会告诉你玉无双的死, 还有那些个心机算计, 这大约也不是什么悦耳之事。”
自己对虞妍侃侃而谈, 说的无非是些心机谋算,血腥杀伐, 以及过去那些岁月里极之丑陋的人性。
这些虞妍听了, 定也不能心生欢喜。
自己总是给虞妍带来些坏消息, 既如此,虞妍见到自己时,自然联想到的是种种沉郁之事。
未曾想虞妍却是摇摇头,冲着孟雪殊嫣然一笑。
她言语放柔, 一双眼却很认真:“醒来后能见到你, 我是很开心的。”
孟雪殊见她语出诚挚,心头顿时一热, 胸口好似被什么重重捶打一记。
他热血上涌,呆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知道了。“
孟雪殊又说道:”放心,那证据定是会有的。”
他意思是如若是卫九思杀了玉无双,自己定会令卫九思无所遁形。
虞妍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甘愿为虞妍做许多事,虽九死犹未悔。
更不必提虞妍冲着他轻轻笑了笑,说了些温柔言语——
那样的感觉,孟雪殊也是都形容不出来。
宁玉瑶隔得远,并不知晓两人说了些什么。
她只看见两人依依不舍,虞妍似是说了什么话,然后笑了笑。那位孟公子口中虽然没说什么,可举止间也显得颇为欢喜。
两人俨然是一对情侣,分别在即,便依依不舍。
天底下的情侣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在一起时甜似蜜糖,要分开时却是依依不舍。
宁玉瑶痴痴瞧着,她想自己曾经跟魏舟也是如此。
两人好时候,也是有说不完的话,便是没什么话好说了,也仍然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依依不舍的不忍走。
是了,他们必定也是相恋了。
虞妍不但已经放下了魏舟,还找了新的生活希望。
至于魏舟也好,宁玉瑶也好,也不过是高高在上虞少主所经历的一场结束。
宁玉瑶身躯发颤,她蓦然伸出了手臂,紧紧将自己双臂攥住。
她觉得寂寞,也觉得冷。
当然更多却是嫉妒。
宁玉瑶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孟雪殊当然也察觉到有宁玉瑶这样一个人,不过此刻他只沉浸在自己心绪之中,并未舍得多关注宁玉瑶。
至始至终,宁玉瑶也不算是个值得关注的人。
就好似魏舟一般,宁玉瑶黑化也好,不黑化也罢,终究不能具有什么杀伤力。
没有实力的人,连入魔都没有任何价值,发疯也不过是自取死路。
宁玉瑶呆呆站立良久,她蓦然站起来,转身就跑。
风呼呼吹过了宁玉瑶的耳边,带着几分日出前的凉意。
宁玉瑶面颊被风吹得微凉,可她心头魏舟的身影却越发炽热鲜明。
她全身已经凉了,唯独心口有一缕炽热暖意。而那缕暖意之所以存在,也无非是因为她对魏舟的深情。
等宁玉瑶终于停住了身躯时,她忍不住伸出手,死死攥紧了自己的头发。
她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发髻抓散,就连鬓角那朵白花也被宁玉瑶自己生生抓了个稀碎。
散了的头发就这般随意散落,掩住了宁玉瑶眸色幽幽。
她蓦然嗤笑了一声。
然后宁玉瑶心里就浮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就算苟且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
其实区区一条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裴玄贞威胁过她了,因为宁玉瑶所作所为越发不善良了,裴盟主的忍耐也是到了极限了。
如果自己再有什么动作,裴玄贞已经决意不再忍耐。
况且自己位卑势弱,就算当真报复,只怕也伤不得那位裴少主的皮毛。
只怕也是自取其辱——
倘若权衡利弊,她似乎应该忍下去?
宁玉瑶蓦然以手掩唇,发出了一连串的嗤笑,笑得眼泪都留出了。
她想,不,我偏要做个坏女孩儿。
做一个恶毒的人。
做一个不善良的人。
从她看着虞妍跟旁人相好时,她便发现自己嫉妒万分,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那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她以手捂脸,也许是不愿意露出狰狞的丑态。
可宁玉瑶手抖了抖,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下来。
她扭曲的面颊上挂这点点泪水,眼神也愈发坚定。
那样的表情,是裴玄贞一定会毁了她的恶毒神态。
这时,天边霞光泛起,润出初阳的光芒。
太阳升了起来了,晨曦里温柔的霞光洒遍了整个大地,当然也吻上了虞妍的衣角。
虞妍方才回到云浮宫,她回头望着这样的霞光,心里轻轻的想,啊,太阳升起来了。
她瞧着这样的晨光,凝视着旭日东升,虞妍唇角蓦然浮起了一缕浅浅的笑意。
虞妍想,也许,回来之后,一切会越来越好吧。
希望与期待充盈着虞妍的心头,也许虞妍一直一来都是拥有这两样东西的。
淳于清这时候正在喂狸奴。
小美女是一只作息非常规律的狸奴,太阳升起前,它已经跑酷了一会儿。它先巡视了自己的领地,然后还蹭蹭盘膝打坐的淳于清探问她是否存活,甚至还用收了爪子尖的粉红小肉垫胡乱趴过淳于清的心口。
淳于清修行时候一向是专注且用功的,竟能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到了饭点,她才睁开双眼。
淳于清已经辟谷不食,但她的洞府却会开火做猫饭。
她厨艺乏善可陈,不过照顾一只狸奴还是足够的,无非是把谷物跟肉类煮熟,拌在一起,不加什么调料。要肉多饭少,每顿多煮两条小鱼,有时加点内脏跟蛋黄,那也够了。
淳于清也没想到宁玉瑶会寻上自己。
宁玉瑶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狸奴,是之前魏舟送她的那一只。
从前宁玉瑶眼巴巴的看着虞妍,与其说自己渴望要一只狸奴,不如说她寄望虞妍的生活。
她如今没心思养了,也不能养了,到底是魏舟所赠之物,宁玉瑶便送至淳于清跟前。
若说仙盟还有一个让她可以交托狸奴的人,那大约便是淳于清。
因为事多,宁玉瑶一直还未曾给这只狸奴取名字。
她手轻轻一放,狸奴便灵巧蹦跶下来,不客气的跟小美女一起吃淳于清准备的猫饭。
小美女抬头瞧了瞧,它是一只温顺狸奴,倒也没十分生气,并没有冲着新客伸出爪子尖。
宁玉瑶轻轻说道:“淳于师姐,这只狸奴我如今不能伺弄,不如就送给你吧,你向来会心疼它们。有你疼惜,总归是和我一道才好。”
宁玉瑶一身雪白的素衣,俏生生的面颊无一丝雪色。
淳于清窥见,蓦然便打了一个寒颤。
那画面于淳于清而言,显然是有几分眼熟的。她记得当年虞妍也是如此,说要舍了狸奴不养,从此专心修行。
那时虞妍的面颊亦是这般苍白,竟无一丝活人之气。
那时淳于清年纪尚轻,于是油然而生一缕忿怒。可如今淳于清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心里升起的却是一缕恐惧。
很多了舍弃了自己的宠物,是因为他们失败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淳于清压下了心中诸般情绪,忍不住问:“这本是你的责任,倘若我不肯收下,又如何?”
那时候虞妍面色发怔,只说道:“阿清你不愿意照拂,那就扔了吧。”
如今宁玉瑶也说道:“那便扔了吧。”
那时淳于清被虞妍激怒,极是愤怒,也极恼恨这个不负责任之人。
所以她跟虞妍决裂,她觉得这件事情上,折射出虞妍不负责任的性情。她觉得虞妍很凉薄,也很是可怕。
当年虞妍的影子和如今的宁玉瑶重叠在一起,这一次淳于清却忍不住握住了宁玉瑶的手掌:“可是因为你拜了卫刑主为师?”
她记得宁玉瑶是个明媚的女郎,也跟自己说过,无论卫九思有什么样喜好,都会保持住自己。
可是如今,当淳于清翻开了宁玉瑶的手掌之时,却窥见了宁玉瑶掌心的斑斑血痕。
年轻的少女仿佛已经被抽去了魂魄,性情也变得十分冷淡。
宁玉瑶也不由得摇摇头,她想,自己所经历之事,又岂是虞妍可以比较。
卫九思虽然难以伺候,但又怎么记得上裴盟主的心狠手辣?
她耳边听着淳于清对她说道:“其实有许多事情,你本不必如此执着。你也无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瑶,你不是曾经也说过,无论别人有怎么样喜好,你都会做自己?”
无论别人有怎么样喜好,都会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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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清的那些话润入了宁玉瑶的耳中,竟让宁玉瑶微微发怔。
不错,她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嘲讽虞妍对卫九思的迎合。哪怕为了讨好师尊,也原本不必做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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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宁玉瑶心里有着淡淡轻蔑,只觉得虞妍虽然出身名门,但这副姿态也是当真难看。
可如今淳于清提及当初的话头,却好似狠狠抽了宁玉瑶一个耳光。
原来在狂风暴雨之下,自己也会为之折腰,乃至于随风摇摆,正义也好,爱情也罢,这些都是一样都坚持不了。
如此一来,仿佛在嘲讽自己,自己还不如虞妍。
她听着淳于清继续说道:“我知晓魏舟之死对你打击颇大,只是魏师兄心狠手辣,实在算不得良人。我差人打听过,其实他在魏氏也未必做了什么好事。当时他如日中天,魏氏族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可等他殒身,便有些魏氏族人说,是他害死魏宣,夺了那个名额。你也不必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宁玉瑶蓦然狠狠抽回了手,面颊之上尽数皆是恨意,仿佛淳于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嗓音也不由得变得尖锐:“又如何,哪怕是真的又如何?淳于清,你终究是虞妍的手帕交,好朋友,都是这么的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看着就是令人作呕。你每次做出一副善良知心的样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不肯帮衬于我,仗着自己出身清白尊贵,就对人指指点点。你对我指指点点也罢了,为什么这么针对魏师兄?他出身寒微,成为九玄双璧又是废了多少心血?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收起你那些什么都不是的大道理,别让我再瞧你那义正言辞的嘴脸。我现在很好,我跟魏师兄都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她跟魏舟有什么可反省的呢?如今卫九思跟裴玄贞窃据高位,他们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可私底下手里的尸骨都堆成了山。
这个世界,利益都是由血肉铺成的。
至于淳于清,不过是依仗先祖名声的一个吉祥物,养着给九玄宗增光添彩罢了。她却以为掌握了世间的真谛,堆自己指指点点的。
她说这些话,也没指望淳于清不生气。
她看着淳于清,原以为能从淳于清眼里看到恼羞成怒,然则淳于清眼里错愕中却带着几分悲悯。
淳于清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这双清澈的眸子却倒影出自己身影。
那是近乎失智的癫狂,她面上恶意毕现,带着穷途末路要燃烧殆尽的疯狂。
有时从一个人的面相,就能瞧出她接下来的命运。
063
伴随着红日初生, 此刻一道身影也已冉冉降临九玄宗的仙都峰。
玉无双生前是个喜爱清净之人,所以当年玉无双并未住在主峰,而是住到仙都峰上。
孟雪殊手指轻轻摸索, 蓦然眸光一动,然后手指一划, 便寻到了一处间隙。
那是当年玉无双缔造的小空间, 彼时虞妍就是在此处修养。
玉无双已死, 这个玉无双当年缔造的小空间也已破败。
曾经的茵茵绿草已经化作灰沙,那些温柔恬静的食草动物也再瞧不见。
也许再过些岁月,这个空间也会破败消弭,再难寻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则若非鬼月宗宗主出手,这么个破败的空间旁人怕是难以寻觅。
孟雪殊伸手轻轻一触, 灰暗的天空以及地上的流沙都开始崩溃融合, 似难以承受孟雪殊入内。
他寻觅到了此地, 是忽而想, 也许有一天虞妍会想来看一看。
虞妍是刚重生不久, 又近乡情怯,加之如今修为低微, 故而也是未曾踏足玉无双曾经的居所。
可岁月漫漫, 若有一日虞妍想要来看看呢?
也许玉无双会给虞妍留下什么话, 然后让重生后的虞妍寻到。
孟雪殊想,那便让虞妍什么也寻不到吧。
他对玉无双也没有什么深刻入骨的仇恨,只是不喜欢罢了。
再者岁月漫漫,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虞妍也应该放下。
他也不想有什么事情勾得虞妍放不下, 又有什么话勾得虞妍对过去念念不忘。
孟雪殊手指一搅,这整个小世界顿时开始破败崩溃, 于是眼前的小世界开始寸寸灰化。
虞妍曾经躺在这里晒着太阳,听玉无双抚琴,任心慢慢的平静下来。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岁月漫漫,已不可追。
又何必长长久久记得?
当这个小世界开始崩溃时候,一缕光华润入了孟雪殊的手掌心。
玉无双果然在此地藏了东西,也许盼着虞妍有一日会回来。
那是一颗夹杂记忆的鲛人珠,玉无双将一段过往记忆藏在此珠之中。而这颗珠子显然是留给虞妍的。
因为除了虞妍,原没有旁人能踏足这个小世界。
孟雪殊微微一默,倒觉得有些事情仿佛也是理所当然。以玉无双对虞妍的心思,自然会留给虞妍留几句话。
他手指微微一动,便任由这颗鲛人珠中回忆融入了自己脑海之中。
然后孟雪殊便看到了自己。
他宛如古井般深沉的心蓦然动了动,心下不觉微微一跳。
那时浑身浴血的少年通身伤痕累累,背上少女同样遍体鳞伤,只不过是已经没有了声息。
那时晏悲道没有戴面具了,露出了一张漂亮且凌厉面孔。
他却跪伏在玉无双的面前,沉声说道:“玉宗主,恳求你救救她,她也是九玄宗弟子,她不该死的。”
谁都知晓玉无双和虞妍的往事,知晓虞妍死了两次,而虞妍第一次乃是玉无双救活,因为玉无双感念虞妍舍身救人的仁德,故而也是将虞妍塑魂重生。
可没有人知晓,为何玉无双会为千里之外的一个西疆少女而感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无双没有去西月国,并不代表玉无双不够仁德,因为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在九州大地上,每时每刻都有十分危机之事,西月国的煞气作祟也算不得什么。
是有一日,将虞妍的尸体千里迢迢送至了九玄宗,然后跪在了玉无双的面前。
那一年虞妍死了,就这般死在了晏悲道的面前。
少年青涩的初恋带着血色的悲伤,然后他就这样吻住了虞妍的唇瓣。
浓稠的血腥气带着浓浓的苦色。
那一日阳光居然很好,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常年不见阳光的脸蛋。
那张面具摘下来了后,晏悲道就再没准备戴上去。
后来,西月国的咒术武士背着少女的尸首,握着修罗刀,杀向了西月皇朝。
那样的搏杀在仙门修士眼里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些终究不过是凡俗之地的争执。一个人一旦踏足修行一途,那么看着寻常人的生死,便生出了几分淡漠疏离了。
有些修士犹自会为这些俗情所牵扯,可那仿佛只是修行中的障碍。
当年西月国的这场震荡并没有在仙门引起多少波浪,这其中无论掀起怎样的风浪,都仿佛不过是一桩极随意的风波。
后来晏悲道曾为了鬼月宗宗主,于是旁人才去翻阅当年典籍。
于西月皇朝的史书之上,终究也不过记载寥寥几笔。
那年八月,西月国的咒台倾覆,从此再不蓄养咒术武士。
彼时晏悲道杀入皇宫,杀散宫中侍卫,杀了当时的西月皇帝,杀尽甘愿听从西月皇室的咒术武士,败了西月国的天之骄子沐华辰,将一道殷红若血的刀痕留在了沐华辰的眉心。
那样的恐惧令沐华辰战栗万分,从此道心尽碎,失去了自信,修为难以寸进。
西月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沐华辰身上,指望着沐华辰能带飞整个西月皇朝,可这样的希望却被晏悲道一刀毁之。
后来沐华辰修为难以进步,只能离开九玄宗,成为区区一个凡俗之地的国主。他心性大变,性子十分暴戾,成为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之人。他非但没有给西月国带来希望,反而给西月国带来了衰亡。
有个少女牺牲了一双眼珠给他,却终究并没有什么用处。
一个人能走到哪一步,也绝不仅仅靠一双眼睛的。
这其中是有五十名咒术武士甘愿追随晏悲道的,他们杀出了西月国,后来这些人就成为鬼月宗第一批寒血卫。
晏悲道斩破了他们的枷锁,解开了他们的厄运。
然后在三个月后,九玄宗须弥山的山脚下,出现了少年了身影。
这时候的他,犹自背着虞妍。
虞妍的鬓发间,有一朵晶莹的雪颜花。那朵花儿本是西月国的秘宝,可保身躯不腐,藏于西月国的皇宫之中。
彼时晏悲道踏过了这修罗路,用沾血的双手寻来这朵雪颜花,再小心翼翼的别在了少女的鬓发间。
于是她的时间就好似停止了,这样定格于一处,再也不会变。
这个纯洁的少女就仿佛睡着了一样,再也不会腐化。
然后晏悲道就一路背着她,踏过了千山万水,踏过了雪山草地,去寻觅一个奇迹。
他也告诉跟随自己的咒术武士,自己要去完成这个心愿。
倘若能成功,他便会回来,带领众人闯出一番天地。
可这个心愿若是不成功,他便怎么也不甘心,也绝没有办法做其他事。
而那些跟随晏悲道的人,居然当真个个愿意等待,也许是因为信任,也许是因为晏悲道值得等。
晏悲道所想要做的,就是想虞妍活过来。
这个女孩子很好,可是她却没活过二十岁,这是很不应该的。
这凡俗之地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奇迹,除非有什么仙人。
好在那些仙修之存在,于凡俗之地不就像是无所不能的仙人?
晏悲道就这样背着虞妍的尸身,要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其实他已经替虞妍报仇,既能西月皇朝元气大伤,也令受惠之人受到惩罚。哪怕他对虞妍心里动了动,那么做到了这一步,仿佛也应该足够。
他好似便应该放下,接着就用尘土掩埋少女的身躯,为自己苦涩的初恋划下一个句号。
但从小到大,晏悲道就是个很固执的人。
他偏要勉强。
后来他到了九玄宗山脚下,他便去闯了十煞阵,欲图去见九玄宗的仙人。
其实似他这样的咒术武士,修的算是外道,不算什么正经修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非是凡俗国主为求实力,不择手段闹出来的玩意儿。
九玄宗正经择弟子,便不会要这些外道修行之人,哪怕他胜过九玄宗弟子沐华辰。
但也不是说一点机会也没有。
这些外道修士倘若能闯过十煞阵,那九玄宗便会收其为徒。
那倒也是一桩很微妙的规则,大约若外道修士之修行实在太过于厉害,九玄宗亦是愿意放松自己的规则,引入对方收为己用。
晏悲道闯过了十煞阵,通关之后,他还要爬上三千仙阶,方才能够见到九玄宗的仙人。
九玄宗修那三千阶梯,也许是为了一种仪式感。
当你闯关之后精疲力竭,你踏的每一步,都易记得更清楚。
于是当踏到了仙阶尽头,见识到九玄宗的仙雾飘渺时,就会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
晏悲道踏上这三千仙阶时,还背着死去的虞妍。
他受伤颇重,每踏一步,脚印上就踩出了鲜血,如此血色殷红,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背着虞妍,贴着少女冰凉微润的面颊,心头有一种苍凉的甜蜜。
这已经冰凉的女郎尸首,便是他心中所系。
从小,他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也可以说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是绝难改变自己的心意。
那时他抬着头,望着前方,眼底闪烁着锐利光辉。
他想的是倘若九玄宗不肯帮衬,那他便再寻别的法子。
虞妍从不知晓有一个人,为了她的死血战西疆,又背着她辗转千里,踏过了大漠和苍雪,接着又冲破了十煞之阵,在九玄宗的三千仙阶上留下一个个染血脚印。
064
在三千仙阶的尽头, 晏悲道看到了玉无双。
无论如何,他终归是对玉无双充满感激的。因为这仙人一般的男子居然肯伸手救活虞妍。
很多人得了别人恩惠,却转头吹毛求疵说人家是伪善, 又或者说别人对你帮助不过是优越感作祟。
却不知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就合该帮助另一个人的。
晏悲道通过了十煞之阵,其实那时候的他本可以拜入九玄宗的。如此一来, 纵然他是外道出身, 可似乎也能有个好前程。
可晏悲道却说:“还请仙师救救阿妍。”
玉无双答允此事, 而且让晏悲道留下,一来疗伤,二则是让虞妍苏醒后能瞧见晏悲道。
这已经有些不合九玄宗的规矩,却显得玉无双对晏悲道是有一些欣赏。
有着这样的欣赏,玉无双本应当收晏悲道为徒, 令晏悲道也成为了九玄宗弟子, 可晏悲道也还是对之拒之, 并未答允。
他另有盘算, 并不愿意成为大宗门的弟子。他呆在九玄宗会有很好的前程, 可这样的前程是一眼可见到底的,并不会有什么惊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 他纵然不留在九玄宗, 也可以等待虞妍醒来, 告诉虞妍为他做的种种事情。
可晏悲道却没有,他甚至恳求玉无双,不要告知虞妍此事。
那时节,玉无双也是十分好奇, 因为谁都能瞧出来, 晏悲道是十分在意虞妍的。
晏悲道想了想,还是对玉无双说出自己心思:“阿妍是个十分在意别人对她恩德的人, 因为裴玄贞对她有恩,所以裴玄贞令她挖了自己双眼给沐华辰,她也答允照办。因为若不是裴玄贞,她还只是个西疆乞儿,并不能踏足修行一途。”
“所谓恩情,对于她而言,是很大的束缚的。如今她也好不容易还清了对裴玄贞的恩情,我不想让她再承受别的恩情。”
“我想要她得到自由,不要再有什么拘束。”
对于虞妍而言,他不过是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可是他却为虞妍做了这许多灼热情深之事。
可是那只是他自己的事,是属于他自己的感动。
然后他恳切对玉无双说道:“玉宗主,阿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醒来后,一定会十分感激你。所以,我也盼你珍惜她,爱护她。”
那一瞬间,玉无双也窥破了这个少年郎的深情。
其实虞妍纵然不欠下晏悲道的恩情,也总归会知晓玉无双的恩情,那岂非终究会有一个恩人?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玉无双跟晏悲道是不一样的。
晏悲道年纪虽轻,可是思虑却很老成,想的也很周到。
一个能拒绝加入九玄宗的外道修士,此心必定是想要闯出真正属于自己事业。
那倘若他在虞妍心头占据一个位置,虞妍必定会为他所累。他披荆斩棘,必定也会经历许多危险之事。若虞妍知晓一切,以虞妍的性情,难道会袖手旁观?
可玉无双不同,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九玄宗宗主,虞妍能为玉无双做的事情已经很少。
况且晏悲道还故意点明此事,也是盼玉无双能对虞妍多生怜惜。
他只想虞妍做自己,不再为恩情所累。
那时玉无双也答允了他。
离别之时,晏悲道也最后去看了虞妍一眼。那时虞妍还在昏迷之中,玉无双说虞妍第二天便会醒过来。
可虞妍醒来之前,晏悲道已经决意离开了。
之前晏悲道亲吻过死人的嘴唇,可到了临别之际,他却忽而拘束起来。他本来想要握着虞妍手掌,可眼前的女孩儿却令他生出不可亵渎之意。他竟怔怔瞧着,不敢动一动。
好半天,他方才敢小心翼翼用手指按住了女孩儿的手背。
然后他心头一阵潮热,心尖儿浮起了惊涛骇浪,原本苍白的面颊也浮起了一层红晕。
他和虞妍都经历了许多风波,可毕竟年少,年少时就会有一种孩子气的天真,以及对未来无尽的希望。
他心里想,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倘若我们再相见,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晏悲道收回了按住虞妍手背的手指,他本来还想要摸摸虞妍脸蛋,可手升到了一半,又飞快缩回了自己的手掌。
他觉得这样动作有些猥琐,自己不应该在昏迷时候去抚摸女孩儿的脸蛋。
至于那个亲吻,当时是真情所致,其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那一晚,他静静的在虞妍身侧站了一夜,心头流淌着尽数是温柔甜蜜的心思。
晏悲道从不知自己心底有这许多柔情。
然后在天亮之前,他离开了九玄宗。
后来一切,证明他没有做错。虞妍跟随玉无双习武,收罗了凤凰之羽,乃至修成当世剑仙。
她终究有了属于自己人生,也许这便是做自己?
离开九玄宗的第三年,他也终于再见到了虞妍。
此刻虞妍面颊盈盈有光,宛如美玉雕琢,纵然双眼皆盲,却也显得十分美丽。
不但如此,她似也颇具修为,腰间一柄凤凰之羽吐露火气,亦愈显光润。
这几年她在九玄宗展露头角,又经历传奇,亦是颇有名声。
晏悲道也时常会听到虞妍消息。
她修为突飞猛进,不过也没什么架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妍也认出了晏悲道,认得他是当年的咒术武士。她面颊之上浮起了惊喜之色,说道:“我认得你,你是,你是西月国那位——”
然后虞妍方才发觉,自己似乎并不知晓对方之姓名。
晏悲道这一次倒是回答得十分顺畅:“我叫,晏悲道。”
他情深许久,可虞妍却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
晏悲道贪婪的看着虞妍,连虞妍头发丝都不放过。眼前的少女明媚可人,令人不觉怦然而心动。
当然如今的自己,对于虞妍而言,也不过是个稍稍熟悉的旧识。
就仿佛才初相识。
他压抑自己沸腾的情绪,不愿意自己太急切,否则虞妍必定不能理解。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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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漫漫,虞妍终究是会被自己一腔痴情所动。
那时阳光明润,晏悲道苍白的面颊之上也流淌一个模糊的笑容,一切只当作初相识,岂不也是很好?
那些回忆流淌在晏悲道脑海,等他回过神来时候,自己手里就正握着这枚鲛人珠。
那是玉无双刻意留下之物,他也没想到玉无双会留下这样记忆。
其实他也是感激玉无双的,也许玉无双的人生很乏味,可是当年他确确实实的救下了虞妍,也带给了虞妍许多。
便算为了虞妍,哪怕自己心存嫉意,也应当为玉无双寻出杀人的凶手。
他对玉无双的感觉很复杂,既感激对方救下虞妍,又嫉妒虞妍是那般在意玉无双。
——倘若阿妍知晓当初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必定也是会十分感动。
晏悲道这样想着时,手指轻轻提提这枚鲛人珠。
这枚鲛人珠,大约是留给虞妍的。因为除了虞妍,本来应当没人再踏足这处旧居。
玉无双倒是个真君子,当年他虽然隐瞒了虞妍,但大约也想虞妍知晓真相,故而留了这颗珠子,让虞妍知晓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
倒确实是一番好意。
晏悲道微微一默,然后手指一动,令这颗鲛人珠化作齑粉。
他不想让虞妍知晓那么些个过去之事。
他一向是个意志十分坚决之人,决定了的事情,就很少会改变。当年如此,现在又是如此,那种种心思,本也没什么变化的。
倘若虞妍知晓,那她便会感激,她必定也隐隐知晓自己对她的爱慕,那么再加上这么一桩极深厚的救命之恩,虞妍又该如何反应?
哪怕有一日虞妍允了自己,晏悲道也不知晓这其中究竟掺杂了多少感激之情。
少年时候做的决定,百年之后也不会改。
哪怕玉无双是君子般的坦诚好意,他也并不愿意领受。
纵然没有恩德,他也想要虞妍真心实意的爱上自己。
这样想着时候,晏悲道便离开了那处小世界。
他如今身份是孟雪殊,不过这个名号大约也不会支持多久了。
如今过往种种渐渐浮起,所谓图穷见匕,大约也是如此。
玉无双当年缔造的小世界本来就脆弱不堪,加之被鬼月宗宗主这么搅上一搅,也顿时是寸寸灰化,渐渐化作灰烬。
当年虞妍躺平修养,闲来听曲之所在,如今终究也是荡然无存。
鬼月宗宗主心底也并没有太多感触。
他既已许诺虞妍必定令卫九思付出代价,那自然要将此事做到。
伴随其足尖轻轻一点,地面上一道殷红的法阵便如此浮起,随其心意流转,不断开始扩大延展。
虞妍估摸着他寻来一朵珍奇异火,以此引出卫九思私藏的那朵九焚异火。
然而既是鬼月宗宗主,他显然决意搞个大场面。
065
夜色深深, 鬼月宗宗主布下的法阵却是无声无息。
那法阵蜿蜒期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水面下的暗流窜动,无知无觉间却渐渐浸润了整个仙盟大地。
众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改变, 可待反应过来时候,却定然会大吃一惊。
法阵宛如一朵巨大的玄莲, 这样子的蜿蜒伸展, 不断无声扩大。而孟雪殊则正站在玄莲中心, 面具后一双眸子不觉闪闪发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节虞妍正在云浮宫中,她化出了那枚血铃,手指捏动,轻轻摇了摇。
本来虞妍是准备想几句言辞,再还给孟雪殊的。可两人相见, 便不由得说了许多惊心动魄的话。
于是虞妍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竟未曾将这枚血铃还回去。
她不知晓孟雪殊那繁复的心思, 可此刻虞妍一颗心也不由得起起伏伏。
也不知晓为什么, 这一次跟鬼月宗宗主再见面,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跟晏悲道关系是很要好,可那只是朋友般的要好。
也许是因为少年时一心修行, 又或者当年战斗不断无暇顾及其他。总之无论是为了哪一桩, 彼时她并没有这种很特殊的心情。
没想到自己沉睡百载, 待她醒过来时,心头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也许是因为对方换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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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日告别之时,孟雪殊既别扭,又羞涩。因为自己一句话, 纵然带着面具, 也能看出孟雪殊十分开心。
不知怎的,虞妍竟觉得他那副样子有些笨拙可爱。
而她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了酸酸甜甜。
也什么时候开始, 她心里就生出了一个猜测,仿佛对方是很喜欢自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到了这儿,虞妍深深的呼吸一口气,飞快压下了自己面颊之上的潮热。
这一个人心里有了想头,便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这主要是虞妍没有跟人暧昧拉扯过,故而如今不免有些忐忑。
她虽然觉得孟雪殊对自己有些意思,可又觉得说不准是自己多想了,其实并没有这回事。
虞妍手指一下一下的摇着那枚血铃,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摇得老久了。
她一回过神,便想着时间漫漫,等玉无双的事了,也许自己可以试着问问对方。当然她也想到孟雪殊讨来的那个许诺,每年自己会去陪陪他。
虞妍蓦然笑了笑,双颊也不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热意。
这一刻她的想法居然跟孟雪殊差不多,那就是岁月漫漫,终究是有机会的。
然后虞妍便收敛心情,收回了那枚血铃之后,便开始盘膝打坐,修炼起来。
这具身躯虽底子不好,但经虞妍调养,已经是大为改善。
虞妍自然不愿意一辈子如此孱弱。
做好了基本的巩固之后,她便开始了提升练习。
她那些气息收敛间,双眸已合,亦越发衬托玉容宁定。
所谓修行,就像是闯迷宫,修行时眼前出现许多条路,然后你便从其中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径。
而无论典籍还是师尊,就是记录前人怎样走过这个迷宫,帮助修行之人少行弯路,得通大道。
可无论有怎么样的帮衬,这修行终究是自己之事。
这其中能有多少感悟,全凭自行体会,于是便分出了资质高低。
但对于虞妍而言,这些也不过是她已经走过的路了,算不得什么稀奇。
原身因为身躯孱弱,加之为情所累,所以纵然手握资源,亦是不免进度不显。
虞妍调息一日,就由炼气四层修至炼器五层。
当然起点低,进步也快,她一日可提升一层,可从五层提升到六层,怕就要好几日。不过虞妍颇有耐心,也并不焦躁。
她安慰自己不必在意恢复太慢,当然这标准只是对虞妍自己而言。
倘若别人知晓这具身躯如今的提升速度,必定是会目瞪口呆。
在虞妍修行期间,整个仙盟倒是安静下来,仿佛也合该无事发生。
这期间,孟雪殊会给虞妍传递一些书信,大抵是一些日常问候,其中并无什么温存暧昧言语。
虞妍也客客气气回复,有时她也想问一问,可不知怎么,终究不好意思提笔落子。
有人说做人一旦经历过生死,什么都无所谓。
可虞妍纵然经历过生死,有些事却犹自有些别扭羞涩。
孟雪殊布下的法阵是一月后生出了效果的。
之前由着鬼月宗生出的红月大阵,令整个仙盟上空都沦为鬼月宗法阵。如今鬼月宗宗主的新作品虽然未必低调,可是却是更具有新意。
这日子时,灵域东北角响声大作,有异样地气流窜,亦惹得区域里几个小门派纷纷紧急撤离,以免被躁动地气所吞噬。
幸喜灵域之中所居住的基本是修行之人,大家大半夜的打包跑路也十分利落,撤退得十分干净。
实则这个撤退的决定显然是十分的正确。
众人离去时,竟看到原本搞好门派基建的山峰竟似被什么消融吞噬,与此同时,地底下似有什么灼热火气就此要喷涌而出。
到了天明时分,那样的躁动方才有所停歇。于是各门各派方才令老成的弟子前去探查。眼前发生的一幕,令窥见修士都目瞪口呆。
眼前之地火气绵择百里,吞噬了原本地面上的山峰深谷,这百尺之地如今尽数赤化,只余焦土千里,火焰处处。
更不必提从前这块土地上的门派基建,此刻更是荡然无存。
不过一夕之间,便是沧海桑田。
鬼月宗宗主寻来的并不是区区一朵异火,而是令火地重现,使消失了近五百载的焚天火地重新开启!
众修士也绝没能想到,这灵域之中,今日竟会有这样的福泽。
不错,这焚天火地开启,本便是想也想不到的福泽。
五百年前,焚天火地还在时,此地便是修士们撸资源的绝佳之地,也是大家可以飞升的重要机缘。
最经典的就是雪川城,当年就是从焚天火地寻到了一朵九焚异火,乃至于成为一方之主,竟生生搞出了一番事业。
便算那几个被紧急撤离,被迫失去了宗门栖息地的苦主门派,沮丧之余也不免生出了浓浓希望,觉得说不准能从焚天火地撸到更多资源。
虞妍得到消息之时,她刚刚重修至半仙之境。这一月功夫修养,虽未使得虞妍重回巅峰,却已经使得虞妍修为有了不可思议的进步。那焚天火地凝结成型时,她似也有所感应,可是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大阵仗。
她那位旧识显然喜欢搞些大场面,本来虞妍以为他不过会寻来一朵异火,却未曾想对方居然搞出了这般大阵仗。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虞妍,唇角也是不觉微微抽搐。
虞妍也知晓,仙盟发生了此等大事,则必定会召集盟众,安排众修士于梵天火地进行采火。
那异火虽是十分危险,可倘若能顺利采集驯服,于修士之修为也颇有裨益。
果然,焚天火地开启没多久,云浮宫就收到了仙盟盟主第二份金剑传讯,那便是三日后,仙盟修士齐聚焚天火地进行采火。
虞妍手指轻轻拂过了眉心,那眉心一朵玄花也渐渐消音,恢复雪白肌肤,再无别的印记。
仙盟也无法将此地尽数封印,这三日时光,至多不过搭建一处摘火台,方便众人聚集。
那些仙盟修士纵然早感觉到天地异变,可是当真看见眼前这般壮观可怖场景,亦是不由得为之心悸。
时辰将至,各派修士也从四面八方匆匆赶至。
虞妍到时,焚天火地已聚集若干修士,许多人面颊之上亦是浮起了灼热的光彩,将此异地现世视作天降机缘。
谁也不能想到,这样的机缘竟是人为创造。
这世间修士,竟也有了移山造海之能,竟似令人想也不敢多想。
这样之能,已经突破当世修士之想象力了。
虞妍容光微凝,并未多想,但也拦不住众人目光尽数落在了虞妍身上。
她已突破了半仙之境,纵然隐去了眉心玄花,周身竟也似有一种不同气度,仿佛与月前截然不同。
虞妍一身素衣,发间一枚七彩琉璃宝石钗,身后云浮宫弟子恭顺跟随,竟似是有些不可令人逼视。
当然虞妍也许察觉到了一些,可于她而言,从前本就习惯旁人侧目。更何况如今虞妍心底自有盘算,本就欲展露锋芒,也并不介意旁人关注之下。
虞妍双眸在人群之中逡巡,她并未窥见卫九思。可卫九思既是刑台之主,如此盛事,也没有不来的道理。
不过她有看到裴玄贞了,今日裴玄贞颇为古怪,面前支起纱帐,起遮掩之用。
而他整个人隐于帷幕之中,若隐若现,竟如雾中之花,分外神秘莫测。
虞妍也颇有耐心,今日该来的必然会来。
今日孟雪殊并未现身,旁人见惯了虞妍跟对方一道出入,如今也颇有些不习惯。但虞妍知晓,对方必然是暗中观察这一切,她倒也不急。
只不过虞妍正凝神养神时,却又似察觉到一些动静。
宁玉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九玄宗弟子,可她之到来确实能引人瞩目的。
宁玉瑶苍白的面颊似无一丝雪色,一身素色的雪衣此刻竟有些扎眼刺目。
她乌发素素,也无过多佩饰,除了鬓间有一枝白梅,竟似再无其他之物。
旁人习惯了宁玉瑶娇憨活泼的样子,如今乍然一见,也不觉颇为别扭。
许多人心里不由得浮起了那样的一个心思,那就是女修果然不能耽于情爱,否则不过是自毁根基。
066
这宁玉瑶从前跟魏舟情爱甚笃, 宛如神仙眷侣,也难怪宁玉瑶竟走不出去,
平日里本有人跟她交好,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对宁玉瑶避而远之。至少之前魏舟亡故,还有人帮衬替宁玉瑶收尸。
总归是有人同情她的。
可今日不知怎的, 宁玉瑶这通身的诡异之气, 竟似逼得人不好向前。
当然无论是谁, 此刻内心惊讶也及不上淳于清。
淳于清惊讶的看着宁玉瑶,眼中不由得流转诸多揣测。她自然记得宁玉瑶之前的疯狂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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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宁玉瑶那般模样,淳于清只瞧一眼,也不由得心惊。
可如今宁玉瑶却收敛癫狂之态,竟有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清冷。
这反倒使宁玉瑶显得更为诡异。
众目睽睽之下, 宁玉瑶却蓦然嗤笑了一声:“虞少主, 这魏师兄也没有死多久, 你就已经移情别恋, 喜欢上旁人, 跟个什么鬼月宗质子出双入对,而我仙盟上下, 偏偏居然视而不见, 令这个龌龊的鬼月宗质子在仙盟跟虞妍公然一道, 耳鬓厮磨。”
她说的话十分难听,尖锐刻薄,刺耳之极。
当然这样的话也刺伤不了别人,只会刺伤宁玉瑶自己。
就好似当初虞妍对宁玉瑶百般咒骂, 别人也只会觉得虞妍难看之极。
甚至宁玉瑶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先是魏舟,接着就是自己。他们这一对小情侣做出十分难看之情态, 只衬得虞妍高高在上,点尘不染。
宁玉瑶甚至觉得喘不过气来,原来坠入泥地之中,竟是这样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甚至不待虞妍开口,九玄宗的妙水长老也禁不住呵斥:“宁玉瑶,你如此言语成何体统?还不收起这番情态,免触九玄宗门规,这人前更不是你妄言之所。”
她如此呵斥,这般言语,其实亦是有提点宁玉瑶之意。
只因妙水长老平素与人为善,身为女修年少时也曾为情所困,故而不免生出几分体恤,不愿意宁玉瑶再出乖露丑,在人前露出疯癫之态。
虞妍也没说什么了,说到底宁玉瑶毕竟也是九玄宗弟子。既然九玄宗长辈出语呵斥,虞妍也没有再说什么。
宁玉瑶笑了笑,柔柔说道:“玉瑶知晓错了。”
她旋即又说道:“我只是又想到了魏师兄,想到他从前对我的好,他对我温柔、体贴。九玄宗上下有多少年轻女修喜欢他?可是魏师兄瞧都没有瞧她们一眼。他给我摘了一枝白梅,别在我发髻之上,然后他紧紧抱着说,说非我不可。”
“可你们呢,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哪怕是什么云浮宫少主,也不配让魏师兄多看一眼。至始至终,他都是喜欢我的。在有些人为了引起他注意使出百般手段时候,我却轻轻巧巧得到他全部爱惜。而那些丑态百出的失败者里,是不是有虞少主?虞少主,你认不认啊?”
妙水长老怎么也为曾想到宁玉瑶非但不肯听从吩咐,还变本加厉,说出了这样言辞,不觉面颊微怒。
她忍不知呵斥:“痴儿,你还不破了迷障。你究竟是耽于情爱,还是不舍魏舟爱惜你时之得意风光?我等修行之人,种种得意之处,并不在于别人偏爱。”
妙水长老如此呵斥,又觉得如今宁玉瑶执念已深,未必能窥明白,倒不如自己使出禁言之术,令宁玉瑶口不能言。
宁玉瑶再继续发痴,于她而言,怕也是没什么好处。
可妙水长老还未来得及施展,眼前却已经浮起了一抹雪亮剑光。
宁玉瑶竟当众出剑,剑气已锁住了虞妍。
虞妍却已发现今日宁玉瑶动机不纯,宁玉瑶看似疯癫,可偶尔双眼之中却流淌冰雪般的冷锐。
那些心思流淌间,虞妍一双眸子灼灼而生辉,流淌几分锐利。
然后便是一道尖锐剑气掠来,赫然正是宁玉瑶之清瑶剑之剑气。
宁玉瑶入九玄宗已然三载,已是炼气七层,虽不能说是什么令人惊艳的天才,却也是年轻弟子之中颇为出挑之存在。
只因宁玉瑶天资聪慧,修行本亦是十分勤勉。
故而九玄宗之师长本亦对她寄以厚望,只盼宁玉瑶有一番前程。
虞妍虽不意外,可亦是有一缕惊讶。
她本以为宁玉瑶纵然是心存杀机,也会寻个合适机会,未曾想到宁玉瑶居然是当众动手,竟有几分失去理智的疯狂。
虞妍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凤凰之羽上。
这匆匆几息,她已瞥见宁玉瑶眼睛、唇角浸出了血珠,大约也是猜到了几分。
除开虞妍,旁人亦是看到了。妙水长老更厉声呵斥:“宁玉瑶,你竟私服禁药,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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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修士界亦有一些服食之后能令人修为大增,乃至于耗尽精血,只求一时修为提升之药。
宁玉瑶显然已经服下了此等药物,显示她心思颇坚,显得宁玉瑶杀虞妍之心愈盛。
她头发一根根的化作雪白,不过几息之间,一头青丝竟尽数化作雪白的晶莹。
剑气纵横,宁玉瑶发髻尽碎,就连鬓边那朵白梅也被搅碎,她一头雪丝亦是纷纷扬扬吹落。
而宁玉瑶眉心之间竟似浮起了结气花印,一朵玄莲竟在宁玉瑶的眉心若隐若现。
突破了炼气九层,便有机会窥探半仙之境。
魏舟已在炼气九层徘徊许久,却始终无法眉心结玄花,踏足半仙之境。所以魏舟方才心中含忿,乃至于对扶紫秋狠下杀手。
未曾想如今宁玉瑶催动内息,竟令自己眉心生出玄莲。
虽只只不过是一时之绚烂,宁玉瑶却短暂窥见了高峰。
也许是因为魏舟总是自欺欺人,自己也看不清自己,宁玉瑶的感情却十分纯粹,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
虞妍倒也并无惊慌,当她手掌握住了剑柄时,便感觉一股热流如此的串上自己双臂。
一缕殷红则浮起在虞妍双瞳处,红黑交织,使得凤凰之羽生出了一缕轻吟。
宁玉瑶剑锋看似指着虞妍,却忽而剑气一折,向着淳于清掠去。
她人前堂而皇之要杀人,目标居然并非虞妍,而是淳于清。
这一切发生太快,不过几息之间,淳于清方才祭出自己法剑欲图襄助虞妍,未曾想宁玉瑶滔天剑势竟向自己冲来。
那日宁玉瑶去寻过淳于清,那日宁玉瑶离开时候,她看着淳于清的眼神里是流淌了一缕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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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清的法器名唤听雪,是一块寒铁所铸,运剑之时会生出一层清凉的霜雪。
倘若淳于清修为更精深一些,那么御剑之际就会引来天地飞雪。
可她掠气的雪雾却迅速被宁玉瑶剑气所搅碎。
她只有飞快后退,直至自己后背蓦然生出了一丝灼热火气,生出一颗颗汗水。
原来这退避跳跃之间,自己已经逼至陨天火地。
蓦然间,淳于清周身压力顿时一松,宁玉瑶已将剑气移去,对上了匆匆赶来的虞妍。
至始至终,宁玉瑶的目标就是虞妍。
宁玉瑶雪白赤眸,面颊流淌一抹杀性,分明是流淌恶狠狠杀意。
有些人看似疯癫,但其实也许她是极清醒的。
至始至终,宁玉瑶也未曾想过全凭自己便杀了虞妍。
她可能不知晓虞妍修为渐复,却知晓自己一旦对虞妍动手,便有许多会阻止。
那些云浮宫弟子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九玄宗长辈也会假惺惺动手,更何况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孟公子。
宁玉瑶也不知晓自己能突破半仙之境,可纵然她知晓自己能突破,杀虞妍这样的事,怕也是没那般顺利。
从一开始,她便想借陨天火地击杀虞妍。
淳于清只不过是诱饵,如今宁玉瑶已经将她舍之。宁玉瑶注意力只在虞妍身上,她凝神望之,那涛涛剑气向着虞妍掠去。
她自然不能操纵陨天火地之异火,却知晓此地十分躁动,只要妄动兵戈,便会引来异火躁动,然后将之吞噬。
如此一来,便是玉石俱焚。
果然宁玉瑶剑气催动之下,引来陨天火地万千呼啸,那尖锐之声不绝于耳,令人不寒而栗。那火地之中竟似有万千异兽类,咆哮呼啸而来。
虞妍却是玉容宁定,不为所动,她已经挥出了凤凰之羽,而那凤凰之羽就好似一道浅浅的艳痕,令人不觉触目惊心。
一道艳色的光彩掠动,伴随而来却是一声轻吟,竟如凤凰清鸣。
那诸般异火竟被凤凰之息所压制,由虞妍剑势所引导,从无序化作有序。
然后嗤一声,虞妍一剑刺穿了宁玉瑶身躯。
宁玉瑶竟笑了笑。
她处心积虑,也想到过自己会失败的。
她想到自己一旦失败,这样布局里,自己也会死在异火焚身之下。
这异火焚身而死也没什么稀罕,只不过是会魂魄尽消,被燃烧的消耗殆尽。
上一世是林雪萱,这一世是宁玉瑶,在林雪萱之前,也不知晓还有多少别的人。
她不愿意自己死了后,神魂再被人所炼,又不知晓怎样活过来。
如今自己死于异火所催,于是神魂尽炼,从此荡然无存。
这世间也再没有什么长大的瑶姬。
就好似那之前在斩仙台,宁玉瑶所发过的誓。
“我宁玉瑶,没有刻意夺虞妍拜师名额,更没有故意抢走属于你的刑主之徒的身份。而且,是魏师兄自己爱上我的,我也没有存心引诱。你不该因为嫉妒我犯下杀人重罪,你应该下九十九层寒冰狱受刑!”
“若是违心之言,我甘愿死于虞妍剑下,永世魂魄不得超生。”
她没有吗?她有的!
067
她自以为理直气壮, 可不过是自欺欺人。
其实她内心深处知晓,她有那么做过的。
然后宁玉瑶发出了尖锐的颤叫。
她眉心那朵玄莲方才升起,可如今开始一片片的凋谢了。
直到此刻, 宁玉瑶瞧着虞妍眼底还是带着恶意的。
她的算计还未尽数消散,就比如现在, 她还期待着自己这个布局能够继续。
自己死了, 死的不是皮囊, 而是灵魂。
而这个灵魂,是高贵的裴盟主的妹妹。
裴玄贞的瑶姬让虞妍闹得魂飞魄散,也不知晓裴盟主心里恼怒成什么样子。
哈,裴盟主是必定会恼恨之极,恨不得虞妍早些便死吧?
那些心思涌上了宁玉瑶的脑海, 使得宁玉瑶一双眼睛闪烁光辉。
奇妙的是, 她临死之前竟并没有怎么想魏师兄了, 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
她手指一擦舌尖血污, 心血染手, 然后向虞妍伸出了手指。
这是临死之前的魂血,只要涂抹在虞妍面颊之上, 虞妍便会知晓许多事情。
那么虞妍就会知晓, 裴玄贞是怎么样货色, 又是怎样一个可怖的人。
那些龌龊污秽之事,裴玄贞又怎么会让旁人知晓。
只可惜她的手指尚未触及虞妍面颊,她眉心玄花已消,接着便再没有办法抵御那些吞噬自己的异火。
不过一瞬, 宁玉瑶的身躯就此灰化, 终究是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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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晓,那轻纱之后, 裴玄贞的身躯在轻轻发抖。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他竟也还是放不下当年之事。
若非如此,又怎么还会有宁玉瑶的存在。
裴玄贞一双眸中竟似有异火流转,容色诡异之极!
此刻倘若有谁窥见裴玄贞面上容色,必定是会吃惊之极。
仙门之主一贯清雅,哪怕他步步威吓,压制宁玉瑶时,亦不失他之风采。
可谁也没想到此刻裴玄贞竟有这般古怪扭曲神色。
他眼里竟浸出一滴泪,飞快从他面颊滑落,就这般滴落在衣襟之上。
只不过此刻众人目光尽数凝聚在虞妍身上,便没有旁的人留意到裴玄贞这个仙门之主了。
更无人知晓裴玄贞双手在轻轻发抖。
只因为此时此刻,裴玄贞心尖儿忽而升起了一缕恐惧。无论是林雪萱还是宁玉瑶,裴玄贞都把她们当作消遣玩具,对她们极之残忍。但倘若,倘若所谓转世之人,当真是原来那个人呢?
难道这么些年,自己折磨的,一直都是自己在意的妹妹?
虞妍一身衣衫似雪,手中凤凰之羽炽热如火。
她眉心一朵玄莲轻轻浮起,在炎炎火气之下,更催动了几分艳色。
直到此刻,众人心里终于生出了几许异样,亦察觉出了几分不对。
从前众人虽觉得虞妍性情大改,可是大约也是虞妍经历了情劫,所以大彻大悟的缘故。
可如今虞妍之修为,也绝不能说是经历情劫所导致。
联想到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一个猜测隐隐在众人心头浮起,只是不免有些不可置信。
淳于清亦是如此,她劫后余生,怔怔看着眼前少女,却忽而生出了一些陌生之感。
其实在这之前,淳于清的心里也是升起了一些生疏之情的。她隐隐觉得阿妍跟从前不一样了,可毕竟两人生分了有几年,故而淳于清也并不十分意外。
可是现在,淳于清心底却是有了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可能并不怎么美好,却终究是真实的。
风轻轻拂过了淳于清的耳垂,使得淳于清生出的汗水被吹去。
那个本应该熟悉的女郎向着淳于清伸出手,淳于清微微一怔,伸手握住。
虞妍问道:“淳于仙子可有受伤。”
淳于清摇摇头,又道了一声谢,但其实二人之间是有些生分了的。
有一个答案已经隐隐浮起,却也是心照不宣。
这时天边却也浮起了五彩行云,一道婀娜艳丽身影竟自轻飘飘浮下来,带着瑞气万千。
伴随着冲天瑞气,一道身影轻轻飞掠而下,赫然正是云浮宫宫主闻蝉。
她闭关不过一月有余,可如今双颊盈盈生辉,竟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云浮宫宫主闻蝉本便是半仙之境,与那鸿蒙之境不过一步之遥。
她只不过耽于心境,为自己收养的女儿生出心魔,而这本不过是卫九思使出了一个巧妙毒计,以此绊住闻蝉前进步伐。
闻蝉飞掠而来时,通身还带着未散霞气,尤其是她眉心玄花未散,众人尽可窥见。
在场众人修士受其威压,面颊之上也不由得升起了惊骇之色。
闻蝉额头竟结三花,分明已突破了半仙之体,踏足鸿蒙之境,离仙人之境不过是一步之遥。
想不到短短一月之间,闻蝉竟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如此实力,只怕连仙盟盟主裴玄贞亦是要避让三分了。
甚至有心多的修士也禁不住想到,倘若如此,只怕仙盟之势力格局也会发生变化了。
短短一刻,竟也没什么人记得宁玉瑶了。
方才宁玉瑶失智发疯,白发入魔,为杀虞妍布下了巧妙的杀局,甚至引得异火窜动。如此种种,当真是骇人听闻。
可宁玉瑶折腾的那些事情,就如她那化作飞灰的身躯一样,如今已不值得在意,甚至无人多看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瞧着刚刚踏足鸿蒙之境的闻蝉恭顺向着虞妍跪伏行礼,清声说道:“属下见过剑仙!”
一句话宛如巨石落水,激起了千层浪!
在场众修士纵然有人猜出过一点,却也断断没想到这样猜测竟当真化作现实,也不由得风中凌乱。
已经经历百载,那传闻中的人物如今竟又再现人前,令人目瞪口呆!
然则以闻蝉之尊,这天底下又哪儿有第二个人值得闻蝉如此顺服?
虞妍已伸出手,轻轻将闻蝉扶住,沉声说道:“不必如此,阿蝉,你早已不是我的属下。”
她嗓音如春风般和顺,令人舒适亲切。
这一切如梦似幻,可又仿佛乃是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近日种种,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若非剑仙归来,又如何短短时日,便使虞少主的名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如此种种故事,仿佛终究有了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众人之中,唯独淳于清眼眶发涩,可能也只有她想起从前那个虞妍。她想到自己寻阿妍和好,还送了对方一枚钗。可如今剑仙并没有别在发间,因为她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妍。
她以为自己认识的那位阿妍终于挺过了那些风风雨雨,迎来属于自己璀璨。
可是原来并没有。
这个世间没什么奇迹,自己的示好也来得太迟,她跟小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决裂的话。
那时候她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以后不要再相见了。
然后她的清泪便夺眶而出。
原来相识很久很久的朋友,也许是没机会走至最后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有人心里也不免嗤笑一声,那人心里也在想,原来那个虞妍早就死了。
他心里的嗤笑充满了恶意,甚至禁不住恶毒的调侃,倘若宁玉瑶多活片刻,是不是会开心顺意?
因为宁玉瑶原本嫉恨的那个虞妍,确实已经彻彻底底输给了她。
可惜宁玉瑶找死,所以大约听不到这个好消息。
那人轻轻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剑仙虞妍那一双清润的眸子。
虞妍缓缓说道:“九思,你来了。”
卫九思虽然姗姗来迟,可终究也来到了这焚天火地。和闻蝉的神采奕奕不同,卫九思反倒是双颊泛起了异样的苍白。
这几日卫九思所经历之事确也是太多了,不免殚精竭虑,心绪受损。
他原一心求进,只差半点就能踏足鸿蒙之境,未曾想反倒是闻蝉捷足先登。
那些心思流转间,卫九思一瞬间也似有些心绪失衡。
他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本来这一切于他而言也是极顺利的,本来耽于感情的应该是闻蝉。
可是虞妍一回来,他果真开始倒霉,于是处处不顺。
有那么一瞬间,卫九思也有一丝极幼稚的愤愤不平。
卫九思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极恭敬行礼:“属下见过剑仙。”
阳光下,卫九思一张脸孔苍白平庸,眼下的一颗红痣也是鲜润欲滴。
连卫九思都如此,众修士终于慢慢消化虞妍身为剑仙历劫归来之事,仿佛这件事终于落到了实处。
剑仙沉睡百载,别人都以为虞妍已经故去了。人总是会美化死去之人,于是百载过去,虞妍竟好似成为了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她骤然归来,众人竟生出了神明下凡之感。
更不必说无论卫九思还是闻蝉,皆是当世大佬,可这二人却是对虞妍毕恭毕敬,恭顺非常。
这样一副声势,竟似将仙盟盟主裴玄贞给生生压下去。
这时节,轻纱后的裴玄贞比出手指,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而虞妍却只瞧着卫九思,她公布自己身份,自然有属于自己盘算。
有些事情,也只有剑仙虞妍方便去质疑。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虞妍也是简单粗暴,毫不客气说道:“九思,玉宗主可是被你所杀?”
虞妍的嗓音很清淡,却好似那么恰到好处的在众人耳边响起,每个人都不由得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方才平复剑仙归来的刺激消息,如今又被虞妍这么一句话震得风中凌乱。
这剑仙归来,就是这么刺激。
968
此刻梵天火地之中, 却正有那么一双眼睛,如此凝视着虞妍。
他与虞妍虽相聚遥遥,可虞妍也是能感受得到。
焚天火地极之灼热, 内里也是寸草不生,这其中原不该有任何人可以存身的。可如今, 一道墨色的身影却在其中静然而立, 似是不受半点滋扰。
他唇角泛起了浅浅的笑容, 似是为了虞妍而生出欢喜,一双眸子之中亦凝聚了点点光彩。
剑仙重生,总是要清理门户,重绽光彩的。
就好似如今这般。
周遭皆是触之即死之异火,他却浑然不觉, 安然而待。
四周异火灼灼, 亦衬着火中之人万分神秘。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 卫九思却尚算安然, 被虞妍如此指责, 他只是面颊之上稍稍流露几分惊讶之色。
刑台之主一向冷淡,他能有如此面色波动, 已属难得。
谁都看得出来, 他仿佛对虞妍的指证极惊讶, 流转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还未等卫九思替自己分辨什么,便有两道身影匆匆掠来。
伴随这两道身影而来的,还有下属替卫九思的分辨。
“剑仙绝不可听信云浮宫宫主一面之词,误会刑主清白, 刑主岂是这样之人?”
“闻蝉, 想不到你使出这等手段,利用剑仙掺和这门派之争, 手段当真可恶。”
这飞掠而来一男一女正是烈心门两位大长老慕玉川与刘子期。
卫九思先是烈心门长老,又才是刑台之主。
以卫九思之心性,能留在烈心门为他任用之人,则必定是卫九思之心腹。
如今这二人开口替卫九思分辨,竟也不足为奇。而这辩白之词,竟也是颇含心机。
剑仙故去百年,名声被不断美化,在众人心中自是十分崇高,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虽然神明归来就是用来抹黑的,可这抹黑自然是需要一些时间。
那如今二人言语之间,就将虞妍对卫九思的指责说成是闻蝉教唆。
那这样一桩惊世骇俗的揭秘,终究不过是门派之争。
虞妍清亮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这两位飞掠出来的烈心门大长老顿时心头一悸,不觉打了个寒颤。
如今虞妍修为虽只踏足半仙之境,可神魂却已通天地剑意。哪怕是被人凝视,也不觉心驰神摇。
二人也不觉齐刷刷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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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慕玉川。”
“属下刘子期。”
“见过剑仙!”
想当初烈心门亦是一些敬仰剑仙之人结成之联盟,虞妍虽没有正式被推选为门主,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若不是虞妍陨落,也轮不到卫九思成为门主。
虞妍目光扫过面前两张面孔,忽而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这两人不算是熟悉的面孔,实则如今的烈心门中,已经没什么虞妍熟悉的旧人了。
一瞬间,虞妍似乎想到了什么,隐隐有所猜测。不过那些猜测显然并没有什么证据,故而虞妍纵然是心头念起,也并未发作。
她只是清声说道:“你们怎样知晓,我今日之指责,是听小婵谈及?”
二人没想到虞妍居然会这么说,这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不免有些支支吾吾。
闻蝉更向前一步,冷声说道:“剑仙当年纵横天下,创立烈心门时,你们又在哪里?当年抗魔大战平息,仙门各家虽然折损惨重,可是烈心门中不是还有莫如渺,琴雪心等人,如今他们这些功臣又在哪里?”
“轮到如今,烈心门你们这两位大长老,不过是沐猴而冠。当年我等在仙魔大战厮杀时,你们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
“说到底,无非有人大权独揽,只想要一些听话依顺之人。只有把当年剑仙旧部一一逼走,卫九思才能大权独揽。到最后他占下了烈心门,然后堂而皇之的撤下了剑仙的引魂灯,从此剑仙在烈心门再没有名字。”
事已至此,大家已经撕破脸了,闻蝉也不觉当众开撕,也不知晓客气客气。
当然闻蝉所说的这些话,旁人也不至于心中没数,怎么说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心里是有些数的。
当年卫九思灭了虞妍引魂灯,也无非就是要消除虞妍在烈心门的影响。如此一来,烈心门年轻一辈弟子之中,也以卫九思为依归了。
这样的手段,说起来确实也不厚道一些,毕竟当初虞妍可是救过卫九思的命。
只是虽然不厚道,仿佛也算不得十恶不赦,更与暗害玉无双差距甚远。
毕竟玉无双死了,卫九思也当不上九玄宗的宗主,更成不了仙门盟主。
卫九思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感概委屈之色,他仍然没有说话。
可卫九思不说话,一旁自有嘴替在。
面对闻蝉一番指责,慕玉川娇媚的面颊之上也不由得浮起了几许委屈之色,不觉说道:“宫主如此指责,我等也不好替门主分辨。想来,也是因为如此,闻宫主对门主是记恨已久。想来剑仙也是对门主失望之极,更易听进去一些对门主不利的言语。”
“只是门主虽有私心,却并不至于如此。我等虽然资质驽钝,并不是当年的天子骄子,也只盼能勤勉努力,能得几分进步。”
这慕玉川样子委委屈屈,顺着闻蝉的话言语,却使得众人觉得,剑仙必定是恼了。
若虞妍心有成见,自然难免瞧卫九思不顺眼。
刘子期则更面露愧色:“比起云浮宫宫主心意,我等自然是自愧不如。想来之前的虞妍,也并非宫主当真跟谁私下有私,而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替剑仙捏了一个躯壳。以宫主对剑仙之情意,其实,其实纵然是抹杀了从前的虞少主,也是情有可原。”
闻蝉厉声:“你胡说什么?”
这样的话说出口,那无疑是对虞妍极恶毒之揣测。
仙门有序,早就不允杀人夺舍这样的勾当了。这样恶毒之事,难道还能发生在道德清白无瑕的剑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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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闻蝉本来也没有这么做过。
刘子期似流露出畏惧之色,仿佛是怕闻蝉会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动手。但他明知众目睽睽之下,闻蝉其实也不能将他如何。
况且刘子期虽面露畏惧之色,可却没有闭嘴:“难怪你对虞少主十分宠爱,千依百顺,却从不理睬她修行进度。也是,我想宫主必定不是故意的。想来宫主也没想到,你捏了一个躯壳,却生出了魂魄,能说会笑。但,但这显然并不是什么杀人多舍,那身子本来就是宫主安排给剑仙的!”
“再者剑仙劳苦功高,又在云浮宫宫主心中颇有分量,而虞少主却整日里争风吃醋,为人并不如何让人喜欢。我,我也是觉得应该。谁若有什么异议,我第一个不饶。”
刘子期的这些言语大部分居然是猜对了,只是关键之处进行了一些极为恶毒的揣测。
这样子几分真几分假,竟仿佛是道破了一个理所应得的事实,令人内心不觉为之而心悸。
虞妍却觉得这样的观察力大约并不是属于刘子期的,她目光落在了卫九思身上,心忖这些大约是卫九思猜出来的。
恐怕今日自己之指证,卫九思也是有所预料。他可能预料不到自己指证玉无双的死,却会想到雪川城城主对孟雪殊的毕恭毕敬。
卫九思也早有准备——
他自然早就准备了这样一副说辞。
卫九思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眼下的血痣,却终究将自己的手掌握成了一个拳头。
他想,神明若是活过来,那便是让自己把神明给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蝉已经冷声说道:“简直荒唐之极,小妍是被魏舟逼死,就是那日魏舟刻意来到云浮宫,述说他与宁玉瑶之恩爱,引得小妍走火入魔。这些年,我亦想不到剑仙还能归来,直到那日斩仙台上,我方才发觉异样。”
“倘若我知晓斩仙台上小妍已经是剑仙,我早便回到云浮宫,绝不会置之不理。”
闻蝉虽是愤怒,可是言语也是十分有条理,并没有因为被激怒而胡言乱语。
众人想到了那日之情形,也仿佛是像闻蝉所说那样,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那时虞妍已经言语清晰,能为自己所辩驳了,想来已经换了神魂。
难怪闻蝉居然主动上台,扶住自己的女儿。
那时闻蝉情态急切,想来彼时方才认出剑仙。
那么看样子,闻蝉也并不可能早知道,既然如此,那似乎也并不能处心积虑?
众人心中将信将疑之际,慕玉川目光流转,却是落在了淳于清身上。
方才慕玉川已经瞥见淳于清眼眶发红,面颊流转了几分伤感之色了。
这世人都为虞妍归来而欢喜时,淳于清却为那个并不如何好的虞少主而伤怀。
那落在了慕玉川眼里,显然是有可利用之处。
故而慕玉川向前握住了淳于清的手:“淳于仙子,你想来也很为虞少主的死难过,你知不知道,虞少主已经死了?”
无论淳于清如何的回答,她面上悲戚之色都是足可利用。
别人会想到,消失的虞少主是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有亲友可以惦念。于是那样的嫌疑,就会令人代入,乃至于生出不平。
可淳于清却蓦然心头一凉,她想到当初小妍拜卫九思为师,之后就将狸奴给了自己。
那时候少女面上毫无鲜活气息的模样。
069
可从前小妍没跟卫九思走太近时, 并不是这样的。若非如此,淳于清也不会跟她结为好友。
后来小妍跟卫九思走得越近,她就越为黯淡。
再之后, 连宁玉瑶也将自己的狸奴给了自己。
淳于清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耳边还听到慕玉川悲戚的嗓音:“虞少主为人虽然笨拙了些, 可人也不坏。斩仙台上, 那时候她身边的仙侍也说她待人甚好。她年纪轻轻, 便这般去了,便算没什么才能,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值得可惜?只是,为了剑仙再临,牺牲一些又如何?”
从前云浮宫少主的名声很差, 可到了如今, 却有许多人替她惋惜了。
放在以前, 仙盟上下对小妍颇多非议, 可如今这个并不相熟的慕玉川却在人前加以怀念。
淳于清蓦然抽回了自己手臂, 惹得慕玉川这位烈心门的大长老面色微微一变。
淳于清缓缓说道:“那想来卫门主也应当十分伤心。因为云浮宫宫主心中记恨,可卫门主却丝毫不加记恨, 而且对小妍这个云浮宫少主疼惜有加, 笼络之极。”
“不但如此, 烈心门那么多少年修士,刑主一个也未曾看上眼,却偏偏对小妍疼爱有加,接着便收她为徒。这又是为什么?慕长老, 刘长老, 你们知道吗?”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慕玉川和刘子期被她这么一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说从前的小妍资质出众, 所以爱惜人才。因为虞少主可能是个性子柔和的女子,但天赋也绝算不得好。
这其中原因,也是呼之欲出。
那无非是有几分刻意。
就连虞妍也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也未曾想到淳于清会这么说。
烈心门的两位长老不知晓如何回答,淳于清却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了,想来是因为刑主虽然撤了虞剑仙的引魂灯,可内心仍然是十分记挂,乃至于心生愧疚。所以,方才对小妍爱屋及乌。”
可谁会相信呢?
淳于清的这些话,只会让众人联想到迁怒和忌惮。
可能因为撤了虞剑仙的引魂灯,所以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会让卫九思生出害怕和畏惧。
仿佛勾起了众人心里一个隐秘猜测,淳于清接下来的话又在众人耳边响起:“只是卫门主既是小妍师尊,小妍从小又跟他亲近,那小妍修行差些,难道卫门主就没有一点责任?”
淳于清继续说道:“不过后来门主又收了宁玉瑶为徒,想来门主收徒的运势确实也是并不怎么好。如今连玉瑶也折在了这里——”
众修士一联想到宁玉瑶,竟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宁玉瑶从前名声还是极不错的。似乎就是因为拜了卫九思为师后,于是短短时日里,便名声扫地。
这卫九思的收徒运,似乎确实并不怎么好。
慕玉川一时焦头烂额,颇为狼狈。她本不过是眼见淳于清面露悲戚,故而心存利用之意,未曾想淳于清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淳于清这番话,是为死去小妍而说,也有几分为了宁玉瑶。
别人自不会理解她的心思,更不会清楚她内心之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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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慕玉川被淳于清一个后辈弟子驳得哑口无言,刘子期目光闪动,缓缓说道:“淳于仙子果然任性,想来,也是心有不甘。你家先祖淳于瑄本也是当世大修,是我门中长老,可惜,却是故去太早,使得你这后辈空有名声,却并没有什么实惠。”
“于是,你多少也是记恨在心,只盼着先祖还在,自己必定能风光无限。所以,你对门主也是颇多怨怼,想来也是想借云浮宫之势。”
贬低一个人所说的话,便是要先贬低这个人的人品。
刘子期估摸着淳于清一个后辈女修,脸皮又薄,几句话下来,必然也是抵受不住。
谁料想淳于清却是抬起头来,唇角勾起笑容透出了几分讥讽。
“刘长老这是说的什么话?纵然先祖淳于清尚存,难道还能好好留在烈心门?这烈心门中,又有几个当初的故人?当年烈心门活下来几个大修,走的走,散的散,仿佛每个人都会发生一些事,不能在烈心门留下了。”
“如今你和慕长老二位,不过是后来提拔,当年并无名声,最要紧的是十分听话,对卫门主是千依百顺。”
一番话道出,在场许多修士都倒吸一口凉气。
刘子期的脸色也难看之极,也不觉颇为吃惊的盯着淳于清,神色里顿时透出了几许的狼狈。
其实淳于清所说这些,在场其他修士也隐隐有所觉,这世间聪明人很多,总是会窥出卫九思这位烈心门门主的小气之处。
可是这些都是心照不宣之事,至少谁也不会当众说出来。
然而淳于清却是当众道出,竟似是不留一丝余地。
卫九思本任由下属跟人斗口,也不怎么搭理淳于清。可如今,卫九思侧过面容,望向了淳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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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为威压之下,淳于清纵然是满脸悲愤,却也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虞妍却向前了一步,恰好走至淳于清的身后,足尖轻轻一点,顿时使得淳于清身上这铺天盖地的压力就此消散。
卫九思目光与虞妍一对视,旋即就侧过头去。
多年未见,也许是因为自己年幼时的狼狈处几次三番被这个女人窥见,卫九思内心深处也不免升起了一缕怯意。
那缕怯意升起来时,卫九思心底便升起了一缕恨意。
淳于清已经缓过劲儿来,今日她要么不说,要么就要将这些话给说个通透。总归已经得罪卫九思,她自然要将想说之言语尽数说出来。
更何况除了指责,淳于清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一个浓浓的疑惑,始终不能解。
她忍不住说道:“其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门主想要将门中长老换做自己人,也无可厚非。然而我始终不明白,为何门主对门中年轻弟子皆心存恶意,从不肯悉心栽培?”
“门主从来没有收过弟子,门中有什么优秀的人才,你也并不理会。别人都说烈心门跟云浮宫实力相若,然而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烈心门中并无什么佼佼者,反倒云浮宫里优秀新弟子颇多。只不过门主还身兼刑主之职,面子上还看得过去罢了。”
“哪怕是网络心腹,壮大势力,门主也不该如此的。你每日只顾着自己练功,从来对旁人是不理不睬。我投身九玄宗,也是因为如此,因为我不想留在烈心门。”
“从来我认为因为我出自淳于家,所以门主对我颇多忌惮,所以私下待我苛刻。可后来我才发现,烈心门中,哪怕是对你十分尊崇的年轻弟子,你身为门主,也总喜欢伤害他们。”
“就好似我认识的辰玉师兄,他原本是烈心门这一辈最出色人才,可后来却道心崩溃,乃至于疯魔自残。他也好,甚至魏舟也好,烈心门稍稍优秀的年轻弟子仿佛都会受到一些摧折。”
“烈心门其实已经迟缓腐朽,裹足不前了。门主,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卫九思冷冷说道:“当真胡说。”
可他知晓淳于清并没有胡说。
如果是百年前,他甚至还会反问,问为什么虞妍就可以不收自己为徒?
难道一门之主,一定要收徒儿,然后要去细心呵护他们吗?
为什么自己倒霉的人生里,就从无这份幸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
也许虞妍心中阴影是,当初裴玄贞淡淡吩咐她挖出眼睛,奉献给别人。
那么卫九思就会记得,虞妍那时候摇摇头,说不能收自己为徒。
当然虞妍只是拒收徒儿,卫九思却是在折磨他们。
有时候,他看着烈心门里年轻的弟子,竟也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缕嫉妒之情。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可以享受公平,得到充沛的资源,拥抱美好的人生?
不像自己,年少时候就被族人卖掉,后来又被迫作为奸细潜入月蝶族,卑躬屈膝做了许多不是人能做的事情?
难道自己的牺牲,就是用来成全别人的幸福?
那自然是万万不能。
所以他看着那些少年得意,意气风发的天才弟子,就生出一缕生生要毁去他们的冲动。而这对于卫九思而言,又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因为自己拿捏了那些年轻弟子全部的资源,不但如此,他们还对自己十分敬畏。只要他想,他便能轻易将这些弟子撕个粉碎。
那甚至,是极为愉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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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清倒是十分乖觉,跑得也快,溜去九玄宗做弟子。
至于淳于清说的什么壮大门派要依仗年轻弟子,简直是可笑。
这人喂肥了就是白眼儿狼,只会欲壑难填,根本是不能信任的。
卫九思此生此事,早就发誓不再信任任何一个人。
只要自己实力出挑,必定能地位尊崇,得到一切。
但现在是闻蝉踏足了鸿蒙之境,而死去的虞妍却是盯着自己。
情势分明是极不利于他的。
070
这不利于卫九思的时节, 便有一道嗓音如此响起:“淳于仙子不必意外,对于卫门主而来,那些年轻的弟子从来不是他人生的助力, 只要他自己修为高深,又怎么需要一些年轻的弟子来点缀呢?”
卫九思这样想法放在修士界倒也并不如何奇怪。这凡俗之地, 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 可是这样的勇士面对军队, 总归是不堪一击。
可放在修士界,力量阶位的差异,那就绝不是人数能够弭平。
作为烈心门门主,卫九思从始至终,也不过是想自己飞升。
说这话的修士温文儒雅, 风姿潇洒, 赫然正是雪川城城主舒慎之。
他轻轻向虞妍欠身, 虞妍亦是轻轻一点头。
淳于清只不过是意外, 舒慎之才是今日指证卫九思的主角。
卫九思面颊流转了一缕阴郁, 他终于用手指摸摸眼下的红痣。
那些不好的设想如今成为了现实,就好似如今, 剑仙咄咄逼人, 干脆利落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舒慎之这位雪川城城主看着卫九思的这个动作, 面色更增几分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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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妍则在一侧缓缓说道:“我苏醒后不久,便知晓玉宗主也已经亡故。在我前去凭吊之际,却发觉玉宗主身躯之上有火焚之痕。而那样的异火痕迹,分明是九焚异火所至。于是在我询问雪川城城主舒慎之时, 终于发觉此事颇为微妙。”
“在我逼问之下, 雪川城城主则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便是当年雪川城失去的九焚异火, 乃是卫九思所夺!”
“卫刑主,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如就在此对质,看看是不是如雪川城城主所言。”
伴随虞妍之言语,众人目光顿时落在卫九思和舒慎之身上。
本来虞妍刚刚归来,便指证卫九思是杀害玉无双之凶手,众人心底也难免有些不可置信。可如今伴随虞妍娓娓道来,这些事情也仿佛并非不可能,在场修士心底亦颇多古怪,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就连慕玉川和刘子期两个烈心门的大长老,此刻也不由得闭上嘴,竟有些不敢分辨。
两人虽是卫九思之心腹,此刻心底也是惊疑不定。至于淳于清所言,二人也并非没有察觉。他们二人之所以备受器重,大约也并不是因为能力出众,而是平庸依顺。
如果卫九思当真要倒下来,这两位烈心门的大长老也未必愿意一道陪葬。
现场也不觉安静下来,众人也不觉凝神听着舒慎之这位雪川城城主倾述。
“那年我年纪尚幼,而且身子孱弱,故而偷偷躲在了九焚异火附近,以此温养自己的身躯。如此虽然不符合规矩,可也是令我窥见一些真相。”
那年舒清容敬重卫九思,知晓卫九思是潜入月蝶族的奸细,故而将卫九思引入了禁地。岂料卫九思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渴求力量,对九焚异火动了心,故而想要将这九焚异火得到手。
那自然并非容易之事。
因为九焚异火再雪川城奉养多年,已认舒氏为主,若要易主,除非舒氏一族主动放弃,再添新契。
否则纵然舒清容身死,九焚异火也会自动认下一任舒家族长。
故而卫九思使出手段折磨,逼迫舒清容解契。
这时候舒清容已经知晓必死了,他自然是不允。这不单单是因雪川城舒家之荣耀,还因为此刻月蝶族的血傀儡正在围攻雪川城。
一旦失了九焚异火,那么雪川城一城之人性命也守不住了。
那时卫九思已经疯了,逼迫人的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先是挖了舒清容一双眼睛,又割了舌头,再割了舒清容的十根手指头,接着将舒清容一双手也斩断。
他折磨了舒清容大半夜,却并不知晓舒清容的儿子就躲在一旁。
九焚异火流转的灼热火气搅乱周围气流,也掩住了舒慎之的气息。
可舒慎之知晓发生了什么,那当然亦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如今舒慎之叙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他略略沙哑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回荡,竟然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我当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被割了舌头,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耳边只听着他沙哑的啊啊声,可我知晓,就算这样,父亲也并未屈服。因为卫九思并没有得逞,乃至于气急败坏。”
“后来他便寻出炼魂草,以此炼化父亲魂魄。诸位当然知晓炼魂草是什么样的恶毒之物,那些月蝶族炼制傀儡,第一步就是要化去那人魂魄。这凌迟神魂之刑,那是想也想不出的痛苦。”
“而卫九思之前之所以未曾使用,也并不是因为他心底尚有什么仁慈之念,而是因为他不确定是否会成功。万一将我父亲神魂炼碎,那九焚异火岂不是落了个空?可他折磨了父亲许久,因为久无收获,不免是有些暴躁了。他怕被人发现,也只能去搏一搏了。”
“于是在我父亲生魂将炼为死魂之际,解除九焚异火之契,使他顺利摘下雪川城最珍贵的宝物——”
他指着卫九思说道:“是你杀害我父亲的。”
那日他在卫九思离开很久后,方才悄悄的爬了出来,摸向了地上残缺不缺的尸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舒清容双眼已摘,只余下两个骇人的血窟窿,面颊之上也已经沾染了斑斑血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伸手摸住父亲的面颊。
小孩子的手掌在不断的颤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舒慎之的手却没有抖了,他却举起手当众发誓:“我以神魂起誓,今日所言句句是真,并无半分虚假,卫九思是就是杀人夺火之人。倘若我有半句虚言,那便神魂尽碎,家族尽消。”
发完了誓,舒慎之然后说道:“从魏舟到宁玉瑶,这神魂之誓,必然是会应的,难道不是吗?”
这样的言语道出,在场修士都为之一惊。
仔细回想起来,仿佛果真是如此。
修士界虽知晓神魂之誓不可乱发,可谁也没能想到居然会这般灵验。
于是舒慎之再补刀:“所以我之言语,句句真实,未知卫刑主可敢发誓?”
卫九思面颊之上浮起了一缕阴郁的铁青,显得有几分难看。
当然以卫九思的性情,他人前从来没有发过誓的。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在他的少年时,曾经也发过誓。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时候他尚不知晓岁月的坎坷,不知晓自己长大后有多么的倒霉。更何况那时候他还有个心爱的姑娘,又正是年少情浓的时候,那情意自然并非泛泛。
卫清菡作为情人,没什么可挑剔的。她样貌俏丽,品行纯良,对卫九思一往情深。那时候卫九思每逢想到她,心里便不由得甜甜的。
那时候,他的世界便得到了满足,以为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只不过伴随时光流转,时移势易,一个人的性情以及想要的东西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那时节,他真心向卫清菡发誓,说的无非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
说自己必定是会爱惜她,那些情意绝不会更改。
“我以神魂起誓,我若负你,便一定不得好死,什么都落了个空。”
他半开玩笑,到底是情侣间的闹腾,虽以神魂起誓,可誓言却十分随意。
卫清菡也没多放在心上。
那时他是真心实意的,彼时最大的念想,也不过是想要在卫氏谋一个好前程。眼界限制野心,那时候卫九思的野心也不过如此。
卫家贫瘠,没什么资源,可是却多生花树。
风轻轻一吹,树上的花就好似落了一场花雨一样,纷纷冉冉,就这样垂落。
撒在两个少年男女身上,似乎就是最廉价的浪漫。
卫清菡面颊之上也浮起了浅浅笑意,含情脉脉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郎。
他便伸出了手指,去拂去卫清菡身上的花瓣碎屑。
可是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那年他去屠族时候,眼见卫清菡不肯依顺自己,他也动了杀机。他手指拨出了剑,又任由剑身这么落回。
他虽没有对卫清菡动手,却眼睁睁看着卫清菡寻死,竟并没有阻止。
当年之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就好似他令下属引得魏舟前来,将卫嫣然大卸八块,竟也并不觉得如何伤怀。
他逼死妻子,杀死女儿,泯灭人性——
如今舒慎之居然跟他说发誓?
想起当年发过的那个誓,卫九思这么多年了,竟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缕焦躁。
他厉声:“区区誓言,又能证明什么?什么神魂之誓,这些年应了的又有几个?无非是剑仙归来,将自己不顺眼之人尽数处置罢了。”
说到了这儿,他竟又去摸摸自己眼下那枚红痣。
于是舒慎之便知晓卫九思内心充满了浓浓杀机了。
那日卫九思夺了九焚异火,这时候舒清容居然还没有死。说是没死,可他的父亲不过留了一口气罢了。卫九思已毁其神魂,令其化作痴儿,再无神智可言。
其实到了这个份儿上,卫九思杀不杀舒清容,都是可以的。
躲在暗处的舒慎之却看着卫九思伸出手指,摸摸眼下的红痣。
接着卫九思便一剑钉入了舒清容的颅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