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了方敛之,方敛之这个主审的灵师纵然成为众人之焦点,面色神色犹自没有什么起伏。


他如古井无波,缓缓说道:“关于云浮宫少主虞妍杀害云浮宫沈月一案,现有之人证物证,并不能断其获罪入狱。判,云浮宫少主虞妍解除软禁,恢复自由身,暂不褫夺刑师身份——”


宁玉瑶闻言摇摇欲坠,只觉得喉头一缕腥甜!


她目光望向了虞妍,见着这个云浮宫的废物少主容色宁和,估计已经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杀人也不必有罪!


虞妍纵然化了妆,面颊犹自有淡淡的病气,可如今在她身边又无端多了一个神秘莫测,修为超然的孟公子。


人家虽满身邪气,却似十分欣赏这位虞少主——


就似自己之前所想到那样,虞妍有许多机会!


在场修士心情复杂,各自想法也皆不相同。有觉得确实证据不足的,也有阴谋论的,还有人将方敛之的判决跟跳上台的孟雪殊联系在一起的。


众人神色各异,看方敛之的眼神也各有不同。


可方敛之果真是个死人脸,无论接受了多少心思各异的眼神,他也是不为所动。


此刻他转身,向着面前的十二面通身镜行礼。


这十二扇通身镜本就起监督作用,若面前这十二位灵域大修对方敛之的判决有什么异议,此刻大可提出来,打回重申。


然而面前十二扇通身镜并无动静。


方敛之宣判了判决,在场灵域大修也是个个默认赞同的。


宁玉瑶咽下了唇齿间的血腥味,未曾想方敛之的判决终究是生效了。


她不觉掐住了手心,任由那一缕锐痛这般传来!


本来到了这时节,按照程序,方敛之也应该这般退下。


然而方敛之却转过身来,缓缓说道:“今日之判决,是根据众人证词以及现场之证物,无关众人好恶,无关大局,以所知之证据,断的虞妍无罪。”


“今日之判决,并不代表沈月之案就此结束。这个云浮宫弟子之死,必然应有一个公道,必定要寻出真凶。若凶手是虞少主,今日之无罪,不代表查出真相后不需要付出代价。若凶手不是虞少主,那这个真相亦能还亡者安息,生者清白。”


“我今日之所决,对得起刑台公正,也对得起刑台的名声。”


“敛之修为低微,但心比明月,自幼就想要成为一名灵师,断善恶,决公正——”


他说到此处,本来嘈杂的现场也安静了几分。


无论如何,方敛之名声也是极不错的。


众人虽心有疑虑,但也不好断言方敛之徇私。


方敛之还取出一把匕首,割破了手掌,以手指沾染鲜血,比在眉心:“我方敛之以血起神魂之誓,在有生之年,必定要寻出沈月之死的真相,还这个云浮宫弟子一个公道。若违此誓,使我身败名裂,天地不容,粉身碎骨,神魂永灭!”


今日斩仙台发神魂之誓的修士跟赶饺子一样,没想到这场公审最后,主审的方敛之也赶了把时髦,发了个神魂之誓。


虞妍瞧着方敛之,她没有说一句谢谢,因为这一切是方敛之心里认为应该做的,因为说谢谢是对方敛之的一种侮辱。


无论如何,众人虽是心思各异,但对判决结果的质疑终究被压下去几分。


这时众人眼前一晃,却见一道艳色身影掠上了斩仙台。


那通身镜中已无闻蝉身影,此刻她现身当场,令众人心中一惊。


宁玉瑶牙齿咬了唇瓣一下,心尖儿也不觉掠动了几分凉意,又似有那么几分的幸灾乐祸。


孟雪殊是鬼月宗弟子,神秘莫测。虞妍纵然不知晓轻重,可是闻蝉身为云浮宫宫主,自然知晓其中厉害。


哪怕闻蝉再疼女儿,大约也要断然否定二人之组团。


这样心思,也不单单是宁玉瑶有,在场修士皆是如此想。


众人回过神来之后,便也觉得孟雪殊这么个鬼月宗弟子确实不能轻易沾染招惹。


鬼月宗虽已和灵域签订盟约,但彼此之间,也暗暗有一种竞争的关系。


如今灵域之大佬齐齐至此处,云浮宫也是要拿出个态度和立场出来。


可闻蝉经过了孟雪殊,却并没有多言语,而是普普通通的擦肩而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闻蝉一路掠至,竟似向着虞妍而去。


她目光灼灼,眼珠子不眨望着虞妍。


然后闻蝉轻轻的扶住了虞妍,不觉柔声说道:“你辛苦了。”


闻蝉嗓音里亦不觉平添了几分难过涩意,嗓音亦是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


在场修士的唇角亦不觉抖了抖,各自风中凌乱。


至于虞妍跟鬼月宗的魔头组团之事,人家亲妈根本问都没有多问几句。


在场修士们觉得刚刚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啦!人家云浮宫宫主没想过来个什么交代的。


虞妍轻轻一点头,然后闻蝉就小心翼翼将身体孱弱的女儿扶去了云浮宫的那辆九龙白璧鸾车。


宁玉瑶瞧在眼里,只觉得果然如此。


好似虞少主那样的人,似乎根本不必为任何事情付出代价的。


如此收场,大华音殿修士也同样心生古怪异样。


众人目光不觉向仙盟盟主裴玄贞望去。


裴玄贞容色沉沉,犹自是那么一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不过并没有发声否定。


在场众修士心生感慨,也觉得如此处置是如今最合适办法。


经过虞妍一番辩白,她杀人之罪确实是证据不足,如此疑点重重,闻蝉也绝不会同意就此将女儿定罪。


裴玄贞遣散众人,这场议会也到此结束,众修士也纷纷驭器离开大华音殿。


裴玄贞回到了青陵殿。


他却深深呼吸了一口,闭上眼。


这在裴玄贞身上是极难得一见的,若此刻有个什么仙盟弟子窥见,则必定是会大为惊讶。


青陵殿中空荡荡,一如往常,并没有别的什么人。


裴玄贞睁开眼时,那点儿情绪并没有被压下去,他眼波不觉微微颤抖。


然后裴玄贞心里浮起了一个声音:是她!


可能如今仙盟其他人不过是觉得虞妍今日运气不错,胡搅蛮缠,所以得以脱罪。


然而裴玄贞却观察得到,对方今日一举一动是极有策略。


他本来也没有将这位虞少主如何放在心上,哪怕二人名字一样,样貌也颇为相似,裴玄贞却从不为之所动。


可就在刚刚,裴玄贞已经品到一缕熟悉之意,甚至对自己判断颇为肯定。


他手指按上了面前的玻璃匣,那内里还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裴玄贞抚摸匣子的手指微微发颤,他轻轻想,一定是她!


挖出的眼珠血淋淋的十分可怖,可裴玄贞细细的瞧着,却似犹能分辨出这双眼在少女眼眶中顾盼生辉的动人模样。


一想到了这里,裴玄贞面颊之上竟浮起了一缕奇怪的笑容。


前世虞妍还有眼珠子的样子,要数裴玄贞看得最多。


换做旁人,看得最多的是虞妍被挖出眼睛后的瞎眼模样。


虞妍,虞妍——


也许是剑仙自命清贵,她从来没有向旁人说及当年真正真相。


她总是干净的,不沾半点尘埃。


又或者,是顾及自己当初将她这个乞儿捡了回来,不想辜负这份恩情。


不错,虞妍还是小乞儿时,自己就将虞妍捡回来。


他纵然在外人面前十分冷酷,可对着这个女徒却十分温柔。那时他虽是九玄宗的长老,可却不会呆在夕月山,而是带着这个徒儿四处游历。


裴玄贞确实对那孩子极好,他甚至会弯下身,细心的一点点的替虞妍擦拭手掌,连她手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虞妍不过是他的一件玩具。


不出所料,他在虞妍眼里看到了仰慕、依赖,这些也理所应得,并没有特别有趣。


那小女孩儿不过是个乞儿,本来拥有就少,只要稍加灌溉,就能滋生出万般依赖。


而且,虞妍并不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他最喜欢的玩具叫林雪萱,是一个比虞妍重要得多女修,因为那是裴玄贞用自己最爱女人残魂炼出来的转世之人。


林雪萱也不似虞妍那般依顺,更不似虞妍那般崇拜裴玄贞。


她骄傲、自信、明媚,而且心有别属。


她喜欢的是当时的西月国太子沐华辰。


沐华辰没了一双眼珠子,需要别人换给他,而且还非得要自愿,否则会种下因果,因而反噬。


那时西月国想游说林雪萱为爱牺牲,但林雪萱却犹犹豫豫,虽然真爱,却舍不得自己那双眼睛。


她不免贪心,想要两个都要。


于是,她便哭诉到裴玄贞面前。


于是裴玄贞便吩咐自己徒儿换眼,他找了个由头,令对他言听计从的虞妍挖了一双眼给了沐华辰。


这才是虞妍当年换眼的真正缘由。


他知晓虞妍会伤心,可裴玄贞根本不在乎。


甚至他差不多猜得到虞妍反应,那基本也是十分无趣。


仇恨自己,仇恨林雪萱,然后变得尖锐和偏执,从此和天真单纯无缘。


小孩子的天真是最不值钱的,也是最容易弄坏的。


如此以来,他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虞妍无趣。


可虞妍的反应却是在他意料之外。


她说:“师尊,既是如此,你对我的恩情,我应该已经还清了?”


她用自己的一双眼睛,来去换裴玄贞对她的恩情。


然后她说:“既然还清了,那便容我离开。”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更不用说这时候的虞妍还这样年轻。


她不愿意将这光阴耗在这狗血撕x上,人生还有许多事可以做一做。


所以后来,她便成为了剑仙。


唯独这一个,跳出了裴玄贞的计划,呈现出令他惊叹的结果。


“活过来了?”


那念头涌上他心头时,他竟觉得手掌心微微出汗。


裴玄贞亦越发认真端详着匣子里血淋淋的眼珠。


然后他蓦然抬头,缓缓说道:“好似还有别人也发现了?”


这时节,九龙白璧鸾车之上,闻蝉目不转睛盯着虞妍。


好半天,才激动的,迫切说道:“属下见过剑仙。”


很久以前,剑仙虞妍曾收留了一个被追杀的灭族孤女。


时光荏苒,上一次见面,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