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冠(下)
1203年4月, 被囚禁在鲁昂城堡的布列塔尼公爵亚瑟·金雀花神秘地失踪,传言他被酒醉的国王杀死,沉尸于塞纳河中, 这令英格兰王位之争和布列塔尼继承问题更加复杂化。流言传出后,腓力二世立刻以封君名义督促约翰“拿出证据证明亚瑟的安全”,而约翰坚称作为簒夺者与叛国者,亚瑟已经无关紧要。
这一言论变相增加了谣言的可信度, 这令布列塔尼本来倾向于约翰的局势开始重新洗牌:虽然诸侯们希望得到布列塔尼和小埃莉诺,但谁也不想背上协助谋杀犯的恶名,面对一塌糊涂的舆论环境, 深居简出的埃莉诺王太后似乎也没有补救一二的意向, 她只是再次要求约翰“确保小埃莉诺的监护权万无一失”, 约翰没有回复她。
而在尼罗河畔, 埃及的归属问题同样剑拔弩张。1203年4月,在尼罗河汛期之前, 塞萨尔的军队终于击溃了残余的撒拉森部队, 来到了开罗城外, 然而不等他的士兵为胜利欢呼, 高踞马上的施瓦本的菲利普的身影便浇了他们一头冷水:“你来迟了, 伯爵。”他傲慢地看着塞萨尔, 甚至难得地对他使用了敬称,“现在, 请叫我埃及国王。”
“您的军队杀死了多少敌人?”塞萨尔问,他做了个手势, 示意他的士兵们不要激动, “众所周知, 我一直在与苏丹的主力部队战斗, 没有人能否认我在战争中的贡献。”
“我们都承认您的贡献,可您来迟了。”丹多洛开口,他心口激荡,终于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意,“不要狡辩了,伯爵,当你运用诡计算计我的船时你就应该想到你也会被算计,若你现在对施瓦本公爵,不,菲利普国王宣誓效忠,或许他还会给你一些领地,让你不至于一无所有。”
“可施瓦本公爵现在毕竟没有进入开罗城中,不是吗?”
“但所有人都看到是我的军队先来到开罗城外,你的圣徒父亲是如此地恪守信义、重视荣誉,你要公然背弃你立下的誓言吗?”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屑道。
“您能插上旗帜的前提是开罗城还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插上他效忠家族的旗帜,但现在,请您抬头看一眼开罗城头,这不会耗费您太多工夫。”
“你想耍什么鬼把戏”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屑道,然而当他回头的同时,他愕然看到一面旗帜正从城头飞下来,象征金雀花家族的三只狮子正骄傲地在日光下闪耀。
“好久不见,伯爵。”在十字军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身穿白色十字制服,系着金狮子披风的中年男子从城门骑马而出,隔着厚重和盔甲和塞萨尔拥抱,“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上帝啊,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你是谁!”到手的埃及就这样化为泡影,施瓦本的菲利普几乎控制不住要从马上摔下来,塞萨尔回过头,神情仍然十分从容平静,“他是曾效忠于我父亲的骑士,狮心骑士团大团长梅卡迪耶。在您的军队到达之前,狮心骑士团已经攻破了开罗。现在,请叫我埃及国王。”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施瓦本的菲利普看上去已经快疯了,而梅卡迪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奉亨利国王的命令前来协助他的表亲和我雇主的儿子,这不是身为骑士团成员理所应当的责任吗?”
早在西西里的时候,他就分别给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写信,希望他们从西奈半岛绕行至埃及南部,与他形成合围,鉴于战线一直被他在尼罗河的攻势阻隔,施瓦本的菲利普和丹多洛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你带来的骑士都是随我父亲来到耶路撒冷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大吼道,而梅卡迪耶嗤笑一声,如果他还是那个无所顾忌的佣兵头子,他现在已经对施瓦本的菲利普动手了,“不要无理取闹了,他们确实是跟随腓特烈一世来到耶路撒冷的,但理查国王支付了他们的军饷,带领他们得到了收复耶路撒冷的荣耀,赐予了他们新的身份和旗帜,从他们成为骑士团一员开始他们就忘记了曾经的国家和君主,现在我们效忠的对象是理查国王的儿子,埃及国王。”
“承认您的失败吧,菲利普公爵。”塞萨尔叹了口气,和梅卡迪耶的强势相比,他反而显得彬彬有礼,“我的军队击败了绝大多数敌人,我家族的旗帜也先一步插上开罗城头,埃及的归属没有任何疑问,留下来参加我的加冕礼吧。”
“你还嫌对我的羞辱不够吗!”施瓦本的菲利普气急败坏道,“好,好,我承认你是埃及国王,现在埃及是你的了,所有领地和财宝都是你的了,我要回国,我受够这个鬼地方了!”
“您必须参加。”塞萨尔的语气却突然强势起来,他甚至按住了剑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威胁动作,“毕竟我要确保您承认我的王位,不会对此出尔反尔,等加冕礼结束后,我还会赠送您一笔礼金,表达对您滞留于此的歉意。”他目光又转向丹多洛,“总督大人也一样。”
“你——”施瓦本的菲利普彻底被他的无耻震撼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他出征前的另一个计划,等他腾出手以后他一定要把这个卑贱的私生子踹到海里去,“好,好,我留到你加冕之后,你最好保证你能一辈子戴稳这顶王冠!”
“质疑我的王冠能不能戴稳之前,你要先戴上属于你的王冠。”塞萨尔笑了笑,他语气仍然十分平静,但尽显冷酷无情,“无论是德意志的王冠,还是埃及的王冠,现在都不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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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收复埃及的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立刻向整个基督教世界大肆宣扬圣徒之子如何在天主的庇佑下完成如此丰功伟绩,并立刻承认了塞萨尔的埃及王位,还派来一位枢机主教为他加冕。在等待主教前来的时间,十字军将开罗王宫中的撒拉森装饰全部撤下,换上了基督教的幕布,而塞萨尔对王宫中的财物也并不留恋,将许多不易变现的珠宝和艺术品都分发给了普通的十字军战士。
这样的行为无疑令他得到了更多的拥戴,此时在十字军战士眼中他的形象已经光辉熠熠如同他的圣徒父亲显灵,唯一令他们有些不满的是塞萨尔严禁他们劫掠平民,甚至没有强制要求开罗城中的撒拉森平民离开,施瓦本的菲利普抓住机会表达了对塞萨尔“不够虔诚”的质疑,而塞萨尔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哈丁战役后,萨拉丁也没有伤害基督教平民。”
“你拿你自己和萨拉丁相比?”施瓦本的菲利普怪笑道,“你的圣座大人知道你竟然是个撒拉森同情者吗?”
“作为对他善举的回馈,我父亲在收复耶路撒冷后也没有伤害撒拉森人。”塞萨尔继续不急不缓道,他的目光与施瓦本的菲利普相交,一瞬间施瓦本的菲利普竟然感到战栗,“你可以质疑萨拉丁,但整个基督教世界,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父亲!”
施瓦本的菲利普哑口无言。很大程度上,有一个圣徒父亲真的是一件很方便的事,这意味着他可以随时随地占领道德的制高点,为他一些可能会被抓住把柄的行为开脱——尤其是在你对手的父亲在信仰上不那么经得起考验的前提下。
1203年6月14日,塞萨尔在开罗正式加冕为埃及国王,来宾包括塞浦路斯国王阿莫利一世(居伊的兄长,居伊本人已经于1194年去世)和耶路撒冷国王亨利和他的儿子鲍德温,他们的到来并不让塞萨尔意外,毕竟亨利是他的表兄,吕西尼昂家族也是安茹家族的传统盟友,当他攻下埃及后,十字军国家便彻底连成了一片,不论是出于私人情谊还是未来的统治需要他们都应该加深联系。
离谱的是西西里国王怎么也来了!“你怎么来了?”塞萨尔盯着腓特烈,一脸地怀疑人生,而腓特烈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想看一眼亚历山大图书馆!你让我多看看书,那我为什么不到世界上藏书最多的地方来?”
“亚历山大图书馆一千年前就被焚毁了!”塞萨尔忍无可忍道,他都不敢想象施瓦本的菲利普在看到腓特烈也来到开罗之后对他会有多么恨之入骨,虽然他们的关系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了,“没有书,也没有任何能教你的老师,等我的加冕礼结束后你就赶紧回西西里,我不想背上蛊惑你同情异教的罪名!”
不过不管怎么说,腓特烈来都来了,他也不可能把人立刻打包塞回西西里,塞萨尔非常痛苦纠结地给腓特烈安排了住处,并用最短的时间搜刮了一批撒拉森人翻译的典籍送去腓特烈那里堵住他的嘴。我以后一定要建一座亚历山大图书馆,他心想,这在操作上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教皇面前瞒天过海,他能想办法给亚历山大也封个圣吗?
但至少,在他加冕之前,腓特烈这个意外来客保持了足够的安静。当他身披华丽的礼服,走过漫长的地毯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恍惚和眩晕,仿佛曾来到此地的伟大君主们的英灵亦从他身边经过,美尼斯,亚历山大,凯撒,萨拉丁,最后是临终前的理查一世,他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如灵魂的回响:“如果继承法不能给予你王冠,你便到东方去,到那泛滥着丰收与泪水的地方去”
这是您曾经看到过的我的未来吗?亦或是不止于此,他曾说过他会做出超越他所有先祖的伟业,或许他能做到,或许他做不到,但这是父亲对他的期望,终其一生他都会朝这个方向探索,他希望他父亲的灵魂能以他为傲。
“以圣父,圣子,圣灵为名,加冕你为埃及国王。”在冗长的仪式后,枢机主教终于将王冠戴到了他头上,“愿天主庇佑我的统治,愿文明与理性的光辉降临此地,愿重归基督徒之手的土地永远和平。”他轻声道,当他站起来时,枢机主教看到一双深邃的,令他捉摸不透的蓝眼睛,“感谢您和圣座的支持,主教。”
未等枢机主教反应过来,他便起身登上了全新的王座,香雾和弥撒声随即播散开,预示着加冕礼的完成。感受着头顶王冠的重量,塞萨尔轻轻闭上眼: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顶王冠,但或许并不是最后一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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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王位
“你现在是国王了。”
加冕晚宴上, 腓特烈又拦住了他的去路,也许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知识的天堂中,他脸色有些暗青, 但这并不妨碍他神采奕奕地朝塞萨尔诉说着他的设想:“你获得了头衔,获得了领地,你有了足够高贵的身份,现在, 你可以做我的监护人了。”
“虽然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有必要打破你的幻想。”塞萨尔叹了口气,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 他决定还是对腓特烈坦诚相告, “不论我是国王, 我都不会成为你的监护人, 圣座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我给他写信,想来参加你的加冕礼, 他很痛快地同意了。”
“如果你只是来参加我的加冕礼, 圣座会乐见其成, 因为你的叔叔是埃及王位的竞争者, 你的出现会增加你的家族对我王位的认可程度, 但如果你想要成为我的被监护人, 圣座就会开始忌惮,我是埃及国王, 我的两个表兄一个是耶路撒冷国王,一个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我的叔叔是英格兰国王, 如果西西里国王也成为我的被监护者, 那我的家族未免太过强大, 这会令圣座感到不安。”
“即便没有西西里,你的家族也足够强大了。”
“但我们的领地是分散的,是需要圣座的支持赋予我们合法性的,可加上西西里,我们在欧洲西部和欧洲东部的领地就有了集结一处的可能,圣座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塞萨尔蹲下身,和腓特烈平视着,“听着,腓特烈,你是个国王,我也是一个国王,国王和国王之间是很难有完全纯粹的友谊的,因为那不是两个人一起骑马,一起唱歌,一起分享书籍,那意味着两个势力的结合,这会导致变数,变数中则酝酿着冲突。如果你成为我的被监护人,我会被怀疑想要通过你染指西西里,从而威胁到圣座,我的王位来源于圣座的承认,我不想刚戴上王冠就失去它。”
“你怎么可能威胁圣座,你那么虔诚。”腓特烈嘟囔道,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也就是说,如果我能想办法说服圣座,你就会同意做我的监护人?”
“如果圣座命令我,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塞萨尔觉得把皮球踢给英诺森三世倒也不错,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结束这段对话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骚动,“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王宫外,他自称时施瓦本公爵的亲属。”乔瓦尼回答道,塞萨尔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沿着声音的方向赶到王宫门口,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不速之客,“我是阿莱克修斯·安杰洛斯,伊萨克二世之子,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人。”那人看到塞萨尔的身影,声音顿时更加激动,“我的王位被我的叔叔无耻地篡夺!如果十字军能够帮我得到我应得的王位,我也将加入你们的队伍!”
该来的总会来的,塞萨尔心想。
因为接受了世界线会在某些时刻适当回归的规律,他对阿莱克修斯的到来并不显得惊愕,他甚至没有责怪他破坏了他的加冕晚宴,而是邀请他进入了他的王宫。当着众多贵族和十字军战士的面,阿莱克修斯再度慷慨激昂地陈述了如何被卑鄙无耻的叔叔篡夺王位、历经千难万险才重获自由,当他的演说进入中场休息时,塞萨尔忽然说:“你的叔叔是簒夺者?”
“是的,他无耻地发动了政变,将我的父亲从他的王座上拉下来,囚禁他,刺瞎他双眼!”阿莱克修斯激动地说,“上帝怎能容许如此恶劣之人占据王座!”
“可据我所知,你的父亲也是簒夺者,刺瞎双眼和阉割也是希腊人的特色。”塞萨尔截断他,“你的父亲伊萨克二世在1185年推翻了安德罗尼卡一世,安德罗尼卡一世则通过杀害阿莱克修斯二世并强占他的妻子坐上王位,簒夺者王位终被篡夺,即便你的父亲没有被推翻,你也并不一定会成为他的继承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求援的对象并不止十字军,去年年初,圣座便已经拒绝了你的要求,和你的姐夫一起回到施瓦本吧,你不是乞丐,而十字军也不是你的雇佣军。”
阿莱克修斯没想到塞萨尔对东罗马帝国境内的事务如此了解,他嗫嚅片刻,在收到他姐夫的眼神暗示后才重新鼓起勇气:“我可以给你们二十万银马克,我可以出资在耶路撒冷供养一支骑士部队,我也会加入十字军”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能拿出二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再次打断他,“如果是在曼努埃尔大帝时期,你的许诺还有几分可信度,但据我所知,当你的父亲向我的父亲购买埃及时,那八十万第纳尔都是依靠军事贵族们共同出资,十二年过去了,你们的财政状况只会更糟。你是基督徒,你的叔叔也是基督徒,你的叔叔是篡位者,你也是篡位者,你们的家庭纠纷和十字军,和圣座毫无关系,我再次奉劝你,跟你姐夫一起回施瓦本,他应该愿意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那如果是修补东西教会大分裂,将新罗马教区置于罗马教廷治下呢!”阿莱克修斯大声道,施瓦本的菲利普想要警告,但已经为时已晚,“这总该与你们的事业息息相关了吧?”
完了,塞萨尔心想,他知道不管他态度如何,为了维护他虔诚卫道者的形象,这趟浑水他都踏定了。“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丹多洛出言道,他那双空洞的盲眼扫过塞萨尔,“我想不出有十字军战士对此不为所动的理由。”
“前提是你们是真的为弥合东西教会大分裂战斗,而非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塞萨尔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如果你们是想利用十字军的身份为非作歹,我有责任阻止,而如果你们是为了弥合东西教会大分裂的伟大事业,我也理所应当参与。开船吧,我们去希腊。”
“你就这么抛下你刚得到的王冠和领地,你不怕你的王位也被篡夺吗?”理性上虽然知道塞萨尔的参与能加大胜利的可能,但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对和他并肩作战产生心理阴影了,“如果你有心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只需贡献出你的船和你的士兵,弥合教会分裂的荣耀会由你分享,而你也可以参与战利品的瓜分。”
“我会替我的表亲摄政。”耶路撒冷国王,香槟的亨利出言道,塞萨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表哥真是靠谱如斯啊!“我认同塞萨尔的意见,十字军需要一个监管者,否则我不确信你们会借上帝之名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行!你来吧!”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彻底被折磨得没有脾气了,来就来吧,最多多给你分一些战利品,反正胜利的果实归属于阿莱克修斯,他总可以在之后把他的损失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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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威廉·马歇尔来到约翰的房间时,他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些不适宜的景象:众所周知,约翰现在无心处理他糟糕的舆论环境和节节败退的战局,只一心与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厮混,因此在看到约翰竟然正襟危坐,并且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没有陪伴身侧时,他竟然还生出一丝难得的欣慰,心想或许约翰并不是无可救药。
“你是否效忠于你的国王?”当约翰这么说的时候,威廉·马歇尔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他的父亲和哥哥们这么问他时的样子,“是的,陛下,我绝对忠诚于您。”
“也就是说,你承认我是你的国王?”
“当然,这没有什么疑问。”威廉·马歇尔道,而约翰短促地冷笑一声,霍然高声道,“所以你不能在国王面前说谎,告诉我,我的哥哥在遗嘱中指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是您,我见证了理查国王签署那份遗嘱。”
“遗嘱中的名字就是他的真实愿望吗?”约翰大吼道,“不要在避重就轻了,马歇尔,我找到了当年在图卢兹给他治病的医生,他告诉我他最开始试图立遗嘱时只有你和母亲在场,告诉我,他真正想要将王位传给谁?不要说谎!”
“是普瓦捷伯爵,不,埃及国王。”威廉·马歇尔终于道,他望着约翰一下子失去所有希望变得灰败的面色,不禁出言宽慰道,“不论理查国王曾经是否想要将王位留给他的私生子,他最后也选择了您,普瓦捷伯爵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他不会再和您竞争英格兰的王位。”
“对,对,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约翰喃喃道,他忽然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在埃及,他不会回来,我是金雀花家族最后的男子,所有的领地都是我的!”
“是的,陛下。”威廉·马歇尔无奈道,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比起让约翰继续占据王位,把塞萨尔从埃及请回来或许对金雀花家族还更有利,只可惜现在看来,这已经是个不可能达成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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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继承人
带着极度不情愿的心情, 塞萨尔重新整编了军队和战船,浩浩荡荡朝君士坦丁堡进发,扬帆起航的那一刻,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前他和朋友玩CK游戏时天天痛骂拉丁帝国,但现在他自己就是拉丁帝国的头子!
拉丁竟是我自己。塞萨尔心情复杂地盯着船舷,深切感受到了什么是命运的捉弄。那可是君堡啊!他哀嚎着想, 但凡有一支十字军的箭落到了狄奥多西墙上,他都会痛苦得恨不得以身替之,但现在看来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结果。
也许他可以尝试一下通过外交手段让那位篡位的叔叔, 阿莱克修斯三世交出王位, 可他能怎么做, 把这位流亡的阿莱克修斯渲染成一位圣徒, 一位名将,一位阿莱克修斯一世魂魄附体的圣君?想到自己耗费心思的努力是给这位废物点心塑造金身(他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小舅子, 很难保证他坐稳皇位后不会和他作对), 塞萨尔就觉得头疼欲裂, 瘫倒在船舷边盯着地中海的蔚波, 觉得自己不如跳下去算了。
“你在想什么?”打断他的是腓特烈, 西西里国王在得知他们要前往君士坦丁堡后强烈要求随行, 而不管是施瓦本的菲利普还是塞萨尔都没有心思再费尽心思哄孩子,索性干脆把他也带上吧, 塞萨尔回过头,腓特烈正仰着头看着他, 一脸地不解, “我们要去君士坦丁堡, 但你好像并不高兴。”
“如果你真的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 你也不会高兴。”塞萨尔苦笑道,他坐下来,和腓特烈平视,“十二年前随我父亲前往君士坦丁堡时,我曾经受赠过一批羊皮卷,那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但和他们真正的收藏相比九牛一毛。在君士坦丁堡,你可以看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昆体良,西塞罗古典时代最珍贵、最值得拜读的典籍都在那里,前提是在我们攻打君士坦丁堡的途中,它们不会被战火毁掉。”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一起攻打君士坦丁堡?”
“因为如果我在军队中,我或许还可以阻止他们,但如果我留在埃及,我只会听到他们洗劫这座伟大城市的噩耗。”塞萨尔说,“如果你想要帮我,或者想要去探索那个超越你此前所有认知的伟大而光辉的世界,在我和你叔叔发生争执时,你哪怕不帮助我,也至少不要帮助他。”
“我肯定会帮助你!”腓特烈执拗地说,塞萨尔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很好,希望你一直如此爱我。希望我们的行为不要给这座我深爱的城市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而你也可以去他们的图书馆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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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威廉·马歇尔的劝说,但约翰很快又开始疑神疑鬼,他开始理解埃莉诺对塞萨尔的偏爱,比如想要把阿基坦留给他,他现在是埃及国王,埃及的领土对他没有那么重要,那在他成为埃及国王之前呢?
“如果您怀疑王太后曾经想要把阿基坦留给普瓦捷伯爵是因为想要扶持他登上王位,那如果在他成为埃及国王后她已经没有了这个想法,那为什么不把阿基坦交给您呢?”他美丽的妻子,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靠在他的怀中,娇声道,“她已经老了,将阿基坦交给您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何况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太后一直不让您的侄女订立婚约,这至少可以帮我们拉拢一个盟友。”
“这和塞萨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虽然他是理查国王的儿子,但他私生子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继承权将饱受非议,可如果他娶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则无人能对他的继承权提出质疑。”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约翰的胸膛,声音如同塞壬的歌声般诱惑,“想想您的侄儿,为什么您在诸侯中的名声如此糟糕,王太后也没想着帮您挽救一二,他们越同情亚瑟,越支持亚瑟的继承权,那将来他们就会越支持他姐姐和他姐姐的丈夫。”
“如果你的妻子一直没有给你生下孩子,那小埃莉诺就是未来的女王,未来女王的丈夫怎能轻率选择”埃莉诺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他感到浑身发凉,是的,小埃莉诺和塞萨尔都没有结婚,他怎么从没想到过埃莉诺有意让他们结婚以继承王位的可能呢?“我要去见母亲!”约翰手足无措地爬下床,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望着他的背影,开始盘算如果约翰失去王位,她又该往什么地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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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埃莉诺找了一门婚事。”
当约翰来到埃莉诺隐居的城堡中时,他的第一句话便将埃莉诺从她的针线活中吸引过来:“腓力国王一直想给他的儿子找一个合适的新娘,相信这桩婚事会带来和平的。”
“真不知道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埃莉诺说,因为这个计划太疯狂,她反而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我说过,小埃莉诺的婚姻攸关英格兰的王位继承,如果把她嫁给腓力的儿子,那你根本活不到能和伊莎贝拉生下孩子那一天。”
“那她应该嫁给谁,塞萨尔吗?”约翰说,他吸了吸鼻子,觉得他从没有这么委屈也从没有这么清醒过,“我什么都知道了,威廉·马歇尔已经告诉我了,不是我,也不是亚瑟,理查临死前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是他,他,他是个私生子,他宁可选择一个私生子也不愿意选择我们”
“看看你的样子,约翰。”埃莉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裙摆,“当你发现你的母亲想要帮助她的孙子夺取你的王位时,你应该当机立断地囚禁她,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然后随便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小埃莉诺嫁给他,这样或许塞萨尔根本不会从埃及回来,他本来对英格兰王位的意愿也并不大。可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跑过来,把你的底牌全都一骨碌地拿给你母亲看,然后开始委屈,开始哭鼻子,你以为这是小孩子争抢玩具吗?老实说,我真想让亨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让他看看他寄予厚望想要传位的儿子是多么不堪大用,迟早有一天你会把我们的家族领地全部弄丢的!”
“你还敢提父亲!”约翰短促地支棱了片刻,但很快又被埃莉诺冷酷的目光震慑住,他又重新低下头,“明明是你们在逼迫他,你们背叛他,反抗他,让他绝望,如果不是理查威胁我,我,我不会背叛他的”
“傻孩子,我们逼迫他,和他争斗,可我们同样有能力保卫他的国家,而你呢,你平庸乃至愚蠢,除了做一个哄他开心的孝子别无他用,可你最后还背叛了他!”埃莉诺震声道,那气势浑然不想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妇人,比起她的儿子,她更像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你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私生子的身份,塞萨尔会是一个和他父亲一样伟大的国王,哪怕他有私生子的身份,他在王座上也能做得比你更好,为了家族,为了你不被狼狈地赶回岛上,把王位让给塞萨尔和小埃莉诺,这对我们都好。”
“可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约翰嘴唇颤颤道,“他已经有了王冠,这对一个私生子来说已经是非比寻常的幸运,他坐稳埃及王位比坐稳英格兰王位容易。”
“可他并不是不能坐稳英格兰王位。”埃莉诺冷笑道,“他可以把埃及交给耶路撒冷国王亨利,或者随便哪个吕西尼昂家族的人,将来他的后代还可以统治这里,如果你不怕被撒拉森人赶下海,你也可以自己过去。我再强调一遍,约翰,你没有反抗的余地,诸侯们忍耐你已经忍耐很久了,哪怕是放头猪坐在王位上,他们也会欣然为他效忠。”
“我不会被敲诈!”
“和你愿不愿意没有关系,你母亲已经把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你不会想要像杀死你侄儿一样杀死你母亲吧?如果你敢这样做,那你在退位后连你的脑袋都不会剩下。回去,回你的妻子身边,相信塞萨尔会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的,如果她还愿意做你的妻子的话。”
不论约翰到底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望着约翰的背影,埃莉诺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和亨利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或许我和路易生一个儿子都比他强。”
“但很快他就不会给您带来烦恼了,普瓦捷伯爵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看着他结婚,加冕,您也不会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一位随侍的侍女说。
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塞萨尔从埃及回来,但很可惜,在她的信使赶到埃及前,她就得知消息,十字军已经去了希腊。
第64章 紫衣公主
历史上第四次十字军在转道君士坦丁堡后经历了两次围城战, 第一次便是为了帮助阿莱克修斯夺取王位的战斗,这场战斗的胜利有很大的偶然性,因此哪怕是谙熟东罗马城防的丹多洛起初都不建议直接强攻, 而是提议驻扎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岛屿上。
长远看,这无疑是有利于十字军的,但与其去赌这一次十字军不会有历史上的好运气(且战役大概率由他指挥,他真的对此满怀抗拒), 他不如赌阿莱克修斯三世能有足够多的反应时间。因此在丹多洛提议驻扎在岛上后,塞萨尔非常难得地赞同了他的意见,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几个物产最丰富、地理位置最重要的岛屿, 同时他还以“物资不足”为由拒绝向施瓦本的菲利普和威尼斯的船队提供可以防范希腊火的灰石、毛皮和石棉, 反正他忠诚地复刻了历史上丹多洛的策略, 至于丹多洛本人, 那还是在希腊火面前自求多福吧。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在带领他的主力部队驻扎在岛上后就开始了快乐的摸鱼生活,对施瓦本的菲利普和丹多洛屡次提出的进攻方案兴致缺缺, 就看阿莱克修斯三世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了。事实上, 暗中联络阿莱克修斯三世、里应外合击溃十字军也是他考虑过的方案, 但一旦方案暴露, 他必然身败名裂, 因此哪怕是要求和, 也应该等战势陷入僵局、彼此都进退两难之后再提出,这样双方都有台阶下。
他毕竟曾经和理查一世来过君士坦丁堡, 打打感情牌、带着“圣徒之子”的光环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不愁不能带着他的军队全身而退, 至于安格洛斯的家事和施瓦本的菲利普等人就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非常情况下, 塞萨尔觉得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直接在君士坦丁堡消灭他们, 虽然这会令他彻底得罪威尼斯和霍亨斯陶芬家族,但前者他已经得罪透了,而后者他只要确保腓特烈小朋友不要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代价(顺带还帮了奥托表哥一个大忙)。
君堡真美,金角湾的风景真好。如果转换心态,将这场令他在历史书上痛心疾首的战争当做一次度假,那塞萨尔也不介意“战斗”一直持续下去,反正他身边还有一个求知欲旺盛的腓特烈小朋友,他还有个人可以说话解闷。他愉快的度假生活终结于1203年10月7日,君士坦丁堡城门大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我是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尼西亚总督,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他朝塞萨尔行礼,“我的岳父已经在昨夜离开了新罗马,而我们听闻了‘埃及光复者’的威名,无意与您发生冲突,因此我们愿意接受和平,拥立你们承认的阿莱克修斯王子为巴西琉斯。”
塞萨尔:“”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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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事态的发展实在是野马脱缰,但至少他没有亲自攻打他的精神故乡,也没有给这座宝贵的文化名城造成什么损失,因此塞萨尔怀着非常复杂的心情骑马进入君士坦丁堡,绕着全城游行一圈(民众欢呼的声音让他恍惚以为他才是新任拜皇),来到当年曾经设宴招待理查一世的十九席宴会厅用餐,并放任腓特烈小朋友欢呼着冲入学术的海洋。
“当年理查国王给新罗马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您的容貌风采如同他再生,收复埃及的功绩也如同他再生,他们欢迎您是很正常的事。”提奥多尔说,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就是后来尼西亚帝国(1)的开国之君,作为一个“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君主,他无疑将他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因此塞萨尔也对他心怀敬重,“我父亲曾经在西西里定下了有关十字军行军的章程,在君士坦丁堡这一章程也会沿用,在此期间,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市民产生的开销,我都会替他们垫付的。”
“您果然和您父亲一样,是一位真正高尚的圣徒!”提奥多尔道,不幸中的万幸,在拉丁人进攻新罗马时,他们的领导者是这样一位年轻、谦逊且尊重民众利益的君主,虽然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称呼新罗马为君士坦丁堡,“在你们和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商讨条约时,还请您帮助维持一下秩序,这也有利于您将来在埃及的统治。”
“这是我的职责。”塞萨尔说,是的,不管他本来是多么不情愿来跑这一趟,鉴于君士坦丁堡是因为他才决定不战而降,他当仁不让地在此围城战中居于首功,既然如此,他其实可以顺手从阿莱克修斯四世那里捞一些好处,至少,他得把贸易特权弄到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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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听说了吗?理查国王的儿子来到大皇宫了!”
大皇宫深处的一个挂着紫色帘幔的华丽房间中,一位侍女正兴奋地对窗边的少女说。那位少女穿着轻薄的丝绸做成的裙子,其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纹,尽管是独处在自己的房间中,她仍然佩戴着彰显她身份的首饰,包括由银质流苏串成的发饰、和她的眼眸一样湛蓝的宝石耳环和镶嵌无数宝石的金项链。
“你吵到我看书了,佐伊。”少女说,当她的侍女说话时,她正在窗边读着一本柏拉图的对话集,翻书时她雪白的手腕被阳光映衬得几乎透明,仿佛帕特农神庙中的智慧女神,而她那继承自卡佩家族的蓝色双眸亦如雅典娜一般明亮,闪烁着沉静的光辉:毫无疑问,她是一位容貌秀丽、高贵典雅的美人,面容既有希腊人的柔美线条,又有母亲的法式风韵,而她优雅的气质无疑令她的美貌增光添彩,见过她的贵族无不赞美这位最后的科穆宁紫衣公主如圣像上的珍珠般熠熠生辉。
只是即便安娜·科穆宁的美貌足以在任何一场宴会中吸引注目,她却常年深居简出,见过她的贵族和民众寥寥无几,佐伊不明白为什么她年轻美丽的女主人对年轻女孩理应喜爱的热闹事物并无多少兴趣,反而钟情于这些沉闷的古书,但想到那位年轻人的卓绝风采,她吸了吸鼻子,还是试图引起她女主人的兴趣:“您忘了吗?当十二年前理查国王来到十九席宴会厅时,您也参加了那场宴会,您不是一直非常喜欢那幅埃及地图吗,那正是理查国王送给您的!听说他的儿子当年也参加了那场宴会,说不定你们还见过面呢!”
这一次安娜终于放下了书,用她修长优美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开始认真地回想:“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他。”她最后遗憾地摇摇头,“我确实跟理查国王打了招呼,他带了他的妻子,姐妹和儿子一起过来,但他们都被他挡住了。”
“那您更应该去见见他了!”佐伊道,她回想起塞萨尔骑马经过大皇宫时的身影,不禁露出神往之色,“他真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听说他的风采宛如他父亲再生,且同样英勇善战,足智多谋,仅仅花费四个月便再度征服了埃及,在撒拉森人的宫殿中坐上王座!当他的战船来到金角湾时,篡位者狼狈而逃,如同特洛伊人畏惧阿喀琉斯般畏惧他的侄儿有一位如此英勇的朋友!”
“你认为拉丁人的到来是一件好事情?”安娜终于皱起眉头,佐伊不明所以,茫然道,“这当然是好事,他们帮助阿莱克修斯皇子登上王位,你们的婚约马上便可以落实,您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叔叔对您有所企图”
“你什么都不懂,佐伊。”安娜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安娜!”
安娜和佐伊回过头,果不其然,还未正式加冕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直奔他未婚妻的房间,当他见到安娜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如同见到海伦的帕里斯:“天哪,安娜,我没想到现在的你是如此美丽”
“你太激动了,阿莱克修斯。”安娜温柔地说,相比于未婚夫的激动,她显得镇定许多,“我听说你是借助了西欧人的帮助才夺回了王位?”
“是的,我的姐夫帮了我,父亲至少给伊琳娜挑了一个好丈夫!”
“哪怕他是你的姐夫,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你,你许诺了他什么?”安娜问,“十字军不是普通的雇佣军,能打动他们必然是更伟大的利益,你开出了什么条件?贸易特权,瓦兰吉卫队,总不会是答应臣服于罗马教廷吧!”
“这都是可以商量的问题,我已经是巴西琉斯了。”面对安娜的询问,阿莱克修斯显得含糊其辞,“你不用担心十字军会给我们造成什么困扰,施瓦本公爵是我的姐夫,还有那位理查国王之子,现在的埃及国王,他品德高尚,富有风度”
“那是因为他们才来了一天!”安娜忍无可忍道,意识到这有可能会导致她和阿莱克修斯争吵,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深吸口气,再度露出温柔的笑容,“你看上去很累了,阿莱克修斯,你应该先去休息。”
“等我和拉丁人谈判结束,我们立刻举行婚礼。”阿莱克修斯恋恋不舍道,当他离开后,安娜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佐伊,把路易主教叫过来。”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出奇地冷静,“我要给我舅舅写信。”
作者有话说:
(1)尼西亚帝国: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建立拉丁帝国后希腊贵族在尼西亚建立的政权,首任君主即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
第65章 巴西琉斯(上)
“这是个误会。”
君士坦丁堡的街头, 塞萨尔正好声好气地跟一位本地居民解释那位十字军士兵只是因为不懂希腊语才不付钱(虽然也有可能只是个借口,但他必须这么说),好不容易平息了那位君堡市民的怒火(并垫付了钱), 他才长舒一口气。
现在的局面就是他还要兼职君士坦丁堡的治安管理和民事调解员,幸好他麾下的十字军出于对他性格的了解不敢做出赌/博或者抢/劫的行为,不然他需要赔偿的财产就成了天文数字,一旦开了这个头, 他再富有也禁不起这些大老爷们折腾。
不过如果想要和平地解决十字军问题,君堡市民他确实得罪不起,要知道君堡市民可不是表面上无辜弱小又可怜的市民阶层, 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小亚细亚沦陷后流亡的贵族组成, 在东罗马的势力根深蒂固, 而且他们对政治的兴趣非常浓厚, 脾气也很暴烈,一言不合直接暴动推翻皇帝(查士丁尼点了个踩)。
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和君士坦丁堡的稳定环境考虑, 塞萨尔决定在他回到埃及前尽可能地在君堡市民面前刷脸留个好印象, 并约束麾下这帮十字军和本地市民的矛盾(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军队和威尼斯人他管不着, 他们跟君堡市民矛盾激化了他还可以借力打力), 这样如果和阿莱克修斯四世谈判翻车了至少局面不会演变成历史上的流血事件, 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能放心回埃及。
关于阿莱克修斯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参加十字军和出资供养圣地军队其实问题不大(毕竟埃及已经收复, 短期内天主教其实没有大规模圣战的需/求),修补东西教会大分裂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聪明一点就该假意答应日后悔过(教皇总不可能再雷霆大怒地召集一支新十字军), 最棘手的问题还是他许诺的那二十万银马克。
塞萨尔不确定这条线阿莱克修斯三世有没有带着国库存款逃走(大概率是), 那以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手段, 他砸锅卖铁疯狂征税估计也只能像历史上一样搜刮出十万银马克, 而这一行为彻底激化了东罗马从阿莱克修斯一世便埋下的东方派与西方派的矛盾,导致强硬派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发动政变推翻复位的安格洛斯父子成为阿莱克修斯五世,并最终导致了和十字军的第二次冲突和帝国的灭亡。
针对这个问题,塞萨尔也头痛了很久,他计划里他可以放弃那二十万银马克中他应得的那部分(毕竟君堡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决定不战而降,他毋庸置疑占有75%以上的战争分数),转而用贸易特权或者不动产、艺术品、羊皮卷等代替,不过鉴于丹多洛一定会乘机要求恢复威尼斯的贸易特权,那为了保证他的长远利益,他必然要强硬要求贸易特权仅限于他和他的盟友热那亚人,那丹多洛只能得到现金补偿,而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能拿出的钱只够满足丹多洛和施瓦本的菲利普一方的需要,那他也不是不能挑拨他们内部分化
“国库里只有五万银马克。”当阿莱克修斯四世召集十字军统领和君堡贵族们商议方案时,他开门见山地宣布了一个噩耗,相比于施瓦本的菲利普等人的震怒惊愕,丹多洛和塞萨尔平静很多,前者是因为早有预料,后者则是不出所料,“我早就说过,他根本拿不出二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冷笑道,“先不谈那二十万军饷怎么解决,你先把另外两个条件做到,派遣士兵参与十字军可以不着急,短期内圣座还没有召集第五次十字军的计划,在耶路撒冷出资建立一支骑士部队你可以去问问瓦兰吉卫队的意见,我见过你们的卫队统领几次,和他相谈甚欢,相信会有一些瓦兰吉卫队成员愿意去圣地的,至于你,跟我们去罗马,像德意志国王一样接受圣座加冕,也算有了让第二罗马教区臣服的诚意。”
这是他折中想出来的办法,前两条都算东罗马能够接受的条件,第三条有些艰难,但已经是他能帮阿莱克修斯四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争取到的最底线的条件了,至于等阿莱克修斯四世从罗马回来后会不会被愤怒的君堡市民推翻那也不是他管得着的事。
“我同意你的意见。”阿莱克修斯四世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塞萨尔的方案至少帮他争取到了一些缓冲时间,只要他能送走十字军并在教皇面前有了个过得去的交代,其他事也不是不可以缓缓图之,“那剩下的十五万银马克”
“威尼斯应得的部分可以用贸易特权抵扣一部分。”丹多洛道,他空洞地双眼茫然地转了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一直目标明确,“除此之外,我还要求你们赔偿当年曼努埃尔一世驱赶威尼斯人的损失”
“恕我直言,威尼斯人没有对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的王位做出任何贡献,曼努埃尔一世和阿莱克修斯四世也没有任何血缘与姻亲关系,他没有义务为曼努埃尔一世的行为负责。”塞萨尔打断道,“君士坦丁堡是因为我征服埃及的功业才打开城门,远征的船只和士兵大部分也是我麾下的战力,当然,我也体谅总督大人一路奔波辛苦,威尼斯人总不能一无所获,你可以拿走一些现金和礼物,但恢复贸易特权是你想都别想的事。”
“你的船本来也是威尼斯人建造的!”丹多洛忍无可忍道,这个该死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真的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把他撕碎,“你开走了威尼斯人的船,你占据了埃及全部的领地,你不情不愿地跟着到了希腊,现在你还要堂而皇之地占据大部分战利品,你的圣徒父亲只教会了你厚颜无耻吗!”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父亲,并且记得他是两教共同的圣徒,当年他在征服埃及前请求你的支持,而你拒不履行同盟义务甚至还勾结撒拉森人时,你就应该想到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塞萨尔义正词严道,而受够他这一路上占据道德制高点审判他们行为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忍无可忍,愤怒道,“够了!别再为你们之间的陈年旧账争吵,也不要在提起死了二十三年的曼努埃尔和死了十二年的圣徒理查,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剩下的十五万银马克!”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一旁自己瑟瑟发抖的小舅子,第无数次感叹虽然他的妻子美丽温柔又博学,但他真的受不了他要一直帮扶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阿莱克修斯,我可以不要求你立刻支付你承诺我的军饷,我有充足的时间等待你兑现你给我的承诺,但你现在必须拿出你应该给埃及国王和威尼斯总督的那部分。我承认,能帮你得到王位埃及国王确实出了最多的力,给予他贸易特权,还有十万银马克,如果不给予威尼斯贸易特权,那威尼斯总督也应该得到三万银马克作为补偿。”
“不要忘了您还欠威尼斯人五万银马克。”丹多洛出言道,他在心里衡量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水平,估摸着他不像是能在王位上坐很久的样子,既然如此他最好还是一次性将这次十字军东征的债务全部收回,以免夜长梦多,“施瓦本公爵,虽然您可能不急于收回这笔钱,但既然您欠我钱,您妻子的弟弟同时欠我们的钱,为什么不让他先替您支付一部分呢?”
“你要我一下子拿出十八万银马克!”阿莱克修斯四世惊叫道,而在场众人都没有帮助他的意思,这是多大一笔钱,他绝望地想,把大皇宫卖掉都未必能筹出这样一笔钱,把整个新罗马卖掉倒是可以,等等,新罗马
“你们可以在城中劫掠!新罗马的市民各个富得流油,你们可以去抢劫他们的财富,别说十八万银马克,就是八十万银马克也有!”他高吼道,他越说越激动,想起他父亲因为这些骄横的市民头痛时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不仅可以偿还十字军的欠款,还为他除掉了一群潜在的敌人!
完了,塞萨尔心想,他看到列座的十字军纷纷露出贪婪的神色,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在说什么!”一名有着浓密眉毛的希腊贵族暴躁地起身,他怒视着阿莱克修斯四世,难以遏制他内心的愤怒,“你的父亲允许拉丁人登堂入室,你在拉丁人的帮助下取得皇位,现在你还要将你的臣民送给拉丁人宰割!上帝啊,你有什么权利披上你这身紫袍!阿莱克修斯三世陛下为什么不把你阉割掉!”
“我有权利这么做!”阿莱克修斯四世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得到了皇位,我就有权利处置我的财产,整个新罗马都是我的财产,我是巴西琉斯”
“死了就不是了。”一个声音打断他,下一刻,所有人都愕然看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瞪大双眼,剑锋从他心口穿过。塞萨尔面无表情地收回剑,环视一圈室内众人,眼神亦冰冷如剑锋。
第66章 巴西琉斯(下)
“你在干什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 施瓦本的菲利普失控地站起身,但当他与塞萨尔四目相对时他下意识又退缩了:他知道,这个私生子同时是个出色的剑士, 他已经杀死了一个巴西琉斯,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杀一个施瓦本公爵。
“我只是做了一个十字军战士应该做的事。”塞萨尔说,他深吸一口气,复而望着室内之人, 他知道或许他有些冲动,但听到阿莱克修斯四世允许十字军劫掠,想到历史上1204年君士坦丁堡的惨状和1453年的炮火, 他根本没有办法对这样的行为无动于衷, “如果一位君主把他的臣民当做交易的筹码, 他便不配成为君主, 我们是十字军,是奉上帝之名前来弥合东西教会分裂的使者, 不是劫掠基督教徒的强盗!不论你们最后决定怎么处理那二十万银马克的赔款, 在我们离开之前, 我会如守护我自己的领地一般守护着君士坦丁堡, 如果有人敢伤害这座城市”他环视一圈, 将他的剑重重劈在桌案上, “就到上帝面前赎罪吧!”
他拂袖而去,而无论是十字军还是希腊贵族都还沉浸在震惊中。“不论怎么说, 你们应该先推举出一位新的巴西琉斯,然后我们再讨论欠款问题。”丹多洛说, 他已经开始后怕了, 他或许不应该得罪塞萨尔, 如果当初在威尼斯他没有妥协, 他应该真的做得出洗劫威尼斯的事,“不要得罪魔鬼。”
所有人都点点头,盯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的尸体和塞萨尔留在桌案中的那把剑,对此认同不已:当众杀害一位合法君主,这在西方闻所未闻,在东方也实属罕见,但可怕的是,鉴于阿莱克修斯四世确实做出了渎神的举动,如果希腊贵族们没有意见,哪怕是教皇也不能对他的行为加以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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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可怕了。”
当希腊贵族们来到议事厅时,他们发现他们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们华丽的长袍,想起先前的那一幕,他们简直毛骨悚然。“我以为这位埃及国王脾气很好。”说话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他也是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劫掠君士坦丁堡以偿还债务的方案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当众杀死了巴西琉斯。”
他一直主张强硬对待西欧人,对国内的亲拉丁派恨之入骨,但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待妥协派,再想起他在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后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上帝啊,他和阿莱克修斯四世谁才是巴西琉斯?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道,作为历史上尼西亚帝国的开国之君,一位有着非凡才干的统治者,他无疑是现在的希腊贵族中最冷静的一位,“别忘了那个威尼斯人也在场,我们都知道威尼斯人对帝国的仇恨,只要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了这个决议,并且他还是合法的巴西琉斯,威尼斯人一定会极力唆使其他拉丁人。”
是的,现在不管是西欧人,还是希腊人,至少他们都不敢提出以劫掠城市财物的方式还债了。“可我们还是要还债!”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烦躁道,他忽然眼前一亮,激动道,“他们讨债的原因是他们帮阿莱克修斯四世得到了皇位,可现在他被他们的人杀死了,我们根本不必替他偿还这笔债务!直接把他们赶走,把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都赶下海,至于埃及国王,国库还有五万银马克,我们可以给他作为补偿,还有他想要的贸易特权也都给他,说不定他会帮我们对付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呢!”
“他能为了保护正教徒的财产担上弑君者的恶名,难道他会为了五万银马克对天主教徒挥刀相向吗?”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驳斥道,他抱起拳头,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他是个恶棍,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和他商量,可偏偏他和他的圣徒父亲一样高尚!我们不能得罪他,也不能试图收买他,否则一旦他认为我们和阿莱克修斯四世一样都是亵渎上帝之人他也会杀了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问,“是,我知道他和那些拉丁人都不一样,他勇敢,英俊,高尚,嫉恶如仇,还有个圣徒父亲,如果拉丁人都像他一样我也不会这么仇恨他们,可他再完美再优秀又有什么用?他是十字军的统帅,不是我们的巴西琉斯!”
是的,塞萨尔现在能保持骑士风度,能帮忙协调十字军和本地人之间的矛盾,那是因为他自己的利益没有受损,所以他还能因为自己的道德感帮助他们,可如果希腊人和拉丁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呢,如果真的到了武力对抗的那一天,他毋庸置疑会站在十字军那一边,他征服埃及的事迹早已传到爱琴海,谁都不想和这样一位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统帅为敌,那如果他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有一位和他一样优秀的领导者做他们的巴西琉斯和他对抗吗?巴西琉斯,巴西琉斯
“他们让我们先选出一位巴西琉斯,我们谁也没有能力做一位和埃及国王对抗的巴西琉斯。”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慢慢站起来,他脸色涨红,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彩,“那为什么,不让埃及国王做我们的巴西琉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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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塞萨尔仍然十分烦闷。
诚然,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被动的局面,至少他不用费尽心思帮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小舅子坐稳皇位,然后他回头再找他的麻烦,并且在看到阿莱克修斯四世的下场后,十字军也不敢贸然提出通过洗劫君堡来讨债。那然后呢?他总要给这笔债务一个交代,他自己倒是可以大公无私地放弃自己应得的那一笔,但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可不干。
想要同时堵住十字军的嘴并保证君士坦丁堡的安全怎么就这么难!塞萨尔深深觉得他可能是上辈子欠拜家的,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得自掏腰包替君堡付钱。我图啥啊,他悲哀地想,计算了一下他的财政状况这很可能会让他在埃及的开局更加艰难,估计需要动用埃莉诺手中那笔理查一世卖埃及的钱。
行吧,也算取之于埃及,用之于埃及,不过他总不可能全凭情怀给君堡送钱,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为什么不把格局打开一些,施瓦本的菲利普可以在君士坦丁堡扶持一个亲霍亨斯陶芬的政权,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扶持一个亲安茹的?
是的,左右他跟威尼斯的仇已经结死了,丹多洛一定会想办法阻挠他未来在埃及的统治,不如趁这个机会在君士坦丁堡拉一个盟友,将来把威尼斯一锅端,这笔钱就当他做投资吧!他该扶持谁,对,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他们打过照面,根据后续的历史,他的能力也得到了验证,相信他至少能做一个守成之君,还有他那位不省心的流亡岳父,阿莱克修斯三世,他可以帮他提前解决这个麻烦,不至于出现历史上尼西亚帝国建国之初便翁婿内战,导致收复失地功亏一篑的离谱事情。
直到这时候塞萨尔才觉得豁然开朗,他松了口气,决定自己去找提奥多尔谈谈。“国王陛下在吗?”他听到门口有个声音,打开门一看,竟然正是提奥多尔,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位眉毛浓密的希腊贵族,他记得他就是今天会议上第一个出口驳斥阿莱克修斯四世的那位。
“噢,提奥多尔将军,这么晚了,你们不就寝吗?”塞萨尔对他们的来访觉得有些意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而提奥多尔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直接开门见山道,“在有关十字军的问题没有解决前,我们没有闲心入睡,这位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帝国的宫廷总管。”
“你好,杜卡斯总管。”塞萨尔没想到他就是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对二人深夜一同前来拜访他的行为顿时生出警惕,他悄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虽然他的佩剑留在了会议室,但他还带着防身的匕首,如果有非常事件他还是可以全身而退,“对于我今天对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的行为,我感到十分懊悔和自责”
“您不必怀有歉意,我们忍耐安格洛斯家族已经很久了,相反,我们十分感激您能站在信仰和荣誉的一方杀死这位卑鄙的篡位者,相信他的灵魂正在地狱中哀嚎。”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道,“您放心,我们绝对相信您是出于您高尚的品德才做出这一愤怒之举,哪怕您不这样做,我们也会推翻这位暴君。”
“那真是再好不过。”塞萨尔松了口气,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太过警惕了,他换上一副温和恳切的笑容,从而彰显这样的诚意,“事实上,我也非常自责跟随施瓦本公爵和威尼斯总督前来冒犯这座伟大的城市,尤其我们拥戴的还是这样一位昏庸无能的君主,帝国的法统从奥古斯都的时代便开始传承,我也实在不忍巴西琉斯的皇冠落到卑劣者的手里。”
“我们需要一位伟大而英明的君主应对眼前的局面。”提奥多尔道,塞萨尔眉心一跳,他忽然觉得他可能明白了为什么二人会深夜结伴来到自己的房间,或许他们想要争夺皇位,但又害怕这会令局面更加复杂,才都想要来争取自己的支持,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回,还是决定按照自己之前的打算选择提奥多尔,“是的,罗马需要一位有足够才能的伟大君主,在这个混乱的关头稳住民心,从而使我们都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我想恳请”
“我们想要恳请您做我们的巴西琉斯!”提奥多尔忽然高声说,他身旁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则飞快从自己身后取来一件紫色长袍,“国王陛下,我们代表元老院和罗马人民恳请您,请您接过这一重任,做我们的巴西琉斯吧!”
作者有话说:
《紫、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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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后文会解释但为了防止争议提前放出来的补丁↓
SSR做拜皇是本文在初版大纲中就有的基础设定,狮心在君堡封圣和女主科穆宁公主的身份都是为这个拜皇设定服务,关于拥戴他做拜皇大背景是希腊贵族谁也承担不了至少十八银马克的债务,在他们都不愿意为阿四接盘同时又不敢和十字军武装冲突的情况下拥立一位十字军首领做拜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选择,而选择SSR一方面是他跟拜拜无仇无怨甚至有恩(狮心的圣徒身份也加了一点buff)另一方面是他有能力帮十字军还债同时还自带一个埃及可以被白嫖,SSR清楚希腊贵族们的小九九,但他出于情怀的诱惑和他打击教权这个终极目的(拜拜牧首唯唯诺诺而且地处亚欧要冲以他的个人能力经营得当是可以一飞冲天的,反观英国哪怕他开挂把法国也吞了事实上也不足以完成挑战教权的目标)的需要选择接过这个糖衣炮/弹,反正万一他在拜拜翻车了他还可以跑路回埃及再不济回阿基坦,实在不行还可以投奔表哥们重拾初心关门写书
在希腊核心贵族(主要指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和提奥多尔一世)接受了SSR做拜皇的大前提下,他们会考虑加强SSR的宣称,这个时候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安娜,安娜作为科穆宁公主本身有薛定谔的继承权,因为不管她爹是不是篡位者她妈是不是异端她都是合法婚姻下在皇帝登基后生下的正牌公主,在科穆宁人丁凋敝的现实下她是享有一部分科穆宁的隐形遗产的,指通过她的血统加强拜皇的宣称权,但这份遗产只有在她嫁给一个被普遍承认的拜皇后才能变现,而不是像马其顿王朝末期的佐伊姐妹和耶路撒冷的西比拉伊莎贝拉一样选择谁谁就是君主,如果她和SSR结婚并同时加冕,那希腊贵族其实可以自我催眠SSR的统治是科穆宁公主找了一个西欧赘婿(自带埃及和用来还债的18万银马克),一旦他们对SSR不满,他们随时可以翻脸推翻SSR再把安娜嫁给他们选择的新拜皇,看起来是安娜的婚姻决定了拜皇人选,实际上是拜皇人选决定了安娜婚姻
SSR事实上是拿埃及加十字军加科穆宁公主老婆换了一张拜皇的入场券,入场后他和希腊贵族有一个双向的考察期,这期间内如果SSR证明自己的拉丁身份不妨碍他在拜拜发光发热那他可以真正坐稳拜皇位置,反之他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对于SSR来说拜皇的title是高风险高收益同时还有保底,那他为什么不去挑战一下这个副本?重建罗马是本文真正的主线剧情,这个设定不会修改,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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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文明
季庭柏第一次听说拉丁帝国是在大二的时候。
那时他刚开始学世界史的课程, 被各种人名地名折磨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讲古代史的老师正好是他的梦中情导,他都想象不出他有什么学习动力挣扎着不挂科。好不容易等他对复杂的中古史有了头绪, 老师正好讲到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和拉丁帝国。
他对拜占庭帝国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历史书上的那句“西罗马帝国在公元476年灭亡,东罗马帝国则延续到1453年”,从没想过在灭亡之前它还经历过这样一段难堪又屈辱的历史,并且这段历史还和素来形象光辉的十字军有关。“后来呢?”下课后, 他拦住老师,“从1204年,到1453年,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拉丁帝国只存续了短短五十七年, 流亡的尼西亚帝国在1261年光复了君士坦丁堡, 这和1204年的沦陷一样十分偶然。”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 再后来就是虽然他们在名义上恢复了拜占庭帝国的法统,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对帝国的伤害不可估量, 当奥斯曼土耳其崛起时, 她彻底的灭亡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知道, 1453年, 中世纪结束了。”
“对, 西欧人总以为君士坦丁堡永远不会沦陷, 这个古老的国家永远不会灭亡,可她最终还是毁于苏丹的炮火下。她的残躯被土耳其和希腊瓜分, 皇位和教区被沙俄宣称,文化则滋养了西欧的文艺复兴, 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了。”
“没了?”
“对, 没了, 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墙,从古罗马传承下来的法统,什么都没了。”老师发出一声长叹,仿佛也为此感慨伤怀,“你知道‘拜占庭’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吗,是16世纪的德国史学家起的,很少有人想起来她是罗马的继承者或者罗马本身,一千多年的时间,那么多杰出人物,那么多辉煌的艺术成就,最后只有我们历史书上的一句千年帝国。”
那是一段持续时间五分钟的对话,他被室友拉着去吃午餐,而老师的身影也消失在茫茫人流中,可他始终为此震动,在之后的时光里反反复复回忆着这段对话。他开始玩CK2,开始学拉丁语,他读了《人类群星闪耀时》,又全力争取那个去土耳其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想看一眼那座已经被改名叫伊斯坦布尔的城市,当他在那个雨天遥望着圣索菲亚大教堂和残存的狄奥多西墙时,心里想起的是小西庇阿在迦太基灭亡时的失声痛哭:“这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拥有着辽阔的领地、统治着海洋,在最危急的时刻比那些庞大的帝国表现了更刚毅、勇敢的精神,但仍避免不了灭亡。想想过去的亚述帝国、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还有那个高傲的特洛伊,又有哪个能避免这样的结局。我真害怕有一天有人也会对我的祖国这样做!”
确实有人这样对他的祖国做了,公元410年的罗马,公元1204年和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当一带一路再次被提起时,丝路彼端的“大秦”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史海中,他有一天抽时间看了B站上那个著名的《罗马帝国2000年风云史》,看到弹幕上那句“最漫长的凌迟”,百感交集地想着这就是文明的命运,每个伟大的文明都曾经遭受过这样的噩运,而强盗可以将自己粉饰为文明,就像他中学课本上那篇《给巴特勒上尉的信》,“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做英吉利,一个叫做法兰西”。
成为塞萨尔后,他曾长久地徘徊在对现状的不满和对现代的想念中,直到现在为止,他也对除他家人朋友以外的绝大多数人没有发自内心的好感,即便是他付出感情也收获感情的那些人,他也并不爱他们身上那被后世称为“历史局限性”的部分,只是他能够理解,也从不表露,内心深处,他一直想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被教会和王权压制的世界,如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先贤一般推动思想的解放,让人们从黑暗的中世纪中走出来窥见文明的曙光,他一直想要托古改制,借圣经的躯壳复兴古典时代的文明,他从没想过,如果他想要复兴古典时代的文明,他有更彻底的方式——为什么,他不复兴文明本身?
他重新抬起头,望着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恳切的眼神和他们捧上的紫袍,心中不禁泛起一层欣慰:是的,就像中国近代史不乏救国之士一样,13世纪的东罗马再怎么政治混乱、阴谋迭出,也总有真正热爱着她并渴望她涅槃重生的人。“这真令我意想不到。”他说,并没有立刻接过那身紫袍,“要知道,我是个天主教徒,一个拉丁人。”
“但今天白天,我们正教的君主想出卖我们,拉丁人却在保护我们。”提奥多尔说,“我们理解您因为您的身份和血统导致的顾忌,我们也接受您提出的那个建议,您可以让罗马教廷的教皇为您加冕,在您成为巴西琉斯后,您也不必改信。”
“很优厚的条件,我相信你们的诚意。”塞萨尔道,他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自己的情怀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愿意为了理想奉献不代表他想做冤大头,因此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感受到的是这位年轻的埃及国王并没有因为天降的王冠激动失色,而是仍然冷静地同他们分析利弊,“并且我知道,拥戴我做你们的巴西琉斯,对你们是非常有利的,不仅我新征服的埃及能不必再花八十万第纳尔便回归罗马的怀抱,你们欠我的十万银马克也一笔勾销,甚至可能我需要帮你们垫付你们欠威尼斯和施瓦本公爵的钱。”
心中的小算盘被无情地戳破,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脸上也有些尴尬,塞萨尔看着他们,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当然,如果能换来一顶巴西琉斯的皇冠,我倒也不介意出这二十万银马克,但即便出了这笔钱,加冕为你们的合法君主,我仍然改变不了我异端和拉丁人的身份,我这几天也走访了君士坦丁堡的街头,本地人对拉丁人的态度并不算十分友善,相信贵族们也一样,如果想要维系我的统治,我很可能只能向你们妥协,做一个向罗马教廷展现友善的傀儡,如果更不幸一些,我可能还会被极端份子赶下台,挖掉双眼,乃至失去生命,这都是我要面临的风险,而现在我完全可以选择拿走我的十万银马克和贸易特权,回到埃及或者我的家乡做国王或伯爵。”
“也就是说,您不想做巴西琉斯了?”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忍不住道,在和提奥多尔来到塞萨尔的房间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拒绝皇位的可能,塞萨尔叹了口气,平视着他们道,“不,我想要做。”
二人呼吸一紧,然后他们看到塞萨尔站了起来,他头顶埃及的王冠,身后是金角湾汹涌的海浪,如一位真正的罗马皇帝一般威严:“我非常感动,在皇位空缺的当下,你们能放下对皇位的野心和对拉丁人的偏见,转而以如此大的诚意求助于我,由此可见,你们是真正爱着这片土地,以及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高尚之人,我尊敬高尚之人,不论他是否是异教徒或者异端,同时,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情感,我和你们一样深爱着这篇土地,如果蛮族没有侵扰罗马帝国的边疆,我们现在都是罗马人。”
“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我并非对罗马皇帝的桂冠毫无野心,但我认为这顶皇冠比起荣耀更像是责任,你们今天恳请我成为巴西琉斯,那也恳请你们,在我披上这身紫袍后也始终忠诚于我,如贝利撒留和纳西塞斯忠诚于查士丁尼,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他也无法单枪匹马统治整个帝国,我需要你们和你们家族的忠诚,用你们的余生服务于我们共同的,最伟大最高尚的梦想。”他深吸一口气,“让罗马再次伟大!”
让罗马再次伟大!
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澎湃的、燃烧着的热情,是的,谁不曾怀念查士丁尼和希拉克略时代的荣光,谁不曾追忆过马其顿与科穆宁时代的富庶,只是随着小亚细亚的沦陷和一系列的平庸帝王许多人的热血都被浇凉了,可现在,他们能感受罗马的精神并没有被遗忘,复兴的希望也并没有彻底泯灭,而那一切就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埃及光复者身上!
“我愿意忠诚于您!”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猛然拜倒,提奥多尔也紧随其后,塞萨尔笑了笑,亲自扶起他们,“我很高兴你们做出了你们的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不过,在送走我的拉丁人朋友之前,你们不要告诉他们你们选择了我。”
第68章 交易
当第二天清晨, 佐伊张皇失措地告诉安娜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死讯时,她看上去并不意外:“谁杀了他?”
“是埃及国王,天哪, 拉丁人怎么能这么野蛮?”佐伊带着哭腔道,回想起那位年轻英俊的国王,她现在只余下满心的恐惧,“如果还不上欠十字军的债务, 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不会的。”安娜叹了口气,放下书,轻轻拍着佐伊的肩膀, “他们杀了阿莱克修斯, 是他做出了承诺却没有能力履行, 但他们不会伤害我, 我的血统和身份是宝贵的战利品,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我至少还有保护你的能力。”
“那您怎么办呢?”佐伊呆呆道, “啊, 您是紫衣公主, 他们会想要娶您, 强迫您结婚从而得到皇位, 就像”
就像您的母亲。意识到佐伊没有出口的话,安娜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坚定道:“放心吧, 他们也不会。”
“为什么?”佐伊越来越不懂了。
“因为十字军中大部分人是法兰克骑士, 小部分是我舅舅的盟友, 我是法兰克国王的外甥女, 他们不敢轻易冒犯我。”安娜轻声道,“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还有塞奥佐罗斯,他和那些随我母亲来到这里的骑士也会保护我们,只是即便我们能躲过可能会有的暴/乱,我们最好也不要再待在希腊了,佐伊,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巴黎吗?”
“巴黎?”
“对,我想带着你们到巴黎去,我舅舅会接纳我们,以我的血统和财产,我应该能在法兰克找到一个不错的丈夫,过上相对安定的生活。”安娜轻轻呼了口气,“在十字军出发之前,我舅舅便在信中告诉了我他的打算,事实上,即便阿莱克修斯没有死,我也会离开新罗马的,现在的新罗马就像一团搅在一起的丝线,贵族们以为自己是斩开丝线的剪刀,其实不过是胡搅蛮缠的绣花针罢了,我看不出这样的乱局有解决的希望,公主也好,巴塞丽莎也好,巴西琉斯也好,我们都困在这团丝线之中,时刻会被裹挟着跌入泥土里,相比起来,巴黎或许穷苦,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是啊,幸好法兰克国王还爱着您,他会好好善待您的。”佐伊被安娜安抚住了,她看着花瓶中插着的一束象征卡佩王室的鸢尾花,已经开始幻想到巴黎之后的生活了,安娜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打算告诉她腓力二世的善心也有价格,从恐惧的情绪中平复过来后,佐伊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安娜道,“那,那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呢?他是您的未婚夫啊,他那么喜欢您,您不为他哀悼吗?”
“得知他带着拉丁人回来时,我已经为他哀悼过了。”安娜静静道,有一瞬间,连温暖的阳光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淡漠和冰冷,她仿若真的是神庙中智慧女神的神像,“好了,佐伊,不要再想那些让你害怕的事情了,我们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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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塞萨尔是和提奥多尔与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一起来到议事厅时,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免有些惊愕,不过转念一想,以希腊人对权力争斗的热衷和对皇位的渴望,这两位大贵族试图寻求塞萨尔的帮助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能成为他的盟友了。
议事厅中阿莱克修斯四世的尸体和血迹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桌案上那一道裂缝昭示着昨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塞萨尔面色如常地坐到了他昨天的位置上,甚至还朝众人笑了笑:“可以开始了。”
议事厅中众人噤若寒蝉,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相对镇定,他环视四周,发现一个空着的位置:“威尼斯总督还没有来。”
“我没有让他来。”塞萨尔说,他看着施瓦本的菲利普,笑容无比地友善、诚恳且真挚,“我希望我能和您先讨论一下战利品的分配,我的朋友。”
“你想干什么?”施瓦本的菲利普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戒备地盯着塞萨尔,塞萨尔摊开手,仍然是一脸的纯良无辜,“我和提奥多尔将军和阿莱克修斯将军商量过了,五万马克,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多钱,我们决定把所有钱都给您,刚好够您还上欠威尼斯总督的欠款。”
“我带着我的士兵从德意志到埃及,再从埃及到希腊,最后只是还上了一笔因十字军产生的欠款?”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可置信道,塞萨尔又笑了,他望着施瓦本的菲利普,语气更加地真诚友善,“我的意思是,您可以选择用这五万马克还清欠款,也可以不还这笔钱。”
如果他只能得到五万马克,他当然也不愿意把这笔钱全拿去还威尼斯的债务,施瓦本的菲利普刚松了口气,暗自感叹这果然是一段不能让丹多洛总督听到的对话,但他很快又重新警惕起来:“你想让我也得罪威尼斯人,从而坐收渔利,塞萨尔,别以为我看不清你的小伎俩。”
“可您也没有和威尼斯人交好的必要,不是吗?”塞萨尔说,“经历了这次远征,您短期内应该也没有再参加十字军的计划了,换而言之,您已经用不着威尼斯的船,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财产来源也没有太过依靠海上贸易,既然如此,得到这五万马克,用来建设一支忠于您的军队,这不是对您更有利的事吗?”
“这支军队是用来对付你亲爱的表哥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嗤笑道,“是,独吞这五万马克对我利大于弊,那你可以得到什么?我是你表兄最大的对手,你不怕我回头便推翻他的皇位吗?哦,你还放弃了你应得的那十万马克,你有这么大公无私吗?”
“这五万马克对您是一笔巨款,但对我亲爱的表哥并不是,他是那么地英明神武且深孚众望,相信他不会畏惧您这位挑战者,至于我”他将目光投向了提奥多尔,“因为提奥多尔将军许诺了我唯一的贸易特权,并会帮助我彻底铲除威尼斯人的威胁,既然如此,我不介意花十万马克作为获得盟友的代价,这很划算,不是吗?”
他和希腊人结盟,扶持一位亲近他的皇帝,从而彻底铲除和他已经不死不休的威尼斯人施瓦本的菲利普理解了塞萨尔的打算,并且理智上,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对三方都不错的协议,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得到了皇位,塞萨尔得到了一个盟友,他得到了五万马克,受伤的只有威尼斯人,但谁在乎他们呢?
这里是君士坦丁堡,威尼斯人势单力孤,况且虽然他拒绝还债会招来威尼斯人的仇恨,但显然是塞萨尔和希腊人拉仇恨更多。丹多洛迟早会想办法报复他在塞萨尔这里受到的屈辱,如果他成功了,他再高兴不过,如果他失败了,那他也没有再回头报复自己的能力了。
“虽然你的提议卑劣而无信,但我不得不答应你。”施瓦本的菲利普道,塞萨尔笑了笑,起身走到施瓦本的菲利普面前,做出拥抱的姿态,“放心,威尼斯人虽然可能会向你寻仇,但他们会先报复我,而且丹多洛不一定活得到能报复你的时候。如果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情绪有些激动,我也一定会像保护我的兄弟一样保护你的。”
“这我相信你。”施瓦本的菲利普冷哼道,如果丹多洛真的打算武力讨债,塞萨尔一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将威尼斯的精锐一锅端掉,他敷衍地和塞萨尔拥抱,交换和平之吻,又狠狠瞪了那两位希腊贵族一眼,“祝你们和这位私生子的友谊天长地久!”
以希腊人的言而无信,他可不觉得他们会全力帮助塞萨尔料理威尼斯这个仇敌,他等着看塞萨尔孤掌难鸣引火烧身的那一天,目送施瓦本的菲利普离去,提奥多尔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看,我们是不用担心十字军的问题了。”
“前提是我能顺利成为巴西琉斯,否则我还要追讨你们欠我的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半开玩笑道,而提奥多尔却端正面色,认真道,“如果您担心我们毁约,我们有更大的诚意,确保您成为王位最正统的人选。”
“别开玩笑了,我是个拉丁人,并且我的父母往上十代人都没有罗马人的血统。”理查一世确实,但他的母亲他还真不太确定。
“可您还没有结婚。”提奥多尔道,他盯着塞萨尔的脸,毋庸置疑,这是一张无比英俊、能令任何少女为之心动的脸,他对他有充足的信心,“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娶一位有助于您开展统治的高贵妻子,并且大皇宫中正好有一位绝妙的人选,安娜·科穆宁公主,安德罗尼卡一世与阿格涅丝皇后的女儿,相信十二年前您随理查国王参加十九席宴会厅那场宴会时,伊萨克二世也曾经向您介绍过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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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爱河
“您要不要听一听您的建议多荒谬?”
听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的话后, 安娜仍然维持着她身为紫衣公主的高贵仪态,但冰冷的语气已经彰显了她的愤怒:“一个私生子,一个异端, 一个杀害我未婚夫的凶手,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我即便不对他恨之入骨,也应该对他退避三舍, 但你现在要他做我的丈夫?”
“这是出于您的利益考虑,公主。”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没想到安娜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不禁有些头疼,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劝说, 这意味着安娜仍然会成为新的巴塞丽莎, 而以他的眼光看, 拿阿莱克修斯四世和塞萨尔相比简直是对塞萨尔的侮辱,不说他们的品性和才能, 单看容貌身材气度阿莱克修斯四世也远不及塞萨尔万一, 想到安娜曾经有可能嫁给阿莱克修斯四世, 他只感到如见证爱神阿芙洛狄忒嫁给丑陋的火神赫菲斯托斯一般的希腊诸神一样的痛心疾首, “埃及国王的才能远胜于安格洛斯的所有皇帝, 他不会让您活在惶恐中, 而且他年轻,英俊, 相信我,只要看他一眼, 您一定想要嫁给他的”
“如果您对这位国王如此喜爱, 不妨自己嫁给他, 就是不知道你们谁是图拉真, 谁是安提诺乌斯。”安娜冷笑道,“将目光从大皇宫移到妓/院或马戏团,相信你能找出无数个比那位国王还要英俊的男子,难道我见到一个就要爱上一个吗?我仍然保持我的意见,总管,我不会和他结婚,你们为了债务把皇位卖给一个异端的拉丁人,但我还没有发疯!”
“如果他和您结婚,那他便不再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拉丁人,而是一位再正统不过的科穆宁王朝的继承人。”意识到安娜的态度超乎想象得顽固,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不禁更加头痛,“但如果您拒绝和他结婚,那即便他无法成为巴西琉斯,您的余生也只能在修道院度过,或者成为另一个野心家的妻子,恕我直言,以我对您的观察和了解,您对阿莱克修斯四世也谈不上有什么爱慕或想念,您没有必要为他保持忠贞。”
“你错了,我还有另一个选择,事实上,我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安娜扬起下颌,她很少露出如此高傲的神色,“我还有一个舅舅,法兰克国王,他爱我如爱他的亲生女儿,看看你左侧的柜子,那里全是我们的通信和他送给我的礼物,有他在,没有人能像强迫我母亲一样强迫我结婚,我记得那位埃及国王出身于安茹家族,是我舅舅的封臣和敌人,如果他对我做出强迫之举,我舅舅会很高兴我给他提供了一个剥夺他们领地的借口,把我的话告诉他,让他自己衡量一下他还愿不愿意娶我!”
“我绝对相信法兰克国王对您和阿格涅丝皇后的爱,但公主,即便您去了巴黎,您也还是要结婚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道,他决定快些结束这场对话,他可不想背上破坏塞萨尔婚姻的罪责或者得罪未来的巴塞丽莎,“但出于对您的爱护和同情,我还是要告诉您,即便是去了巴黎,埃及国王也是您最合适的婚配对象,除了他,法兰克境内没有一位更加年轻、英俊、富有的伯爵,您的表弟倒是和您年纪相当,但法兰克国王可没有爱您爱到愿意舍出一个未来王后的位置。”注视着安娜稍显缓和的神色,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决定做最后的一点努力,“既然您终究还是要结婚,为什么不放下对埃及国王的偏见,做出我们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选择,相信我,这个选择不会让您后悔的。”
“我是否后悔还不需要你来提供意见。”安娜冷淡道,“好吧,如果您和提奥多尔将军真的如此执意想要撮合这段婚姻,那就请你们口中那位英俊、勇敢、魅力非凡的国王亲自过来,别告诉我他连求婚的勇气都没有!”
“好的,公主。”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祝祷家庭与婚姻之神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能放弃因金苹果而起的争端,全力撮合这对除了没见面之外容貌气度身份血统都十分般配的新人,他的荣华富贵权势声名和罗马帝国的命运,可都悬在接下来的这场会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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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奥多尔提出让他和那位被他杀死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未婚妻,安娜·科穆宁公主结婚时,塞萨尔内心其实是不情愿的。
他确实对安娜·科穆宁这个名字有来源于季庭柏的好感,但撰写了《阿莱克修斯传》的那位安娜·科穆宁公主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了,而现在这位安娜公主和阿莱克修斯四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不觉得她会对一个杀死自己未婚夫的人有好感,退一步讲,即便她和阿莱克修斯四世关系冷淡甚至素昧平生,也没有一个少女会喜爱一位冲动杀人的屠夫吧?
这一点在他得知安娜拒绝和他结婚后得到了印证,但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坚称他对安娜的理解有误:“我想您可能对安娜公主不太了解,她并不是通常影响里那样柔弱且热衷享乐的贵族少女,而是一位聪敏坚定、喜爱哲学与历史的女性,如果她能有马其顿王朝佐伊女皇或狄奥多拉女皇(1)那样的幸运,她说不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女皇,她拒绝您只是因为对您不够了解,认为您性情喜怒无常或者没有坐稳皇位的能力,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误解。”
“或许并不是误解,她的担忧十分合理,如果不是清楚内情,见证了阿莱克修斯四世是如何罔顾巴西琉斯的责任出卖君士坦丁堡市民的利益,您也会和她一样憎恨我。”塞萨尔是真的兴致缺缺,结婚暂时不在他的近期考虑事项里,而且这太突然了,“塞里斯有一句谚语,‘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也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尊重安娜公主的意见,我会派人护送她回到她舅舅身边。”
“可她有足够的智慧和心胸理解您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的行为,她想要回到巴黎也只是她认为君士坦丁堡会陷入战乱后的无奈之举,但我们都知道那几乎不可能发生,不,只要你们结婚,一起加冕为巴西琉斯和巴塞丽莎,那动乱就绝不会发生。”出于迁就塞萨尔的习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也开始管新罗马叫君士坦丁堡了(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文化输出),看着塞萨尔意兴阑珊的神情,他内心焦急不已,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为了元老院和罗马人民,请您至少和她见一面,试着改善一下她对您的印象,答应和您结婚吧,相信我,安娜公主非常美丽,气质高雅,学识渊博,和您是一对十分般配的佳偶”
“我尝试一下。”塞萨尔阻止了他进一步夸赞那位安娜公主的美貌和才华,老实说,这令他有些头皮发麻。前世看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或者拉丁帝国的相关历史,他直观印象里觉得采用粗暴手段得到皇位又强硬地与拉丁人对抗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应该是一位冲动的莽夫,不料和本尊接触后,他发现这位其实有些热情直率。不过如果安娜公主真如他所说,是一位聪敏好学、意志坚定的年轻女性,加上她的特殊身份,那从内心深处看他是很乐意拥有这样一位妻子的,当然如果她十分坚决地抗拒和他结婚,他也不会强求,不提他作为现代人的三观,哪怕他是位彻彻底底的中世纪贵族他也不会做出干涉女性婚姻自由的事,仗着体力和身份欺凌弱小是所有罪恶中最不能容忍的一种。
因此在一个邻近冬日的下午,他在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的带领下悄悄来到安娜公主的房间,那在大皇宫的最深处,当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推开门,告诉安娜埃及国王已经到了之后,他便迅速地离开了。也就是这时候,塞萨尔看到窗边有一个身穿丝质礼服、有着亚麻色卷发的少女,听到声音,她从窗边回过头,冰冷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秀丽的脸孔上,她望着塞萨尔,出口是优美的拉丁语:“你好,埃及国王。”
那一瞬间,塞萨尔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的世界一片空白,他只看得到窗边那个有着雪白肌肤和明澈眼眸的年轻公主,他此前所有模糊的想象都不及这一刻给他的震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波罗会对达芙妮神魂颠倒,为什么特洛伊人在见到海伦后甘愿与希腊人为敌,希腊人又会觉得为了海伦这十年的征战都是值得的,这一刻,强烈的渴望充斥了他的胸腔,他知道了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婚姻生活提不起兴趣,也从不理解那些会让埃莉诺潸然泪下的浪漫诗歌——那都是因为,他没有遇到安娜。
作者有话说:
(1)东罗马帝国马其顿王朝后期王室成员只有君士坦丁八世的两个女儿佐伊与狄奥多拉,故二人先后加冕为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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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了,SSR,你坠入爱河啦!
第70章 征服
“国王?”打断他思绪的是安娜的声音, 塞萨尔这才如梦初醒,有些讷讷道,“抱歉, 公主,您比我的想象更加美丽。”
“您也一样,国王。”安娜微笑着说,塞萨尔忽然对自己的长相开始不满起来, 他知道他很英俊,但现在看来这张脸距离能让安娜也对他一见倾心远远不够,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稍稍偏了偏头, 结果好巧不巧看到了他当年那副儿童简笔画, “这是我父亲当年赠与您的埃及地图。”
“是的, 我一直将它挂在墙上,以表对理查国王的敬意。”安娜仍神情自若道, “当时他将这幅地图赠与我时, 曾说当我成为帝国的皇后, 埃及也是我将要巡视的领地, 但现在看来埃及已经归您所有, 而我也不会再成为巴塞丽莎, 或许我应该将这幅地图物归原主。”
“但您仍然可以成为统领着巴尔干和埃及的巴塞丽莎,我的共治者。”塞萨尔说, 他感到他体内有两个自己,一个在鼓励他勇敢地求爱, 另一个则尖叫着咆哮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公主, 我是来向您求婚的。”
“我知道, 但只要您对我的渴望没有强到能抛弃您那圣徒父亲的名望和您自身的品格与风度,以不荣誉的手段强迫我,那我永远有权利说不。”安娜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感情波动,“国王,我知道您的想法,如果您想要成为一位受到绝大多数臣民爱戴的巴西琉斯,我是您最合适的妻子,并且恰好我还有一些吸引力,因此您现在很渴望得到我。但您的渴望是出于您的私欲,我没有责任为之负责,何况,您不要忘了,您杀死了我的未婚夫,我现在算个寡妇。”她的蓝眼睛微微垂下,闪烁着幽微的光彩,“我想你能够理解一位虔诚、纯洁、忠贞的少女不想被误解为与情夫合谋杀死丈夫的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心吧,弑君者?”
“弑君并非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君主不能代表人民的利益,转而出卖人民的利益以换取自身权势的巩固,那他失去皇位乃至生命是必然的事。”塞萨尔说,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在思想深处进行激荡的精神交流,这样的交流在他前世经常出现,但在他重生以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我并不后悔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我也并不在意这可能让我背上的骂名,一位真正的君主不应在他坐上王座后再考虑保护人民,而因他保护人民,从而坐上王座。”
“国家是人民的事务,而人民并不是所有的人以某种相聚方式达成的集合,而是聚在一起的众多的人为其共同的利益,在法律方面达成一致的联合(1)。”安娜了然道,此时她看着塞萨尔的目光终于有些欣赏了,“好了,我承认,您会是一位好国王,将来说不定也会是一位伟大的巴西琉斯,我的未婚夫在历史上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的愚蠢成就您登上皇位。但您的伟大与我的婚姻无关,如果我愿意放弃紫衣公主和巴塞丽莎的尊荣去投奔我舅舅,那即便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也无法剥夺我选择丈夫的自由。”
“为什么?”塞萨尔觉得他的思绪有些凝滞,“如果您担心您的权利得不到保障,我可以给予您绝对的爱、忠诚、信任与尊重,像查士丁尼对狄奥多拉”
“那意味着我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风险。”安娜截断道,“伟大者与高尚者往往需要付出牺牲,变革者的结局也往往是粉身碎骨,而我并没有狄奥多拉皇后的勇气,将紫袍当做自己的裹尸布。”她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我钦佩您的勇气,但不可否认的是,您仍然要为您的选择需要承担诸多风险,做您的妻子会是一件非常辛苦而危险的事。再会,国王,我知道你还是我舅舅治下的一位封臣,如果有一天您回到故乡,而我恰好是单身,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呢。”
“不会。”塞萨尔忽然道。
“不会什么?”安娜问。
“因为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失去皇冠,不会流亡异乡,也不必将紫袍当做裹尸布。”塞萨尔说,迎着安娜微微愕然的眼眸,他感到胸腔中有一种澎湃的勇气,他想或许他一开始就搞错了取悦安娜的方式,“我的名字,塞萨尔,在法语中与‘凯撒’拼写相同,关于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我非常认同他在泽拉战役后的捷报中写下的那句格言。”他往前走了一步,一瞬间,共和国时代与帝国时代的英灵都仿佛在他身后浮现,他们的精神从未死去,“我来,我见,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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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施瓦本的菲利普达成交易后,他们挑了一个平静的下午通知丹多洛这件事,可以想见威尼斯总督对此有多么愤怒,不过在塞萨尔的法兰克军队和狮心骑士团、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德意志军队和君士坦丁堡本地军队的三重威胁下,他的屈辱或不满实在无关紧要,因此即便他歇斯底里地辱骂着卑贱的私生子、背信弃义的德意志人和该下地狱的希腊人,他也只能强压怒火带着一无所获的威尼斯人离开,否则他的下场就是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其实他还蛮期待的)。
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威尼斯人,不过以丹多洛的睚眦必报,早在他开走了威尼斯的船后他们就注定要你死我活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他带来的这群十字军了,对这个问题,塞萨尔其实颇头疼了一阵子。
理论上,他可以将这支十字军整编为自己的嫡系部队,毕竟他在君士坦丁堡是个外来人,但实际上,塞萨尔并不希望之后借助十字军的力量来进行统治,诚然,他们在文化上更加接近,但这群骑士是群骄横的狂信徒,如果将来他们和本地人发生冲突时他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身边,他必然会陷入不够虔诚的质疑中,而如果照顾他们的利益,又会激化他们和本地人的矛盾,这和他未来的统治理念其实是相悖的。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提前把他们送去耶路撒冷,让他们放开手脚和阿尤布王朝以及未来的蒙古大汗死磕吧!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对他被秘密推举为巴西琉斯的事严格保密,否则这群中世纪兵油子会理所当然认为君士坦丁堡的财富也是他们战利品的一部分,而国库是真的一滴都挤不出来了,所以在送走了威尼斯人和德意志人后,塞萨尔指使提奥多尔出面主动贡献出希腊贵族们的个人财产(事实上由塞萨尔买单),然后再由塞萨尔安排他们前往耶路撒冷或回到故乡。
鉴于之前在埃及他们也捞到了一部分战利品,这些法兰克骑士相当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和狮心骑士团一起坐上了去耶路撒冷的船,至于剩下那一部分想要回到法国的塞萨尔则安排他们去西西里中转,这时候他终于庆幸从埃及出发时他把腓特烈也捎上了,有西西里国王在场他能免去很多麻烦。
尘埃落定。当最后一批十字军连带着腓特烈小朋友离开君士坦丁堡后,塞萨尔也终于松了口气。“我要去一趟罗马,然后再回一次普瓦捷,请求我祖母同意我结婚。”塞萨尔说,此时已经是1204年1月,哪怕是按历史上埃莉诺的死期,他应该也赶得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我再回来正式加冕。”
“为什么不先让牧首为您加冕,或者至少公布您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这样也能缓解一下市民的不安。”
“因为法兰克人们还没有走远。”塞萨尔说,“放心吧,我的爱和梦想都留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的梦想,他的爱,想起那天下午和安娜的对话,他便忍不住心潮澎湃:“不要让我失望。”她说,然后她朝他伸出手,露出一个几乎能令他灵魂蒸发的笑容,“现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了。”
他真恨不得能坐在飞机上,一天就能在君士坦丁堡、罗马和普瓦捷之间往返,不,他一天都不想等,他恨不得直接将英诺森三世和埃莉诺瞬移过来。1204年2月,当他赶到罗马,陈述了他这段时间在君士坦丁堡的曲折经历和他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皱起眉头:“你确定希腊人有拥立一位天主教徒做他们皇帝的诚意?”
“我能够确定,如果他们背信弃义,我会毫不留情地踏平他们的城市。”他说得义正词严,但事实上,哪怕他真的被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耍了他估计也就口头谴责一下,只要他还能和安娜顺利结婚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那十万银马克,“他们的牧首本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加冕的仪式,但我深知我的皇位只能来自于圣座的授予,所以我执意先来到罗马征求您的意见,如果您认为这顶皇冠并不适宜,我也会毫不留恋地舍弃它。”
“希腊人难得服软,我怎么会拒绝这顶皇冠?”英诺森三世道,“虽然希腊教会没有明确表示他们臣服于罗马,但如果连他们的皇帝都需要我的加冕,那彻底的臣服是迟早的事,问题在于你要和那位科穆宁公主结婚。”
“您不同意我结婚吗?”塞萨尔一怔。
“我当然不会阻止你结婚,事实上,我很乐意看到你早早结婚生子,要知道,我之前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不近女色的圣战士。”英诺森三世难得地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早在你去希腊之前,你的祖母便写信给我,要求我同意你和你的堂妹结婚,我答应了她。”望着塞萨尔震惊的脸,英诺森三世开怀大笑,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所以,你先回普瓦捷说服你的祖母,再去希腊娶你那位美丽的新娘吧。”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西塞罗《论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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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本心
在回普瓦捷的路上, 他已经陆陆续续地听说了安茹王室这两年的变故,他充分理解埃莉诺想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的迫切心情,如果不是他吃下了埃及全境, 或者接下了拜皇之位,他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将东征得到的土地卖掉或者托付给别人,回国先守住祖传领地再说:理查一世当年的威望再隆盛,也禁不起约翰这一波弑亲操作, 塞萨尔怀疑历史上约翰和亨利三世直到小埃莉诺过了生育年龄也坚持限制她的自由甚至不惜放弃对布列塔尼的主张权也是因为经过约翰这波神操作哪怕是女继承人也能轻易压过他们的缘故。
所以在他确定会长期留在埃及和希腊之后,安茹家族在法国的领地该怎么办呢?塞萨尔开始头疼起来,从金雀花的亲戚里扒拉了一大圈后, 他遗憾地发现哪怕算上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的外孙辈现在也找不出一个同时满足成年男子、未婚单身且不是领主和领地第一继承人条件从而可以代替他和小埃莉诺结婚的人, 早知今日他应该想办法劝埃莉诺早点给小埃莉诺培养赘婿, 或者干脆培养她本人!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等来到埃莉诺面前时,塞萨尔也没有想好他该怎么向埃莉诺解释, 不过他确实有一个主意, 就是不知道埃莉诺到底能不能接受。“祖母。”他硬着头皮走到埃莉诺面前, “我回来了。”
“我的歌手和诗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告诉我你的消息了。”埃莉诺说, 近四年不见, 她终于露出了衰弱的迹象, “我很欣慰,我的孩子, 你和你父亲一样让你我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伟大的国王。”
“但我不想要做英格兰国王。”塞萨尔艰难地说, 即便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 真正到了埃莉诺面前, 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令他压力山大, “有一个消息歌手和诗人们还不知道,作为我帮助他们摆平十字军的代价,希腊人拥戴我做他们的巴西琉斯,并希望我迎娶他们的紫衣公主,我回到普瓦捷,是希望您能允许我结婚的”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普瓦捷,塞萨尔已经不敢看埃莉诺的眼睛了,他都不敢想象听到这些话后埃莉诺脑海中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那英格兰怎么办,小埃莉诺又该怎么办?”埃莉诺问,“总不能让约翰离婚娶她,或者等待他和伊莎贝拉生一个儿子吧?”
“也许我们可以给她找另一个可以做国王的丈夫,或者让她和奥托哥哥结婚,奥托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篡夺英格兰王位的。”塞萨尔说,“至于我们在法国的领地,或许我们不应该执着地将那些领地亲自握在手里,诸侯们不满国王,所以不愿全心全力保护他的领地,但如果是保护自己的领地则不一样。”
这是他给出的解决策略,《大宪章》,提前十一年放权给诸侯、教士和市民,对于致力于中央集权的腓力二世来说,他不可能给出比这更优厚的条件,那安茹、诺曼底、阿基坦乃至布列塔尼的人自然会全力对抗他的入侵,所谓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这和你祖父定下的策略背道而驰,塞萨尔。”埃莉诺提醒道,“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会下降,他不过是诸多贵族中的一个。”
“如果国王像约翰叔叔一样无能,约束他的权力或许对我们更好,这至少能保证我们的领地不落到我们的敌人手中。”塞萨尔道,“您已经老了,而我会留在希腊和埃及,在没有人能约束或帮助国王后他只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退让一步换取更多时间,也许他的后代中有人能够做到重新收归权柄。”现在离赫赫有名的长腿爱德华出生也只有三十五年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是建立在我们的国王像约翰一样无能的前提下。”埃莉诺加重了语气,“可现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把你的远征和你的艳遇当做一个幻梦,回到英格兰,娶小埃莉诺,公开圣座的赦免令做名正言顺的国王,可你宁愿留在希腊。塞萨尔,我不明白希腊有什么魔力。”
“因为如果我想要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超越我父亲和我所有先祖,乃至西罗马覆灭后所有君主都没能达成的事业,英格兰乃至法兰克的王冠都不足以支撑我的野心,我只能去希腊,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要留在希腊。”塞萨尔深吸一口气,想起安娜的脸,他的心砰砰直跳,他现在紧张得发抖,他不知道如果埃莉诺执着地不同意他和安娜结婚他该怎么办,“以及安娜的身边,我爱她,我想和她结婚,我想象不出我和与她之外的任何人共度余生的可能。”
他等到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埃莉诺的一声叹息:“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塞萨尔。”理查一世也曾经深爱着一个和他最后未能长相厮守的人吗?还没来得及等塞萨尔思考自己父亲的情史,埃莉诺便又道:“也或许是像我,我父亲曾经教过我,不能做被人掌控的弱者,而当你有了支配你选择的权力,你应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坐船去吧。”
“坐船?”塞萨尔一怔。
“坐船去希腊。”埃莉诺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放心,我还能活到你婚礼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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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年3月13日,在王太后埃莉诺的主持下,英格兰国王约翰在希农签署了著名的《大宪章》,赋予了安茹、诺曼底、阿基坦和布列塔尼诸侯、教士和市民相当程度上的自治权(实际条款由塞萨尔起草,以爱德华一世后来颁布的最终修订版为准),而因为《大宪章》只有约翰一个人的签名,这意味着不管贵族们情愿不情愿,他们都必须拥护约翰及其后代的统治,除非他的敌人能给出更优厚的价码。
贵族们心满意足(他们本意只想换一个国王,没想到安茹王室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本以为要失去王位的约翰也喜出望外(他还以为是他忠诚的侄儿因其高尚的品德对王位固辞不受),不过震惊整个欧洲的更魔幻主义的新闻还在后面,罗马的教皇和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在1204年3月15日在西西里亲切会晤,相谈甚欢,决意努力弥合双方的争端,并宣布恢复了对方的教籍。虽然在教义和教会权利方面双方的分歧仍然很大,但至少名义上,东西教会大分裂算是修复了。
如果教皇和牧首的塑料和解还能被理解为出于双方想要增加政治声望的表演,后续的发展就更是野马脱缰,震惊整个欧洲:在会晤过程中,牧首约翰十世谈到了由于安格洛斯王朝不得人心故一直悬而未决的巴西琉斯问题,英诺森三世则建议推举一位同时得到他们认可的,“绝对高尚且虔诚的君主”,那就是两教圣徒理查之子、埃及国王普瓦捷的塞萨尔,并且当众公布了当年理查一世临终前写给前任教皇的信,宣称他是圣徒国王的合法子嗣而非私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鉴于有教皇和牧首的背书以及事先安排好的气氛组,场面还算没有失控,唯一的意外在于,由于这一切发生在西西里,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腓特烈小朋友不得不全程陪同,而在教皇提议后,他居然在气氛组还没开始行动前率先跳出来鼓掌欢呼,宣称“最神圣的王冠理当由最伟大的骑士拥有”,英诺森三世差点被吓得忘了剧本流程:没记错的话,他是姓霍亨斯陶芬,而不是安茹。
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在经历了一番“三让而受天命”的表演后,塞萨尔立刻和埃莉诺一起乘上了从普瓦捷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而君士坦丁堡在经历了一番受惊般的兵荒马乱后,也诡异地没有对这个新巴西琉斯的人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从十字军到来之后,君士坦丁堡一直处于可能会打仗或者加税的风声鹤唳之中,这期间能安抚人心的唯有和瓦兰吉卫队一起行走在君堡街道中的塞萨尔,见识了他的风采后,像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一样认为“与其选择昏庸无能的希腊人,不如让这个英明公正的拉丁人做我们的巴西琉斯”的君堡市民不在少数。
何况这几个月的巴西琉斯难产无形中也酝酿了对内乱的担忧,经历了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后,桀骜不驯的君堡市民早给磨得没脾气了,加上后来牧首面向全体君堡市民承诺他们将同时加冕科穆宁家族的安娜公主为共治女皇,这群旧贵族最后一点顾忌也烟消云散:转换一下思路,为什么不能当科穆宁的末代公主找了个西欧赘婿呢?当年的安条克的玛丽如果能平衡她对拉丁人和希腊人的态度,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地反对她。
至于阿莱克修斯四世和再度被废黜的伊萨克二世,不好意思,鉴于入城时他的风头被塞萨尔抢走又很快死于非命,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他们还正式地加冕过。在一直深居简出的安娜公主走出大皇宫,盛装打扮来到金角湾迎接先来一步的教皇时,她的美丽容貌和高雅谈吐倾倒了本地人和所有从罗马来的客人,意识到她和塞萨尔真是一对天作之合。
婚事已成定局,但在安娜亲信的私人团队中,仍有人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当年您父亲来到新罗马时,民众也是这样欢迎他的。”塞奥佐罗斯·布拉纳道,如果塞萨尔在场,他会意识到这便是安娜的母亲,卡佩的阿格涅丝公主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与之私奔的第三任丈夫,即便这条时间线阿格涅丝早早去世,他也一直忠诚地守护在安娜身边,“但您知道结局。”
“结局就是他承载希望而来,却无力满足他们的期望,最终绝望而死。”安娜望着夜晚黑色的波涛,面容沉静,眼珠淡漠,“你的意思是,我未来的丈夫也会和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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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婚姻
因为历史上灾难性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 维持结好西欧的前三代科穆宁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约翰二世,曼努埃尔一世)的风评其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拖累, 在曼努埃尔一世去世、年幼的阿莱克修斯二世登基后,他的母亲,不受欢迎的安条克的玛丽大肆宠幸拉丁人的行为终于引发了本地人的反扑,结局便是反拉丁但能力有限的安德罗尼卡一世上台。
起初, 安德罗尼卡一世采用雷霆手腕巩固统治的策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激进残暴的既得罪了贵族,又不得民众欢心, 为之反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并不想勾起您痛苦的回忆, 但腓力国王曾经保护您不陷于和您母亲一样的命运, 可你们现在的处境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塞奥佐罗斯深吸一口气, “并且我恐惧你们会是一样的结局,公主。”
在安德罗尼卡一世因暴/政狼狈出逃后, 安格洛斯家族的伊萨克二世乘机上位, 但由于其家族根基的浅薄和本人的能力匮乏, 军队一直对伊萨克二世缺乏认可, 各地的科穆宁旁支也对皇位虎视眈眈(比如那位曾被理查一世俘虏的伊萨克·科穆宁), 因此作为科穆宁家族最后一位能称得上正统的“生于帝王之家”的紫衣公主, 安娜从一出生便与伊萨克二世之子订婚,被视为巴塞丽莎的不二人选, 哪怕她的父母分别是暴君与异端。
她和她母亲一样,作为联盟的象征在大皇宫中长大, 却游离在主人与客人的身份之间, 她们都和名为阿莱克修斯的皇子订婚, 可未婚夫在登基不久即死于非命, 她们转而嫁给了杀死未婚夫的凶手——她们都拥有令人垂涎的美貌,故而能得到胜利者的善待,但胜利者真的能永远胜利吗?
闭上眼睛,塞奥佐罗斯仍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阿格涅丝临死前那一幕,在安德罗尼卡一世狼狈出逃时,他并没有带上他即将生产的小皇后,当他不顾礼仪赶到阿格涅丝身边时,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正惶恐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血泊中,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好疼。”她哀嚎着,“塞奥佐罗斯,我好疼。”而最终她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留下安娜,一个将要重复她的命运的女孩。
在阿莱克修斯四世流亡的期间,阿莱克修斯三世也曾经想要和安娜结婚,只是因为腓力二世的警告未能得逞,腓力二世坚称他的外甥女必须在年满十八岁后出嫁,且对方必须是一位与她年貌相当的贵族,这令安娜能在这些年的风波中独善其身,塞奥佐罗斯一度以为她能彻底摆脱她母亲的命运,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未来的丈夫完全符合我舅舅的要求,何况他的家族本就与卡佩家族关系匪浅,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说得没有错,哪怕我回到巴黎,我也很可能会嫁给他。”安娜轻声说,而塞奥佐罗斯固执地摇摇头,仍不能完全放下他的担忧,“如果您是回到巴黎嫁给他,这是一段再好不过的姻缘,可你们是在新罗马结婚。他是一个异端,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者,同意他成为巴西琉斯只是教会在畏惧之下不得已的妥协,曼努埃尔一世时,没有人敢对他娶一位拉丁皇后提出意见,可当他们的儿子登基称帝,他们便毫不留情地将这对母子一起撕碎。”
“曼努埃尔一世娶了拉丁妻子,容忍拉丁人进入宫廷,聘请拉丁人做宗教顾问,可除了向教皇屈下他早已屈下的双膝之外,塞萨尔什么也没有付出。”提到未婚夫的名字,安娜的语调有轻微的变化,“就连十字军,他也并不打算利用他们来对抗本土的希腊势力,在皇位之争中,他让希腊人避免了债务;在教权问题上,他回避了不可弥合的教义争端而选择了向一个永远不可能真正统治希腊的教皇臣服,他不打算对抗希腊人,他是来加入他们的。”她望着金角湾的铁索和壮观的狄奥多西墙,语调平静地近乎冷酷,“帝国已经彻底腐朽,旧有的秩序束缚着从巴西琉斯到乞丐的所有罗马公民,与其勉力裱糊,不如彻底摧毁。如果我渴望平静的生活,我随时有机会回到巴黎,但如果我想要成为掌握权力的实权者,如狄奥多拉皇后一样真正对帝国和历史有所贡献的人物,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根本不是阿格涅丝皇后那样柔弱的鸢尾花,她是和百年前那位安娜·科穆宁公主一样的野心家!塞奥佐罗斯已经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安娜回过头,忽然又笑了,语调不乏甜蜜与期待,“何况,为什么你会觉得,在一位如此英俊、战功赫赫的国王向我求爱时,我会不为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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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年4月5日,塞萨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在小心翼翼搀扶埃莉诺进入大皇宫并将她安顿在马格瑙拉宫后,塞萨尔略带紧张地带着安娜前来拜见她,他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应对眼下的场景,他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见家长!
事实上,在埃莉诺见到安娜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在那鸦雀无声的场面下,塞萨尔的心悬到嗓子眼,他开始担心埃莉诺会对安娜有什么意见,但埃莉诺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对安娜说:“你的眼睛很像你的外祖父,孩子。上一次我来到这座宫殿时,我还是他的王后。”
安娜的外祖父,卡佩王朝的路易七世,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还没有离婚的埃莉诺和路易七世曾路过了君士坦丁堡,那时的巴西琉斯还是曼努埃尔一世,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都是已经成为历史的人物,塞萨尔倏忽意识到埃莉诺已经在历史的舞台上待了如此之久,没有等到安娜回答,埃莉诺便取出了一条项链:“这是我们结婚时他送给我的礼物,孩子,希望你和塞萨尔能像誓言中承诺的一样永远相爱,而不要像我们一样成为一对互相憎恨的怨偶。”
“我们当然会永远相爱。”安娜柔声道,而埃莉诺示意安娜低下头,亲自替她戴上那条项链。这算平安过关了吧?塞萨尔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来迎合气氛,埃莉诺严厉的目光便落到他的身上:“结婚之后,你要爱你的妻子,迁就她的喜好,她的利益,永远给予她尊重和信任。不要忘了你的皇冠和领土有一部分来源于你们的婚姻,一个女孩成为你的妻子不代表她就要全心全意为你奉献,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个体。”
“我会的,祖母。”塞萨尔答道,他没想到她会将路易七世送给她的礼物带在身上,或许他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埃莉诺,不过不管是路易七世还是亨利二世,她的丈夫从来不能真正束缚她,像后世的布列塔尼的安妮和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的丈夫一样支配她的自由,不论是以权力,责任还是爱情,可悲的是,或许他们至死都不明白这一点,而埃莉诺也从没有指望过他们明白。
在安顿好了祖母和必要的随从后,塞萨尔开始忙婚礼和加冕礼的事,这是个恐怖的大工程,好在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前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一系列复杂的礼仪典章,他只需要处理一些可能涉及到教义冲突,并安顿好为他而来的拉丁宾客就好。
托安茹家族的枝繁叶茂的福,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包括了以香槟的亨利为首的全体十字军贵族和韦尔夫家族的代表莱茵兰公爵海因里希(他很庆幸腓力二世没有来,不然场面会更加混乱),当然,还有那位精力旺盛的腓特烈小朋友,他早在塞萨尔动身之前就已经跟着英诺森三世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塞萨尔已经开始头疼他该怎么送走他了。
婚礼和加冕礼定在5月21日举行,在此之前,提奥多尔还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然按照法律,您已经是您家族的正统子嗣,但金雀花或者安茹作为一个巴西琉斯的姓氏来说有些奇怪”
“我知道。”塞萨尔说,他对改姓这个要求接受良好,就像二战时英国王室也不适合继续使用汉诺威这个德国姓氏一样,“或许我可以选择用安娜的姓氏,塞萨尔·科穆宁?”
“这样听起来更奇怪了。”提奥多尔苦笑道,一个法语名字和一个希腊姓氏组合在一起简直不能更违和,“您或许可以用您的名词创造一个新的姓氏,塞萨利亚,塞萨罗亚,塞萨利努斯”
“那就塞萨罗亚吧。”塞萨尔随口选了个最顺口的,“对了,加冕之前,我想要去圣使徒教堂一趟。”
“圣使徒教堂?”
“对,我想去那里瞻仰罗马皇帝们的石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非常不符合阅读习惯的一章,含史量超超超超超级高,谨慎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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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星辰
君士坦丁七世曾在《礼仪书》中提到过, “笃信基督的罗马人的皇帝从出生在水边的紫室之中后就是无休止的圣餐礼;皇家大事,如加冕、婚礼和凯旋仪式;与宗教日历相符合的日常程序,如游行、礼拜和授权仪式;还有宴会、节庆和大竞技场的赛马;到最后在圣使徒教堂下葬”。
在他的记忆里, 圣使徒教堂本应在1204年遭到十字军的洗劫,并在1453年彻底毁于战火,只有威尼斯仿造其外形建造的的圣马可教堂能依稀窥见一点圣使徒教堂昔日的面貌,但当他真正见到圣使徒教堂后, 他发现他曾经以为已经非常恢弘的圣马可教堂根本没有还原其十分之一的壮观,更何况这里还安葬着从君士坦丁一世开始的几乎所有的罗马皇帝,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在门外等我吧。”当他们来到安葬着皇帝们的石棺的地宫后, 塞萨尔对提奥多尔说, “在我出来之前, 不要打扰我。”
“地宫太黑了, 而且除了祭典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不用担心,有这么多罗马皇帝陪着我, 而我也将是他们中的一员。”塞萨尔轻声道, “我想要瞻仰一下我未来的墓地, 我没有出生在紫宫, 但将来我也会在这里下葬。”
于是提奥多尔也不再坚持, 他掩上门, 地宫中只留下塞萨尔一个人。即便经过了近一千年的填充,和石棺的数量相比, 地宫仍然显得十分空旷,塞萨尔举目四望, 然后他提着灯, 走向离他最近的科穆宁诸帝的石棺:
曼努埃尔一世, 科穆宁的雄狮, 征战四方的大帝,带来昙花一现的煊赫国势,却无力阻挡突厥人的入侵;
约翰二世,长袖善舞的外交者,和善虔诚的改革家,稳固了安纳托利亚的战果,将国库重新充盈;
阿莱克修斯一世,科穆宁中兴的缔造者,十字军历史的起源,收复了小亚细亚沿海,重塑了全新的秩序;
米海尔七世与君士坦丁十世,昏庸无能的父子,丢失小亚细亚的杜卡斯双雄,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败绩与世长存;
伊萨克一世,最初的科穆宁皇帝,强撑病体试图延缓帝国的崩溃,不被民众理解的改革家,在修道院中了此残生;
佐伊与狄奥多拉,生于帝王之家的姐妹,马其顿王朝的余晖,约束着野心膨胀的贵族,却无力扭转帝国的衰落;
君士坦丁八世,最后的马其顿皇帝,兄长光辉下黯淡无光的陪衬,一个尚算忠诚的弟弟,却是失败的皇帝;
巴西尔二世,埋葬于远方的赛马场,聆听着马蹄声与保加利亚人的哀嚎,最后一位能大规模开疆扩土的皇帝,复兴古典时代的荣光,死于征服西西里的前夕;
约翰一世,巴西尔二世时代的序曲,重塑帝国的威名,本应征服叙利亚与保加利亚,却死于阴谋的疑云;
尼基弗雷斯二世,撒拉森人的苍白死神,穷兵黜武的军人皇帝,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因妻子的背叛死因可疑;
君士坦丁七世,生于帝王之家的私生子,以实际行动赢得市民的尊敬,治国有方的学者,将正教宣往北方的土地;
利奥六世,渊博的“智者”,身世可疑的皇储,虽无其父的勇武,但仍可称为明君;
巴西尔一世,亚美尼亚的农民,平定保罗派的叛乱,见证军事的扩张与文艺的复兴,奠定马其顿王朝的辉煌之基;
尼基弗鲁斯一世,收复巴尔干失地,挫败阿拉伯人的进攻,战死于普利斯卡战役,头颅被做成了保加利亚人的酒器;
君士坦丁五世,东征阿拉伯帝国,挫败保加利亚的进攻,立下煊赫的功绩,却在死后被圣像崇拜派掘棺戮尸,留下没有镌刻圣像的石棺;
利奥三世,叙利亚的牧民,以智计击溃阿拉伯海军,重修查士丁尼法典,开启破坏圣像运动;
君士坦丁四世,驱逐一性论的异端,树立皇权的威信,燃起千年不熄的希腊火,赢得斯拉夫人的尊敬;
希拉克略,第一位巴西琉斯,完成了希腊化改革,缔造了军区制和强盛的军队,却忽视了新生的威胁,在雅穆克河边饮恨而终;
查士丁尼与狄奥多拉,陶里西乌姆的农民与君士坦丁堡的妓/女,却是整个东罗马时代最有作为的夫妻,他们编撰了不朽的法典,将鹰旗再度插上罗马的城头,复兴的步伐却止于地震和瘟疫;
狄奥多西一世,确定了基督教的地位,最后一位统一罗马帝国的皇帝,修建了绵延的狄奥多西墙,捍卫着帝国的土地;
君士坦丁一世,统一罗马成为唯一的奥古斯都,迁都于东方的拜占庭,颁布《米兰敕令》,在临终前受洗成为基督徒;
他站在棺木的尽头,望着眼前的墙壁,又回忆起那些更早的,东西罗马分治之前的皇帝,他们安葬在罗马的帝陵,亦或者他们征服或隐居的地方,如同罗马的土地一般散落各地:
戴克里先,确立四帝共治的政体,慨然交出自己的权力,却在晚年目睹帝国的内战,于忧愤中死去;
奥勒良,伟大的世界光复者,在三年内收复了所有的失地,缓解了三世纪危机,却在军人的私欲中狼狈退场,成为戛然而止的传奇;
克劳狄二世,第一位伊利里亚皇帝,哥特人的杀手,力挽狂澜的雄主,却在征服汪达尔人的前夕死于瘟疫;
塞维鲁,首位来自非洲的罗马皇帝,建立了美索不达米亚行省,统一了四分五裂的帝国,亦埋下了衰败的祸因;
马可·奥勒留,抵御日耳曼人的进攻,以战争换取和平,撰写不朽的《沉思录》,却因传位于暴虐的儿子受到诟病;
安东尼·庇护,在暮年登上元首之位,睿智的守成之君,颁行宽容的仁政,留下公平无私的诫语;
哈德良,博学多才的哲学王,与士兵同甘共苦,推广行省建设融合各地民族,对敌人如寒风般暴虐,对子民却如春风般宽厚;
图拉真,英勇无畏的扩张者,在波斯湾沿岸饮马,他的征服将疆域推广至极盛,本人亦死于征服的路途;
涅尔瓦,结束了混乱的政治,推行宽厚的政策,确定稳固的继承制度,开启五贤帝时代的序曲;
提图斯,曾因荒唐的少时饱受非议,却在登基后洗心革面,博得了人民的爱戴,却不幸英年早逝;
韦帕芗,出身寒微的雄主,于四帝之年中胜出,重塑帝国的秩序,坚持在站立中死去;
克劳狄乌斯,残破不堪的身躯,却展现惊人的意志,结束动荡的局面,死于阴谋与情/色;
屋大维,最初的奥古斯都,于腥风血雨中成长,确认绝对的权力,缔造不朽的辉煌;
还有更早之前的共和国时代与王政时代,凯撒、安东尼、庞贝、苏拉、马略、小西庇阿、大西庇阿、费边、布特鲁斯罗慕路斯,以及那些不朽的思想家,在文明史中闪闪发光的学者,西塞罗、昆体良、李维、斯特拉波、塞尔乌斯、普林尼他们每个人的生平、功绩与影响,他都在前世漫长的学习中谙熟,并最终了如指掌,凡人终有一死,但文明永远不朽。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在历史的长河面前,他们是多么光辉,又是多么渺小,正如罗马本身一样,永恒之城终沦陷于蛮族的铁蹄,地中海的波涛仍拍打着亚平宁的海岸,蛇柱仍矗立于大竞技场,但罗马已经灭亡。最终,伟大的文明和星辰般光辉灿烂的英雄们都湮灭于历史,曾经的光荣与梦想、鲜血与信仰,都化作史学家笔下的千年帝国。
“你们的后人曾经说过,如果罗马注定在今天灭亡,那请我守护他直到最后,他未能从闪电中归来,但我来了。”塞萨尔静静地说,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孔,他此刻如同万神殿中的神像,在被供奉上神坛之前,人的本质是如此纯粹而自由,“我会将文明与理性播撒到整个欧洲,会再度振兴这个古老的帝国,没有人能打扰你们在此安眠的权利,上帝不行,安/拉也不行。”
有一瞬间,他感到喧嚣的风声从他耳边拂过,或许皇帝们的英灵已经听到了他的承诺,但风声过后,他得到的唯有长久的缄默,没有人能从石棺中起身回答他。
他早已坚定了决心,他不需要回答,塞萨尔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他拿出随身的匕首,在面前那堵墙壁上刻上一行拉丁文,便提着灯沿着来时的方向原路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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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黑暗与愚昧遮蔽双目,那便撕裂它;如果历史的车轮不可扭转,那便打破它。
1204年5月17日,刻于加冕与婚礼前夕。历史与命运啊,我已奔你而来,我是刀锋,我是风暴,我是塞萨尔·塞萨罗亚。
作者有话说:
这篇如果要写注释的话我得炸开,所以统一不标注释,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了解
以及有些皇帝并没有葬在圣使徒教堂,但不带不合适就当他们有个空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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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加冕
“你就要结婚了, 塞萨尔。”
当塞萨尔换上婚礼礼服后,埃莉诺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真英俊!我没想到希腊人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竟然如此合适。”
是的, 尽管马其顿王朝末期曾流行过以轻盈飘逸的丝绸长袍以替代繁重的礼服,但在结婚和加冕这样的场合,他们仍然固守着礼仪传统,选用了金线刺绣、缀满珠宝的厚重礼服, 这样的装扮令塞萨尔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而高雅的紫色更映衬出他那遗传自父亲的英俊无比的面貌,庄严堂皇如同圣像。
当他正式加冕, 那皇冠上的珍珠与宝石必然将他凛冽的轮廓衬托得更加威严, 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将成为地中海乃至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之一, 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快六十年前, 那时我便为这座城市的壮观震撼,谁能想到六十年后, 我的孙子竟然会成为这座城市和整个希腊与埃及的主人。”埃莉诺感慨道, “你未来的妻子喜欢我送给她的那些珠宝吗?”
“安娜很喜欢。”塞萨尔的耳朵有些红, 想到今天晚上安娜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埃莉诺睨视他一眼, “迫不及待想见到你的妻子了吧?”
“是的。”塞萨尔已经不敢再和埃莉诺对话了,埃莉诺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心里默默感叹她孙子竟然也继承了她为爱上头的性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将他的爱交付给一个不合适的人, “好了, 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你成为罗马皇帝前,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打开了她从普瓦捷出发后就携带的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闪闪发光的金属光彩几乎晃花了塞萨尔的眼睛。“八十万第纳尔。”埃莉诺平静道,“这是你父亲昔日从希腊人手中得到的战利品,现在,这笔钱应该交给你了。”
“这”塞萨尔愕然,他盯着那几箱金币,讷讷道,“我还有埃及国库的现金,未来在英格兰和德意志,我们还需要用钱”
“奥托有他家族领地的帮助,至于约翰,给他再多的钱也是无用功,我们最好祈祷他生下一个儿子就早点见上帝,哪怕放个婴儿上去也不会比他更坏了。”埃莉诺说,“塞萨尔,我知道你很能干,和你父亲一样能轻而易举得到贵族和平民的喜爱,但他们的好感像沙子一样,风一吹就消散了,你要在希腊建立权威需要依靠武力和财富,你比他们都需要这八十万第纳尔。”
她站起来,拍了拍塞萨尔的肩膀,她已经老了,身体佝偻得厉害,塞萨尔半长的金红头发垂落在她苍老的脸颊上,这样的头发也曾经在年轻的埃莉诺头上放肆地飞扬着:“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包括你所说的更伟大的梦想和理查的遗言,如果困在英格兰一隅,你或许可以保卫安茹家族的领地,甚至更进一步吞掉法兰克,但你一生的成就也仅止于此,你只能影响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但来到希腊和埃及,你的成就将不会有上限,撒拉森人,保加利亚人,突厥人,德意志人,甚至是教皇和意大利人,他们都将匍匐在你和你后代的脚下,我已经老了,我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世界,但我知道我还能最后帮助你一次,即便下一刻我的生命宣告结束,我现在也了无遗憾。”
“祖母”塞萨尔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而埃莉诺反而笑了,最后替他整理了身上的紫袍,“不要哭,孩子,国王不应该软弱,皇帝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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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年5月21日,塞萨罗亚王朝的第一代君主,塞萨尔·塞萨罗亚与安娜·科穆宁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举行婚礼与加冕礼。
尽管罗马传统的举盾礼在迁入东罗马后并不常见,但这场特殊的仪式仍然复刻了这一传统,在全体官员、军队将领和首都民众的欢呼声中,塞萨尔被盾牌从大竞技场抬到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和安娜一起更换加冕礼服,而后一同来到教皇和牧首面前许下婚姻誓言,再由英诺森三世和约翰十世分别加冕。
这顶皇冠远比埃及国王的王冠沉重,所带来的责任也更重大。塞萨尔心绪复杂,一瞬间就连他身侧的妻子和一直令他深深忌惮的英诺森三世都无法左右他这一刻的思绪。加冕结束,他和安娜一同来到由黄金和象牙建造的宝座上落座,他们臣属的官员和武将依次前来向他们效忠,仰望着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塞萨尔只觉得心口更加沉重,但当他回头与安娜目光交融时,他的心又再度平静下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加冕礼结束后,新鲜出炉的巴西琉斯和巴塞丽莎从宝座上起身,全体官员和武将亦起身跟随他们来到大皇宫,在大皇宫前,由蓝、绿两个竞技党组成的唱诗班高唱颂歌以示祝贺。到了这一刻,繁杂的仪式终于要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新郎新娘能轻松下来,接下来还有庆祝晚宴,考虑到这场婚礼的复杂程度和背后的政治意义,塞萨尔知道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虽然不是专业的拜占庭史研究者,但东罗马的历史也是他前世研究的一部分,毕竟和东罗马的关系也是十字军政治生态的一环,因此在希腊贵族们向他表达庆贺与恭顺时,塞萨尔能很快地在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后对对方的家族历史做出适当的赞扬,这令这些本来以为拉丁人不熟悉希腊事务的本地贵族又喜又惊,暗暗感叹这位早有博学多才之名的年轻君主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西欧这边,埃莉诺因为年迈体衰在婚礼后就回房休息了,不过好在到访的拉丁贵族之前在埃及已经打过一轮交道了,因此应付起来还算和睦,当送走最后一个需要关照的贵族后,塞萨尔好不容易看到了结束宴会的曙光,想要去享受自己的新婚之夜,另一个不速之客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不要忘了,今天是我的婚礼!”塞萨尔没想到他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都逃脱不了幼儿教育(或者小学教育)的KPI,不禁感到头昏脑涨,“有什么事情我们过段时间再说,腓特烈,你的监护人是圣座,至少在今天,请你去找到发泄你过剩的精力,他会欢迎你的。”以英诺森三世良好的自我观感他估计会欣慰地觉得腓特烈已经在那群他派去西西里的教士的监护(或者虐待)中迷途知返。
“现在是你了!”腓特烈大声道,他现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天知道他在得到英诺森三世的同意后有多兴奋,“早在西西里,我便为圣徒之子的声名倾倒,在听闻你征服埃及又目睹了你如何折服了希腊人后,我的仰慕更加真切,今天,我更是深深为你和你的妻子虔诚神圣的风姿震撼,我想要成为你家庭的一员”
“所以你做了什么?”塞萨尔感到大事不妙。
“所以我向圣座要求,让你来做我的监护人,我一定会在你的监护下全新向善,成为天主的忠实仆人!”腓特烈骄傲道,“放心,我会付钱的。”
“”
塞萨尔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英诺森三世不会坐视安茹家族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联合,这意味着历史上孤掌难鸣的腓特烈二世会有一个强大的盟友,而安茹家族也有了不再需要联合教廷的底气,但他忘了,英诺森三世毕竟是个中世纪人,甚至于是个狂信徒,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现代的地缘观念和政治哲学,只有君主的虔诚与否与领地的天主教徒数量(或者直接简化为修道院数量),在这样的逻辑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授予权力的君主会自发地拥护教权,比如历史上的奥托四世,腓特烈二世,以及现在的他。
历史上的英诺森三世估计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教会监护下长大的腓特烈二世会成为一个那么彻底的教权反对者,他只能将此归结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劣根性,并且和之后的数代教皇一起不遗余力地铲除霍亨斯陶芬家族,但他们忘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日渐丰富的物质财富势必会催生世俗君主对集权的要求,所以在铲除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过程中闷声发大财的卡佩家族最后反过来整出了彻底令教廷颜面扫地的阿维农之囚,如果不是西班牙的崛起(伊比利亚因为收复失地运动催生出了狂热的天主教信仰,又赶上了大航海的红利崛起成为第一强国),说不定宗教改革会提前几百年进行,而教廷也会成为像后来的欧洲王室一样的吉祥物。
但很显然,英诺森三世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现在只会觉得他得到了一个迟早会洗成天主教的大号十字军拉丁国和一个绝对服从于他的忠实传教者,并且他这个传教者还会影响腓特烈小朋友的信仰,将来彻底在神罗内部荡清不虔诚者——他不知道腓特烈亲近他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看来他坚持不懈的圣徒表演已经彻底得到英诺森三世的欣赏和信任,利用这一点,他将来可以从中捞到更多利益(比如在打仗时请教皇加个绝罚BUFF),而补上了西西里这一块拼图,他很多计划都会方便许多。“看来你的祈祷成功了,我真的成了你的监护人。”塞萨尔说,他将手搭在腓特烈的颈边,抚摸着他的头发,理查一世曾经也用这样的行为表达亲近,“放心,我会是一个很好的监护者,教育你,爱你如果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冲突。”
“我们会有什么冲突?”腓特烈不解道,而塞萨尔松开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你以后会明白的,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见我的妻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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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威信
在度过了美好的新婚之夜后, 塞萨尔并不能立刻从典礼的余波中解脱,鉴于他的身份特殊,他有必要采用一场持续时间较长并尽可能惠及普通民众的庆典来彰显他的统治, 好在他财力尚算富裕,和打仗相比举办庆典真的算小开支。除此之外,他还要招待为他而来的这些拉丁宾客,一方面要保证他们不干扰本地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又不能让他们感受到被背叛的恼怒。
这个任务是安娜主动替他接过的,如她所说,如果塞萨尔任何维护希腊人正常利益的行为都能被视作对拉丁人的背叛, 那她这个有一半拉丁血统的希腊人所表现出来的谦卑和善意亦能令这些拉丁骑士倍感欢悦:“我是你的共治者, 我依赖你得到权力不代表我什么都不能做。”她从床上坐起来, 亚麻色的卷发温柔地垂落在塞萨尔脸颊边, “放心吧,我的丈夫。”
丈夫, 是的, 他现在是安娜的丈夫, 他们以后还会有可爱的孩子, 他们会做父母意识到安娜已经离开后, 塞萨尔才回过神,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得像个傻子。
在加冕礼和婚礼结束后,教皇大人自然也要启程回到罗马, 临走前他自然语重心长地嘱咐塞萨尔不要忘记他天主教徒的身份和宣教的责任,塞萨尔满面诚恳, 顺便慷慨激昂地表达了他要利用埃及和希腊的资源对抗异教徒的决心(出于国防安全他也得打这些仗), 这令英诺森三世更加满意, 又嘱咐他注意腓特烈小朋友的教育问题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罗马。
送别了教皇大人后, 塞萨尔知道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给他的统治埋下深重的隐患。因此前脚送走了教皇大人,后脚他便召集了绝大多数希腊贵族,当他们来到议事厅时,他们首先看到了大堆大堆的金币。“这是什么,巴西琉斯?”提奥多尔作为如今君士坦丁堡内的头号贵族和塞萨尔的从龙之臣率先问道。
“这是当年我父亲将埃及卖给伊萨克二世时,他代表全体贵族支付的八十万第纳尔。”塞萨尔平静地说,“现在,我将它们还给你们。”
意料之中的,这群希腊贵族顿时露出大同小异的震惊喜色:诚然,塞萨尔从理查一世手中继承这八十万第纳尔合情合理,他再度占据埃及也是既定事实,尽管这笔钱一开始确实归属于他们,能把埃及再度纳入帝国统治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人觉得还有希望拿回当初交给伊萨克二世的这笔钱。
“我们没有为攻打埃及出国一兵一卒,巴西琉斯,恕我直言,您的行为虽然慷慨,但不够理智。”提奥多尔说,而他的表态也令陷入激动的贵族们稍微冷静了一点:是的,塞萨尔在攻打埃及时没有动这八十万第纳尔不代表他在打仗的过程中没有花钱,要掰扯债务,安格洛斯王朝还欠塞萨尔十万银马克呢,如果塞萨尔非要计较的话这笔钱其实也应该让曾效忠于安格洛斯家族的他们承担一部分。
“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塞萨尔温言道,随后他拿出了一张清单,“这是当年我父亲曾经签署过的文件,其中详细规定了每人出资多少、占据土地多少,只是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能力和意愿往埃及派遣自己的军队,所以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在埃及形成稳固的统治,只能派遣官员去搜刮财富,当阿莱克修斯三世篡位时,撒拉森人立刻抓住机会赶走了我们的官员,如果不是我碰巧成为了巴西琉斯,那埃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回到帝国的怀抱!”
这是事实,见希腊贵族们露出惭愧的神色,塞萨尔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其间蕴含的情绪也变得剧烈,和他此前的神态大相径庭:“恕我直言,这样的行为愚蠢至极!埃及是何等富裕的粮仓,有了粮食,我们可以供养更多的人口,得到更多的兵源,将来收回小亚细亚乃至叙利亚和亚美尼亚的土地,但你们只想着奴役撒拉森人,驱赶他们,却舍不得派出军队和农民去经营那里,难道以后收复失地只能指望十字军的帮助吗?是的,我和我的父亲都曾经率领十字军,我的表亲是十字军国家的共主,但血缘的效力终究会减弱,巴西琉斯的位置也不是一个可以多次贩卖的物品,想要真正长久地守住埃及,乃至于收复更多的土地,那我们亟需需要改变旧有的策略。”
“您要我们做什么?”
“仅仅依靠巴尔干半岛的力量,我们并不具有守住埃及的条件,所以我们应该像耶路撒冷王国一样,借助十字军骑士团的力量,必要时还可以向教皇求助,这个平衡只有我作为埃及国王才能掌控,所以我现在需要明确一点。”塞萨尔站起身,审视一下四周,“埃及的一切事务,从此以后只能由我一人过问,你们不能对我在埃及的行为有任何干涉。如果不接受我的方案,你们也可以拿回你们曾经支付的银币,我不想要做一个没有信义的巴西琉斯!”
图穷匕见。
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现阶段,他们当然可以将那八十万第纳尔当成一个哑巴亏,但鉴于他们付出了金钱,埃及又确确实实在罗马治下,那他们当然理所应当觉得他们有权利在埃及事务上插手,塞萨尔固然可以强硬地压下他们的蠢蠢欲动,但长此以往,难保他们不会对他心生怨气,这些怨气在平时或许无关紧要,但一旦他力有不逮,就有可能变成捅向他腹部的尖刀,用CK术语来说,他自带异端和异文化的Debuff,统治本身便不稳固,偏偏他还没有彻底融入他们的意思:废话,改信意味着英诺森三世和香槟的亨利这样的强力外援转眼变夙敌,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所以在希腊人和拉丁人的矛盾日益尖锐、他又不想让希腊人插手埃及事务的前提下,他一开始就应该明确埃及的主权和治权,既然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不如在一开始就挑破,将其作为他在希腊贵族面前明确立场和确定威信的机会,他注视着议事厅,不出所料,大部分人还是可以理解在埃及问题上他必须向教皇滑轨的事实,有些人选择了拿回自己的那笔钱,另一些人则乖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讨好新巴西琉斯的机会,因此放弃了这笔钱。
“埃及是您带来的领土,这一点并不因为您后来又成为了巴西琉斯改变。”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说,他的眉毛纠结地扭在了一起,“为了帝国,我们不会干涉您的行为,这是适当的牺牲。”
“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应该为了帝国牺牲自己的利益,同时不求回报。”塞萨尔忽而柔声说,给了大棒就应该加一颗甜枣,他拿出他拟好的另一份文件,向众人展示道,“在扣除了用于战争和治理的费用后,我会按照这份清单的比例将你们应得的收入赠与你们,每一年、每座城市的收入,我都会命令官员详细罗列,在固定的时间交由你们过目,以免有损害你们利益的嫌疑。现在,你们还可以再次选择是拿回自己的银币,还是选择长远的利益。”
峰回路转。
虽然客观上这群希腊贵族确实挺费拉不堪,但塞萨尔从不打算彻底得罪他们,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替代品,他总不能真的将东罗马洗成一个大号十字军拉丁国,既然如此,在不影响他个人对国家规划的前提下他也能接受让利给他们,只是需要明确利益的来源。
果不其然,这一次,所有人都选择了签署这份新条款,现在应该给会议做一个总结了。“我很高兴你们能理解我的行为,我知道,我是一个不会改信的天主教徒,从小在拉丁人宫廷中长大,有许多拉丁亲戚和拉丁朋友,这令你们对我心怀顾及,认为我会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大肆宠幸拉丁人,但是”他拖长了音,“不论我出生在哪里,我的父母是谁,当我披上巴西琉斯的紫袍,娶了一位科穆宁公主妻子后,我的心就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我在得到合法的身份后放弃了英格兰的王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更伟大的利益,这并不是一句煽情的空口许诺,而是能令你们每个人从中获益的实惠。”他命人给在座各位斟满酒,自己率先举杯,“敬元老院与罗马人民。”
“敬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贵族们齐声道,塞萨尔知道他现在是暂时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有一个宝贵的窗口期,如果利用好了这个机会,在这群慕强又常常挨打的贵族中他将收获无与伦比的威信:当然,如果他们认为他不堪大用,他们也会立刻翻脸,那到时候他估计只有利落改信做个傀儡,或者直接收拾东西回普瓦捷了。
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也许是一场胜仗,亦或是连续几年的丰收,后者耗时虽长,但显然风险更低。好在目前东罗马的外交环境还算安定,塞萨尔计划在稳固了巴尔干的统治后就前往埃及,在那里推行比较彻底的改革,同时利用这段时间抓紧建立自己的军队,他总不能像历史上的拉丁帝国一样次次祈祷教皇大人大发善心。
除此之外,他的统治还有一个隐患:阿莱克修斯三世还流亡在外,他作为一个君主蠢钝不堪,但作为觊觎者还算合格,塞萨尔不确定这位能在国破家亡之际和提奥多尔搞翁婿内战的皇帝(东罗有自己的徽钦二帝)有什么崇高觉悟,所以他最好抓紧时间赶紧扑灭这个隐患,就在他还在思考有什么与安格洛斯家族或者阿莱克修斯三世本人不睦的人可以利用时,一个服侍埃莉诺的,随他们来到君士坦丁堡的侍女忽然匆匆找到他,带着哭腔道:“伯爵,不,陛下,王太后似乎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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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幸福
埃莉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境中, 她还是那个深受父亲宠爱的公爵之女,和彼得罗妮拉一起弹琴,和雷蒙德叔叔一起在草地上奔跑, 高傲地昂起头穿梭在封臣和骑士中,他们赞颂她,忠诚她,为她每一个眼神的垂落欢喜不已。“我教你们治理封地, 教你们处理政务,不是为了让你们做丈夫的奴隶。”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又一次回响在她耳畔,“我的女儿们, 在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之前, 你们首先是你们自己。”
父亲竭尽所能地给予她们他能给予的一切, 财富, 领地,独立自主的才能, 可女继承人终究是抱着金山行走于闹室的小儿, 她们需要一个靠山, 所以她从父亲的女儿变成路易的妻子, 她一开始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子甚至抱有爱情的幻想, 在她刚见到路易时,这样的幻想甚至没有消失。
“你真美, 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他讷讷道,而她咯咯直笑, 拉着他一起走入欢呼着的人群, 她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有多动人, 而她自信路易的爱慕可以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幸福, “现在法兰克最美的少女是你的妻子了,你要爱我,忠诚我,信任我,然后,我也会爱你。”
她试过爱路易,在意识到婚姻已成定局时,她当然要尝试着借爱情之名告诉自己她仍是幸福的,可总有层出不穷的人和事情戳破她的幻梦,那些教士们告诫她要忠贞,要顺从,要忏悔为什么她生不出路易的儿子,当路易七世也意识到他可以利用国王和丈夫的权威要挟她从命时,他们终于彻底完了:“你没有来,埃莉诺。”雷蒙德的头颅在安条克的城头朝她低语,“你答应过我,你会来救我”
她失约了,因为那时她已经被塞进了回程的马车,比起失去叔叔的悲痛,她更恼恨这像玩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滋味。“再见了,路易。”签署离婚协议后,她对路易七世说,然后她带上了巴黎宫廷中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不顾女儿们的哭喊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并寄出那一封她酝酿已久的信。
路易太愚蠢了,学会了张起利爪他也终究是个软弱的孩子,他没有意识到他北方的敌人正好也是单身。十九岁的诺曼底公爵风尘仆仆地来到普瓦捷的圣母大教堂,看到她已经换上了婚礼的礼服:“我来迟了吗,夫人?”他脸上写满了彷徨和忐忑,她看着他,忽然又笑了,她朝他伸出手,温柔道,“不,你没有来迟,换一身衣服,我们马上宣誓结婚。”
他们整日整夜地跳舞,不知何时,她的舞步开始迟缓,而亨利二世的面容也露出衰败之色:“埃莉诺,埃莉诺。”他躺在病床上,口鼻不断流出黑色的鲜血,“你背叛了我,你和他们一起背叛了我,从你们背叛我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地狱中”
“你先背叛了我们,亨利。”她对他说,她坐在亨利二世的床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胡须,“我从不是个顺从的女子,婚姻誓言和效忠誓言都无法真正令我臣服,爱情或许可以,但我的爱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她叹息一声,“亨利,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是的,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亨利二世露出疲惫的笑意,他喃喃着,声音模糊不清,像是呓语,“可是埃莉诺,我爱你,哪怕你不再爱我我也希望我们能灵魂能相伴着一起纠缠下去”
“纠缠?”她怔了一瞬,而后重新低下头,望着亨利二世的脸孔,目光温柔得像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所以,如果早知道我们将来会反目成仇,你还会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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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了,宫廷医生给出了一致的答复,油尽灯枯。
得知这个结果,塞萨尔心中百感交集,在四月过去后,他曾长舒一口气,侥幸地以为埃莉诺或许可以像亨利七世一样多活三年乃至更久,可不会太久了。
“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我是说两三岁的时候。”和安娜一起守候在昏睡中的埃莉诺床边时,他忽然问安娜,烛光映着他金红色的头发,他此刻的侧影如同融化的金,“那时候我还被祖父囚禁,和祖母一起辗转在各个城堡中,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我也几乎没有见过父亲,一个被遗忘的私生子并不会被过多关注。”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记得了,腓力主教后来告诉我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是件好事,那只会让我做噩梦。”安娜轻声道,她复而好奇地问,“如果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你那时候觉得恐惧吗?你或许意识不到车马的辗转对你意味着什么。”
“当我意识到环境的变化的时候,我会尝试着去抓住我祖母的手,大多数时候,她会回应我,叫我的名字,逗弄我,其实那时候的我也是被爱着的。”塞萨尔有些失神地道,他抬起头,看到安娜微微低垂着蓝色的眼睛,隐隐可见悲伤与彷徨,他叹了口气,握住安娜的手,“安娜,我们都会幸福的。”
是的,他们会得到幸福,远离幼时的颠簸与尴尬的身份得到幸福,正当这时,埃莉诺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塞萨尔赶紧道:“祖母!”
“噢,塞萨尔。”埃莉诺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塞萨尔和安娜,目光渐渐飘远,嘴角却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梦到亨利了,他说,即便他知道我们的结局,十九岁那年,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我”
“他们在等你,父亲也在等你,当你们在天堂重新相遇时,你们会放下生前的一切仇怨,成为一个真正幸福的家庭。”塞萨尔忍着悲痛对她道,“幸福吗?”埃莉诺有些错愕地呢喃一句,而后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美好的场景,脸上竟露出神往之色,“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在千年之后,我们会在光明的新世界重逢,那时候,我们会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们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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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年5月24日,亨利二世之妻、理查一世之母阿基坦的埃莉诺病逝于君士坦丁堡,根据她的遗愿,她被送回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安葬,永远长眠在两个深爱她的国王身边。
主持葬礼的是她的女儿,图卢兹伯爵夫人英格兰的琼,在埃莉诺的遗嘱中,她同样也是阿基坦的摄政,直到塞萨尔的次子回到法国继承领地,此前受她监护的孙女,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也移交她监护。“我不需要监护。”当琼在葬礼结束后前来接她的侄女时,这个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少女冷漠地说,“她留给她的儿子权威,留给她的孙子领地和财产,却只留给我一个新的监护人。”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埃莉诺。”琼尽可能温柔道,“在图卢兹,你不必像现在一样必须整天待在城堡里,我会带你骑马,狩猎,旅游,你可以和我的孩子们,雷蒙德,琼和理查在一起玩,他们都会很喜欢你。”
“但我不能脱离你监视的视线,也没有结婚和追求爱情的自由。”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截断道,“我换了一个更宽敞更舒适的监狱,但我仍然被囚禁着,只是比起叔叔,我的姑姑是个更好的狱卒。”
“这确实是母亲委托我照顾你的原因。”琼回答道,“但亲爱的侄女,恕我直言,身为公主,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自由,我曾嫁给西西里国王,他的姑姑因曾被婚姻将导致西西里的灭亡而被关押在修道院中,但当西西里需要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结盟时,她又不得不嫁给一个小她十一岁的丈夫,你是否幸福取决于你认不认可现在的生活,你仍然拥有很多事物,被人称赞的美貌和贵族的待遇,看看田庄里劳作的农妇,你是否愿意过她的生活以得到自由?”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脸色顿时惨白,琼叹了口气,尽管她和杰弗里并不亲密,但对这个侄女她还是存有怜惜,除了塞萨尔,她是金雀花兄弟五人仅存的后代:“在我在西西里作为不受欢迎的王后苦闷地绣花时,我也没有想过我有一天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跟我去图卢兹吧,埃莉诺,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幸福。”
若以绝对的尊荣相论,作为图卢兹伯爵夫人自然不及作为西西里王后,可琼仍认为她现在远比此前幸福,是因为她那段为人传唱的第二段婚姻吗?
她的私生子堂兄可以在战场上赢得王冠和公主妻子,那她呢,她又有什么机会能改变她的命运呢?登上马车前,琼听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轻声低语了一句:“所以,作为一个被剥夺权利的继承人,一个不能结婚的囚徒,我又该如何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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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自由
送走埃莉诺后, 塞萨尔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痛中。
哪怕没有拉丁帝国这档事,1204年东罗马的外交环境不能说四面楚歌,但也委实不容乐观:北面, 本来被巴西尔二世彻底打服的保加利亚在1185年安德罗尼卡一世被推翻后的混乱中趁机独立,东面又有困扰科穆宁诸帝多年的罗姆苏丹国,南面埃及的阿尤布王朝自不必说,西面的西西里曾经是威胁, 不过鉴于此时是年幼的腓特烈在位且还有伊庇鲁斯在中间挡着,因此西线反而是相对最安全的一处。
关于伊庇鲁斯的政局,在确立了要做巴西琉斯后塞萨尔就提前埋伏了一手, 他以提奥多尔的名义找到流亡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历史上伊庇鲁斯专/制国的第一代君主)邀请他回到君士坦丁堡, 并在公开了他成为新晋巴西琉斯的消息后和他正式见面, 向他许诺赦免他曾经反抗阿莱克修斯三世的罪行并将伊庇鲁斯赐给他。
此人是科穆宁王朝第一任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的四女儿狄奥多拉的次子约翰·杜卡斯的私生子, 伊萨克二世和阿莱克修斯的表弟,和安格洛斯家族有亲缘关系, 但哪怕是在安格洛斯家族统治时期他也从没有自诩为安格洛斯家族成员, 而是强调他身上科穆宁和杜卡斯的血统, 此人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历史印证(毕竟流亡罗姆期间能组织起突厥人帮他反攻, 来到伊庇鲁斯后更是外交军事齐上阵四处出击),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释放善意即便不能让他从此俯首称在, 起码也能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关于北面由安娜的两个侄儿占据的特拉布宗,塞萨尔则决定暂时放置play:此地的地理位置虽然重要, 但黑海的贸易权还算牢牢掌控在中央政府手里,只要君堡政局稳定, 他们的姨母,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可能会试图在格鲁吉亚和东罗马之间创造一个缓冲区, 但并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去扶持特拉布宗攻城略地。
何况他是科穆宁的女婿, 特拉布宗那两位却是科穆宁正统男性后裔,在他拉丁人的身份还受到争议时,他不打算再在继承权的问题上节外生枝,所以他直接以姑父的身份向那两个侄儿表示了亲切的慰问(虽然他们其实是同龄人),承认了他们对特拉布宗的统治并托他们向塔玛丽女王送去一份“饱含他敬仰之情”的礼物,只要他们不叛乱,塞萨尔倒也不介意一直把他们放置在黑海南岸,如果将来他想要开展东方贸易另当别论。
托他身上的安茹家族血统(主要是亲爹理查一世)的福,他现在的外交环境可以说是科穆宁诸帝以来最好的:科穆宁王朝建立之后,空前复杂的国际形势便困扰着科穆宁诸帝,曼兹克特战役后,东罗马始终不能真正收复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领土,东北部又一直时不时刷出突厥Boss,巴尔干北部塞尔维亚匈牙利保加利亚轮番上阵,在意大利威尼斯自不必说,罗马教廷又始终心心念念着东西方教会统一,西西里王国自诺曼人入主后一直在侵吞西部的领土,南部的撒拉森人虎视眈眈,何况还有态度暧昧的十字军拉丁国和野心勃勃想要做真正的罗马皇帝的霍亨斯陶芬家族,这些事之前他可能不算关心,一复盘是真的得感叹拜皇不容易当。
好消息是,这些问题在他身上至少有一大半都不是问题:阿尤布王朝经过理查一世和他的两次十字军已经元气大伤,还留了埃及做他的基本盘,耶路撒冷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是他的两个亲亲表哥,靠着他们的亲戚关系和良好的私人交情至少在香槟的亨利和奥托四世还活着的时候两者不仅不是他的威胁还可以做他的兵源地和提款机,意大利英诺森三世对他十分满意,西西里国王又是他的被监护人,巴尔干北部的三个国家虽然各有各的威胁,但还能维持着动态平衡。
他真正的敌人只有威尼斯和小亚细亚的罗姆苏丹国,两者之间,他个人认为威尼斯是真正需要尽快铲除的威胁:在后世历史学家的观点里,科穆宁的中兴被认为是“饮鸩止渴”,根源就是为了换取威尼斯人的支持以抵御突厥人和诺曼人,阿莱克修斯一世给予了威尼斯人贸易特权,从而削弱了君士坦丁堡在地中海贸易中的独霸地位,这一点在曼努埃尔一世驱逐了威尼斯人后也没有根本性的好转,不提他和威尼斯总督的私人恩怨,从国家利益考虑,他也迟早得和威尼斯人打一仗。
至于小亚细亚和罗姆苏丹国,他反而不用太过担心,一方面在得到埃及后,他其实可以通过经营埃及将其变成一个不逊于小亚细亚的兵源地,而且他还省了要应付小亚细亚旧贵族的问题,另一方面科穆宁诸帝和小亚细亚的突厥人相爱相杀这么久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战果,根源是双方在军队建制和武器上都没有代差,难以取得绝对的军事优势,以东罗马目前这个四面漏风的军事水平,他还是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最要紧的地方,把罗姆苏丹国留给他们历史注定的敌人,他再过去摘桃子——毕竟,还有十年的时间,大汗就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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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处理了继位之后的一些必要事务,塞萨尔便启程前往埃及,如他此前的战略规划,他需要先在埃及实现稳固的统治,关于此,他觉得他或许可以参考一下巴西尔二世的做法。
众所周知,巴西尔二世的称号是“保加利亚屠夫”(亦或是眼科大夫),他在克雷西昂之战后挖去了绝大多数战俘的双眼以震慑保加利亚人,但他将国库中的大部分财产都分发给了贫民(阶级矛盾大于民族矛盾),使得新征服的巴尔干地区能成为稳固的领土而不是昙花一现的收复失地。
而这一切的前提也是保加利亚确实没有军力反抗,通常印象里仁德高尚的萨拉丁,在哈丁战役后也处死了几乎所有圣殿骑士团的成员,毕竟普通的拉丁士兵和撒拉森士兵很难说战力有多大的差距,骑士则不一样。在和亨利表哥交接了埃及事务(表哥是真的靠谱且高尚,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临走还将埃及全须全尾地交到他手里,顺带留下了狮心骑士团)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了阿斯尤特的骚动,而后便下令处死了所有俘虏的撒拉森贵族。
在宗教问题上,他总要给英诺森三世一个交代,既然他不打算在希腊内斗又不可能欺负平民,那下手的对象只能是这些撒拉森贵族了。“异教徒!”当他换上华丽的服饰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来到刑场后,他立刻听到了一位撒拉森贵族的咒骂,“你的父亲高尚慷慨,赢得了敌人的尊敬,而你以他的继承人自居,却肆意屠杀撒拉森人!”
果不其然,刑场出现了骚动,他身边的一位骑士想要提剑帮他维持秩序,却被他拦下。“萨拉丁值得尊敬,但你不是萨拉丁。”他以撒拉森的语言娴熟地回应,确保围观的平民都能够听懂,“在你作为一名撒拉森人之前,你首先是一个暴君;在我作为一名基督徒之前,我首先是一个解放者。”他的目光扫过民众的方向,来到开罗后,他便要求忠于他的骑士团将所有撒拉森贵族蓄养的奴隶都找出来,尤其是受到主人虐待的那一批,“如若有一百个奴隶愿意为你求情,我可以赦免你,如果你连一百个受过你恩惠的奴隶都找不出来,这亦为撒拉森人的教义不容,失去生命是你理所应当受到的惩罚。”
撒拉森教义要求善待奴隶,却并不否认奴隶,虽然看似同时兼顾了两个阶级的利益,但在实际操作中,尝到了虐待奴隶的甜头,又有几个人能坚持信仰纯正?或许是有的,但他们的奴隶中显然不包括这些被他叫来的奴隶,“不虔诚者理当受到惩罚,你既曾有渎神之举,那自当丧命于异教徒之手,灵魂亦无法归入天园。”
他复而转向奴隶的方向,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走入他们中间,亲手斩断了他们的镣铐:“而我不一样,我不仅不会剥夺你们所拥有的任何权利,还会给予你们你们的主人吝啬给予你们的东西,我欢迎你们对抗你们不义的主人,欢迎你们弑杀虐待你们的主人,欢迎你们向我告发任何做出有忤教义的撒拉森人,在我的统治下,你们只会失去锁链,得到的却是安/拉尚未给予你们的自由和财富!”
短暂的寂静后,奴隶们爆发出疯狂的欢呼,他们争先恐后地上前,虔诚地跪拜他,试图亲吻他的衣袍:“你们将得到财富,这不是巴西琉斯的恩赐,而是你们通过自己的劳动理所应当得到的财富。”而骑士团也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将银币洒落到人群中。首战告捷,塞萨尔想,他选择了一个困难模式,不过至少从今天的结果来看,他还没有玩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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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战争
任何宗教的大规模传播都是因为呼应了当时的社会矛盾, 罗马帝国时期的基督教如是,现阶段的撒拉森教义也如是,以中世纪的情况, 能提出照顾贫民、善待奴隶、信众平等等思想不可谓不进步,只是随着宗教地位的稳固,教义不可避免会出现腐化,基督教如是, 撒拉森教也如是。
这时候就需要将宗教矛盾转化为阶级矛盾,事实上,经历了当年理查一世的爆锤后, 阿尤布家族的势力损伤惨重, 当安格洛斯王朝内乱, 萨法丁趁机拿回埃及时, 他其实不得不向伊/玛/目们让渡相当一部分利益,混乱的政治也使得他们在埃及的统治并不稳固。
他们能这么顺利地拿回埃及根源还是因为那群希腊贵族实在太太太拉胯只想着捞一笔就走!对比之下, 当地民众还是更希望阿尤布王朝进行统治, 只是内乱中的阿尤布王朝在拿回埃及后也不得不快速抽调资源应对己方, 导致他们的风评仅限于“比希腊人略好”, 在埃及, 塞萨尔知道他其实更应该强调他作为拉丁贵族的身份, 毕竟虽然这个身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实利,可至少没有debuff。
虽然处死贵族的行为毫无疑问会令他得罪以萨法丁为首的阿尤布王朝统治者, 但且不论忙于内战的他们有没有动力齐心协力找他算账,真的来打他了他也可以拉拢十字军国家一起正面迎击在教皇面前疯狂上分, 现阶段他的外交原则就是得罪已经得罪的, 拉拢没有得罪的。
在中世纪搞社会革命虽然不现实, 但搞一发中国封建王朝改朝换代时例行的“天街踏尽公卿骨, 辕门遍挂权贵头”其实还是可行的,托法蒂玛王朝希望传播教义的福,现阶段撒拉森人的文化素质其实整体还算不错,塞萨尔计划在清洗了上层贵族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有个交代后任用一批撒拉森人担任低级官吏,然后从热那亚雇佣一批受过良好教育又没有继承权的闲散人口来管理税收和兵源这样的关键事务。
如果要在地中海的三个商业共和国中寻找联盟,热那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热那亚人好就好在宗教执念不强种族观念也麻麻(为了公正处理事务甚至聘请外国人担任执政官),同时总体素质较高也还算武德充沛,虽然赚钱至上但还算讲信用不像威尼斯人一样臭名昭著,因为此前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建立的良好关系,塞萨尔相信他们会很乐意跟他一起开展埃及业务,他们中也有很多熟悉埃及的人才,这无疑对他的统治大有裨益。
当他的信送去热那亚后,热那亚总督很快热情地回复了他,他趁机请求热那亚卖给他一些战船帮助他建立海军,毕竟时间不等人,既然已经确定要和威尼斯开战,那他最好未雨绸缪,与此同时,他又收到了君士坦丁堡的来信:安娜怀孕了。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简直要被幸福吞没,他仿佛看到了大皇宫中的鲜花,阳光和挂满紫色丝绸的房间,他和安娜的孩子生于帝王之家,他将来也会成为帝王,不,也许会是个女孩,一个像他或者像安娜的女孩,他不敢想象他会有多喜欢他的女儿,我的天使——
“您已经笑了一刻钟了。”当梅卡迪耶提醒他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我要回君士坦丁堡一趟。”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封信收好,“我要去看望我的妻子,给她买衣服,陪伴她。”
“热那亚人还有半个月就到开罗了,你确定你那时候赶得回来?”
“那就先替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下他们,等我回来,总之,我现在一定要回君士坦丁堡。”他已经开始披上外袍,“拜托你了,梅卡迪耶。”
当他话音落下后,他已经飞奔出他埃及的宫殿,梅卡迪耶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道:“上帝啊,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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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船只停靠在金角湾时,他先看到的是腓特烈。“你说等你处理完埃及的杂事后就接我过去。”他控诉道,“可你先回来了。”
“等我再启程去埃及的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塞萨尔说,他口气有些敷衍,因为他显然很急迫,不等和腓特烈多说便穿过大皇宫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内部的花园,安娜正在伞下和她的侍女们说话,阳光给她亚麻色的头发镀上金边,他一时不敢上前,直到安娜温柔地呼唤他,他才期期艾艾地来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腹部。
“这会是个强壮的男孩,不,我更喜欢女孩”他语无伦次道,而安娜的侍女们都忍不住低低发笑,安娜也笑了,但她显然是享受他此刻的紧张,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还有六个月,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想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是的,还有六个月,六个月后,他就将在这座美丽的宫殿里抱起他和安娜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幸福得飘飘然,恨不得即刻穿越到六个月后,但一个男仆赶过来,他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陛下,很抱歉打扰您,但杜卡斯大人让我们告诉您请您即刻去议事厅。”
有什么事能比他和他的妻子、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相处更重要!但塞萨尔知道他不能在登基没有一年时就表露出昏君的潜力,因此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起身,顺便捞走了腓特烈小朋友:“跟我去议事厅,政治教育也是监护责任的一部分。”
当他踏进议事厅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发生了什么?”他问,而提奥多尔深吸一口气,有些彷徨地说,“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威尼斯人和比萨人一起突袭了热那亚,他们胜利了,他们攻占了总督府,活下来的热那亚人只有十分之一。”
他话音落下后,议事厅立刻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盯着年轻的巴西琉斯,看到他英俊的脸孔被头顶的吊灯笼罩出一层摇晃的阴影:“乔瓦尼呢?”他问,“你们见过他,他和我一起来到君士坦丁堡他是安布里亚克家族的人。”
“威尼斯人处死了所有安布里亚克家族成员。”提奥多尔不忍地道,确实,他见过那个年轻人,他还和他说过话,当时他和塞萨尔总是形影不离,但现在他们一个身披紫袍坐在宝座上,一个则在威尼斯人的砍刀下身首分离。
“我本想让他来管理埃及的税收”塞萨尔轻声道,“我们是盟友,我让他们帮我建立海军,威尼斯人知道我的目标是他们,所以他们率先下手”
是的,热那亚能如此轻易地被威尼斯和比萨攻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将海军和精锐部队借给了他,丹多洛知道一旦他借助埃及的资源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威尼斯的商业霸权将一去不复返,所以他抓住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我们该怎么办!”脾气暴烈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已经按捺不住了,“整个欧洲都知道热那亚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我们对此没有做出反应,那我们将在欧洲颜面扫地,不会再有大国愿意做我们的同盟。”
“开战,我们必须开战。”塞萨尔同意道,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扫视一圈周围的大臣,“威尼斯人背信弃义,必然得到上帝的谴责,而热那亚的溃败也有他们将海军主力交给我们的缘故。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叙拉古之所以坚决站在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立场上抗击迦太基人,是因为罗马人先遵守了同盟的义务,也许安格洛斯的皇帝会背信弃义,但塞萨罗亚皇帝的友谊比黄金都珍贵!”
是的,若没有绝对强横的武力,赢得盟友只有依靠利益和信义。“但我们怎么对付威尼斯人?”有人提出了质疑,“我们的海军还没有整顿完毕,威尼斯人又向来狡猾。”
“但我们毕竟有船,撒拉森人在埃及留下的舰队、我在第四次十字军中指挥过的舰队以及科穆宁王朝时的积攒加在一起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我们还有盟友。”塞萨尔平静地说,“给安德烈公爵(1)写信,要求他们从扎拉出兵。”
“匈牙利?”有人惊叫道,“匈牙利人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当年威尼斯要求十字军攻打扎拉换取军费的事并不是秘密,匈牙利人对此早就心存怨气,当然,仅靠怨气还不够,承诺他们,胜利之后他们将得到威尼斯。”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塞萨尔缜密地分析道,“威尼斯本土离罗马太远,仇恨也妨碍我们进行统治,既然如此,不妨在彻底摧毁威尼斯之后将那座岛送给匈牙利人,安德烈公爵会出一笔可观的资金。”
他稍顿了顿,复又道:“此外,让我妻子身边的腓力主教带上我的亲笔信,去塞浦路斯,还有耶路撒冷,找吕西尼昂家族和我的表兄亨利借船。”虽然他至今不知道腓力二世对他和安娜结婚的真实态度,但他们毕竟是姻亲,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他。”
是的,不管香槟的亨利和塞萨尔的血缘多密切,吕西尼昂家族和安茹家族的联系又有多紧密,他们出于偏见都不会轻易同意帮助希腊人进行远征,只有安娜,她是塞萨尔的妻子,又是法兰克国王的外甥女,她的抚养者中包括来自法兰克的主教,去年那场婚礼上也和他们打过交道,这至少能避免香槟的亨利和吕西尼昂家族对腓力主教的来访怀有恶感。
个中利害,这群希腊贵族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们选择塞萨尔有一方面也是垂涎他的血统能带来的拉丁人的援助,现在到了紧要关头轮到他的亲友团发挥作用了,但他们同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那您呢?如果想要您表亲的援助,您可以亲自过去。”
“因为我要去罗马。”塞萨尔平静地说,“我要取得教皇和伦巴第同盟的支持,不计代价地雇佣船只和水手,腓特烈。”
“嗯?”猝不及防被点名,腓特烈还有些没回过神,塞萨尔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地严肃,“等腓力主教说服了我的表哥和阿莫利国王,我希望他们立刻将船开到西西里,和埃及的舰队一起出兵,你同意我的请求吗,西西里国王?”
“你是我的监护人,你征用西西里的港口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监护人,我要征用你的领地都需要征得你的允许,记住,腓特烈,你是国王。”塞萨尔道,他随后重新望向议事厅内的希腊贵族们,站起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如果想要找回帝国在地中海的尊严,那击败威尼斯人、拿回贸易特权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这场战争,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现在只是时间提前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1)安德烈公爵:1204年,匈牙利国王伊姆雷去世,其四岁的儿子拉斯洛三世继位,由叔父安德烈公爵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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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威名
1205年9月, 由元首丹多洛率领的威尼斯海军与比萨联手,攻打防备空虚的热那亚并处死了所有俘虏的贵族。
在丹多洛最初的预计中,这是一个可以承受损失的选择, 教宗固然会暴怒,但绝罚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代价,意大利的伦巴第同盟在没有迫切的威胁下(指腓特烈一世的六次意大利战争)只是一盘散沙,自家内部都一堆家务事的英格兰、法兰克、德意志和伊比利亚半岛更没空替热那亚人主持公道, 唯一可能会报复他的就是那个被希腊人捧上王座的该下地狱的私生子,但首先他尚未站稳脚跟,没有报复他的能力, 甚至于他可以暗喜热那亚经此一劫贸易特权名存实亡, 最多口头谴责几句便默契地将此事揭过。
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个私生子朝他宣战, 并真的开始集结海军,面对这样的变故威尼斯人也措手不及:“他不会打海战。”他尽可能安抚民众, “在海上, 威尼斯人没有对手, 那个私生子以为这是场游戏, 他该下海喂鱼!”
话虽如此, 他却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赢得战争, 在埃及,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私生子带着一群狂信徒拙劣地模仿他的父亲, 可结局是他征服了撒拉森人,他甚至对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暗中的算计都了如指掌,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天真狂热的年轻人。“你已经好运太久。”他忽然喃喃道, “你该付出代价, 希腊人也该付出代价我会在有生之年完成我的复仇!”
在威尼斯总督正疯狂诅咒着那个披上希腊人奉上的紫袍的私生子时, 塞萨尔正加紧赶往罗马,时间紧迫,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知英诺森三世。“我已经听闻了威尼斯人的罪行。”英诺森三世道,对塞萨尔的来意,他也心知肚明,“他们的军队屠杀热那亚人,其中甚至包括十字军,我已对威尼斯总督施以绝罚。”
“这是他早已清楚他会付出的代价,恕我直言,绝罚对虔诚的基督徒或许如同五雷轰顶,但对不虔诚者则不然。”塞萨尔伏首于英诺森三世脚下,即便已然头顶巴西琉斯的皇冠、身披罗马皇帝的紫袍,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仍然如多年前那个私生子伯爵一般虔诚,“威尼斯总督对上帝的信仰不会比一枚银币值钱,他甚至公开宣称他首先是个威尼斯人,其次才是一个基督徒,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而他此番屠杀的对象还包括我的朋友,我的战友,乔瓦尼·安布里亚克,他不会不清楚他的身份,可他还是挥下了屠刀,上帝啊,十字军战士没有死在对抗异教徒的战场上,却死于一场如此卑鄙的阴谋!”
“冷静一点,塞萨尔,我和你一样震怒。”察觉到塞萨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英诺森三世不得不出言安慰他,“我知道,你高尚,虔诚,对上帝和教廷的忠诚更是人人皆知,若你要同威尼斯开战,我会全力支持你,我会颁下圣谕要求意大利的各个城市都以最低价向你提供船只和水手,你会取得胜利,就像你征服埃及一样。”
“感谢您的帮助,但圣座,这还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绝罚全体威尼斯人。”迎着英诺森三世震惊的目光,塞萨尔一字一句道,“上帝,还是威尼斯,他们只能二选一。”
“这史无前例,塞萨尔。”长久的沉默后,英诺森三世才缓缓开口,他显然被塞萨尔的提议镇住了,“不是每个威尼斯人都像他们的总督一样可恶。”
“但他们拥护他们的总督,这就证明了他们心中威尼斯的利益高于天主的利益,如果他们想要悔过,他们自然会争先恐后地表现出赎罪之举,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他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狠辣,“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这一次,英诺森三世沉默得更久。“我以为你是个温和的孩子。”当他再次开口时,他开始感慨,“你善良,谦逊,彬彬有礼,我没想到你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我对异教徒一样狠辣。”塞萨尔适时地提醒了英诺森三世他在埃及的行为,“这是最能彰显教廷权威的方式,我们需要让所有不虔诚者看到威尼斯的下场,然后开始盘算不虔诚的代价。”他顿了顿,复而谦卑道,“而宣判是否虔诚的权利在您手里,您会做出您的判断,绝对公正的判断。”
“是的,这是我的权利。”英诺森三世终于展颜笑道,“好了,塞萨尔,我同意你的提议,绝罚全体威尼斯人的谕令会传遍整个欧洲,任何帮助威尼斯的行为都将被视为与教廷为敌。但是,你同时需要明白,这场战争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塞萨尔答道,英诺森三世满意地点点头,例行地又强调了一遍,“胜利之后,你也需要对希腊人和撒拉森人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了,他们已经在错误的信仰上迷失了太久。”
“将天主的福音播撒到整个欧罗巴是我毕生的事业,如若我的行为背离这个目标,那我的灵魂必然不会在天堂与我所爱的人重逢。”塞萨尔说,这显然是个令英诺森三世倍感欣慰的答案,而在他起身时,他想的却是传闻中北周武帝在灭佛令中说过的话:若使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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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5年2月,塞萨尔已经在意大利招募了五百艘船和超过一千名水手,而当他率领这只船队到达西西里时,东罗马整编后的本土军队、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的援军也已到达西西里,他在墨西拿对这支来自欧洲各地的杂牌大军进行了初步的整编,同时命令神职人员加紧将教皇前所未有的大绝罚令传播到欧洲各地,确保除非久攻不克,否则威尼斯将不会得到任何援军。
除此之外,他还派人往伊比利亚半岛送了信,希望能雇佣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海军,这是预防前线战事不利的后招,毕竟尽管看似他占尽优势,但历史上从不缺以弱胜强绝地翻盘的案例。
他很清楚,这场战争是他真正树立威信的至关重要的一战,押上了他几乎全部的海军、财富和血缘带来的政治资本,他必须胜利。“我的东西送到了吗?”他问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虽然他们之间很难谈得上有什么信任,但现阶段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个被历史验证过军事才能的人。
“拿到了,陛下。”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回答道,“还有希腊火,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来了。”
“很好。”他点点头,复而注视着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如果罗马拿回了地中海的贸易大权,伊庇鲁斯亦将受益匪浅,为了你自己,请忠诚于你的职责,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在外交上全面孤立威尼斯,但威尼斯也不是坐以待毙,前不久,流亡的阿莱克修斯三世忽然出现在巴尔干南部,宣称他才是合法君主,任谁都猜得到他是得到了谁的支持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希腊人对塞萨尔这个外来的拉丁贵族本就谈不上信任,好在这一次他也并不打算过多借助他们的力量,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出现甚至坚定了他任用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的决心,毕竟后者是因为前者的缘故才被迫流亡。
时间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一日日过去,就在威尼斯还全力提防着塞萨尔的船队从西西里北上时,匈牙利却率先捅了他们一刀。“他把希腊火交给了威尼斯人!”丹多洛恼怒道,好在他们对希腊火早有预防,因此损失还算可控,可就在他们忙于应对匈牙利人的突袭时,塞萨尔动了。
他的大军停靠在亚得里亚海岸,开始向城内投掷一种奇怪的黑色粉末,正当威尼斯人对此大惑不解时,希腊火的余烬沾上那粉末,竟瞬间如闪电般炸开!
“上帝啊!”第一个发现爆/炸的威尼斯人恐惧地吼着,而很快,这爆/炸的火光盛放在威尼斯每一个被这黑色粉末波及到的地方,若此前民众还相信总督口中的绝罚令无关紧要,现在他们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上帝的怒火,“我们愿意忏悔!请上帝饶恕我们!”他们开始冲击着城门,秩序已经溃败,而一直在船上隔岸观火的塞萨尔此时终于果断下令,“进攻!”
他磨痧着他的右手,他戴着一枚戒指,那是理查一世的遗物。父亲。他默念着。如果您的魂魄真的注视着我,就请您护佑我此战顺利,我要一直胜利,永远胜利如此才不算辜负了您的期望和威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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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开端
1205年3月15日, 塞萨罗亚王朝第一任皇帝,塞萨尔·塞萨罗亚于威尼斯海战中大获全胜,以不到五十艘船的损失将一度称霸地中海的威尼斯共和国彻底击溃, 并生擒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这一战彻底改写了科穆宁王朝以来贸易霸权旁落、经济地位不再的状况,古老的罗马帝国将再度成为主导东地中海的霸主,同时也彻底奠定了东罗马的巴西琉斯在欧洲的威望,使得他的统治彻底稳固, 而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此战中展现出的外交、舆论、军事、心理、贸易多线开花的战术也为后代津津乐道,被誉为中世纪复合战术的开端。
战后,他在威尼斯获得了四十万银马克的战利品, 同时又以三十万银马克的价格将威尼斯卖给匈牙利王国的摄政安德烈公爵, 这意味他除了隐形的好处, 他在账面上也是大赚一笔。塞萨尔估摸着安德烈公爵是动用了伊姆雷国王留给他儿子的那笔遗产, 这笔钱他私自扣留名不正言不顺,用于国事则不然, 反正以后他从威尼斯捞到的钱也进了他的口袋, 至于安德烈公爵在威尼斯的统治是否能够长久, 那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
见证了威尼斯的下场后, 比萨也是瑟瑟发抖, 直接提前遣使表示他们愿意撤离热那亚并赔偿损失, 塞萨尔本就无意与他们算账,因此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顺带让他们交出了在地中海的贸易特权。经此一役,威尼斯和热那亚半死不活, 比萨不敢来犯, 假以时日, 君士坦丁堡必然再度成为地中海的贸易中心, 何况还有一个亚历山大里亚可以协同发展。
给教皇缴纳了一笔感谢金后,塞萨尔便遣散了雇佣的部队,顺带给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分别送去了在威尼斯截获的战利品,交情再深总不能毫无表示,与此同时,他计划再采购一些制造黑火/药的材料,这是他在普瓦捷便开始的实验,后来又被他带到了埃及,虽然只是勉强合格的粗劣制品,但用来吓唬中世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处理完战后事务后,他便迫不及待踏上了归程,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安娜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到他们母子身边,不过在此之前,他去看望了一下他的囚徒。
关押威尼斯总督的船舱离巴西琉斯并不远,条件舒适,且处于严密的监视中,塞萨尔不希望他年老体衰的囚徒死在抵达金角湾之前,察觉到脚步的邻近,丹多洛灰白的眼珠再度转动:“私生子。”
“总督。”塞萨尔坐到他面前,语气平和,仿佛他们还在十字军中,“离开君士坦丁堡前,你曾说你会在有生之年完成对卑贱的私生子、背信弃义的德意志人和该下地狱的希腊人的复仇,但复仇的人是我。”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招惹来你的复仇。”丹多洛终于忍不住道,他想了七天七夜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私生子会这样针对他,他作为一个私生子伯爵时如是,他作为巴西琉斯时亦如是,“我撕毁与你父亲的约定不妨碍他征服埃及,我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向你讨要那五万马克,我想报复希腊人时你还不是他们的皇帝,热那亚,我攻打热那亚对你不是没有好处,可你为了复仇掀起了战争!”他开始剧烈喘气,“我,我只得罪过希腊人,希腊人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维护他们?”
“我是罗马人的皇帝。”塞萨尔不紧不慢道,他仍然平静地望着丹多洛,如果丹多洛尚有视力,他会发现塞萨尔的目光没有仇恨或鄙夷,他平静得仿佛在面对一页书,一堵墙,一个曾经意义非凡但如今只是死物的地标,“我和我父亲未曾被你的行为伤害不代表你没有伤害我们的机会和能力,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洗劫君士坦丁堡时我没有当机立断杀了他,你对君士坦丁堡做出的罪行会比你对热那亚做出的卑劣百倍。”
“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丹多洛剧烈激辩道,“曼努埃尔,曼努埃尔收回了威尼斯的权利,捣毁了贸易战,驱赶威尼斯人,我失去了双眼,我的祖国亦蒙受屈辱,威尼斯的屈辱只能用血与火洗刷!”
“不会再有威尼斯了。”塞萨尔对他的愤怒仍然无动于衷,从丹多洛的视角,他只能感受到他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他像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他只是收回了原本便不属于你们的权利,同时,他也领受了代价,即你们的仇恨,仇恨酝酿了你的报复,但你的报复没有成功,反而将你的祖国拖向了深渊,这一次,历史没有帮助你。”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的吝啬和背信弃义,以及对信仰的亵渎,教皇也不会同意颁下大绝罚令,而你也不至于在战争之初没有一个施以援手的盟友,在你们数着敲诈得到的金币时,历史与命运给予你们的馈赠便已标好价格,我只是回收了这一切。”他站起身,这一刻,他的声音中终于有一些可以称为激昂的情绪了,“小西庇阿曾为迦太基哭泣,但威尼斯远称不上伟大,没有人会为你惋惜。在我回到君士坦丁堡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你会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而我会成为名传千古的奥古斯都,征服威尼斯会是我人生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插曲,但绝不是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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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5年4月21日,巴西琉斯,塞萨尔·塞萨罗亚带着攻打威尼斯的战利品回到君士坦丁堡,依照传统,君士坦丁堡为他举办了凯旋式。
这是古罗马时期便传承下来的传统,但在偏安一隅,逐渐成为希腊帝国的当下,这样古老的仪式已经很久没有举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帝国已经很久没有可以匹配这一仪式的皇帝和将领。上一次,是征服保加利亚的巴西尔二世,再上一次,则是击溃了萨珊波斯的希拉克略一世,而现在,名单中加上了洗劫威尼斯、恢复贸易主权的塞萨尔一世,从这一刻起,他的名字将注定与那些光彩熠熠的罗马皇帝并列,永远镌刻在历史书上最显眼的地方。
当年轻的巴西琉斯卸下戎装、身披紫袍,纵马奔驰在大竞技场时,在场的市民无不撕心裂肺地欢呼,以至于泪如雨下:这是他们的君主,他们的巴西琉斯,曾经的羸弱已经一去不复返,古典时代南征北战的荣光已在他身上复现,而所有人都相信,这仅仅是个开端。
凯旋式结束后,塞萨尔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大皇宫,安娜、腓特烈,以及他刚出生的儿子已经等候他多时。回家之前,他几乎日思夜想想要见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可真的见到他们后,他反而近乡情怯。“抱一抱他,他长得很像你,我们还等着你给他取一个名字。”安娜微笑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他,塞萨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如同基督徒捧着真十字架一样小心翼翼。
如安娜所言,他的儿子确实很像他,头发介于金与红之间,五官亦是如出一辙的立体深邃、轮廓鲜明,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紧张得观察他的反应,“父亲”的概念一遍遍冲击着他的认知,他突然在想,当年理查一世第一次抱着他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心情?
“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盯着他的儿子,根本舍不得挪开一寸视线,而腓特烈已经抢答道,“3月15日,那一天的阳光非常好。”
“3月15日。”塞萨尔呢喃道,而随从们很快惊呼着这正是威尼斯海战胜利的日子。察觉到动静,他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睁开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比起他的父母,这双眼睛更加深邃明亮,肖似金雀花的先祖,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抚摸他头顶的月桂叶和垂落在脸颊边的头发,也就是这一刻,塞萨尔忽然激动万分地抱起他:“我的儿子,他将以我的父亲,圣徒理查的名字命名,他生于帝国军队的胜利日,他将来也会带领军队获得更多、更伟大的胜利,他将会成为一个超越我,超越他所有先祖的伟大君主,敬你们未来的奥古斯都,理查·塞萨罗亚!”
理查·塞萨罗亚,当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伦敦生下那个像狮子一样有着金红色头发的儿子时,她不知道四十八年后在君士坦丁堡的紫色帷幔间会有一个同样名为理查的孩子在万众期待中降生,作为两教弥合分裂的结晶,没有任何一个名字比“理查”更适合这个刚出生的孩子。“理查,理查。”安娜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和塞萨尔目光相对时,他们明白他们终于有了血脉结合的纽带,他们将是真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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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旋式的两日后,4月24日,一个星期天,前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而与此同时,君士坦丁堡正在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大狂欢,庆祝战争的胜利与小皇子的降生。以塞萨尔目前掌握的财产,他足够举办一百场这种规模的庆典,而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也有底气推动新的经济改革来重塑科穆宁末期已经趋于崩溃的经济,并建造一支海陆皆精、震慑欧亚的强大军队。
也正是这一年,他将从希拉克略时期传承下来的“巴西琉斯”重新改回了拉丁语的“奥古斯都”,这不仅仅是出于拉丁语的习惯,更是标志着从这一刻起,东罗马帝国将不再自居于巴尔干与小亚细亚一隅,紫色的双头鹰旗将再度飘扬在欧亚大陆上空,总有一天,沦陷的行省会被收复,分裂的民族会重新弥合,文明和理性将再度降临这个被宗教阴云笼罩的世界,当后世的人们回顾历史的开端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最后的结局这位被后世称为“战争哲人”的皇帝早已写下,而这一年,他年仅二十一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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